“左脚舞”的故乡 ——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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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识“左脚舞”
  汽车一转弯,整个牟定县城尽收眼底。城很小,人口不多,没有车水马龙,没有汽车尾气,没有大城市的甚嚣尘上,显得祥和宁静。
  之前,从未进来过牟定。牟定县城地偏一隅,除非专门进来,否则不会有顺车。不过,正是在这个地偏一隅的地方产生了“左脚舞”。


  这里一年四季歌舞不息,甚至冬天的夜晚,只要有空地,多少有几个人聚集,三弦、月琴声和着人的脚步马上就形成规模,边唱边跳……太有意思了!当地人这样介绍说。
  “左脚舞”在楚雄其它地方也跳,不过牟定是“左脚舞”的发源地,是“左脚舞”的故乡。我们已经在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当地有关部门的同志说。
  初到牟定县城的当晚,我们在县城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为的就是证实“左脚舞”的魅力以及群众的自发性。
  夜幕笼罩,九点多了,大城市的人群一般已经匆匆归家歇息了,而三三两两的当地群众才开始聚集到一起,不用招呼,来了就可以进圈子,手拉手跟着月琴、三弦“呵里罗……阿里罗……”的边唱边跳。圈子越跳越大,人越来越多,很自然地又分出去一个圈子,县委门口小小的广场上一个小时左右就跳出三个大圆圈。有的妇女背上背着孩子;有的男人手中牵着会走路的小孩;有大一点的孩子手拉手在大人中间再围一个小圈圈学着跳、跳、跳;有七十岁的大爹大妈;有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女;有四五十岁看得出是新学跳的生手;也有外地出差忍不住加入舞队的陌生人……可惜歌舞之处的灯光不够亮,我们不能拍到这些民间的自发的精彩的场面。
  看来牟定“左脚舞”故乡是名不虚传。
  牟定自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就置“西濮州”,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改称“髳州”;至元十二年(公元1275年)取“牟州、定远”之首字更名为牟定县至今。
  县城东有白马山,西有化佛山,南有柜子山,北有寨子山;有明嘉靖年间建盖的保存完好的文庙;有将军肖克亲手为清代建筑题写的“三清阁”;有高28米、塔基边宽4米的八级方形密檐砖南塔;有始建于明朝天顺元年(1457年)高30米、四面设龛的九级方形密檐砖白塔,至今550余年……
  但是,最有名气的还是千年一跳的“左脚舞”。


  2004年5月16日,牟定县举办了首届“左脚舞民族文化节”活动,目的就是要从文化上着力打造“左脚舞故乡”的品牌,把“左脚舞”跳出故乡,跳往更远的四面八方。
  关于“左脚舞”的由来,当地是这样流传的:在很久以前,牟定坝子里住着彝族的祖先,有一条恶龙在坝子里兴风作浪,造成洪水泛滥。热恋中的彝族小伙子阿里和女孩阿罗,冒着危险,要帮助坝子里的人民脱离苦难。乡亲们纷纷响应,决心一起制服恶龙。恶龙见势不妙逃回龙潭。大家抓住时机,把事先烧红的栗炭倒在龙潭里,用石头把洞口堵住,又昼夜不停地挖泥土填埋龙潭。为了不让恶龙翻身,又在填平龙潭的地面上燃起篝火,大家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又跺脚,三天三夜之后,恶龙终于捂死了。
  为了欢庆胜利,彝族祖先把恶龙的头、皮、筋、骨分解开来做成月琴,弹着它跳舞唱歌。为解除恶龙的死带给大家的恐惧心理,规定在跳舞时统一跺力量相对大的右脚,只用左脚前踢后甩,再用手拉手围成圆圈以便站稳不摔倒,跳来跳去“左脚舞”的跳法就固定并延续下来了。
  “左脚舞”配“左脚调”是牟定彝族边唱边跳的独有特色。
  高山头上茶花开,阿哥阿妹跳脚来;
  跳穿阿哥千层底,跳破阿妹绣花鞋。
  左脚调是随机的,唱腔唱法很多,流传下来的有几十种。歌词可以即兴发挥,同样一个调子,可以填唱不同的歌词,好的就会广为流传,群众不乐意的就会自行淘汰。
  这些年来,牟定一些民间表演团体经过整理、发掘、编排,出版了部分CD、VCD,《火热的三月》已进入中国音乐大系。一些外出的彝族打工青年把这些带子带到外地传唱表演,引来过一些喝彩。“左脚调”的歌词大多是男女情歌,如《送郎送到对门坡》、《阿表你咋那个拽》、《走是要走了 舍是舍不得》;有改唱过的《八月桂花香》、《要嫁你就嫁给我》;也有《请到我们彝乡来》、《天上的星星多, 彝家朋友多》、《民族文化一枝花》等等大众化的歌词。但是,原生态的表演歌唱还是要到彝族村子才能真正享受到。
  到“左脚舞”的故乡“串姑娘房”
  我们问:“什么时候村上跳左脚舞?”
  回答说:“杀年猪的时候,就是现在噻。”
  其实只要去到乡下,就有机会欣赏原汁原味的“左脚舞”、“左脚调”。


