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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岭行走的那些日子,我不得不承认,在过去和现在,秦岭负载了我们这个民族从童年到青年、壮年所有文化精神的重量与经历。
如果说黄河、长江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图腾,那么秦岭则是一个民族历史情感、现实遭际堆积起来的山岭。这是我深入秦岭,经过漫长的行走后最深的感悟。
站立秦岭,南望苍莽,山峦绵延,草绿林翠,江河泉源奔涌而去,为长江助阵,向淮水增源,盆地相间,成为大半个中国的绿色泉源;面北而望,秦岭直垂而下,河峪密布,冲积出了一片肥沃的关中平原,渭河中流,田垄相望,光照充沛。这高高的山岭,挡住了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流与沙尘风暴,让南国一片葱茏,江湖密布,温润宜人。向东则把江淮河洛、华东、华北变成了中国最大的粮仓。更重要的是,从古到今,中华文明孕育成长于此:在秦岭怀抱里生存、壮大起来的秦人首次让西方人知道了中国;在秦岭护卫下诞生的汉朝,让中国人拥有了一个名字——汉;以秦岭为屏障的长安诞生了7 世纪世界文明的中心——盛唐文明……
所以,秦岭可以当之无愧地堪称华夏文明的精神高地,是一座伟大的父亲山,也是一座被淡忘了很久,亟须我们重新认识并膜拜的山脉。
一个民族的背影最早的华夏部族形成于此
大约一万多年前,一支扶老携幼,赶着羊群的队伍从甘青高原出发,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路奔波迁徙。他们在荒原和密林里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当来到渭河上游一带的西秦岭山地时,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丰美的草场,让疲惫不堪的迁徙者欣喜若狂。身披兽皮的老者突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仰天长啸:“家园!这就是神指示给我们的家园!”

那苦味,是漂泊无定的游牧、迁徙、艰苦生活熬出来的味道;那腥味,是牛羊身上的气息,也是征战杀戮的血腥味道。对于成长中的古羌族人来说,一个男人如果习惯了大碗大碗喝这种既苦且腥的罐罐茶,他也就长大了,成人了。从此以后,在无休止的迁徙和征战中,他就得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去吃苦、去拼杀。
所以,后来当我读到《后汉书》里“羌人死,燔而扬其灰”的文字时,我才明白秦汉以前的中国历史,为什么总是荡漾着敢作敢为、敢生敢死的男子汉血性——那是因为在那个年代,羌氐民族的血液还在我们身体里奔腾狂涌。血浓似火,鲜血燃烧到了极致,一个民族的气质也就在生与死的交锋中凸现出来了。
从马夫到帝王见证秦始皇一统中国
“秦岭”一词,最早出自司马迁《史记》中的一句话:“盖秦岭天下之大阻也。”司马迁之前,《诗经》《禹书》《山海经》一直把秦岭称为“南山”。这就是说,中国地理学上真正出现“秦岭”这个名词,是在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
那么,“秦岭”一名的来由,是否与秦人、秦国、秦始皇有关呢?答案是肯定的。
莽莽秦岭西接昆仑,东临江汉,至今都是中国版图的中心。而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将东零西碎的中国版图归拢到一张图纸上的颛顼后裔——嬴秦的故园,就在秦岭西部余脉的陇南山地。
嬴秦是母系氏族时期一个以鸟为图腾的部落,最早生活在山东一带。从大海之滨的山东半岛经过长途跋涉,他们来到西秦岭北坡定居。最初在秦岭山地立足未稳,秦人被周天子派到秦地为王室牧马。所以论起秦人的出身,不过是周王室一介马夫。那时的秦岭西部山区和渭河谷地天阔地广,牧草丰美,秦人在那里养出了一批又一批膘肥体健、能征善战的良驹。秦地出产的良马,在周王室称霸春秋的战场上屡建战功,秦人也因此获得了受邑封地。此后,秦人一边继续以牧马为业,一边开始脚踏实地畅想成就霸业的未来,并且慢慢强大起来,先是西周附庸,随后成长为大夫,最后跻身诸侯。一只孱弱的小鸟,渐渐成长为一头横行四海的雄狮。 这一段秦人卧薪尝胆的历史,前后大概持续了300多年。直到公元前761年,秦文公率700兵东猎,在汧水和渭水交汇处选定新都邑,秦人才开始走向创造千秋霸业的新天地。当时,秦人从甘肃礼县的西垂宫出发,经天水、麦积山、吴砦至甘、陕交壤的陕西凤阁岭、晁峪、甘峪、硖石,最后到达宝鸡。可见,秦人最初扎根的地方是在秦岭山区,在自西向东挺进时,也是紧依着北秦岭渐渐东进的。
在宋代以前,中国政治、文化和经济的中心设在秦岭与黄河之间的中原地区,好像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地区,就像一本深藏玄奥的大书,其中的人间气象,世事春秋,实在是太丰富了。
到秦穆公时代,秦人已将征战的刀戈伸到了秦岭东部余脉河南崤山一带。至于秦岭南坡的嘉陵江和汉水上游一带,早在秦文公时代,就已并入出土于天水牧马滩那幅秦人绘制的木板作战地图了。


其实,秦岭不仅是大汉之根,也是孕育华夏帝国的温床。
早些年读柏杨先生的《资治通鉴本末》,这位精通古今的饱学之士,在列举中国历史上可以和彼得大帝、拿破仑相提并论的“大帝级”皇帝时说:从古至今,中国总共有560个帝王,但能称为“大帝”的,不过5人而已,即秦始皇嬴政、汉高祖刘邦、前秦世祖苻坚、唐太宗李世民和康熙帝爱新觉罗·玄烨。
的确,中国历史上能够文治武略并兴,创造出让世人引项仰望的华夏帝国荣光的,不就是这几个人吗?神奇的是,这五个朝代中的秦、西汉、前秦和唐代的都城,都紧紧依靠着秦岭怀抱的关中一带。即便是后来,皇帝们在咸阳或长安实在呆不下去了,要另择都城,请风水学家勘察龙脉地气,再次被选中的地方,往往还是秦岭东首,“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的洛阳。
由此可见,横贯中国东西的秦岭,对一个王朝的兴衰实在是太重要了。历朝历代,凡是选择在长安或洛阳作为首都,其国都主要面临的政治和军事威胁就比较单一——那就是北方。于是,汉武帝刘邦没有来自秦岭以南的威胁,可以从容地对付匈奴,唐太宗李世民也有闲暇经营他的贞观之治。
而《中国帝王龙脉探索》一书在谈及秦人龙脉时说,紧依秦岭的关中,之所以被历代帝王选为都城,是因为关中一带东临函谷关,西连大散关,南有恰似苍龙的秦岭屏障,可攻可守,龙气地脉,丰盈冲天,自然是诞生大王朝,孕育大气象的天赐佳土。
无论龙脉一说是否可信,但秦岭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地位无可厚非。
如今,秦岭脚下的千军万马,长安古都的悲欢离合,都在漶漫的史书上沉默无言。然而在这片黄土上,历经千百年风雨积淀的一个民族的魂魄、气血和精神,却永远留在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