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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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网击败排名37的彭帅,然后三盘大战负于排名12的文奇,这无疑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张帅由此来到了自己的排名新高,66。这是梦幻般的三周里她摘下的最新的一个果实,三周里她打了12场WTA比赛,只输了两场,获得一个冠军一个亚军,更重要的是,她让更多球迷重新认识了她,她是全场进攻型的张帅,她是仍然在前进的张帅,过去几年她一直是多么的努力,但只有成绩才能证明,她努力的地方并没有错,记分板上的她值得尊重。
  张帅特不愿意别人说是单飞改变了她,好像这个词真的能够给人装上翅膀似的。但在广州的时候,总有记者喜欢围着这两个词转悠,企图从里面找到大家都喜欢的那种因果关系,脱离体制了,解放了,所以你就起飞了。难道不是吗?在全运会之前,她整整三个多月没有赢过一场WTA的比赛,而在全运会之后她选择了单飞,结果来得有点太快了……在广州,她确实有那种飞翔中的梦幻感觉,有时候感觉这不像是真的,她行云流水的进攻让对手挣扎,退缩,越往下走她越强,最后对手都是一泻千里地崩溃。这太不像以前的她了。所以,很多人都咬定这是单飞造成的结果,单飞就是中国选手的大补丸,甚至说得张帅有些急,“我觉得不管在什么体制下,我还是会这么练,我还是可以改变自己,我该赢的时候还是会赢。”
  她的教练刘硕也不太认同单飞这个词,他最清楚和张帅相依为命的这几个月奔波是怎么回事:真的飞起来过吗?真的像迎着朝阳的雁阵那样吗?其实,羽翼上没有人涂上银光,希望升起又破灭,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不知会发生些什么,“我们哪里是单飞啊?我们就是单干。”
  在张帅和金久慈决赛的时候,刘硕坐在迎着阳光的那面看台上,9月底的广州非常炎热,太阳烤热的风,从周围的楼群里转上一圈,又回到这里,摄像师只能用厚厚的头罩,才能挡住阳光。在那边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看台上,只有刘硕一个人坐在最下面一排,大家都不敢坐这里,所以他在这里没人打搅,至于阳光,这个云南人来自高原,他不怕。
  第一盘打得非常胶着,对手拿到了很多破发点,每到那关键的时候,张帅的发球就开始发威,保住了这些关键分。在大分上有更强的主动性,更好的发挥,这是一个优秀选手才具备的能力,张帅已经做得很好了,刘硕还是隐隐地感到担忧,第五局,他做了一次场内指导。之后张帅开始更主动了,迎前,打击前点,即使是后场的高压,也要凌空打,她失误了很多,但明眼人都看出,她用一个失误换一个制胜分,直到制胜分越来越多,失误越来越少,刘硕说这是宁肯杀错,绝不放过。第二盘开始的时候,一个叫做“天兔”的台风快要降临广州了,风越来越大,张帅第一局就破发了,第五局拿到三个破发点,第七局又是三个破发点,她把压力,慢慢地都推到了金久慈那边,以防守著称的金久慈开始崩溃了,她无数次站在原地,目送张帅的制胜分呼啸远去。
  半决赛的时候对同样是防守型的穆森伯格,张帅也是这么赢的,穆森伯格每盘只拿了一局球,这是给她的上升势头最猛烈的一击——穆森伯格下半年拿到过一个WTA冠军,还有一个亚军,目前排名64,从排名上看,她应该是和张帅同一阵营的竞争者,事实上却如此不堪一击,很难想象,如果张帅保持这样的状态,她的排名究竟能到世界第几?