  到牟定腊湾、龙川河以西、蟠猫双龙梅子树村一带的彝族村寨,每到夜晚就会听到悦耳的弦子声和着“左脚调”,看得见三三两两的彝族男女陆续聚集到村里稍微平整的地方,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欢快的“左脚跳”。彝族群众非常善于调整身心疲劳,通过唱唱跳跳,抖落一身的泥土,洗净白天的劳作辛苦。即使是农耕稼穑的艰辛日子,有了歌舞的陪伴,他们硬是不觉得。
  历史上,彝族大分散小聚居形成了一里一户,十里一村的乡村格局,山高路远,通讯不发达,要联系很不容易。但是有了固定的自娱自乐的“左脚舞”聚会,即使点着火把、打着电筒人们也要走村串寨唱歌跳舞,歌舞是他们工作一天的目的。接触过的、访问到的彝族男女一般都开朗厚道,这也许与能歌善舞的性情有关。
  在经济大潮冲刷一切的年代,牟定县特殊的地理区位无形当中保护了当地的彝族原生态活动。彝族“吃松毛酒”、“说悄悄话”、“采青棚”、“爬油竿”、“背新娘”、“哭嫁”等娱乐都是当地喜庆活动不可缺少的节目,尤其是“串姑娘房”更是别具一格的传统习俗。   彝族是很开放的民族,对于儿女的婚姻大事多采取积极的引导方式。女孩情窦初开,父母要为其搭建专门的草楼或是垛木房,为孩子的独处创造条件,这种习俗传统上称为“鸟儿出窝”。
  “姑娘房”一般可以容数人,中间放置一个火塘,供取暖使用。它的搭建,方便了彝族男女青年彼此之间传情达意的交往。
  夜晚来临时,各处来“串姑娘房”的男女青年会大大方方地随着笛子、葫芦笙,三弦、月琴的伴奏声,三三两两地进到“姑娘房”内玩耍。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屏蔽的场所,大家可以说说笑笑、唱唱跳跳,如果你有机会跟着进入小屋,你会看到:在火塘边,小伙子们抢着从绣花包里拿出糖果、糕点请姑娘们品尝,以讨姑娘的欢心;姑娘们也拿出准备好的烟、花生甚至酒招待小伙子们。姑娘小伙边吃边喝边嬉闹,还可以躲在床上的蚊帐中窃窃私语……
  在“姑娘房”中小伙子来访,女孩不论喜欢与否,都会笑颜接纳,一起说笑、嬉耍。玩到翌日黎明,小伙子便悄然离去。如果小伙子喜欢这个姑娘,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来“串”,并主动表示爱慕之情,若姑娘婉拒或另有情人,小伙子便会自觉地去别处寻访,直到选到意中人。
  牟定县腊湾一带的彝族姑娘房,是过去废弃的闲置公房,每间可以住10多人,中间有一个大火塘,可同时接纳一二十名小伙子来耍。由家人建盖的专门的姑娘房,一般住3~5人。
  牟定县龙川河以西的彝族地区,女孩长到十五六岁就离开家人,到村里专门为她们提供的公房去集中住宿,象女生集体宿舍。
  这些女孩在一起有说有笑,有唱有闹,无拘无束,个个心中憧憬着自己幸福甜美的爱情悄然降临。情歌《让哥上楼细细说》,就是描写小伙子到姑娘房寻找心上人的,歌词这样唱道:
  去年花开妹相约,
  今年花香来找着,
  嘎拉么颇。
  哥是蜜蜂绕着来,
  采得鲜花心才落,
  嘎拉么颇。
  小妹若是有情意,
  让哥上楼细细说,
  嘎拉么颇……
  通过跳“左脚舞”认识的男女,如果彼此喜欢,姑娘也会约小伙子“串姑娘房”。还有一些地方的姑娘房不但住有未婚姑娘,还会住已婚媳妇。
  1994年11月中旬,笔者在牟定腊湾调查彝族民俗,在当地村委会主任的陪同下考察“姑娘房”。主任拉着二胡,副主任弹着月琴,我们一起进入村里最大一间姑娘房,房中住着12个姑娘,8人在火塘边刺绣,另4人分别和4名小伙子睡在床上说悄悄话。我们和姑娘们一起围着火塘时而跳脚,时而交谈,两位主任还无拘无束地和姑娘们嬉耍。跳脚中,我发现有一位年龄稍较大、也最漂亮的姑娘,就主动与她交谈起来。
  我问她:“在姑娘房住了几年了?”
  她说:“近十年。”我感到奇怪,进一步询问才知她已经24岁,结婚5年了。
  我又问:“结婚了为什么不住夫家?”
  她说:“当地的习俗结婚后不能立即就住到夫家,否则就没脸面。”
  我再问:“住姑娘房婚前和婚后有什么不同?”
  她回答:“婚前可以想与谁交往就与谁交往,别人不说闲话,但婚后好多小伙子都知道我结婚了,就不会主动来玩耍;自己也怕别人说闲话,一般不与小伙子同床共眠。”
  其实,“串姑娘房”这种约定俗成的民族习惯也有它的游戏规则,并不象外人想象的泛滥成灾。
  次日,在村主任陪同下,我又拜访了这个姑娘的母亲。她四十六、七岁。我问她,姑娘结婚后不住在夫家而是住姑娘房,夫家没有意见吗?
  她说:“我们就里的习俗就是这样,夫家不会有意见,相反,不怀孕就住到夫家,显得姑娘没身价。”她还告诉我,姑娘结婚第二天就回娘家了,在“姑娘房”使用过的被盖一直没有搬出来。女孩回娘家后,白天与家人一起劳动、生活,晚上还是回到姑娘房自己的床上去睡。女孩的丈夫每个月都要接她回去住几天,但最多6天,多了别人会笑话。因为女孩一直没有怀上孩子,结婚后在姑娘房住了5年多了。
  我又问“女孩在姑娘房又结交其他男孩,父母不担心吗?什么时候她才回到夫家居住?”
  母亲回答:“不担心。如果要回到夫家生活,要等她怀孕;如果不怀孕,就只能暂时住在姑娘房。”
  看来,传统习俗的束缚力还是很强大。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串姑娘房”的。按照彝族习俗,小伙子在未选中心上人之前,是可以随心所欲“串姑娘房”的,但是在姑娘房中有上辈或家族中人,就不能去“串”。这是彝族家规中严格的禁忌。
  如果“串”姑娘房时,小伙子相中了其中的姑娘,姑娘对小伙子也有意思,那么小伙子就不能移情别恋去“串”别的姑娘房了。
  在“姑娘房”里,女孩子占主动,男孩所有行为都必须经姑娘同意,绝不能强行。小伙子可以和心爱的姑娘合衣歇宿,但很少熟睡,多为亲热叙谈,传情示爱,到次日黎明前小伙子起床返家干活。这是对未婚男女同床共枕的不成文的但又十分严格的规矩。
  定了婚和已婚男青年是绝对不能去“串姑娘房”的,这也是彝族家族中死守的规矩。如果哪个已婚男子不怀好意去“串”姑娘房,姑娘们知道后可以任意辱骂他。
  通过“串姑娘房”的交往、了解,如果男女双方情投意合,就各自告诉父母,于是进入了缔结婚姻的程序。
  “文革”期间,彝族“串姑娘房”的习俗,被认为是伤风败俗而遭到严禁,可是,彝族男女青年的爱情生活是不可能被禁止的,“姑娘房”是彝族青年孕育爱情的自由天堂。在大谈“人文精神、人性化”的今天,尊重各民族自己的风俗习惯,尊重少数民族自己的生活方式,尤为重要。
  “月下老人”——月琴


