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鱼 第五章 七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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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弩遇到一只奇形怪状的鸟,第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
  小弩知道许多海鸟:信天翁、潜鸟、军舰鸟、海鸥、暴雪鹱。它们的喙锐利,飞羽结实,蹼足有力。海鸟是最自由的生命吧,它们可以站在陆地上,可以翱翔天空,也可以从天而降,潜入水中捕鱼。它们在海藻之上的游动,与在草原之上的飞翔一样自由。有些海鸟喜欢漂浮在海面上休息,微微浪涌,是令它们惬意的摇篮。海鸟喜欢炫耀自己的技能,它们有时故作神秘和高贵地望着远方,有时忙着打理自己,有时停下来发呆——歪头,一副说不出是俏皮还是嘲讽的神情。
  那只白色中还带着隐隐浅灰的鸟,没有降落海面,它站在一截浮木上。它头部的羽毛,左右颜色不对称:左侧大面积暗红,看起来黏而脏污。小弩仔细分辨了一下,不是羽色,是干涸的血迹。它受伤了,但它看起来特别平静,平静地望着最远处的海平线。
  浮木不知在大海里漂流了多久,一端是斑驳的寄生物,另一端隐隐开裂。随海浪微微起伏的这截浮木,被那只鸟抓着——这下小弩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奇怪了,那只鸟的脚是分趾的,有着尖锐的爪尖。
  海鸟的脚是蹼状,用以划水。连潜水的人类都要穿上氯丁橡胶的脚蹼。涉禽可以有细长的腿、细长的脚趾,它们多在海岸湖滨活动。可在远离陆地的深海,这样的脚百无一用。
  这只奇怪的鸟没有蹼足,得靠浮木支撑。它飞了多远?它不应该在海面降落呀?因为疲惫、受伤还是迷路?小弩感到好奇。
  受伤的鸟是一只白鹤,此时,它警惕地注视着向它游来的小弩,目光里充满防范与不安。
  热心的小弩自我介绍,然后问候它:“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在这里呢?”
  没想到,小弩的示好,换来的,是白鹤无端的恼怒。它的左眼从被血色沾染的毛丛中露出来,用挑衅的、几近仇恨的眼神,死死盯着小弩,抑扬顿挫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小弩怎能猜到,当时濒临绝望的白鹤认定:自己的悲剧,正是从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开始的。

