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女王

　　一年前，13岁的华裔小将刘美贤在底特律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子花样滑冰冠军。当时她的身高只有1米40，实在太矮了，登不上半米多高的领奖台，得靠亚军布拉迪·坦内尔和季军玛丽亚·贝尔帮忙。今年1月24日，长了一岁的刘美贤在北卡罗莱纳州的格林斯伯勒再次夺冠。虽然她的个头已经长到1米47，领奖时还是需要两位手下败将伸出手帮她登台。
　　刘美贤走向领奖台时，亚军贝尔友好地说：“我们可以再次帮忙。”她比刘美贤大9岁，季军得主坦内尔是2018年全美冠军，比刘美贤大7岁。她们都伸出手来，把刘美贤拉到她应该站的地方。现场观看颁奖仪式的观众报以善意的笑声，去年的那一幕重演了。
　　女子花样滑冰以动作优美和富于艺术表现力取胜，但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一位十几岁的选手能在冰上展现出优雅与成熟，那当然最好，事实上这正是刘美贤和编舞教练洛丽·尼科尔努力的方向。但是，她现在必须挑战冰上跳跃动作的极限。就在几年前，这对女运动员来说还是不可想象的。

　　虽然刘美贤的勾手四周跳因周数不足失掉1.58分，但她跳出了8次三周跳，其中包括两次少有人敢尝试的三周半跳，得到160.12分，加上短节目得分，总共235.52分。比赛结束后，观众激动得站了起来，刘美贤成为自2013年阿什利·瓦格纳之后再次蝉联全美冠军的女子花样滑冰选手。
　　但是，刘美贤改写历史，再次引发了女子花样滑冰选手低龄化的争议。

低龄风暴

　　3月16日至22日，花样滑冰世锦赛将在加拿大蒙特利尔举行，14岁的刘美贤将无缘这一顶级赛事。这意味着2020年最重要的国际赛事将失去一位来自花样滑冰传统强国最优秀、最引人注目的选手，这足以让铁杆粉丝们感到挠头。但没办法，硬性规定就摆在那里。
　　这和2018年12月发生的情况有些类似。在俄罗斯花样滑冰全国锦标赛上，谢尔巴科娃、特鲁索娃和科斯托娜娅拿到了金银铜牌，她们的年龄都只有14周岁，均无法参加在日本琦玉举行的2019年花样滑冰世锦赛。
　　在1997年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上，当时年仅14岁的美国选手利平斯基成为最年轻的世界冠军。于是，国际滑冰推出一条新规：自2001年开始，参赛选手必须在大型赛事前一年的7月1日年满15周岁。刘美贤去年的情况更糟糕，由于出生日离规定的日期还差五周，她甚至无缘参加世界青年锦标赛，只能参加少年组的比赛。
　　回看2020年美国女子花样滑冰锦标赛出现的两个细节，就可以体会到国际滑冰联盟的良苦用心。
　　刘美贤上场时，面对非常不利的情况。先于她出场的贝尔刚刚滑出职业生涯最完美的表现。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年份，贝尔都可以凭借7个三周跳拿到全美冠军。乐曲还没有结束，观众都站了起来。贝尔眼中也噙满泪水，狂喜不已。她的编舞教练、曾获得2018年平昌冬奥会男子单人滑奖牌的亚当·里平已经迫不及待地送上熊抱，并举起她的手臂，好像已经夺冠一样。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刘美贤最终以超出10.31分的巨大优势夺冠。
　　保护平等竞争的理由显而易见。刘美贤击败了一群年龄更大、经验更丰富的选手，这在女子花样滑冰并非个例。和个头更高、体重更大的成年对手相比，那些尚未进入青春期的低龄选手的竞争优势在于身材娇小，可以获得超常的跳跃能力，更容易完成难度系数很大的多周跳动作。成年选手担心自己老了，竞争力不再，于是大量流失。
　　其实，这些成年女选手根本谈不上老。她们的滑冰技巧更出色，具有艺术表现力，能充分诠释音乐的内涵。花样滑冰是一项富于美感的运动，在冰面上诠释音乐和释放情感至关重要，但这些因素很难被量化。“她是不是在表演中真的动情”和“她会不会在滑行中摔倒”，两个问题同样充满悬疑，在打分中都有重要影响。花样滑冰不仅是跳跃和旋转，但这些动作往往是最赏心悦目，也最能令普通观众接受的。
　　关爱低龄花滑选手们的身心健康，是国际滑冰联盟的另一个考虑因素。在刘美贤夺冠之夜，全场观众的欢呼有一些留给了2014年索契冬奥会铜牌得主格雷西·戈尔德。这是她三年来首次参加全国比赛，之前一直在和抑郁症以及厌食症作斗争。结果，已經24岁的戈尔德仅获得第12名。
　　戈尔德是坚强的，因为她承诺至少再坚持一年，但更多低龄天才的命运轨迹通常是出道即巅峰，然后受困于伤病和心理问题，迅速从冰面上消失。俄罗斯选手利普尼茨卡娅就是典型的负面例子。她15岁时就在索契冬奥会上震惊世界，获得了花样滑冰团体赛金牌，但几年后被厌食症击垮，黯然退役。斯托尼科娃也是如此，她在索契奥运会上爆冷击败韩国国宝级选手金妍儿，夺金时只有17岁。在那之后，她不幸受伤，再也没参加过比赛。还有，利平斯基在1998年长野冬奥会上夺冠后，由于慢性髋关节伤病逐渐退出竞争。
　　这些不好的先例并没阻挡住低龄天才霸占冠军领奖台的洪流。从1998年长野开始的六届冬奥赛事中，有四届女子单人滑冠军得主都不到18岁。2018年平昌冬奥会，年仅15岁的俄罗斯姑娘扎基托娃是唯一把七个跳跃动作都压在后半程完成的选手，包括罕见的勾手三周接后外三周的连跳，以此力压两届世锦赛冠军梅德韦杰娃，夺得女单金牌。2018年3月，另一位俄罗斯后起之秀特鲁索娃在世界青年花样滑冰锦标赛上，成为首位完成两次四周跳的女运动员。她的技术分达到92.35分，这是一项非官方的世界纪录，比扎基托娃在平昌冬奥会夺冠的成绩高出11分，甚至超过了在平昌奥运会上排名男单前八的加拿大华裔名将陈伟群、俄罗斯的科尔亚达和阿利耶夫。