  彝族跳“左脚舞”、串“姑娘房”都少不了月琴,月琴是典型的“月下老人”。月琴传达的信息非常丰富,“左脚舞”集体舞蹈的节奏要合着月琴的旋律;“姑娘房”里的琴声昭告世人,青年人的爱情光明正大……   彝族男青年,一般少年时候耳濡目染开始学弹奏乐器,“弹不来弦子讨不来媳妇”就是彝族青年的口头禅。“弦子”就是月琴,在彝族家庭中它的作用相当于生产工具,很重要。
  因为需要,就会有人生产,有人销售。被牟定人称为“月琴王”的王光金是制作月琴的能工巧匠。他今年51岁,是牟定县蟠猫乡双龙梅子树村人,长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分朴实厚道。他十五岁开始跟随父亲学习制作月琴,至今36个年头了。父亲王成富是当地有名的“大木匠”,样样木匠活路都会做,前几年因病去世。王光金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王文剑今年22岁,做弦子更有灵气,设计、画图、雕龙头、抠琴面、调频都不亚于父亲。他爷俩制作的月琴,近年来销往昆明民族村、民族风情园的就有上百把。在县城步行街王光金的民族工艺店里,我们看到几个远道而来的买琴人。
  在玉溪地区通海县打工的牟定县戍街乡人普国文,今年31岁。今天带着朋友来买琴,早上九点从昆明下来。他怀抱早就预定好的月琴,熟练地弹奏着。他弹奏月琴的历史已经超过15年。
  “在外打工格有时间弹琴、唱歌、跳舞?”
  “晚上没有事情就是弹琴、跳舞、唱歌!”
  “工作累不累?”
  “唱唱跳跳就不累,不然在外面打工枯燥呢嘛,我们又不爱赌。”小伙子大大方方地回答问题,手中弹奏月琴一刻也没有停过。
  “小伙子你又是哪里的?”看见旁边的年轻人几次向普国文要琴试弹都没有到手,我问他。


