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式聚焦网”在当代小说中的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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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鲁迅在小说中创造出独特的“看与被看”的模式,形成视角交错的“聚焦网”,尤其是对第一人称内聚焦的运用,将读者、作者、文本紧密联系,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余华的《活着》继承这种“聚焦网”,设置两个第一人称叙述者,发展聚焦的先锋性,方方的《风景》创新这种“聚焦网”,以亡灵视角担当第一人称叙述者,设计“叙述者已死”的聚焦创新。这两个文本对阐释“鲁迅式聚焦网”在当代小说中的沿革具有典型性。
  关键词:鲁迅式聚焦网;视角;先锋性;叙述者已死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9-0-02
  鲁迅是以“中国现代小说第一人”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他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模式,为现代小说开辟出体式、形式的新道路,在他一人手里完成了现代小说的开创和成熟。鲁迅在小说中创造出的“看与被看”的模式,形成视角交错的“聚焦网”,在复杂的视线关系里巧妙地将读者、作者、文本紧密联系又彼此隔离,在内聚焦、外聚焦、零聚焦三种方式之间相互转化,尤其是对第一人称内聚焦的特殊运用,使作品中的叙述者有时不仅仅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事件的参与者、体验者。这种叙述上的“聚焦网”具有一定的先锋性,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当代小说的创作。在当代小说中,这样的“聚焦网”或被继承或被创新。本文将以余华的《活着》以及方方的《风景》为例,浅析“鲁迅式聚焦网”在当代小说中的沿革。
  一、《孔乙己》撒下“聚焦网”
  《孔乙己》以“我”作为一个咸亨酒店小伙计的视角展开叙述,属于第一人称内聚焦。第一人称内聚焦是限知叙事,叙述者作为事件的讲述者,只叙述自己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心理状态,这样的聚焦方式对于表达人物“我”的内心世界比其他方式更深人,更容易将读者带入故事中。但在第一人称内聚焦中叙述者不能做到全知全能,在“我”的认知限制下,不可进行人物“僭越”行为,即不能代替除“我”以外的人物进行作为或思考,这就大大削弱了对其他人物内心世界的了解,产生读者与“我”以外的人物之间的隔阂,这种叙述在郁达夫的“私小说”中运用较多,这种情况下,作者与叙述者几乎融为一体。
  鲁迅则不同,他通过第一人称内聚焦做到叙述者的独立与作者的隐藏,使主观化极强的第一人称体验转化为客观化的叙述。阅读《孔乙己》时,最易产生“究竟谁是叙述者”的问题,孔乙己的故事可以由很多人来讲,但是作者唯独选择一个酒店的“小伙计”来讲,视角新颖,富有创造性。“小伙计的特殊性在于,他既是酒店的一个在场者,又是一个旁观者;他可以同时把‘被看者’(孔乙己)与‘看客’(掌柜与酒客)作为观察与描写的对象,可以同时叙述孔乙己的可悲与可笑,掌柜与酒客的残酷与麻木。”[1]而这样的视角形成了一个“聚焦网”:孔乙己被小伙计、掌柜和酒客看,掌柜、酒客被小伙计看,小伙计、掌柜、酒客和孔乙己被作者和读者看。这些人物彼此联系又互为对象。
