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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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妮,原名张彦妮。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在《青年文学》《美文》《雨花》《青年作家》《朔方》《山东文学》《黄河文学》《太湖》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约二百余篇,部分作品被《散文选刊》选载。出版长篇小说《出息》、散文集《那时花开》。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宁夏首届《朔方》文学奖、孙犁散文奖。
  2003年冬天,就在街头的拐角处,我摆了一张卖报纸的桌子。
  行人如蚁,车马如流,但很少有人光顾我的报摊。仿佛树上被叶子遮住的果实,没人会留心我的存在。我只能克服羞怯的心理,对着过往的路人低低地喊:“晚报。刚到的晚报!”
  有人回头看我一眼,有人目不斜视,有人到桌前翻一翻,又嫌我报纸种类单一,摇摇头走了。我不敢坐,坚持站在桌子后面,生怕漏掉一个顾客。直到下午,我才卖够报纸的本钱。
  我一边啃着饼子,一边告诫自己:不能泄气!无论怎样,这都比在深山老林里炸石头强。要动脑筋、想办法,不能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
  没有自行车,公交车也舍不得花钱,我就步行。在郊区反复对比了一番,我定了一间比较便宜的出租屋。平房,尽管阴暗,但比我捞盐打硝时住过的工棚和地窝子要好。没有床,房东将别人不要的旧柜子给我。我将其倒扣在地上,铺了行李,虽然中间的两根挡板会硌腰,但比以前睡过的麦草铺干净。
  一天没吃饭,但我并不感到饥饿。我心里有个伟大的计划:逃离故乡,在陌生的地方,寻找新的商机。
  因为不远处有家卖晨报的摊点,所以我的晚报卖得相当吃力。尽管我极力吆喝,还是没卖掉几份。到了中午,我嘴干巴巴的,也没杯子喝水,就吃了一个五毛钱的饼。
  下午,在出租屋附近买了蜂窝煤炉子、火柴和笤帚,再添一个锅和碗,我的“家”里就悠悠地飘出了烟火气。
  没有表,时间难以掌握。半夜起床,一边看书,一边频频出去望星星。早了,怕影响别人休息,迟了,又怕来不及煮粥。巷子里没路灯,院子里黑漆漆的,我站在院子里,像个幽灵。
  又是一天没吃饭,但我还是坚持在商都买了一块廉价的手表。
  提着面条和一把韭菜,刚到出租屋,房东就让我预交一个季度的房租。我摸着口袋里仅剩的二十元,只好堆着满脸的笑容央求道:“大哥,先宽限我几天,就几天!”其实房东比我小,不过二十多岁,但我还是呼他“大哥”。
  才几天时间,我的双脚就磨出了血泡。我一瘸一拐在四周找寻生炉子的木柴,可到处都干干净净的,像是它们都被回收了。我只能去巷子里,等着人家饭做好以后,再拿一个蜂窝煤换个带火的煤球回来。
  等水开的间隙,我已筋疲力尽。菜也懒得去炒,就跟面条混在一起煮,煮好撒点盐即狼吞虎咽……
  我永远记得里尔克说的那句话:“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因为借火,我将房东的炉子给弄灭了。一会儿就见他带着一个老太太,一把推开我的房门,大声问我:“你的房费啥时候交?”
  我有点结巴地说:“再过两……三天吧。”
  房东还没说什么,身后跟着的老太太就很硬气地说:“不交房租不让住,我们又不是搞扶贫的!”我只好唯唯诺诺地说:“知道呢,阿姨……”样子就像杨白劳见了黄世仁。
  打发了债主,我只好再去巷子里借火,并提前允诺给人家一毛钱。但那女人不收钱,她说:“我们回民有讲究,收你的钱我们的洪福就被收走了。”感动之余,我一个劲说谢谢。
  为了方便夹煤,我花两元买了煤夹子。见商店门前有一摞旧纸箱,想要一块回来垫在柜子那两根挡板中间,老板却头也不回地说:“一块钱。”
  为了我的“伟大计划”,我只好向朋友小蔚求救:“帮忙先把房租交了。”
  半夜两次起来添火,原以为早晨会吃上早餐,结果,炉子还是灭了。
  连批发带零售,还是刚够本。我只好违规批发了几张《环球时报》,却很快就卖掉——这些钱等于我捞的外快,因为发行部规定,我只能卖晚报。
  早晨领报纸时,看见报贩子都会批发好几种报纸,有一个中年妇女光《环球时报》就拿了五十多份。按照零售价,她这一种报纸就能收入二十元。如果再算上晨报、故事报等,她的收入一定很可观。我堂堂五尺大汉,还不如她能吃苦?
  除了喝粥,再就买几个馒头中午吃。旁边卖晨报的丫头小秦见了,可能起了恻隐之心,就在买饼子时多买了一个给我。
  
