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依旧值得信赖(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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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上帝也有些力不从心
  八十四岁的老母亲
  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每到周末都会想尽办法去教堂做弥撒
  疫情到来之际,她去了一次
  回家后开始闷闷不乐
  问及原因,母亲说
  神父讲接下来的日子不要去了
  母亲格外伤心,但她明白
  正在发生着的,是很大的事
  连上帝也有些力不从心
  在此期间
  和你告别的时候
  我戴着口罩,隔着规定的距离
  哥哥,你是幸运的
  在此期间,尚有亲人前来道别
  谎言
  我又撒了一次谎
  他夸我这次撒得非常好
  一点漏洞都没有
  那时我给母亲打电话
  拨通后我说干啥呢妈妈,萌萌呢
  母亲说,刚睡醒
  母亲接着说,萌萌前两天回石家庄了
  我说哦
  母亲不知道此刻萌萌就在我身边
  办完哥哥的丧事
  我们的车子正行驶在石家庄的大街上
  醒悟
  植物的生长无所顾忌
  该发芽发芽,该返青返青
  不辜负每一个春日
  坚守在冬日的金银花在窗外摇曳
  葡萄藤也蠢蠢欲动
  无论世事如何
  植物们总是高风亮节,一如既往
  注视得久了,突然明白
  读懂一种植物,就会减轻一种悲伤
  春天依旧值得信赖
  阳台上的芝麻花开了
  朵朵散发淡淡的清香
  一只黑蜂前来觅食
  它左右腾挪,轻抚花蕊
  轻歌曼舞的一场表演正在春天悄悄进行
  这样的一幕总会令人心生感动
  我时常对美丽的事物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它身后隐藏的一把利器
  我几乎就要赞美它了
  善于伪装的事物始终存在,尽管如此
  我仍然觉得春天是无辜的
  它依旧那么值得信赖
  擅自喜悦
  油菜花一浪鲜过一浪
  她的美如此锋利,令人猝不及防
  我擅自喜悦,在田野中来回奔跑
  昨日那场灾难,已与我擦肩而过
  它乡之恋
  这是一场向春天的奔赴
  你我是这鹅黄队列中朴素的两粒微尘
  北方还是冰天雪地
  在它乡,我们一步就踏进了春天
  “季节的水车不断滚动”
  一颗颗动荡之心,从四面八方向春天奔来
  田野广阔,无边无际
  植物和蝴蝶的爱情无处不在
  我们在此处的落脚和停顿
  会不会让时光一点一点慢下来
  它温暖辽阔的疆域
  应该能够容留你我微小的爱恋
  蚂蚁搬家
  那些蚂蚁
  约好了一样
  不同族类
  不同部落
  赶在小雨来临之前
  奔走在洞口附近
  来自洞穴深处的渣土
  被堆砌在出口四周
  至少应对一场小雨绰绰有余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和罪恶
  一只蚂蚁
  似乎比人类懂得更多
  留意那些不曾提防的事物
  这是熟悉的小路
  熟悉的藤蔓、花朵和香气
  当你驻留并沉浸其中
  像一只原野上专注青草的羔羊
  一些不曾提防的事物
  正在悄悄散发有毒的气息
  一树梨花
  人跡罕至的荒山峭壁之上
  一树梨花兀自开放