破局之困

　　花样滑冰运动员低龄化已经成为世界性话题。俄罗斯前冰舞世界冠军亚历山大·朱林对这种现象表示了深深的担忧。他说：“女子花样滑冰比赛非常有趣，但不应该仅仅成为十几岁女孩子们之间的竞争。目前的情况已经严重阻碍这项运动的发展，并有损国际声誉。”
　　该如何解决女子花样滑冰的低龄化顽疾？随着越来越多的俄罗斯小选手惊人的周跳视频出现在互联网上，提升年龄下限的呼声愈发高涨。荷兰人曾经做出过努力，他们在2018年5月国际滑冰联合会代表大会上提出了一项“紧急提案”，要求将参加国际高级别赛事的年龄下限提高到17岁。国际滑冰联合会投票表决，63票赞成，39票反对，16票弃权。由于赞成票未达到3/4，该提案未能通过。
　　国际滑冰联合会的“坚守”是有道理的，化解这一难题，一点儿都不简单。绝大多数奥运项目选手要完美表现，往往需要积累经验，成熟些更容易出成绩。有些项目没有最低年龄限制，比如游泳，15岁的美国姑娘莱德基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获得金牌，巴林选手塔雷克刚满10岁就能参加2015年世锦赛预赛。游泳赛事组织者们也许认为根本无需限制年龄，因为运动员度过青春期，身高和力量才能达到顶峰，成年游泳选手根本不可能输给低龄对手。即使是菲尔普斯，15岁参加2000年悉尼奥运会时，一枚奖牌都没能拿到。

　　但花样滑冰这项运动比较特殊，发育关是一大的障碍。纵观历史，有很多例子说明选手在进入青春期后，随着年龄增大，竞争力逐渐下滑。日本选手安藤美姬可能是比较极端的例子，她15岁时就能完成四周跳，成为史上第一人。虽然安藤美姬在2007年和2011年世锦赛上两度夺冠，但在进入高级别比赛后，她再也无法做出这一高难度动作了。
　　过去三届冬奥会，美国女子花样滑冰均无缘前三。想打破奖牌荒，刘美贤无疑是最佳人选，她有实力向强劲的俄罗斯选手发起挑战。但由于年龄限制，刘美贤要到2021-2022的奥运季才有资格参赛，这似乎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花样滑冰选手的巅峰期通常只有一两年，到时候，没有高级别赛事的历练，她能保持顶级水准吗？
　　国际滑冰联合会要面对的另一个难题是各国滑冰协会没有实行与国际滑联相同的年龄限制规则。俄罗斯、美国、加拿大这些花样滑冰强国，甚至允许年仅11岁的选手参加全国赛事。
　　实际上，这种做法没有必要。俄罗斯的国际滑联高官亚历山大·莱克尼克经过多年研究发现，低龄选手通常很难在各国花样滑冰锦标赛中夺冠。斯托尼科娃12岁就赢得全国锦标赛冠军，但直到5年后才在索契冬奥会上夺金。她2009年夺冠时，俄罗斯女子单人滑水平正处于上世纪80年代初以来的最低点。日本滑冰协会允许青年组全国比赛前六名选手在大约一个月后参加更高级别的赛事，但统计数据显示，没有一人曾夺得过全国花滑冠军。浅田真央曾3次获得世锦赛冠军，并在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上获得银牌，但她在14歲参加2005年日本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时，仅获得亚军。
　　国际滑冰联合会无权干涉各国滑冰协会的现行规则，磋商阻力重重。美国花样滑冰组织主席安妮·卡梅特说：“虽然国际滑联有年龄限制，但美国滑联却没有，没有人愿意在国内比赛中给低龄选手的进步设置障碍。我们看重的是选手的滑冰技巧和成就，而不是以年龄来区分。”卡梅特不乏声援者，允许选手在参加国际大赛之前有资格参加国内高级别赛事，加拿大滑冰协会首席执行官黛布拉·阿姆斯特朗对这样的制度感到满意。
　　他们的固执似乎很难理解，因为美国其他相关运动协会已经使用了国际通行的年龄限制规则。体操比赛的年龄下限为男子18岁，女子16岁，高山滑雪的最低准入年龄是16岁。
　　虽然花样滑冰世锦赛每年举办一次，频率相当高，但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低龄的天才选手们必须面对难熬的空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