  小秦臨时有事,让我顶替她完成自己每天20份的任务。有些忐忑地答应后,想不到中午就卖完,净赚4元。这真是给了我一些信心,原想先干个临时工,等明年开春再到别处谋生,现在看来,只要肯在经营渠道上下工夫,在城里糊口不是没有可能。
  大风,清冷。没顾客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不远处看几个书法家写字。还是一碗粥一个馍,坚持捱到下午四点。回出租屋的途中腹内突然一阵痉挛,人差点晕过去。我急忙在街头又买了一个饼子,大口吞咽补给,体力才渐渐恢复。
  黄昏回出租屋下了昨天剩下的面条,不够,又熬了半碗稀饭。
  晨报卖了20份,晚报卖出13份,若天天如此,一日三餐自不成问题。只是明天小秦一上班,晨报便又归她。还得摸索销售经验,为啥报贩子能成摞成摞地零售,而我连30份的报纸任务都难完成?
  生火成了难题,每天都得低三下四到别处借火。炉子要是灭了,早晨就不能熬粥。只能急匆匆买了馒头,边走边吃。
  小秦比我小十岁,长得还算清秀。见我每天这样啃馒头,也不抱怨,就说我太能吃苦。然后她提议可以跟我搞“合作”:我们可以一人干两人的工作,让另一人腾出时间干别的事。我自然高兴,就怕发行部检查,一旦查出我卖别的报纸,可能会撤销我的报摊。
  