  无意攀援至此的闯入者
  领略了它此刻低调的奢华
  在回望中
  我屏住呼吸
  揣测它不为人知的孤绝之意
  除了旁若无人的寂寞身影
  我甚至未能嗅到
  微风递出的半缕清香
  旧照片
  那时,我在湖边站立
  有风掠过结冰的湖面,拂动垂柳
  芦花桀骜不驯,依旧懂得埋头
  天气虽然寒冷,但人心尚可洞察
  偶遇
  那天在街心公园
  我朝不远处静卧草坪的一只小狗摆摆手
  它开始注视我
  我又摆摆手
  它侧一下头,仿佛更加凝神
  我再摆摆手
  它的脖子又伸直了一些
  我继续摆手
  它越加目不转睛
  但前爪开始悄悄收紧
  后背微微拱起,体位逐渐抬高
  有那么一刻
  我甚至觉得它在做出击的准备了
  哈,真是太好玩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只狗
  神情如此专注
  盯着路人的一举一动
  所作所为
  就像受了一种引诱
  又像受了某种冒犯
  它的神态
  仿佛一种贪婪
  又仿佛一种捍卫
  我走了很远回头看
  哈,它居然
  依旧会为我的举动所左右
  我眼中的春天
  小草在荒野中跌跌撞撞
  花朵也在枝头拼命承欢
  它们的野心不言而喻   春天总是不偏不倚
  她甚至没有忽略一粒苦难的种子
  悲愤
  一棵大树的树干
  被手持弹弓的年轻人
  打得千疮百孔
  劝阻无效后
  我悄悄对这棵大树说
  干脆死了吧
  倒下的时候
  砸死这个坏蛋
  雨在下
  有一点点冷,是的,下雨的缘故
  没有一首诗可以温暖它
  或者驱赶它,或者让它醒悟
  一场雨,靠近了我内心的悲伤
  我无法逃避,无法独自拨亮内心的灯盏
  面对始料不及的坏天气
  一个中年人所具备的,除了你知道的那些美德
  就是这些沉默了
  地铁中
  三两个月大小的婴儿哭闹不止
  年轻的母亲无奈之下
  掀开衣襟
  随着婴儿慢慢平静
  整个车厢变得悄无声息
  我在一旁
  感觉身体突然有了微微的肿胀
  我正躺在一件乐器里
  二十五层的住宅大楼
  发出呼啸的声音
  有时像欢呼,有时像呜咽
  有高低起伏
  也有轻重缓急
  以前是黑夜才会听到
  现在是白天
  它正被一场大风吹奏
  它正被几根巨指弹奏
  它是坐落在大地上的一件乐器
  此刻
  我就躺在这样一件乐器里
  活着
  我们带着各自的偏见活着
  在爱中
  恨中
  在快乐中
  在忧戚中
  我们无法改变自己
  也无法改变对面的那个人
  世界不会因为我们的固执己见
  而有所改变
  它浮沉,晃动
  令人遐想
  也令人不安
  更多时候
  我们努力着,尽着自己的本分
  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确信活着
  也是一件不容置疑的事
  不能胜任腐朽
  黑夜降临时
  我是黑夜的一部分
  窗外,雨水落下
  敲打屋檐
  我是被浸湿的一部分
  尘世漫长
  而余生短暂
  我是疼痛的一部分
  爱,并怀念,在无声的沉默中
  生长着,并枯萎着
  因不能胜任腐朽
  我将是遗忘的一部分
  清明节想起父亲
  父亲,我不想像你一样
  只做与人为善的好人
  若尘世美好,我便温婉
  若尘世狰狞,我便有自己粗糙的表达方式
  郊外
  当我跨过路边的藩篱
  来到一片无人之地
  一种逃离尘世的喜悦,刹那间自心中升起
  大自然中不加雕琢的荒僻小径
  因雨水而突显的细小河流