  首先是孔乙己被小伙计看,他眼中的孔乙己是一个“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以往孔乙己都被认为是保留封建残余的知识分子形象而受到讽刺批判,但随着人们理性认知的发展,对孔乙己越来越多的是同情,有这样的转变跟鲁迅的叙述视角不无关系。文中提到“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所以对于小伙计来说,孔乙己只是无聊的工作中的一点小乐趣,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对自己对其他事物的认知产生影响,所以小伙计的视角相对客观,但是随着事件的进行,小伙计的心态随着周围的人而改变,原本只是旁观者,“但是却渐渐参与到评判孔乙己的‘看客’之中,被其他人的想法同化,认为孔乙己是‘讨饭一样的人’,对孔乙己的话‘懒懒地回答’、‘不耐烦’等,看客们并非同情孔乙己,更多的是在孔乙己的遭遇中寻找乐趣,没有人真的在乎孔乙己的生死,只是追问事情的发展,小伙计逐渐和看客的行为一致,这是小伙计的视角和心理”[2]。
  其次是掌柜、酒客被小伙计看。小伙计的内心原本是纯真的,在經过长时间的看客们的影响下,价值观受到影响,他眼中掌柜、酒客的所作所为在“我”的认知和道德观的限制下逐渐被合理化,于是变成看客。
  最后是小伙计、掌柜、酒客和孔乙己被读者和作者看。读者在第一人称的叙述者带领下走入作品,这是读者无意识的寻找情感认同的表现,即读者不自觉会随着叙述者的心理变化而产生心理共鸣。但认识过后读者会离开孔乙己,进行有意识的抽离,又开始保持冷静客观的态度,感受看客和小伙计对于孔乙己的戏弄与嘲讽。然而这一切又都受制于隐含的作者,无论是小伙计还是看客的行为、心理,其实都是鲁迅的设计,他在创作时会对读者阅读体验有一个心理预期,读者冷静之后会自然而然靠拢作者的视角,发现孔乙己的悲剧。
  这样的“聚焦网”在鲁迅的其他作品里也有体现,比如《在酒楼上》、《示众》等等,鲁迅的这种先锋性的尝试并不是终止于他,他设计的“聚焦网”在一代代现当代文学作家的创作中进行不断地继承创新,逐渐形成一种视角模式,这种模式可以称之为“鲁迅式聚焦网”。即使因作品创作需要或者作家独特构思对这种视角模式进行改变,但其内在依然是对这一“聚焦网”的沿革,如余华的《活着》和方方的《风景》。
  二、《活着》对“鲁迅式聚焦网”的继承——聚焦先锋性
  余华早期作品如《现实一种》、《河边的错误》等都属于“先锋文学”,然而从《许三观卖血记》、《活着》等开始,余华尝试文学上的转型,在平淡的人生中写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在小生活中展示大生命。但是在余华的作品形式转变之后,仍然可见先锋性的内涵隐藏在作品中。
  余华在《活着》的开头以“我”的第一人称视角去看福贵这样一个老人的故事,“我”遇到了一个老人与牛对话,因为好奇认识了这个老人福贵,于是才有了福贵的故事,正如《孔乙己》中小伙计与孔乙己接触后才知道了很多关于孔乙己的故事。
  余华在小说中设置了两个第一人称叙述者,弥补了一个第一人称在叙述上的不足。第二个第一人称就是福贵自己。这个第一人称“我”(福贵)是小说的主要叙述者,福贵以自己的口吻,讲述了他坎坷的一生。余华曾说:“《活着》中的福贵虽然历经苦难,但是他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叙述,福贵的讲述里不需要别人的看法,只需要他自己的感受,所以他讲述的是生活。如果用第三人称来叙述,如果有了旁人的看法,那么福贵在读者的眼中就会是一个苦难中的幸存者。”(《活着》·日文版自序)[3]也就是说,余华设计福贵这个第一人称内聚焦可以拉近读者与叙述者的距离,从而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而第三人称太过客观,很难表现出第一人称叙述的真实感。   但作者并没有将福贵的叙述贯穿始终,而是在福贵的自述中插入第一个“我”的中断,每一次只是作简短的评论或者与福贵进行简单交谈,这种视角的交错就是余华的先锋性内涵的一种体现,他打破了以往线性的故事性叙述,在交错的“聚焦网”中,将故事的时间跨度加大,叙事空间感变得更加丰富,给读者思考的余地,加强了小说悲剧的层次性。
  余华通过两个第一人称的“聚焦网”阐释了“活着”这一主题的深刻性,两种视角统一于作者的视角,如鲁迅隐含的人物控制力,通过叙述视角的巧妙设计,将读者的阅读心理掌握于小说的叙述中,继承了鲁迅“看与被看”的叙述模式,在人们眼前上演了普通人的生存境遇问题,展示了强大的生命内涵。
