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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旅行,因为要去的地方名气太大,总是充满了很高的期待,结果常常是失望。而另一些随性而至的旅行,却因为对前路的未知和不经意,反而能收获许多惊喜。去湖州就是这样。
去湖州的缘起是因为皎然,皎然是唐代著名的诗僧,湖州人,常居杼山妙喜寺。因为我的毕业论文要写皎然的诗论,便格外留心关于他的信息。一次无意中听胡桑说起妙喜寺至今尚存,且里面的出家人对皎然的历史及资料十分熟悉,便很想去拜谒一番,我想纵使不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至少也可以去那儿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他诗里描写过的山野闲趣,他和陆羽品茶论诗,分别写下《诗式》和《茶经》的杼山。胡桑是个诗人,也是湖州人,在他的热情推荐下,遂有了这次的湖州之行。
南浔古镇
湖州在浙江北部,下有德清、长兴、安吉三县和吴兴、南浔两区。南浔在上海和湖州之间,本来不是这次旅行的重点,因为顺路,所以将它考虑在内。其实在此之前,我对江南古镇已经有一点审美疲劳了,因为去得太多,看来看去好像都差不多。可是这一次,南浔真的让我们惊艳不已。不像西塘的清水芙蓉,小家碧玉;也不似乌镇浓郁的江南民风和日益浓厚的商业气息,南浔让我真正见识到江南的富庶和文化底蕴。
在南浔,有四象八牛七十二小金狗之说,家产在千万两白银之上的被称为象,百万以上千万以下的称为牛,五十万以上百万以下的称为小金狗(关于如何划分好像有几个版本,此为我听到的数字),据说四象之一的刘家(即刘墉家)最鼎盛的时期有家产两千万,约合人民币60亿。
我和好友源媛同行,我们买了学生套票,只需30块钱,参观了小莲庄、嘉业藏书楼、刘氏梯号、张石铭巨宅、南浔文史馆等,收获颇丰。
小莲庄是刘墉的庄园,里面大部分厅堂都没有开放,我们只看到了莲花池、刘氏家庙的大门、贞节牌坊等,虽然只看到整个庄园的一小部分,并且刘氏的家训一再要求子孙温良克俭,不能铺张声势(位高权重更加需要明哲保身),可这已经足以让我们感受到那种相府的气势了,一种处处收敛,然而又遮掩不住的大气。
张石铭也是当时南浔的四象之一,是江南有名的丝绸富商。他的巨宅富贵逼人,建筑布局和风格十分讲究,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琢,我和源媛摸着窗户上那些精致的木雕,不时发出赞叹之声。我在想,这样的房子里长大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娇纵奢侈的纨绔弟子,还是没有了生计之忧以后,把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对生命、对周围的世界进行沉思和探讨的学者和艺术家?这样的地方,总会藏着很多很多故事,屋外阳光明媚,更显出屋内的幽暗,长而狭窄的过道应该是给下人们走的,雕花围栏中间的天井是否穿透了许多深闺里哀怨的目光,每一扇窗户仿佛都在低吟浅唱,所有的可能皆被时间抹去,而我们,只有遐想。
我们避开喧闹的游人,在后院一所西洋风格的房子前面的台阶上坐下。院子里种了两棵高大的白玉兰树,对面也是同样风格的小楼,阳光从树叶和巴洛克屋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很安静,我们像是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那样聊着天,我总想把那一缕充满沧桑的阳光拍下来,可是拍出来要么是漆黑一片,要么是曝光过度。时间,终究是不可复制的。
刘氏梯号是刘墉第三个儿子的住宅,这里不似小莲庄那样厚重内敛,建筑和屋内的摆设基本上都是西洋风格,传递出年轻一代的活泼和开放。房子是红色的砖石结构,也颇为大气,有了一些张扬的味道。印象最深的是起居室的一扇玻璃大窗户,上面画的是日本的浮世绘。后来源媛跟我说,她第一次看那扇窗户时,是关着的,再回头看时,窗户中间竟然开了一个缝。而当时,屋里除了我们俩,再无别人,且那间屋子是用围栏围起来,禁止进入的。她当时吓得毛骨悚然,拉着我就跑,我竟浑然不觉。这一场诡异的遭遇更加深了那所宅子的神秘感,使我们记忆深刻。