  知道仅靠晚报是不行的,所以在小秦看摊的时候,我就骑了她的自行车,到几家报社去投稿。
  想着要跟原君张口,问问还有没有别的事可做,直到做了面条洗了衣服之后,仍没拿定主意。真不想再去麻烦人家。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介绍这份工作就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何况她还在填表时毫不犹豫地做了自己的“担保人”。在人情凉薄的时代,谁愿意毫无私心地为你帮这个忙、为你担这个保?   故乡的亲人一定又在传说我时来运转的消息,估计妻的脸上又如同抹了油一般,有些自得地走在人前。若是真的挣了钱或是鸿运降临,他们传得沸沸扬扬倒还说得过去,只怕我远在他乡啃馒头,而他们却认为我在吃西餐。
  一块旧玻璃、一块废弃的草帘、一块路边扔着的废木板,我都要将它们捡回来,或作案板、或铺床、或搁东西,完全是沿袭了三毛初到撒哈拉沙漠的习惯。每晚九至十点睡觉,夜半惊醒几回生火,早晨6点半再一路小跑去上班。精神可嘉,但成绩甚微,好像还越来越恋床,非到起床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爬起来。写随笔、写大字,算是在勤俭中还没忘记自己最终的使命。
  仿佛总有人在劝我,不能放弃,不管怎样,你都要坚持!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报纸倒是比昨日卖得好,总算没亏钱。
  提上旧包,一个人在街道上走长长的一段路,买油菜、称面条,回到宿舍马不停蹄地洗锅、炒菜、煮饭。然后哪儿也不去,除了出去方便,就在屋里写稿、练字。似乎窗外的世界不属于自己,爱和欲望都逃走了。其实,我不是那种很超前的人,有着传统的观念和思想,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仍旧恋家、怀旧,耐不住寂寞。也想把电话打到老家去,又觉得让别人代转不方便,就忍了。
  嘴干巴巴的,忍不住买了一斤橘子。憋着尿,比平时多坚持了一个小时才收摊。
  又捡了两块圆形木板,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先捡回来洗干净再说。不把这里当家,但除此之外,又似乎没有别的去处。赫拉巴尔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写过:“我从来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
  是的,不知道哪一天曙光会照亮我的前程,但仍旧“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
  在镜子前走过,看见自己蓬头垢面,愈发显得落魄。怪不得门房的人会视我为贼。前天我刚准备上卫生间,门房里留着风头的男人就拦住了我,他问我手里提着的小布包里装的啥?我刚想要说明,他已经跑出来,一把夺过我的小布包搜查起来。翻了半天,许是没有发现“炭疽热”病毒,才有些不甘地放了我。
  去邮局给老家打电话,妻说俩孩子感冒,她身体也不適,但还是要我先坚持着。
  书法家老宋倒随和,没事就坐在我的桌子旁,看我嘴上结了一层痂,就问我平时吃什么。我说每天吃一顿正餐,再则啃馒头。
  刮着大风,路边的自行车都被刮倒了。买报纸的人凤毛麟角,于是早早收摊回到宿舍。下了面条,吃一大碗,嘴上的干痂是滋润一些,但人还是感到疲惫。看了两页书,便睡着了,不过几分钟后又被惊醒。
  小蔚来,送一张单人床给我,虽然是旧的,但将行李铺在上面,屋里顿时显得满满当当的。转眼间我已是三十多岁的人,能有这样的朋友,算是我的福分。看着我一炉、一锅、一碗筷的样子,他没说什么,我也没说“谢谢”,只在离开时听他说一声“走了”,然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还未立冬,天就冷得不行。这两日经济短缺,早晨因没钱批发报纸,就少拿了几份。报纸越少,我就赚得越少。长此以往,凭啥吃饭?就靠那仨瓜俩枣的豆腐块吗?
  除了卖报纸,就是看杂志,写东西倒是比在老家打麻将闲聊的时间多。
  昨日跟初中教我的老师通话,他为了支持我,让给他也送一份报纸,月底结账。我早晨便欣然送去,顺带借了20元救急。
  一报贩说某报社要招投递员,每日15元。还有这等好事?我赶紧试着打了电话,却是空号。跟其他摊点的人员接触,获悉他们大多以批发为主,零售都很一般,境况也不相上下,于是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决心。我就不信偌大的城市养活着几百万人,唯独没有我的生存之地?
  下午收摊,回来炉火已灭,只好等人家饭做好,才能夹火生炉子。
  没有电视,没有家人,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做饭,每天安排得紧紧凑凑的,倒也充实。比起在沙漠戈壁里牛一般的劳作,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
  袜子不敢买,鞋油不敢买,米也没了,香油只剩明天一顿就要见底,一切只能等“10号发工资”了。
  无意中进了一家超市,才知道这里所有的物品都可以自选。置身琳琅满目的商品中,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转了半天,我选了一块钱的鞋油往出走。就在我找柜台付账时,被一名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了。他翻来覆去盘问我,问我哪里人,干什么工作等,好像我偷了超市的珠宝一样。
  与老家通电话,知道家里的毛驴已经卖给大姐了。妻说用这钱买了小麦和香油,另外还了一些账。我不想给她说我的处境,只说“还在坚持,合适的时候想打两份工。”
  她说:“有一份工干着就行了。”然后让孩子与我通话,听到他叫“爸”的时候,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北风飞扬,已不是卖报纸的最佳时节。幸亏昨日约了几个订报纸的客户,便联系了一个发行员过来,她给客户开票,顺便给我提成。
  卖报纸原本是亏钱的,但有了订户,一下就得几十元!正好米面油都差不多快没了,现在有了这些补给,我一下又成了富翁。
  辗转几次,稿子终于见报。便趁热打铁,又去给邱老师送两篇。她看完就放下了,顺便问了发行投递的事。她帮忙打了电话,说已经没了摊位,到元月份再考虑。
  心已安定,只是房东又在我淘洗豆芽时说:“你的水电费这月共10块。”20天时间,就一个灯泡,他收我这么多的电费,而且看我有些不信任时还肯定地说:“不会跟你多收!”
  