  三、《风景》对“鲁迅式聚焦网”的创新——叙述者已死
  方方是新写实主义小说的代表人物,其代表作《风景》以一个只活了半个月的死婴“小八子”的眼光看着他出生的家庭所经历的底层人民在生存中的绝望与麻木。小说以“小八子”的口吻叙述,属于第一人称内聚焦,但方方的创新在于这个第一人称是一個死去的亡灵,也就是“叙述者已死”。“本身第一人称是有叙述限制的,但是为了弥补认知的不足,方方把叙述者设置为亡灵,亡灵存在于无形,相当于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拥有了第三人称的叙述能力,将主观与客观相统一”[4]。这是“鲁迅式聚焦网”的一种变革,将“聚焦网”集中于一个死亡的叙述者“小八子”,“我”既承担故事的叙述者,也承担参与者,将“看与被看”统一于叙述者。“我”生活的虚幻世界和“我”窥见到的生活真实形成强烈对比,“我”正是因为已死亡才不会受到现实生活的干扰,一个死去的亡灵以冷静的视角看待现实生活的艰辛和凄惶,死者却怜惜活着的人,可见底层人民生存的艰辛。我”这样的叙述看似不合理,但是叙述者是亡灵就给予了这样聚焦的合理性。
  其实小说中很多人物都可以承担叙述者的任务,比如小说主要人物七哥、其他兄弟姐妹、父母等等都可以讲述这个故事,但是这些人物形象正如《孔乙己》中的孔乙己、咸亨酒店的酒客和看客、掌柜等等,这些人物或多或少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影响,不能承担冷静客观的叙述任务,由这些真实存在的人物来叙述就没有了小说所需要的神秘感和绝望气息。从开始以亡灵的第一人称视角来讲述故事,首先就给小说定下了一个压抑神秘的基调,在这样的第一人称内聚焦中,读者一下子被带入小说的低沉氛围中,并且拉开了“我”与故事的距离。
  《孔乙己》中的“小伙计”成长过程中被周围的人同化,不能完全保持最初的心态和认知能力,死去的叙述者“小八子”,因为客观的已死亡状态,就可以保持最初的客观视角,只有主观情感体验的变化。“我”并没有经历现实生活的苦难,因此“我”可以保持充分的冷静。但由于“我”是家庭中的一员,我又带有第一人称的情感色彩,读者可以感受到“我”的内心状态以及对家庭成员所经历事件的看法和态度。这就是第一人称中赋予的第三人称的视角交错,这种内聚焦与外聚焦的巧妙融合带给读者不同的阅读体验。
  方方的《风景》中,内聚焦用来刻画人物内心,加强主观情感,外聚焦全知全能,统领全文,使小说内容深刻全面,增强读者认同感。这样的“聚焦网”在一个叙述者身上体现出来,这种死亡叙述“聚焦网”是当代文学叙述视角的新的尝试与探索,是对“鲁迅式聚焦网”的创新。
  四、结语
  以上以余华的《活着》和方方的《风景》为例,阐释“鲁迅式聚焦网”在当代小说中的沿革:《活着》通过两个第一人称共同叙述,继承“鲁迅式聚焦网”,体现作品的先锋实质;《风景》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者已死,创新“鲁迅式聚焦网”,体现内聚焦与外聚焦的巧妙融合。由此可见,研究鲁迅文学的重要意义。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家们在文学创作中潜移默化地受到鲁迅的启发和引导,继承和创新“鲁迅式聚焦网”,“看与被看”的模式被作家们不断赋予新的内容和高度。
  参考文献:
  [1]钱理群,《鲁迅作品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9月.
  [2]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2月.
  [3]孙荣,论余华小说的叙事艺术[J].咸宁学院学报,2012年第32卷第9期,36-37页.
  [4]董瑾,缺席的在场者[J].文艺评论,1998年3月,66-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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