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融原则面对政治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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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1982年8月的一天。保罗·沃尔克和一个朋友正在蒙大拿州波兹曼郊外的一家小木屋饭馆用餐,邻桌那几个大个子忽然站起身向他们走过来,而且边走边把手伸进了衣兜。就在沃尔克他们心中惴惴之时,走在最前边的那个大个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张10美元的钞票递给沃尔克:“先生,抱歉打扰了,能否请您在这上面签个名……正是因为您的努力,这张钞票还算能值点钱。”
  此时的保罗·沃尔克就任美联储主席整整3年。上任之初,美国的通胀率高达惊人的13%。3年中,美联储在他的领导下,顶住了来自总统和国会的压力,坚持实施货币紧缩措施。到那个大个子请他在钞票上签字的时候,美国的通胀率已经降至5%。
  《力挽狂澜:保罗·沃尔克和他改变的金融世界》,介绍了保罗·沃尔克这位“历史上最伟大的美联储主席”从初出茅庐到抗击通胀,到以80高龄再度出山协助奥巴马应对金融危机的人生历程。抗击通胀无疑是其中最为辉煌的部分:沃尔克在1979年至1987年两任美联储主席期间,成功驯服“通胀怪兽”,为美国经济此后20多年的稳定增长打下了基础,对内重建了美联储的独立性、对外维护了美国的国家信用和美元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地位。
  稳定的物价是经济社会稳定发展的基础。无论对经济学家还是对政治家,这都是一条常识。然而,无论经济学家还是政治家,在利益的诱惑面前都有可能无视这一常识,为了短期的经济利益而不顾长期的经济后果,为了在政治上暂时得分而破坏金融原则。无论国家的政治经济制度如何不同,人们都可以看到当政者在解决经济和社会问题时杀鸡取卵、饮鸩止渴的种种行为。
  沃尔克的伟大,在于他不计个人得失的勇敢坚持:他敢于对抗总统刺激经济增长为大选捞取政治资本的意图,坚持提高利率;他敢于在国会对他提出弹劾时,仍然坚持货币紧缩不放松。在缺少总统和国会支持的情况下,他抱定“币值稳定关乎国家和人民根本利益”的信念,领导美联储孤军奋战,终于使美国经济走出高通胀的困境,进入“大稳定”时代。1979年10月沃尔克宣布对抗通胀的货币转型政策时,几乎没有人相信他能够成功。《纽约时报》社论把沃尔克抗击通胀之举比作“凡尔登战役”,称“沃尔克是一个赌徒。他自不量力,明明缺少一手好牌,却押注甚高”。3年后,通胀率的下降“比大数经济学家想象的都来得快”,此时的《纽约时报》社论感叹:“不会再有人怀疑沃尔克先生抗击通胀的坚韧意志了。”这本书的英文书名为VOLCKER:THE TRIUMPH OF PERSISTENCE,意为“沃尔克:坚持的胜利”,这是对沃尔克金融生涯的最好写照。
  沃尔克1927年出生于美国新泽西州,曾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1952年至1962年,沃尔克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先后任经济学家、交易员。1962年至1979年,先后任美财政部副部长帮办、负责货币事务的财政部副部长、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1979年8月至1987年8月担任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2009年1月出任奥巴马总统经济复苏顾问委员会主席。
  纵观沃尔克的人生经历,对他影响最大的人物有3位:父亲老沃尔克、奥地利经济学家哈耶克、1951年至1970年连任五届美联储主席的威廉·麦克切斯尼·马丁。