2


  ……它在黑暗中,周围是舒适和温暖。它继续紧闭眼睛,翻了个身,睡去。那个时候,白鹤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偶尔有声音传进蛋壳,不清晰,不会打扰到悠长的睡眠。
  直到有一天,白鹤转动身体时,处处碰壁。它的腿伸不开,几乎折叠在肚子底下,脖子伸不直,脑袋压伏在胸口上。最可怕的是,被关在这蛋壳里面,它快要憋死了。它尝试用喙啄击,用头连续顶和撞,想冲破束缚它的狭小空间。它焦灼,它疼痛,但它不放弃。白鹤一次次努力,终于,混沌中有隐约的一线天光照进来。白鹤还不能睁开眼睛,但眼睑里,从铅黑色变成了暖红色。它的胸腔没有那么淤塞了,那种令它绝望和疯狂的窒息感缓解了。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白鹤还在努力,因为只要停下,那种可怕的压抑感就又回来了。它就这样,晕头涨脑地啄着、撞击着。突然,蛋壳从中间裂开……它自由了。
  白鹤在呵护下长大。鸟爸爸和鸟妈妈尽职尽责,给了小白鹤无微不至的照顾:给它喂食,为它清洁,帮它打理像小草那样长得很快的羽毛。白鹤有时独自在家,因为鸟爸爸和鸟妈妈需要出去觅食,才能满足它成长中的好胃口。枯草色的巢穴有隐蔽效果,不容易被发现。只要白鹤好好躲在窝里,它就是安全的。可鸟爸爸和鸟妈妈还是不放心它们的宝贝,离巢的时候,反复叮嘱。等听到它们在外面叫白鹤的名字时,它才能从巢穴里出来。
  聽到父母呼唤,是白鹤最快活的时刻。不仅因为重逢,因为很快就能吃到新鲜可口的食物,还因为,跳出巢穴,它就能看到高远的天空和遥远的地平线,就能看到无比辽阔的世界。它要尽快成长,然后和父母一起,飞向远方。白鹤每次跳到巢外,都用力扇动翅膀,尽管幼年的绒毛还没有蜕尽。它锻炼翅膀,锻炼“飞行员”的胸肌,它知道迁徙是艰难的长途旅行。一旦开始飞行,它的呼吸会快上好多倍。可白鹤在练习过程中呼吸就加快了,因为它对迁徙满怀渴望。
  白鹤是候鸟,它们勺形的小脑袋里,天生就有一张秘密的地图和一根忠诚的指南针,能够帮助它们精确导航。哪怕是万里之遥,哪怕是陌生之地,它们也不会迷失。
  那天,鸟爸爸和鸟妈妈出去了,白鹤独自在家。它困了,迷迷糊糊地,在已经显得窄小的窝里睡着了——好在它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虽然掌握的只是简单的飞行技巧,但它充满信心,自己会长成一只优秀的候鸟,去飞越千山万水。它刚刚睡着,还来不及做一个梦,就听到鸟妈妈急切的呼唤。咦,妈妈刚出去一会儿,这么快就回来啦?
  白鹤兴冲冲地跑出来——可外面,没有妈妈的身影。奇怪,躲到哪里去了?妈妈一直在叫着自己的名字,没有停,这是在和自己捉迷藏吗?
  白鹤在草木间张望、寻找……忽然,一张从天而降的网,罩住了它。
  白鹤惊慌尖叫,用已经丰满的羽翼奋力反抗。可无论怎么挣扎,白鹤还是被捕网拖到了地上。在粗麻袋的绳口系紧之前,它还是看清了一张陌生的脸:五官摊放在平面而无毛的肉上,只有头顶,长着一丛黑色的、介于羽毛和杂草之间的东西。
  原来,不是妈妈在叫自己的名字,是埋伏着的模仿者。白鹤不幸,遇到鸟爸爸和鸟妈妈反复警告过的、所有动物的最大天敌——人类。