湖州市
游完南浔,我们依依不舍地搭上到湖州的末班车。湖州那边有胡桑介绍的两个朋友小雅和伊果接待我们,他们俩都是诗人。以前听胡桑说起伊果时,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样一个女诗人的形象:黑眼圈,叼着烟,有着不羁的眼神和性情,蔑视男人,喜欢夜生活,有一点颓废,总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徘徊挣扎……所以当我在伊果的茶室里见到她时,我还以为她是个小服务员,她那么朴实、单纯、甚至有点拘谨,是个很秀气的女孩(外表看上去是这样,但我想她一定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还没有见到她之前,我们在她的茶室里喝了她煮的甜汤,说实话,那味道着实奇怪,我尝了一口就对源媛说:煮这汤的人要么是真的不懂烹饪,要么就是太有个性,源媛大笑。
虽然我们在彼此面前都有些拘谨,但是那个夜晚,因为有了伊果的陪伴,回想起来还是十分愉快和惬意的。她带着我们从城南走到城北,湖州的街道绿树成荫,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让人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白天的浮躁渐渐褪去,心里渐渐平静起来。飞英塔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像一个古老而坚定的坐标。我们边走边聊,她告诉我们她怎样做那碗甜汤,她是如何如何能吃,听得我们不时开怀大笑,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让人印象深刻。
那个夜晚,我们最大的收获应该是湖州的美食了。伊果带我们去吃了有名的丁莲方千张包、湖州的生煎、丰盛蛋糕房的铜锣烧等等,每一样都很好吃。丁莲方的千张包是用百叶节一样的东西一层层包起来的,馅子分别有海鲜、芹菜肉、木耳肉、干贝……放在盛有绿豆粉条的汤碗里,端上来时,我以为是附送的汤,还傻乎乎地等着人家上包子,后来才知道里面那个像百叶节一样的东西就是千张包。汤的味道很鲜美,绿豆粉条很滑爽,再加上丁莲方自制的辣椒,连源媛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赞不绝口,我更是把汤都喝得精光。吃千张包的时候,伊果向我们介绍了湖州的生煎,说是有好多不同的种类,我说那正好,明天早餐就去尝尝吧,可是她说湖州的生煎只有晚上才卖,而且要7点以后,这更加勾起了我的食欲。中途路过丰盛蛋糕房,伊果又带我们进去买了铜锣烧,所谓的铜锣烧就是两块半圆形的蛋糕中间夹着沙拉酱一样的东西,上面铺了一层肉松。以前也吃过,可是从没有很特别的感觉。这里的铜锣烧蛋糕特别鲜嫩,肉松和沙拉酱也很爽口,让我和源媛梦萦魂牵,第二天临走时专门打车去买了一大包带回上海。

湖州和别的许多小城市一样,节奏舒缓,平和宁静,充满了人情味和生活气息。不同的是,湖州或许比其他很多城市更加充满了人文气息。
杼山
第二天一早,我们乘坐绿色的快捷巴士前往妙西乡,我几乎是怀着朝圣的心情。一路上车窗外掠过的绿色田野,吹来的新鲜空气,远处层层叠叠布满植被的山峦都让我心情舒畅,让我想起自己的家乡,那些山川和河流。车到妙西后,我却发现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妙西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总共只有一条街那么大,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名胜古迹,只有路边一块介绍沈家本的大牌子提醒着路人这里还曾经出过名人。街上人很稀少,宁静而慵懒。媛源听说杼山平常无人涉足,因为害怕打起了退堂鼓。我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坐上了样子有些奇怪的三轮车,提着一大堆在湖州买的纪念品,有些悲壮地向被世人遗忘的杼山驰去。
车到杼山脚下,看着长满苔藓、久无人迹的山间小道,我也无端地害怕起来,雇了三轮车夫做我的向导,陪我上山。踏上台阶,一股山野之绿扑面而来。修长的绿竹、满山摇曳的灌木、潮湿的青苔,仿佛连周围的空气也化作了一团绿。上到半山,才发现是来到了沈家本的墓前。沈家本是清末著名的法学家,曾任清朝的修律大臣,被誉为“中国法律现代化之父”。我在他的墓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恭。不辞劳远来到这座孤寂的小山上,原是为了寻访我心中的诗人和隐者,不想却先遇到了您,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一点缘分吧。好在传说中的三癸亭就在墓旁,唐大历八年(公元773年)十月二十一日,颜真卿为陆羽建亭于此,因建亭时间是癸丑年癸卯月癸亥日,故称“三癸亭”。原先的三癸亭早已损坏,如今这一座是前几年仿造的,但这也足以让我感慨一番。试想当年皎然、陆羽和颜真卿饮茶于此,山间流水淙淙,山顶云雾缭绕,三人酬唱应答,留下多少千古名句。山风徐徐吹来,想着想着,目光便有些迷离,怔怔地望着亭前的那块大石碑,心里不禁神往起来。

去到山上仅存的一座简陋的寺庙之后,又在妙西的街上寻访了几户人家,在车夫的带领和翻译下,我要寻找的东西终于在当地人的口中一点点清晰起来。皎然住过的妙喜寺如今早已不存在。原来的妙喜寺规模很大,皎然曾在寺中当住持,陆羽也同在寺里住了很久,并常在杼山采茶。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占领此地,部队就驻扎在寺内,庙里的和尚四下流散,渐渐废弃。解放后,寺庙改建成小学,后来又在原址上翻新。到今日,妙喜寺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只是在半山腰上,还有一座陆羽的墓。我到陆羽的墓前凭吊了一番,他的盛名与这座不起眼的小小墓冢实在难以匹配。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生前就是一个隐者,死后也应该不喜喧嚣吧。这样的山野闲趣或许正合他意,况且山上还有他喜爱的茶树,风里还飘荡着那些动人的诗篇。
回程的绿色巴士上自始至终竟然只有我一人,空荡荡的车厢,窗外还是那些绿色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峦,只是心里有一点淡淡地说不出的惆怅,是那些绿色传染了我吗?它们一丝一缕地渗进我的心里,躲到某个角落里,成为日益麻木的心灵中一点空灵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