  沃尔克从父亲那里学到了正直、诚实、忠于职守,日后沃尔克在职业生涯中所表现出的坚守原则、不肯曲意逢迎上意的精神,可以从这里找到源头。沃尔克对通胀的深恶痛绝来自哈耶克。回顾求学时代,沃尔克说:“看了哈耶克的书,我在头脑深处永远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通胀就是欺诈。破坏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就是通胀最大的害处。”沃尔克任副财长帮办时,目睹了时任美联储主席威廉·麦克切斯尼·马丁不顾约翰逊总统的反对,执意提高贴现率以避免通胀上升。马丁坚持美联储的独立决策,不为迎合总统而牺牲金融原则,成为沃尔克心目中的英雄楷模。
  自1969年任副财长起,40年中,先后有约翰逊、尼克松、福特、卡特、里根、奥巴马6位总统对沃尔克委以重任,而且,这6位总统中,3位是民主党,3位是共和党。沃尔克的能力和威望显然得到了公认,但他与总统和国会的关系却并不总是那么和谐。在通货膨胀和经济停滞并发的年代,美联储控制通胀的措施和总统、国会刺激经济增长的愿望每每相左。紧缩信贷、提高利率能够抑制通胀,为长远的经济繁荣奠定基础,却伴随着现实的经济低迷、失业增加,而这意味着选票的流失。总统随时准备为了政治利益牺牲金融原则,与美联储的冲突不可避免。坚持还是放弃,成为考验美联储尤其是美联储主席的难题。
  1970年1月,尼克松任命阿瑟·伯恩斯代替马丁出任美联储主席,美联储开始执行宽松的货币政策来应对不断攀升的失业率。在伯恩斯担任美联储主席的8年时间里,物价年均上涨6.5%,为日后的“大通胀”时代埋下了祸根。他没能通过“坚持还是放弃”的考验。他说,如果把物价降下来,有可能导致失业率升到无法接受的水平,而这会让“国会的意图”无法实现。
  当1979年8月任命沃尔克为美联储主席时,卡特总统面临的是次年的大选和比尼克松时代更严重的通胀更“不幸”的是,沃尔克不像伯恩斯那样乐意迎合总统的政治需要。在大选前的一个多月里,沃尔克领导的美联储把贴现率提高到11%,把联邦基金利率一路从11%涨到14%。1980年11月4日,卡特在总统大选中败给了里根。卡特把败选归咎于沃尔克。在此后的7年中,沃尔克领导下的美联储继续坚持从紧的货币政策,在遭到国会质疑甚至弹劾的情况下,顶住压力,坚持升息,迫使里根政府削减赤字、增加税收、平衡预算,巩固了反通胀成果,使美国经济走上了低通胀、高增长的健康发展之路。
  在本书的推荐序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曾任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的朱民回忆他与沃尔克的交往时写道:“我曾经问他,当年是什么力量支持他如此毅然决然,抵制住一切压力,不惜以丢失官位为代价,力挽狂澜。“他笑笑说,这是国家的利益,是人民的利益。通货膨胀最终会使人民利益受损,削弱国家的竞争力,而他只是尽责而已。”
  2009年,82岁的沃尔克再度出任公职,以总统经济复苏顾问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参与制订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沃尔克规则”,禁止商业银行从事投机交易,而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坚持、反复提醒却被屡屡忽视的一条原则。正是对这一原则的忽视,最终导致金融海啸的爆发。
  伟大的国家需要伟大的爱国者,他们以国家利益、人民福祉为最高原则,以履行社会责任为第一职业选择。沃尔克身高超过两米,年轻时因身高超标而未能参军入伍,成为他的一桩憾事。但他为国效力的雄心壮志从未稍减,他在金融战场上所捍卫的目标是让美元无论在国内还是国际都成为硬通货。他做到了。他被稱为“金融巨人”,绝不仅仅是因为身高。
  (作者为光明日报社读书版主编)
  读懂保罗·沃尔克,就读懂了半个多世纪的美国和世界金融经济史。
  《力挽狂澜:保罗·沃尔克和他改变的金融世界》
  [美]威廉·西尔伯 著
  綦相、刘丽娜 译
  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 2013-09
  《成本冲击、通胀容忍度与宏观政策》
  伍戈、李斌 著
  中国金融出版社 2013-06
  本书将西方经济学的一般方法与中国宏观经济的具体实践有机结合,系统阐述了成本冲击与通胀容忍度等相互关系,具有很强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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