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与日本人的无常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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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本,无论和歌还是俳句,蝉都是诗人们吟咏的一个重要主题。
  在《万叶集》和《古今集》的时代,日本诗人咏蝉常带有悲伤寂寞的情绪,在《万叶集》中,有一些咏蝉之诗,如卷十中有“夕影斜映,晚蝉低鸣。日日聆听,不弃不厌。”“晚蝉哀鸣,时泣时停。悲恋在心,泣之不停。”《古今集》卷十四中有纪有则的诗云:“闻蝉伤悲,声声相随。夏衣单薄,心意衰微”。
  蝉在俳句中,是晚夏的季语,与蝉有关的季语非常多,如春蝉、秋蝉、松蝉、朝蝉、夕蝉、夜蝉、油蝉、熊蝉、捕蝉、深山蝉、法师蝉。
  日本最有名的咏蝉俳句是芭蕉的几首咏蝉诗:
  天籁寂静,蝉声浸透岩石中。
  不知死将近,蝉声如急雨。
  到了写俳句的时代,日本人多咏蝉之生命的美丽与无常,佛教中无常的思想,对日本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无常是佛教用语,指世间万物变化无穷,因缘所生,因缘而灭,如泡如幻,无常存者。日本学者梅原猛在《美与宗教的发现》一书中说:“佛教在日本,从苦的教义变成了无常的教义,在日本感情的形成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蝉从地下出土后,大约仅能存活几个星期,但是这是它们生命最辉煌的顶峰。在这个暂短的时间里,它们忙着求爱、交配、养育后代,漫山遍野都回荡着它们爱情的歌声,此起彼伏,你断我连,花丛绿树间无数透明的蝉翼欢快地鼓动,把一阵琴瑟般的鸣响流进光和影,像是阳光透明的手拨响了万物的和弦……到夏尽秋来,有时你会看到一片美丽的蝉翼从空中飘来,闪着五彩光芒和那些仍然断断续续吟唱的蝉歌的碎片一起落下,你会惊愕命运让它美得如此脆弱,而这无常之大美有时会让你潸然泪下。
  而雨后的蝉鸣更是美不胜收,杜甫诗云“晨钟云外湿”,雨后的蝉鸣也把一阵绿色的湿润,糅进散漫的白云之间,让酷暑中流进一片清凉——“鸣蝉泼洒声音的急雨,树影摇动阳光的瀑布,何处倾听盛夏的清凉?风铃声中滴出透明的晚露”(张石诗)。日本俳句中有“蝉时雨”这个季语,“时雨”是由秋到冬这段时间的阵雨,“蝉时雨”这个季语,意思是说蝉鸣齐奏的声音,和秋雨的声音一样,凄切而动人。
  日本诗人在咏蝉时,还可以遇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在日语中,“晚蝉”和“日暮”的发音是一样的。在日语的语境中,一提到“晚蝉”,我们的眼前就立刻可以出现一幅凄美的情景,在落日昏黄的余晖中,一只晚蝉在一片半枯的叶子上,进行生命的最后一次栖息,透明的翅膀和黄色的叶脉编织成一幅动人的初秋的微型图画,而那蝉正在竭尽全力把夏天的最后一个音符唱给成熟的大地……
  芭蕉在“不知死将近,蝉声如急雨”的前词中还写下了“无常迅速”这四个字,虽然蝉声不久就会销声匿迹,但是你却在这笼罩着天地的宏大而天衣无缝的音乐中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一毫死的痕迹,这正是所谓的“无常之美”,活在当下的生命,似乎与死无缘。
  无常与变化是生命的真谛,无常迅速,眼前的一切,皆为幻境,但是世界,就在无常的背后悄悄形成。方死方生,方生方死,流转无穷。无常中孕育着生生不息的“天之大美”。正如《庄子·知北游》中所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我还特别喜欢日语中“空蝉”这个词,这个词在中文中写作“蝉蜕”,就是蝉羽化后留下的空壳。日本著名的古典长篇小说《源氏物语》五十四贴中的第三贴,就是用“空蝉”为题。
  日本詩人阿部绿女(1886-1980)的俳句云:
  人生如空蝉
  风吹入云天
  (《石露》)
  “空蝉”更能体现出无常之美,它单薄空洞,但却是一个夏天漫山遍野的蝉歌的证明,它随风飘荡,化作湛蓝的虚空,让你感到生命在无常中虚无得透明。
  有感于日本的蝉与无常的诗之意象,我也写下了如下的诗歌:
  空蝉(蝉蜕)
  破土而出
  放飞一段
  羽化凌空的淡绿记忆
  悠然飘落
  化作一杯
  带着歌声的新泥
  生命
  灰黑如铁的路面上
  两只麻雀
  争夺一只扑打的飞蛾
  激动
  证明着死亡
  深绿如蓝的草地上
  一个透明的蝉蜕
  随风飘舞
  空虚
  诉说着生命
  坚守
  翅膀五色的鸣响
  在风中传递
  把蓝天白云编入
  无远弗届的旋律
  羽化的生命
  早已飞翔成空虚
  留下透明的空蝉
  坚守夏天的记忆
  责任编辑 林幼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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