3


  船上的发动机持续噪响,底舱板都在震颤。水浪不时在船帮上溅出水花。掠过的飞鸟纷纷远离这条船,不会在甲板或舱顶停留,因为它们嗅得出不祥的气息,嗅得出灾难和悲剧的气息。
  在简陋的船舱里,堆积着水桶和网具,笼子里关着被抓到的飞鸟——它们从各自的栖息地,经过各种交通工具的运输,才被运到这条船上。
  其实笼子远比巢穴的空间要大,却压抑——巢穴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笼子却永远锁着。被捕获的白鹤,被迫离开了那个可以安享睡眠的暖窝,离开了父母的保护……离开了展翅高飞的未来。   白鹤窒息,黑暗塞满它的胸口。它就像重新被关在蛋壳里,氧气越来越稀少,光线越来越黯淡。想起破卵的痛苦时光,白鹤靠着艰难努力,才为自己打开一条求生之路。于是,它开始反抗,用头撞击金属栅栏,一次又一次……自由被关在外面。
  笼子里还关着一只同类成鸟。这是一只雌鸟,它沉默着,一条腿上有擦伤,右翅膀折断了,几根羽毛逆生出来,露出了长而刺目的羽根。它蜷缩着,忍受自己的疼痛。雌鸟已经接受被俘的命运,它微闭眼睑,对白鹤说:“没有用的。”
  撞啊撞,头破血流……白鹤绝望地哀鸣。
  这时,两个男人的对话声传进来。
  第一个人说:“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打架了?别打死了呀。”
  第二个人说:“反正是拿来做标本的,死就死呗,为什么要活的?”
  第一个人解释:“你刚来,不懂。鸟死在路上,到了鸟类标本师手里,都僵硬了,甚至腐坏了,做不出好看的标本,卖不了好价钱。”
  第二个人明白了:“噢,所以要尽量让它们活着,做标本时,现杀最好。”
  “何况,这回是个新顾客,他制作标本,效果逼真,必须要活体。他的标本价格高,最受收藏家欢迎。”第一个人说,“他这回的订单,强调必须要一对活体母子鸟。咱们哪,还是精心点儿吧。”
  第二个人说:“好,我再吃几口饭,马上去。”
  标本?白鹤从父母那儿听过这个奇怪而模糊的词。想了一会儿,对,它是人类对动物的酷刑。成为标本,胸腹会被切开,内脏会被掏空,关节会被打断,挖出的眼睛会被玻璃球填塞,皮和骨头上会被涂满有毒的防腐剂……白鹤颤抖起来。不,不会是真的!
  雌鸟的眼睛里、声音里都是忧伤,都是深渊般的绝望:“没错,我们要去死了。人类要分离我们的皮肉,把我们做成干尸,布置他们的博物馆和酒店,布置他们的客厅和卧室。”
  白鹤不寒而栗。人类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爱好?他們置身动物尸体之间就感觉满足?既然他们喜欢和尸体待在一起,那为什么,他们不为在自己同类的尸体中间待着而感到美好?
  难道,作为一只候鸟,它的一生,不仅无法抵达远方,甚至都不能享受一次从容的飞行吗?不能平息恐惧的白鹤有了愤怒,更多的是有了绝望,它再次徒劳地撞向栅栏,一次比一次用力……更多的血流下来,盖住了它的眼睛、它的喙。
  雌鸟的眼睛亮了一下,紧接着,它又陷入比刚才更深的绝望。十几秒钟之后,悲伤的雌鸟镇静下来,它用那只没有受伤的翅膀抱住了白鹤,压低声音,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孩子,听我说,我们有一次冒险的机会,也许会失败。反正也是死路,我们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4


  打着饱嗝儿的男人前来看个究竟,大吃一惊:笼子里怎么只有一只雌鸟!小白鹤哪儿去了?
  雌鸟背对着他,正对着地上疯狂啄击。男人往里一看……坏了,小白鹤躺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血!虽然隔着栅栏和雌鸟的背影,看不大清楚,但他怀疑,小白鹤已经断气了,因为它一动不动,任由雌鸟折磨。
  男人恼怒:哎呀,就怕鸟死了,可还是死了!雌鸟的喙不停地砸下去,还撕扯白鹤,地上已经掉了好几根挺长的羽毛……再这样下去,小白鹤会被啄烂,那连死鸟的价格都卖不上了!
  男人惊慌失措地打开笼门,阻挡和驱赶着雌鸟,把死于非命的白鹤拖出来,放到甲板上观察。白鹤头上全是血,翅膀和腿都耷拉着。男人伸出手,拨弄了两下,它一动不动。即使它还有微弱的喘息,他也回天乏术,救不活它了。
  正在这时,笼里的雌鸟发出凄厉的鸣叫,发狂地扑棱翅膀,用喙敲击栅栏,还拼命用头撞击笼子。它叫得声嘶力竭,听起来吓人!男人疑惑地回到笼边,观察雌鸟——没想到,这种鸟发起疯来这么可怕。男人用手检查了笼子上的插销,确认自己插牢了;他又用视线检查了一下笼子里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啊!难道,这是一只病鸟?或者,它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
  雌鸟的惨叫把另一个男人也引来了。
  两个人围着笼子看疯狂的雌鸟,对突然发生的异常情况感叹不已:“唉,真倒霉,晚到一会儿,就没看住。一只已经不行了,可别再死一只呀……”
  咦,那只被扔在地上的死鸟呢?回过头的男人突然发现,它不见了。
  甲板上,只剩两片浅灰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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