  农历十月初一,街上很多人都在买冥纸、香表祭祖,我独在异乡,只觉怅然。
  小秦染了感冒,想让我帮忙为其搬桌子,我当时正忙着,她便说我这人有点“木”。她的朋友蓉蓉,也嫌我头发未梳,说我“毛毛糙糙的,脸都没洗干净”。
  面对现实,人常常有些力不从心。仍旧一天两餐,早晨喝稀饭,中午吃饼子,只等西塔楼顶的太阳照不到我报摊的时候,我才会干裂着嘴唇,收拾好报纸,把桌子从一条街上搬过去。然后拖着有些癫的双腿(右脚后跟受伤),向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下面条、炒油菜,一边干吃一边喝去大半碗面汤。当脑门上渗出细细的热汗时,人才真正忘却世间艰辛。要是在家,谁还会去洗锅、洗菜或者做饭?都是妻一人干的。不念别的,就凭这一点,我也不能破罐子破摔。
  看了一则招聘广告,是一家“装裱字画”的。我当时就准备签合同,结果老板娘又让我交押金,而且前几个月的工资都很低微。摸着瘪瘪的口袋,我只好打了退堂鼓。
  
  小蔚昨夜来,说妻给他电话,让我回去在老家参加一个会议。我上午犹疑地将电话打过去,那边的朋友却说:“是个关于文学方面的会议,早都开罢了。”
  机会又失之交臂。看来不弄个传呼机,没个确切的联系方式,即便有馅饼掉下来,也找不着我的影子。
  我的初中老师教我三年,与我亦师亦友。他骑着摩托车到报摊前来,看见我的样子,有些失望地说:“你得想别的办法,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只好说:“先坚持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转机……”
  
  上午,有妇女骑摩托过来要10份报纸,说是报刊亭的,我便以批发价给她。结果小秦的朋友蓉蓉来拿报时已经没了。破天荒12点以前就没报纸,偏偏有人过来零售,我只好推荐旧报纸,他二话不说扔下5毛钱就拿走了。也有的给3毛钱,我也笑呵呵地让他把报纸拿走。“拾到篮子里都是柴”,多卖一分算一分。
  生意这般如此,人做起来自然信心倍增。
  骑摩托车的妇女又来批发10份,看来顾客在一天天增多。
  出去买东西或是投稿,我都骑着小秦的自行车。她也放心我。问她为啥。她说,你对别人好一点,对方就会对你好。我说:“其实你是遇上好人了。有时候你的诚心未必换来真情,就像农夫和蛇、东郭先生和狼,还有狗和吕洞宾……”她笑了。
  下午去领工资,顺便见原君。她问及销售情况,我只说很难。她问我咋办?我笑着说先干着,她说:“可能因为你性格内向的原因,所以很难打开销路。”我点头称是。
  
  劫难总是不请自来。
  如同噩梦一般,九天时间,我俨然被魇住了!
  八天前的早晨,我尚未起床,小蔚進门就说:“收拾一下往回走!”我跳起来问:“咋回事?”他苦着脸,边嘀咕边故作镇静地说:“也没啥,回去看看,你孩子在医院。”我知道不能再问,一定是大事!
  我迅速套了件衣服,锁上门,直接去了车站。
  坐上车后,我一路长吁短叹,只嫌大巴车没长翅膀。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还是想。我肯定又否定,否定又肯定,自己将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黄昏之时,我终于到了县医院。那一刻,我只想快快见到我的孩子,别的什么都不去想。
  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个孩子在哭喊:“疼死了,疼死了!”
  是我的幼子!
  又是车祸!看着孩子满头满脸的伤,我的心就像被撕扯一般。兄长们赶紧上前安慰,只说没事,就是头皮被擦伤了。我啥都不听,只觉满腹的委屈满腔的仇怨不知说给谁听。我的眼泪俨然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滴在孩子的脸上。妹妹也开始抹泪。我的手抓着孩子的手,感觉全身都在抖动。妻故作坚强,对着孩子说:“新雪,你看谁来了?”
  新雪竟然不再叫喊,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了让人心疼的笑。
  