  结果是压倒性的,张帅在金久慈的发球局里拿到了连续三个冠军点,这是奢侈的胜利方式,她不是把她从第一盘抢七开始的火热进攻维持到第二盘,而是在第二盘把它燃烧到一个新的温度,如果有第三盘,她还是可以做到。随着最后一记正手的落点,刘硕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最后一笔,张帅的每个得分和失误,都要做准确的定量分析,这是他每场的必要功课,现在他可以放下那个笔记本了,还有身上盖着用来防晒的白毛巾,他站起来对着场内挥舞拳头,周围没有和他一起庆祝的人,人群瞬间都挤向了中央,这个球场实在太小了,从看台最上一层到最下一层只要十秒钟,他眼眶有点湿润,在张帅的前两场球的时候,他还非常平静,第三场他有点开心,因为张帅平了自己在WTA的最好成绩,后面两场,他心里有点躁动,只要张帅发挥训练的水平,赢的肯定是她,他们两个都太需要这个冠军,作为三年来合作的证明。
  没有人知道这一小步成功的巨大含义,只有以后才能够丈量得出,十年前在这里,李娜也是同样的一声大吼,拿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WTA冠军,那个人际寥落的看台,也坐着她的教练。
  张帅说:“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我的教练刘硕。”
  她终于可以明确,她已经在刘硕的指引下涅槃了。相信,还是怀疑,生存,还是毁灭,前进,还是终止,她和刘硕从2010年的亚运会开始建立的关系,总是在接受着这些巨大的考验。如果没有刘硕,她不会接受这样脱胎换骨,全身手术式的彻底再造,她不会那样痛,也不会有那些巨大的困惑。
  她经常梦回2009年的中网,那是刘硕让她去梦的,刘硕做了2009年中网张帅击败萨芬娜那场比赛的录像剪辑,让她反复看:她可以击败世界第一的,她可以击败全世界最野蛮凶悍进攻,莲花球场,她是可以赢得一万多名球迷喝彩的。那些画面给了张帅巨大的刺激,也一次次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一次次燃烧她的斗志。可那时候她是怎么赢的呢?纯粹底线后的防守,大量的摩擦和借力,等待对手失误,给对手制造陷阱。刘硕说:“她以前打球是习惯平行移动,固守自己的底线领地,别人敢挑衅她的领地,她就给她点苦头尝尝,我就说张帅,你为什么不尝试主动去出击呢?你也可以去挑衅别人的领地。”
  这是张帅由防守型选手转变为进攻型选手的开始,一段颇为沉重的经历,张帅说:“我打了十几年球,让我改变某项技术很容易,但在打法上改变以往所有的东西,这非常非常难,做不好,我连以前都不如,我们是非常冒险的,很幸运,我们非常团结地往前走了。”刘硕心里太明白,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张帅的能力就得不到一个本质上的提升,他将之称为连蒙带骗地让张帅上了路。
  在对穆森伯格的时候,刘硕也做过一次场内指导,他对张帅说:“你必须要进攻,你想退回来,等她们失误去得分,那是ITF才有的事情,你必须要攻出去,哪怕输了也行,只有这样才不给自己留遗憾。下一站反正可以再来。”这是一种理想的网球,既让观众赏心悦目,也让选手自信勇敢,这也是一种境界,大气和进取的胜利方式,是让所有项目的所有行家都最为激赏的,有太多的选手想达到这样的境界而终生却一无所获,因为她们没有那个天赋,也许有天赋的没有遇到合适的教练,遇到合适的教练却怎么也无法磨合。当然,更重要的事情是,达到这样的比赛境界需要吃很多的苦头,当你想把精神和能力都放在强者一面的时候,不答应的人会很多。   他们开始尝到应有的苦头了,开始付出应有的代价了,人生就是如此,理想多一点,报应也多一点,也就是有的人心甘情愿享受这些报应罢了,张帅以前小有所成,要去彻底否定以前的自己,该有多难。有一段时间,真的就像他们所预料的那样,真的连以前都不如,张帅2010年中网时排名还有70多,2011年大多时候也维持在百名之内,2012年整年没有回到过一百之内,最危险的时候甚至到过160,随着排名走低失去的参赛机会,周遭人的冷眼,财务上的压力,还有那8个大满贯都止步首轮的冷笑话,都给了这对师徒巨大的压力,总之环境是在向负面的方向转了,以至于张帅在广州回忆起那时情景,忿忿不平地说:“我就不信赢不下一场大满贯,我肯定不止能赢一场。”
  张帅可以背负着这口恶气和自己继续较劲下去,但只有刘硕才清楚当时的处境是多么糟糕,他们失陷在沼泽地里,拔不出来就是吞没,回到一百名之内是不容易的,刘硕有时候安慰自己说一百左右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成功,因为要跌到两三百名却是太容易了,如果真的到那地步,要打回来的代价还要加倍。更可怕的是,连续的失利会打击信心,会产生怀疑,就像周围总有人在议论一样:“刘硕做教练到底行不行啊,张帅听他的老是输球。”对于刘硕来说,这样可怕的压力他已经习惯了,他说:“我天生喜欢和困难做斗争,只有经历很多磨难,经历别人对你的不屑,质疑,你才知道斗争是多么的痛快。所有人都说你好,你很棒,那你就出不来,你浑身背的那才都是压力。”
  都说他没有当职业教练的经验,履历一片空白,成绩也为零,好吧,那就从这里开始吧。刘硕将这种合作形容为如履薄冰,有时候说是小心翼翼,有一次在查尔斯顿,刘硕对张帅的训练状态非常不满意,认为张帅有些懒惰,他把拍子都摔烂了,话也说得比较重,“你要再这么练下去,那就得开始输球了。”张帅后来果真输了不少,她对刘硕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教练,竟然诅咒自己的球员输球。”这其实就是最难的时刻,如果连续输的次数太多,改造的方向到底对不对,这个疑问又会被抛出来。
  圈内人都说刘硕是非常聪明的,非常阳光而善良的教练,但只有疑问产生的时候,刘硕的另外一个品质才会暴露出来,那就是坚韧,他会咬牙和泪吞下失利的苦水,却绝不会改变训练的初衷,“我们在被质疑,徘徊的时候,我也一直在鼓励她,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们现在是逆水行舟,也许我们没有达到领导和很多球迷的预期,一下子到五十,真的没有那么容易。但再多坚持一阵,我们一起再多坚持一阵。”这个可能是一个人最弱的时刻,如同大军半渡,敌人可以乘机伏击,这可能也是一个人最强的时候,没有经历此刻,强者何以恒强?