  河套中被遗忘的卵石、丛生的杂草
  以及僻静处绽放的打碗碗花
  “让我们遗忘了命运的钳制”
  久违的自由得以在身体里慢慢回归
  奋力晶莹
  雨落下来
  落到葡萄树的叶子上,果实上
  被一道闪电击中之后
  葡萄树加剧了自身的战栗
  我目睹疼痛,也目睹新生
  目睹那些椭圆的颗粒,在雨中
  奋力晶莹
  中年之诗
  我有未竟之爱,不肯老去
  每完成一些语句,就完成一个心愿
  我无数次走近离我而去的亲人,触摸他
  并让无数陌生人,成为我在爱着的人
  在春天提笔
  移栽到花盆的乳浆大戟死了
  它的倔强令人心疼
  白头翁有极好的韧性
  萎靡几日
  举起了不甘示弱的花骨朵
  几盆过多暴露根系的植物
  正在拼命應对春天之殇
  提笔的时候
  感觉万物本应受到赞美
  但一眼目睹那些无比真实的存在
  心中不免充满了悲伤
  一棵植物的疼痛
  也是整个春天的疼痛
  不想看到你缺席
  空气潮湿,充满黏稠的气息
  我在空气中努力分辨
  若有若无中
  我嗅到了你曾经留下的
  那些全部为我所爱又全部失散的气息
  父亲,因为你在原地停留
  母亲比你长了几岁
  她的固执令人揪心
  不是我非要选择在一个
  与母亲有关的节日写一首诗
  是任何时候
  我都不想看到你的缺席,父亲
  我希望你还站在这里,坐在这里
  甚至,还艰难地活在这里
  不久以后便是他的生日
  需要动用一首诗来拯救自己
  需要在深夜痛哭
  怀念那个爱我却离我而去的人
  一生只撇一次嘴角,“啧”的一声
  用以表达对我深深的责备
  他抽身离去,让我在尘世受尽委屈
  他是我的父亲
  刚刚过了四周年祭日
  不久以后,便是他八十五岁生日
  好的爱情
  好的爱情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她在黑夜里
  跪着念经
  身边保留空空的席位
  摆放在那儿的经书
  保持翻开的样子
  仿佛黑暗中另有一人正在阅读
  一人的吟诵
  也是两人默契的合奏
  停顿的时候
  空位上的经书
  会被及时翻到下一页
  好的爱情太过奢侈
  甚至好过两个人在一起
  隔着尘世和无边无际的黑
  也能有一场无声的约会
其他文献
童年拼贴史  没有阳光,只有雨水  浸湿我薄薄的绿胸脯。  春天,比雨衣还薄,比树叶都薄,  甚至,还薄过我哗哗作响的肋骨。  我问妈妈:每年春天都是这样吗?  还是只有今年是如此。“今年的  春脖子长。”她说。哦,原来春天  是只小长颈鹿。春天的奶奶  也像我的奶奶,用红花绿叶给它织围巾吗?  春天八岁,我七岁  春天到了我太开心了  永恒是一朵花,而春风  是一匹马。每提到天长地久  就在天圆
每一件事物都在发光  谈谈日常吧,我是说每一件事物都在发光  手机,是虚拟世界发出的光,它是真实的  我从它看到了远方的图像,听到了远方的声音  面前这张桌子,发出方形的黄色的光  我们用它吃饭,招待朋友,牛奶杯子站在桌上  发出奶香味的白色的光;沙发是灰色的  发出暗淡的银灰色的光,那么柔软,我常常躺下  看书,聊天,听音乐;窗帘过滤太阳的光线  冬天是温暖的光,夏天是强烈的灼热的白色的光  纸
天上下的不全是雨,还有民国的刀子  他若不来,你是否要扶门落泪  即便是晴朗的午后,阳光暖得刺眼  你也绝不会手搭凉棚,远远张望  你那永不安分,文艺十足的个性  绝不会像农妇一样的悲怆  寂寞从不迟到。孤独总会早一些时辰光临  迟到的是满天星光  而爱情从未打着饱嗝,圆滚滚的来敲门  若赶上了一个下雨的夜,你便需要人照顾  其实铅灰色的大地更需要人照顾  “为什么你在我身边,我仍然感到孤独”  