  带孩子到区医院做了检查,并无大碍,翌日便返城。
  烟熏火燎地吃了面条,出租屋里仍然寒气袭人。将10日前买的油菜带出去扔掉,头一抬,一轮圆月,已经映照着万家灯火。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那份自由、不设防、没遮拦的情感,在其他任何地方都难寻觅。
  天气干冷干冷,即便晒着太阳,穿着棉衣,也不时打冷战。好在报纸多卖了一些。遗憾的是,之前说好的一家订户不再联系,给朋友打电话后还忘了取IC卡,等于丢钱。照此下去,妻若进城,靠什么维持生计?
  交房租,加上电费共80元。花5块多钱买了电热毯,遇一老乡说无钱吃住,又借给他5元。
  来回步行实在把人走怕了,就想狠心买辆旧自行车。问了收旧家具的,都说手头没货。便在寒冷中又去旧货市场,一问价,都不便宜。只好出门,竟遇到“卖黑车的”,经不住诱惑,即掏20元买了一辆。推着车子往前走时,听到一个小伙子说:“过不了下一个红绿灯,你可能就得赔200元。”吓得我赶紧掉过头来,朝相反的方向走。样子犹如做贼一般,鬼鬼祟祟、东张西望、脸热心跳。
  到了出租屋,跟平日一样下7两面条,第一次没有吃完。
  冷风一刮,顾客愈加稀少,报纸剩一大堆。给老家打电话,说了其中困难,妻还鼓励:“先坚持着,慢慢熬。”而且声明过几天她也要带孩子一起进城……
  似乎是被逼上梁山了。
  哪怕有多冷,哪怕生意有多不景气,都得坚持下来。因为没有退路,所以只能往前走,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或是荆棘丛林。除了等“元旦投递”的消息,除了在创作上有所突破,别无他途。
  换了车座,用银粉漆将车锈刷掉,觉得已经变了样子。但内心的忐忑并未因此消除,时不时地,总觉得有人要找上门来。
  瑞雪飘飘,不知以后如何卖报纸?要是在故乡,此时定会兴奋地呼叫。
  冒着大雪,在严寒中坚守一日,约得5元。是比待在家里坐吃山空要强,但如果妻儿下来,看到如此“战况”,将会多么失望?
  无人时哼唱《离家的孩子》,禁不住热泪盈眶。
  下午有人订报,给发行员打了传呼,结果一直等到黄昏也没来。
  在摊点前站了半天,一块女式手表还被顾客捡了去。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财运,晚上回出租屋时,捡了一把小木椅子。虽然脏,毕竟可以坐人。
  旧的单皮鞋已不保暖,两脚都被冻伤,夜晚痛痒难耐。便花9元买了双老棉鞋,样子尽管难看,但穿上暖和。时而气馁、时而雄心勃勃,时而准备不顾一切马上打道回府,时而又想干出一番事业来,真是矛盾和痛苦。   老家的亲人都在等着我的好消息,但报纸的销量却每况愈下。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我绝非思想超前之辈。想起以前外出闯荡的计划,真是简单而幼稚。其实我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难以抗拒死一般的孤独和寂寞。盼妻能来,好赖先混着,待到元月,再做打算。
  
  买水桶、修车胎。每天两个饼子还不够,下午又去买一个。
  发行员已不想痛快给我提成,谎称丢了我的电话号码,几次不回电话。下午订户亲自到我摊位跟前,我才恍悟。在城里混,不比乡下,得多个心眼才是。
  以为妻儿会来,便搜罗了一些木柴捎回来。开门进院,仍然只见出租屋的烟在孤单地冒着。电话已打过几天,她说“再有五六天”,应该就这一两天到。但也许会因为别的琐事推迟也未可知。只是我另外找寻批发点的计划,还有问及“投递”的相关问题,都因她的不到而迟迟不得实现。有时又不得不计划买这买那,但一边买一边否定,以为日后若回去,这里就只剩下一堆无用之物。
  她不说进城我也不做计划,现在说来了,我就一天天等着。越等,就越是孤单;越孤单,就越是什么也不想做。
  