  刘硕也不清楚这一阵到底有多长,他心里想的目标本来是2013年一定要回前100,这是底线,这个底线做不到的话,前景就立马黯淡了,怀疑会更多,最难听的话,也就是他们该散了。到了2013年初,情况终于好了一些,年初在美国的ITF比赛,张帅打过一次四连胜,这倒不是因为这个比赛多了不起,也不是因为对手多了不起,张帅已经拿过15个ITF冠军,这样的胜利每年都有很多,而是因为这是在美国,这是全世界网球基础最雄厚的地方,也许你在ITF里遇到的一个平常少女,在当年的美网上就会有惊人的表现,果然,张帅在这个仅有5万美金级别的小比赛里,遇到的第一个对手就非常难打,三盘比分是7-5、5-7、7-6(7),被张帅在首轮击败的这个美国小丫头杜瓦尔,后来因为在美网淘汰斯托瑟而名声大噪。当然,当时刘硕是不可能预料到后来的事情的,他只是觉得赢得一些这样的比赛之后,张帅真的变强大了好多。后来在WTA布鲁塞尔站,张帅连赢三场打入了正赛,刘硕斤斤计较这些小胜是有深意的,因为这些分虽然不多,也足以把她一步步往排名100之内稳定推进,这些在欧美拿到的分数其实比北京ITF锻炼的价值更大,困难的环境和困难的对手,对张帅的锻炼价值更大,刘硕说:“也许我不能彻底改变张帅,但这个环境能够改变她,把她脑子的价值观彻底改变。”
  国外的旅行参赛非常艰苦,既没有大把的赞助支撑他们,也没有什么营养师体能师之类奢华的配置,有的只是经济上的重负,和对自信心的折磨,今年张帅有两次在北美的ITF赛事中首轮出局,一次只得200多美金,一次只得了400多美金,他们曾经窘迫到为租车还是打车犯愁的程度,到底哪个更省钱需要计算好长时间,至于场地啊穿线啊这些必不可少的费用,是无论如何省不下来的。刘硕总说张帅啊,你要取得进步,你就得出去历练,让自己的处境更窘迫,只有经历完了,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才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克服那么多困难。这是一种心智上的锻炼,可以帮助张帅应付更加险恶的巡回赛环境,在广网之后的宁波,她和加里奎斯抢七1比5落后,最后竟然以12比10获胜,经历过这样的险境,张帅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完善的WTA选手。在广网决赛结束之后,张帅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巨变发生了:“我怎么打这么好啊?前一阵我以前的队友来看我,她们都说你的正手什么时候这么爆了,太厉害了,从她们的眼里,我发现自己真的变强大了很多。”
  这是最美好的一周,刚来广州的时候,张帅看着球场边放着广网前九届冠军的画像,心里就想自己能不能成为第十个呢,自己也觉得这有点奢望。她又隐隐觉得这块场地会给她带来好运,她的第一个ITF冠军是在这里拿的,第一个中国大奖赛冠军也是在这里拿的,她之前职业生涯最好的成绩也是在这里,2010年她击败米尔扎进入了广网的半决赛。她十三年前就在这里训练,这里的每一栋楼房都再也熟悉不过,只是这一次,除了一个梦想的冠军,还多了一个越来越难以离开的刘硕,刘硕一直认为她是一个可塑性非常强的选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一切也许仅仅才是开始。至于单飞到底算多大效果,怎么说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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