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半个世纪的隔世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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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汉市汉阳区的扁担山头,有一座很特别的坟墓。墓前有两块碑,一块立着,一块躺着,像一对依偎着看夕阳的恋人。那是中国军人杜江群和日本女护士沟胁千年之间——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这是普希金一首爱情诗中的诗句,她将这首诗工工整整地写在新买的笔记本的扉页上,满怀幸福地送给他。
  她1928年出生于日本,9岁那年,日本发动了对华全面侵略战争,她的父亲死在战争中,16岁那年,比她仅大两岁的哥哥又被战争夺去了生命。她恨透了日本统治者发动的这场战争,义无反顾地来到中国,欲为反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辽东第一军区医院热情地接受了她,她成为八路军医院的一名护士。
  一天,有一位病员对她说:“现在医药奇缺,尽量把药用在那些急需要的病人身上。”这位病人叫杜江群,正受着肺结核病的煎熬。医院中,总有人抱怨护士给他们少用了药,杜江群的话令她肃然起敬。也有人认为日本是敌对国,不愿意让日籍护士为他们护理,杜江群便会对他们进行开导,这让她对他更加敬佩。
  
  不久,她就知道他曾有过地下党的工作经历,也是一所军事学校的政治教员。在得知她的正义感及其抱负后,杜江群也对她顿生敬意,在自己的病痛减轻时,就教她学习中文。她发现,他能背诵古今中外许多诗词,渊博的知识、深邃精辟的见解和不凡的谈吐,让她对他几近着迷。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在知道他也爱自己时,曾为失去父亲和哥哥极度悲伤的她,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她还用优美的歌喉吟唱着普希金的爱情诗句,以表达爱的幸福之感。
  不久,日本投降,因为崇拜八路军英雄,也因为在中国有一个她爱着、也爱她如生命的人,她决定继续留在中国,留在部队医院中。这其间,她从辽东第一军区医院调到广西南宁军区303医院,随后又调到湖北蒲圻县(今赤壁市)羊楼洞部队疗养所。
  1953年夏初,她又要被调到湖北襄阳军区医院,此时杜江群也在羊楼洞医院疗养。在离开的那天早上,她将一些绣花的手绢、枕套和一封画着彩图的书信放到了他的枕头下。她期待着他们的爱情如彩画、似绣品一样绚丽美好。
  出发的那天早上,杜江群拖着虚弱的身体为她送行。他正发着烧,她用医院发的并不多的零花钱,为他买了几根冰棍,让他拿冰棍退烧。杜江群还不禁想到,在医院中,自己一直受到她的特殊照顾,比如她常常用积攒的零用钱为他买来水果和营养品,他感到他们的爱是如此甜蜜!就要分别了,他上前一把拥住她,泪飞如雨!
  
  1954年下半年,她从襄阳调到武汉东湖疗养院。中国红十字会通知她,她的妈妈正在找她。妈妈带着妹妹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连饭都吃不上。她写信给他:“10年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和妹妹。”他回信:“我多么想让你能留在中国,但尽孝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事……”他的深明大义,令她无比感谢与敬佩。她坚定地说:“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1955年1月,汉口江边四官殿码头寒风刺骨,冰冷的堤岸上,几个人守着一副单薄的担架。原来,她的欲离去令杜江群的病迅速加重。因为不知心爱的人能否回来,所以他一定要站着为她送行,然而身体条件已不允许。从此,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去为她送行的一幕,永远刻在了她的心中。
  “在无望、忧愁的折磨中,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容。”到了日本的她,在挣钱以供家用之余,一封又一封地给他写信,厚厚的十几页,也不能写尽缠绵的相思之苦,她便剪下一缕秀发寄给彼岸的恋人。
  杜江群收到信后,將秀发吻了又吻,眼泪已将那秀发全部打湿。病魔已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在妹妹的帮助下,他选了一条湘绣梅花图案的丝绸被面,费尽周折寄给了她。收到被面后,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宛如轻抚着他那颗情意缱绻的心。有时她会痴痴地想,这要是一条他们的结婚被面该有多好!
  她希望有奇迹发生——心上人的病能得以痊愈。然而,思念如同滔滔的东海水,狠狠地击打着他虚弱疲惫的心。1956年,距离她离开武汉仅仅1年,33岁的杜江群就永远离开了人世。此时的她28岁。
  得到这一消息时,她不愿相信!她多么希望能在浩渺的东海上驾起一座彩虹桥,前往中国与心上人诉说衷肠。然而,那时中日关系还未邦交正常化,连两人的书信都要辗转外交渠道才能送到彼此身边。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读着普希金的这些诗句,她却不再有爱。从此,在家中客厅里杜江群的照片前,每天她都要给他摆上饭菜、茶水和花草。他的忌日她还要特别做上一碗粥,因为她听说杜江群在最后的日子只能喝粥。
  10年、20年、30年过去了,苦苦思念的风霜已经将她的一头青丝染成满头白发。1987年的秋天,在他逝世30周年之际,她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中国,欲验证最后那丝幻想——心上人还幸福地活着!
  杜江群的妹妹热情接待了她。当看到那冰冷的墓碑时,她内心的幻想终究破灭。此后几十年,她多次来中国与他“相见”。2012年,83岁的她在日本去世,临终前,她留下遗愿,把骨灰与杜江群葬在一起。她就是沟胁千年。
  2015年6月,她的生前愿望终于得以实现,连同骨灰一起下葬的,还有他们两人年轻时的合影照片,以及由他的妹妹交还给她的、当年她送给他的扉页上写着普希金那首爱情诗的笔记本。
  如今,人们要是去到武汉市汉阳扁担山头,就能看到一座很特别的坟墓,坟前有两块墓碑,一块立着,一块躺着,像一对依偎着看夕阳的恋人。
  由于她记得杜江群当年躺在担架上,由人抬去为她送行的一幕,这一次,她要像他当年也躺着,但她不再是给他送行,而是要和他相守到永远……
  (责编 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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