  妻与孩子进城。跟我去报摊待了一下午,才知我究竟在干什么。加之天冷,两人都冻得脸色发紫。说是以为我当官呢,结果和个讨吃差不多。“你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玩笑也罢,真话也罢,我只有嘿嘿应对。
  孩子要吃方便面,另外又买了几根香蕉,花销就比一个人时多出几块。
  给吴老师送稿子,她又帮我打电话联系投递报纸的事情。
  又呼原君,她说近来准备搬家,有一些旧东西我若需要就搬去。我对妻说:“咱们遇到的,都是贵人。”
  
  零下18度。我穿着两件毛衣,一件棉袄,一双老棉鞋,还感觉寒冷。太阳下飘着零星的雪花,风比刀子更具威力。但我依然哼唱着,把棉衣的帽子扣紧,在报摊后踱来踱去。妻说,她在离家时曾暗暗发誓,再也不回那个家了。言外之意,是非要在此混饭吃,“哪怕做乞丐都行!”我没有她那么大的决心,我只有责任和义务。
  小蔚来,妻送一双鞋垫给他,说我在这里他帮了不少忙。
  出租屋没有卫生间,都在外面的一处拆迁地方便。
  在最紧张的时候,在没有钱拿明天的报纸的时候,我去附近跟小秦的朋友蓉蓉张了口。她竟然没有思考就借给我十块钱。旁边站着她的母亲,我敢保证,就在我走不到5米远的时候,她的母亲就会责备她的轻率和轻信了。
  晚上拥被吃搅团,有人敲门,进来一看才知是小秦。她将我这段时间垫付的报款都付与我,居然有28元。不论多少,可以救急几日,后天也就发工资了。
  在“两三个工作”的诱惑下,人本来要扬眉吐气嘚瑟一番,结果,上午的两个电话使人心灰意冷。卢生在邯郸旅店做黄粱美梦时,并不知道醒来会绝望。
  邱老师说:“没戏了,今年投递不招人。”
  原君说:“只能再找个兼职,单位招聘都需要文凭。”
  投出去的文字也像旱年的庄稼,有一搭无一搭的,只能坚持“广种薄收”的原则,“多中取利”。希望仿佛肥皂泡,看着明晃晃的,用手一抓,瞬间就听到“噗噗”的爆裂声。
  
  领工资293元,连还账加花费,已支出107元。
  但哪样东西都是非买不可的,不管元月以后是否再坚持,现在,是生活一天就得有一天的开销。
  我依然在坚持。任何时候,我都相信,读者总会买真情实感的账。
  赵老师鼓励我说:“把头发吊起来,好好写!”
  下午快收摊时,卖了几张IC卡。晚上便对妻说:打持久战!
  
  老家来人,见我穿着又笨又厚的老棉鞋,在冷风中一毛两毛地做生意,就说冻死了,这样挣钱能养活一家人吗?我摇着头说很难。
  好在又来一订户,加上前日的订户,新联系的发行员已付我20元。报纸也差不多快卖完了,卡也卖了一张,真给人长脸。妻说:“这样下去,日子还有个过头!”
  孩子冻肿的脚仍像馒头一样,痒得直叫唤,他母亲的脚也冻肿了,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冰,正在反复地搓洗。
  
  下午有一騎自行车的小伙,身穿黑色夹克,要跟我买IC卡。讲好价格,他掏出一张100元的新钞,另外又给我两元零钱。
  我找他80元,他说一声“走了”便飞驰而去。我看见他骑车太快,就觉得有些蹊跷,赶紧身到皮衣店让店员辨认,结果她说:“假的!”
  我出门来,看见太阳已经西斜,我的报摊在余晖中,是那样的凌乱和孤单。
  
  将那张假钞投进了燃烧的火炉之后,人反而感到轻松和悲壮。
  妻说:“就是不挣钱,也要坚持呢!”昨天丢了95元,今天就来了两个订户,算是略微“补贴”了我的亏空。
  冬至。上午卖一卡,下午店铺的老板让我找个擦玻璃的民工,我就说我来擦吧。她便给我10元费用。
  我一边细致地擦玻璃,一边看着报摊,竟又卖出了两张卡。
  就在我喜形于色快要收工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骑车过去的人。他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给我假钞的“贼”!
  我感觉我的血液又开始燃烧起来。我不能自已地战栗,恨不能追上去一把将其捏碎!然而,他有些不屑地看我一眼,又马不停蹄地朝前跑……
  
