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过气网红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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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到大长相都很普通,就是个子比较高、脸比较大,还算得上醒目。
  我妈长得漂亮。她常安慰我她小时候也不好看,等长开了就好了。直到过了18岁,我才知道原来基因真的会突变——我没有延续她的变美之路,上大学后噌噌胖了十斤,脸肿得别人都以为我得了腮腺炎。
  丑姑娘没有青春可言。我永远在小桃心情结中充当着背景板,五分钟内就能把这一生乏善可陈的故事讲完,但又不甘心。看了几本书,心里就没来由地滋生出了文艺少女的傲气,走哪儿都扯着一张“生人勿近”脸。不不不,这是用来形容精致又高级的厌世脸,我那应该叫“妖魔退散”脸。这样既卑又亢的我,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在22歲的时候,成为拥有50多万粉丝的搞笑网红。
  我对网红没什么概念。我不追星,也不关注娱乐圈,即使到现在手机里都没有微博客户端。
  22岁的时候我读大三,专业上会点视频后期的皮毛,偶尔接一些拍摄的单子。有一天朋友介绍我一起去拍搞笑小视频,每个月的工资是5500元。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笔巨款,再加上以为是视频拍摄和后期的工作,我就一口答应下来。当晚公司老板要跟我俩视频,我心想剪个片子还要视频是什么操作,又碰巧那天我向暗恋对象表白惨败,一直蹲在阳台上哭,便没跟老板视频。
  不知是福还是祸,要是那天真视频了,估计我也就要跟网红擦肩而过了。
  后来我才知道拍搞笑小视频是要自己出镜的。2013年小视频还不像现在这样火,几乎没多少人听说过。我们作为第一批内容创造者入驻了一家龙头互联网公司的视频平台。
  我跟朋友每天发三条八秒视频,没多少粉丝,第一批基本上都是素质比较高的互联网深度用户。他们觉得我俩有趣,会提一些专业意见。我们特别惊喜竟然会有人喜欢我们,于是会很认真地回复每条评论。
  这个社区很封闭,也没多少人看,我俩自娱自乐,也没想过要红,一天的工作时长加起来也不过半个小时,每个月5500元简直美滋滋。
  而到了第二个月,社区的墙就像被凿开了,流量不断涌入,我们突然就被排山倒海的关注度淹没,粉丝越来越多,每天回评论到凌晨一两点。当有很多陌生人喜欢你、催你更新,我开始感受到除了经济利益以外膨胀的虚荣心。
  那时候还没有送游艇豪车的操作,粉丝经济只体现在流量上。我们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创作高流量的视频成了我们每天的目标。平台开始力推我们的号,一天就有几万的涨粉。我们不满足于创作视频,便给自己取了艺名,开始以八秒的段子塑造自己的背景和性格。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明星所谓的“人设”。
  这种操作带来了奇妙的效果,以至于后来我随便说一句话,粉丝都觉得很好笑。我们的号成为了一个逗趣的大学连载故事集,而粉丝并不知道,我们本质上就是个接广告的营销号。
  谩骂随着关注度接踵而至。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恶意。我开始跟他们怼,没过多久就觉得元气大伤。但同时也有很多粉丝喜欢我,他们每天追视频,给我寄零食,愿意跟黑粉对骂到天亮。
  他们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有一天老板跟我说,你扮丑,网友就会喜欢,涨粉快。我突然觉得很委屈。
  喜剧就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大众搞笑题材离不开自嘲。网友喜欢我整天受欺负,摔倒、被打、被男生甩……我变成了大众娱乐的消费品,而且是很低端的那种。
  我开始对人性与生俱来的幸灾乐祸感到厌恶,更加厌恶顺应大众喜好的自己。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提到:“希望成为一个好演员而不乏决心,是观众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我开始甩锅给网友——我想拍出优质的内容,因为从小就有电影梦,我想被认可是个演员而不是搞笑丑角。
  后来我发现其实粉丝对骂也不是为了维护我,他们只是在借机发泄自己的生活压力。
  我的心态崩了。不管是铁粉还是黑粉,我都无法正视他们,在我看来他们都只是流量符号,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整天受欺负的蠢二姐。而我觉得他们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一定是个loser,才把别人的失败当作慰藉,通过谩骂发泄对生活的不满。
  我出去逛街、旅游,甚至在学校都会被认出来,觉得很尴尬。粉丝常说,你跟视频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我局促地笑笑,心想那只是人设,本来就不是我啊,我只是拿钱演戏而已。
  我不断地跟朋友抱怨这份工作。她们说:“这么轻松就当网红赚钱,你还嫌什么?”我开始能理解为什么很多谐星会有抑郁症甚至自杀,因为逗别人一乐的代价,就是不断贬损自己,最后变得怀疑人性,也怀疑自己。
  那时候我认识了几个同时入驻平台的网红,有些是没读过大学的北漂,生存压力让他们喘不过气,镜头前嬉笑怒骂,镜头后是一张几近空白的脸。他们羡慕我们是做兼职的大学生,这份工作只占我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而这很小的一部分,就能让我半夜在洗衣房里崩溃大哭,陷入自暴自弃灰暗的情绪,所以我不知道全职的他们处于怎样的境地。
  最终我把这份兼职辞了,然后顺利毕业成了设计师,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我们的50万粉丝一哄而散。
  网红或者明星这条路上,人们疯狂喜欢你,拼命嘲笑你,然后迅速遗忘你。同期的网红,有些上了春晚,有些成了十八线的小明星,有些还活跃在美拍、快手上。我看着他们还在反串扮丑娱乐大众就觉得唏嘘。笑声癫狂,但笑容里一点内容都没有。
  “假定一只鸟落在细树枝上,”佐伯说,“树枝被风吹得剧烈摇摆,那么,鸟是不是也将跟着剧烈摇摆,是吧?”
  我点头。
  “那种时候鸟是怎样稳定视觉信息的呢?”
  我摇头:“不知道。”
  “让脑袋随着树枝的摇摆上上下下一起摆动。下次风大的日子你好好观察一下鸟,我时常从这窗口往外看。你不认为这样的人生很累——随着自己所落的树枝一次次摇头晃脑的人生?”
  “我想是的。”
  “可是鸟对此已经习惯了,对它们来说那是非常自然的,它们没法意识到,所以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累。但我是人,有时候就觉得累。”
  这是《海边的卡夫卡》里我最喜欢的一段。后来当我看到很多明星都成为了摇头晃脑的枝头鸟,大家吐槽时我都躲得远远的,因为曾经的我也是一样。
  之后的这几年无数次证明了我的不坚定和甩锅能力,既无法硬气地守住坚持,又无法成为摇头晃脑的枝头鸟,夹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混日子,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抱怨工作,谈了恋爱,闲聊八卦,不爱洗头,偶尔化妆,吃瓜看剧,没有规划,反复减肥,早起失败。
  我快忘了自己曾经有那么多关注度了,直到几个月前从公司打车回家,司机一直透过后视镜观察我。
  “你是松松吗?”
  “啊……嗯。”
  “哇,这么巧,我以前经常看你们的视频啊,为什么后来不拍了?”
  “毕业了,工作没时间了。”
  “说起来还挺怀念的,跑夜班等客的时候就刷刷你们的视频。”
  “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我们……”
  “喜欢你们特别真实,大学生活特别有趣,不像明星有距离感,电视剧演的都是假的。”
  没忍心告诉他,其实那里的故事也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但是想到这些虚构曾经陪陌生人度过长夜,竟然觉得有点温暖。(程晓东摘自《中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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