  “我是蟠猫光华高冲村的,我看中的弦子被别人买走了。”他叫毛选平,十四岁开始学弹月琴,弹琴也有十多年了。他说普国文花了400块钱买了那把弦子。
  小店十多平方,挤得转不开身。交警退休的汉族老李也喜欢弹奏月琴,喜欢跳“左脚舞”。他经常来这里享受,说小时侯就学会了弹琴、跳舞:“这个倒是全身运动,对健康有好处。”老李说。


  王光金说他的店里有三把琴不卖,一把是父亲制作并使用过的三弦,用“羊肚子皮”包做弦面,“不能卖了,要留得传古了……。”王光金言尤未尽,十分珍惜地说。另一把小三弦,是朋友送来修补的,修补好后朋友提出来换把王光金亲手做的月琴。这把小三弦看上去年代很久,做工很精细,弦胡六面和弦柄头上都刻有花草图案,胡身很小巧。朋友拿来后,王光金重新用蛇皮蒙了弦胡,重新配了弦纽:“我看的这小把三弦瞧得成呢,管他呢……。”看来王光金对吃亏便宜无所谓了。第三件是小儿子王文剑的杰作,标价1860.00元,他无心卖琴,做这把琴儿子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工夫。这把琴正通过县科委在申请专利保护,王光金不厌其烦地一一指着与众不同的地方说:“龙头上的角我们改单角为双角;龙的舌头原来不会动,现在会伸出缩进;琴面也是我们自己设计的二龙抢宝,格见了;还有频位的调整,反正好几处不同人家呢!”王光金对儿子的杰作很是满意。
  月琴制作从选料开始,最好是百年以上的家种楸木料,野生楸木不能用。声音好不好,响亮不响亮,王光金从木料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自己栽种的楸木只有二十多年,还不能用,外面看到的几棵料子,人家又猛涨价格。王光金也有发愁的事情。
  王光金从选料、改料、拼成整块、推刨、画图、雕刻、着色、校音包括月琴的背带绣制等过程全部自己家完成。
  王光金说,调音频全靠自己的耳朵和手艺,一般都不用校音。人家专门请音乐专家来鉴定过,校音的人说:“王老师做的弦子频位合,恰合左脚舞的调子。”得意之处王光金忍不住又笑了。说到销售,王光金说:“做不赢,手工的东西,再咋个也快不起来……”
  王光金出示了云南省文化厅1999年6月23日封给他的“命名状”:鉴于你在继承和弘扬民族民间美术传统方面的成就,特命名你为云南省民族民间美术艺人。特颁此状。
  “月琴王”王光金,在城里做琴的同时,还顺带组织了“牟定县山茶花左脚舞表演队协会”,白天辛苦之余,每晚都要跳跳“左脚舞”以健身。
  也许与别的手工艺不同,月琴生产加工随着“左脚舞”的对外开放传播,市场只会扩大,不容易萎缩。
  但愿牟定这个“左脚舞”的故乡,伴着悦耳的月琴声声,跳出更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 让更多的人体验到“左脚舞”故乡的精彩!

其他文献
家乡,一个带着丝丝缱绻温存的词汇,我们爱它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感受拂晓日暮,历经春夏秋冬,它有不足,但始终是扎根的地方。叶,怎能不爱它的根呢?我们终归,在心里爱着它,这份爱,无法言说,就像老舍在《想北平》中写的那样:“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想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  老舍,生于北平,眠于北平,这个伟大卓越的作家用众多作品,诠释了“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想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