  黄昏回来,我报复性地买了一块钱的瓜子,躺在床上与孩子一起嗑。心说有你骗的还没有我们花的?与其让贼坐享其成不劳而获,还不如我们自食其力自给自足。结果,没过五分钟,小蔚进来了,他说:“你侄子来了电话,说你大儿子感冒了,嗓子痛,让你们回去呢……”妻正忙着做饭,没听完就哭了。她哽咽着说:“咋这么不顺?……咱们是不是得罪谁了?”
  我劝她不要胡思乱想,事情归事情,困难归困难。
  
  妻与孩子回老家,我独自在灯下。想他们回家时没车费的情景,不禁又感到心酸和伤感。早晨掏空了所有的口袋,又跟一个不太相熟的同事张口借了5元,才凑够了车费将他们送上大巴车。当天的报款也欠下了。
  报纸卖得也不好,好在卖了一张卡。否则,人真的想狠心改行,从此另寻他路。
  早晨取报时,老杨递给我一张汇款单,并说:“你行呢,还会写东西!”感谢编辑老师,能这么快就把稿费寄了过来。要知道,这段时间正是我的非常时期。
  下午将报摊随便安顿给熟人,便飞驰去某报社应聘。结果进去一问,一位女领导说:“都招大学本科以上的。”我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虽然天寒,报纸倒还卖得可以,所以在西塔广场的摊前踱步时,尚不觉得太冷。
  领了27元稿费,口袋里便有了八十多元,目前还不至于没饭吃。因此回家啃一馒头,然后洗菜做饭,等妻儿们不日到来。
  