我种的油菜花  窗下的油菜花开了,和往年一样,瘦  这油菜是我种的,每年把油菜籽用旧报纸包起来  不多。  记得最好的一年生长了八棵,有一年三棵  没有荒年。  这么多年,我种的油菜都是一个品种下来的  越来越瘦  越瘦越高。有蜜蜂来采花,有时玩一会儿就走  我惊讶蜂愿意涉足我苦命的油菜花  我的油菜籽不榨油。无油可榨  我都是用報纸包好,塞在墙檐中  虫吃一半,另一半我再种到窗下  明年的油菜花
每次到阁楼,都看到废松板上  站立的洋钉  ——那是锈病多年的洋钉。  假如我用羊角锤反敲出这些洋钉  木板上留下的孔洞  也会有被割碎的不适感吗?  比如这些年的疼痛与拥挤  比如孤独但真实的谨守  比如春风吻过樱花,樱花就开放  月光吻过大河,大河就奔淌  松木和洋钉,这一吻  就听我陈述了将近半生的故事  然而,我吻过什么?  我依然是那个在雨雾中布下  天罗地网的幼鸟  我也想肃立如一只仙
掌心里曾有几条峡谷,壁立千仞  偶有猿鸣掠过。人立于扁舟之上  头抬得越高,身子就越矮  烟花三月,不得不打点行囊  下一趟扬州。继而填成沟壑  有唢呐掩埋啼哭,信天游唱得再好  也无力回天。黄土太过干燥  雨躲进了妹妹的眼里,只能細水长流  继而填成浅浅的河床,了无生机  空洞的螺蜘壳里,有高僧在超度春天  继而填平,也可以说是缝合  与周遭再也没有区别  我的掌心已无任何落差或者缺口  出不来
二泉映月  今夜又是一个啼血的夜晚  照了五千年的圆月捡拾流水的碎片  阿炳坐在泉边看不见如水的月光  听注定是他一生的清醒和痛  只能用耳朵慢慢试探脚下的命运  如同双手拨响途中的琴弦  月光最終要抵达他的灵魂深处  月光最终要在他的血管里行走  摸索而来的音符颤若游丝  或惊涛骇浪今生习惯这样飘零  顺着阿炳的手指月光的方向  而沉浮  弥漫或者飘扬  在一个生死轮回的夜晚  我清楚地看见那人
夜渡  一条小河的距离  由此岸和彼岸合作构成  那里收留了我幼时的求学生涯  并不宽阔的阻隔  并不狭窄的汪洋  永远横亘在  我和早课之间,放学和回家之间  咿呀的书声与母亲的等待之间  有一天晚课后,暮色就很深了  我在灯影浪声中,终于登上了小船  河水哗哗  芦苇丛随风摇曳  喝了点烧酒的船夫  边哼小曲,边送我们渡过小河  黑夜将船速拖慢  饥饿也鞭影一样催迫着我们  究竟花了多久才上岸
走近村落,镰刀、背影  幸福地在田垄上弯腰  麦子已经低下高贵的头  十畝金光对准六月的太阳  一阵风来,这针一样的锋芒  弹奏出大地喜悦的畅想  在这个节令,我想到——  麦浪压痛庄稼人的脊骨  镰刀上的锯印,正如父亲肩膀  再次加深一层厚实的茧  层层叠叠散发出劳作的汗水体香  此刻,布谷鸟的鸣叫正欲强烈  它早已喊醒山野田间芒种的道场  一道麦浪扑面而来  带有锈迹的弯镰开始收割月亮  种下
马蹄春色  你听,这嘚嘚的马蹄声  在飞,离弦狂野  有谁荒芜若我  归来爱看,岸柳堆翠,闲花落  “你也有这伤春之日啊!”  年年春色,掩旧骨,春深过膝  总不如,惠风万里  嘚嘚马蹄声起,清亮辽阔  落日  无有暮云,擦响这静寂之声  当天际黯淡,一群被劫持的蚁群  在逼仄街道,等候绿灯亮起  当我在9路公汽上,长久地凝视  一路尾随的落日,铅灰的楼群,喧嚣的尘世  当周身筋骨,喊痛,复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