  跟老家通电话,只说孩子的病好了,他们在家把一些农活干了再说。便不再多问,只等元旦过后再观后效。报上登了“招聘”,想给妻也报一个摊位,但想到孩子上学等问题,我又犹豫了。城里机会多,可消费高。房东又在问本月的房租,每斤油菜已涨到5毛钱……
  令人兴奋的是,上午试着给发行部打电话,主任一口答应:“行!优先照顾你们。”
  前夜在睡梦中听到有人敲门,开灯一看,竟是警察。他们看了看我简陋的宿舍,又问了问我的情况说:“没事,就是看看。你卖点报纸,再写点东西,也不错。”
  我一言不发,只觉得某个东西碎了一地。
  卡每张卖22元,共得9元!另有一篇较长的小说也被某杂志刊用。如此运气,感到前途无量,呼呼的北风也觉得不再凌厉。就打电话给妻,告诉她元旦过后即可进城上班,她竟一下激动得口吃起来:“我……也有工作了?真是……太好了!”
  中午吴老师过来,看着我在阳光下捏着一沓毛票时,也说:“看来你的生意比以前好了。前几天我坐车经过这里,还在车上看见你了……其实这样也好呢!”
  我嘿嘿乐着,嘴里直说:“好呢,真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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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苗青绿,菜花金黄,仲春的英山生机盎然。石头咀镇茯苓中药材基地内,专合社负责人方亚正忙着和农户运送刚挖出的茯苓种。“趁着春天种到地里,年底就能见收成。”要让更多当地贫困户走出困境,方亚说:“作为党员干部必须带头干。”  把党的政治优势和组织优势有效转化为脱贫攻坚优势,去年以来,英山县走出一条“抓党建”与“促脱贫”深度融合的路子。在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新一年,走进英山多地,愈发红艳的党旗在脱贫攻坚一线迎
7月7日清晨,来凤县百福司镇怯道河村藤茶基地绿浪起伏,三三两两的村民在里面忙碌。  建档立卡贫困户向菊花腰挎笆篓,双手在茶间飞舞。一个早工,她采了2.5公斤龙须,到村里藤茶加工厂卖了100元钱。  43岁的向菊花是怯道河村七组村民,丈夫患有糖尿病,兩个儿子,一个患脑瘫,一个读小学。因家庭困难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  怯道河村支部副书记陈凤英决定帮向菊花家一把。陈凤英让向菊花把5亩坡地流转出来种藤茶
我喜欢黑暗中闪光的事物  在白昼他们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的光被其他的光掩盖  因为极其微小  他们是农民,母亲,针,草籽,铧犁以及父亲的烟锅  只有在黑暗中你才能看见他们  默默地发出本身的光  照亮针织,布匹以及衰老的皱纹  我看见母亲的手在黑暗中抖动  还看见父亲因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陷入深深的思考  我看见草籽在做梦  一棵草一生要走多遠的路  才能留下更多的草籽  一棵草要飞多高  才能留
从一个监控视频里的手抖画面,他挽救了一名在押人员的生命;从一个眼神的闪躲,他发觉案件背后另有隐情……自2001年退伍后,罗田县检察院刑事执行检察人员周发伦从事检察工作已经整整20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让党龄28年的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从细微之处明辨真相,保证刑事诉讼活动正常进行。  有一天,协警带着在押人员刘某某在看守所医务室里进行检查。周發伦在视频监控里发现,刘某某表情难受,医务
一  二○一七年三月十二日午后,80后书评家沈敏正在研读一部叫《囚徒或爱的遁逃》的小说,忽接到70后作家孙山的电话,他没头没脑地说:“你的婚姻很和美吧?”  “何以见得?”沈敏说。  “上次在谷城见你脸容平静,没有阴影。”  “你见过很多婚姻不幸的女人吗?你对婚姻好像没有好感。”  “也不算吧。作为一个单身汉,对婚姻没有发言权。”  “你至今未婚?”  “也不是的,我二三十岁时很想结婚。但最初的几
弃车东山底,逶迤而行  風从谷底抄上来  溪水潺潺流着  波尔多山羊扯着它的草  蝴蝶采着它的花  “还有一枝野百合”  开得正艳  春天来这里赏花的  早都离开了  草地上还有不少脚印  仿佛某些深陷其中的人  李栋,山西太谷县人,1969年出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1992年发起创办太阳谷文学会。2010年起触网写诗,组诗偶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处。
房县红塔镇运用大数据,开展惠农政策落实情况监督检查工作“回头看”专项行动,将与惠农政策密切相关的退耕还林、城镇低保、农村低保、五保、医疗救助、农村危房改造、惠农补贴等7类惠民政策落实情况数据信息作为排查重点,成立27个核查小组对26个村和1个福利院进行排查,对排查出的问题梳理分类,并分析影响惠农政策落实的主要问题及其成因并要求工作人员切实担负责任。截至目前,全镇惠农补贴政策問题线索情况934条,2
在海上(外一首)  殷常青  波浪上的木船,如落叶,在风中打着漩儿,  在头顶能飞的,是那些水鸟—  但它们如终止的琴弦,停在了空中—  让一切,翻卷着流逝,如沙漏。  在海上,大地是看不见的。远处的屋脊,  岩石和码头,像一枚枚松果。再远处—  那桥梁、灯塔,更像天空的斜坡,  或者像飞机降落,划出港湾似的弧线。  醉意的月光在晃动:一枚白色的小纽扣,  缝在蓝色的丝绸上,奢侈迷离……  而天使
她以为我还是孩子  走几步就会回头寻找她还在不在  对栗子保留着童年胃口  她不顾佝偻的身躯  拖着腰椎间盘突出的腰,风湿的膝盖  一个人就往山上去  她已没有东西馈赠城市归来的孩子  岁月掏空了她  或者,她为一个孩子的前途  将青春变现成一个老妇人  她内心欢愉,当她颤巍巍地爬上  一棵结满栗子的树  她也没有发现脚下空空如也  她的心就在那颗长满刺的栗子球上  她的心就悬在空中  刘华,19
寂静有遥远的回声  寂静也有遥远的回声,就像下在  内心的一场雨,一定对应着多年前某个  阴郁的黄昏或早晨。—常常是这样:  当大火被扑灭,是灰烬,  用慢慢冷下来的寂静,  说出了曾经的炽焰。“倘若不曾背井离乡,  谁会知道故乡也会成为远方?”  聒噪的寂静!当我无意中翻检旧信或  旧物,它就从往事中簌簌掉落,  粘在我的手指上,如琢如磨,  使我如此凝神地关注某个早已不在的  人或物。—它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