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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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炼出来的仙丹还有些烫手,胧渊将它放进了窄口瓷瓶。
  “让死者复生是天下最愚蠢的行径,你掌管三界药理毒法,竟连这点儿也看不透。”
  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胧渊转头,看见一身白衣的冥臣仙君,眼底一片森森的寒意。
  胧渊握紧了手中的瓷瓶:“我掌管三界药理毒法,竟连让死者复生也做不到,果然愚不可及。”
  大殿里装饰的琉璃水车哗啦啦地翻转着,以往这个时候,柴语都会在殿里点上沉水香,格外静气凝神。
  而此刻胧渊努力回想从前的情景,却只能记得最后她浑身尘土躺在他怀中,血液不断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里流出来,她哑着嗓子,声线破碎:“若转世以后还要见到仙君,柴语只愿此刻就能魂飞魄散,从今以后,再无来生。”
  五百年前,胧渊在战场上遇见柴语。
  彼时,天魔两族在人界的西北蛮荒之地激战结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遍地都是残破的肢体。
  胧渊轻袍缓带,独自在断肢残骸中寻找可用来入药的素材,片刻后便发现自己放在袖中的玉瓶不见了。
  玉瓶里盛着的是他不久前才炼好的转魄丹,胧渊心里着急,立刻转身去找。
  他在一块巨石后发现了一个衣不蔽体、仓皇狼狈的姑娘,胧渊一眼便看到她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的玉瓶。
  他伸手夺过,却见瓶子里空空如也,胧渊心里一沉:“里头的丹药呢?”
  姑娘见他语气不善,颤抖着道:“我吃了。”
  那一刻胧渊变了脸色,手中锋利无比的分水匕就要对着她刺下去,却在距她一尺的地方停住了。
  柴语本是蛮荒之地的百姓,出门采药却被卷入混战,刀剑无眼,她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地被埋在尸体下面。
  不久后有人从她身旁经过,袖中掉下的玉瓶正巧落在她眼前,意识恍惚间她抓住了触手生温的玉瓶,里头装的是一枚药丸。柴语心想自己快死了,吞了这东西再坏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兴许还能捡回一命,便将里头的药丸吃掉了。
  胧渊耗费近千年的时间集齐药材,折损了百年修为才炼出的转魄丹,就这么被一个濒死的凡人吃进了肚子。
  不一会儿柴语便觉得自己有了力气,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胧渊拦住了去路。
  柴语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修眉长目的男子,他神情间的阴鸷太过明显。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绝于此时,却见他收了刀,眼睛里翻滚着愤怒与嘲讽之色,居高临下道:“贪生怕死的鼠辈,三界仅此一枚的转魄丹,你区区凡人之躯能承受多少福泽?”
  柴语不笨,知道这恐怕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急忙跪下恭敬道:“柴语这条命是大人所救,此生便任凭大人差遣。”
  胧渊怒极反笑,仙人的寿命永无止尽,凡人生死不过是寻常事,她既然贪生偷吃了药丸,那他便要她生不如死,日日活在痛苦与折磨中。
  很久之后,胧渊每次想起这一幕,都会觉得如果当初一刀杀了柴语会不会好些,即便自己将承受天庭律条惩处,那也胜过这么多年的彼此折磨。
  可最后胧渊还是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他活了太久,历经生离死别,自以为看透世间无常,若无柴语,此后的千百年,那日子也将如宸椤宫门前飘渺的云雾一般了无生气。
  宸椤宫的主人胧渊仙君喜欢研究医学毒理,时常抓些小妖来试验毒性,颇为无情。
  柴语跟着胧渊入宸椤宫的那天,胧渊将宫里所有当试验品的小妖都遣走了。
  他轻描淡写道:“从今日起你便为本仙试毒吧,妖精的性命太脆弱,可你不同,有转魄丹在,你不会死的。”
  柴语一怔,随即道:“是。”
  那天,胧渊将一只指甲大小的蝎子放进她的身体里。柴语看着那黑得发紫的小虫从自己的指尖钻进去,在她四肢百骸游走,她浑身抖得像筛糠,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大人!”她哆哆嗦嗦地开口,求饶的话到了嘴边,却在瞬间被剧痛掠夺了神智,最后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大人,柴语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呢?这世上再无第二颗转魄丹有机会让她“不敢”了。
  柴语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想握住他的袍角再求一求,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连维持理智都属勉强。
  她只能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脑袋一次次重重撞击在坚硬的玄武岩上乞求原谅,疼痛掠去了她的尊严和理智,血液顺着额头流了满脸,可她到底还是没能等来一句宽恕。
  最后,她晕了过去,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听见胧渊仙君道:“这滋味如何呢?转魄丹供你活百年也不是问题,所有的伤口都会完美地愈合,咱们还有的是时间耗。”
  柴语一昏便是三日,醒来时发现体内的毒虫已经被取了出来,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后背全是冷汗。
  桌上的小火炉里滚着药,守在一旁的小童盛了一碗给她喝。
  “姑娘,让你受苦了,我们仙君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小童叹气道,“这药是他吩咐我特地给你煮的,他嘴硬心软,你别记恨他。”
  柴语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堂堂天界仙君,为一枚丹药计较成这个样子,实在太难看了,只是她受了胧渊的救命之恩,也不想再多说。
  小童想了想又道:“你别难过,那枚转魄丹是仙君为步光仙子炼的,却被你吃了,他心里难免不痛快。”
  步光,柴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定是个极美好的女子,否则炖药的小童也不会在提起她时露出那样憧憬的神色。
  胧渊与步光相识于一千年前,彼时,胧渊是天界的高阶战将,而步光则是冥臣仙君的亲妹,两人情投意合,一时之间被传为佳话。
  可后来天界与魔界的情势愈发激化,步光在一次下界时被魔族妖精围攻,受尽凌辱而死。
  从此胧渊性情大变,他辞了战将的职位,在西南建了宸椤宫研究医药毒理,甚至抓来不少魔族妖精试毒,企图复生步光。
  转魄丹中有一味药引月剑花,世间仅有一朵,一千年才开一次,一次只盛放一个时辰。胧渊费尽心思配了药方出来,又苦苦等了七百年,这才取得月剑花,耗费百年修为炼成此药,只为了在朔月之时将转魄丹给步光服下,便能求得佳人死而复生。   柴语听到这里的时候手足冰冷,她一度以为自己不过是吃了一颗仙丹,还觉得胧渊斤斤计较,却不想自己此举是绝了胧渊仙君最后的一点念想。
  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只能保步光的遗体七百年,胧渊终于配好了药,却阴差阳错被柴语毁了,他不杀她已是仁慈,怎能不恨。
  “这个祸我闯大了,几辈子也不够赔啊。”良久,柴语喃喃了一句。
  此刻从小腹缓缓蔓延出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仿佛万箭穿心,柴语蜷成一团,从榻上掉了下来。
  几天前剧痛的记忆瞬间又回到了神经里,指尖的旧伤再次渗出了血,柴语再也受不了,眼睛一闭拼死往坚硬的床角撞去。
  柴语的太阳穴被撞出一个可怕的血窟窿,可偏偏没事,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算是半个不死之身,这样的伤口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她觉得荒谬,竟颤抖着笑出声来,一旁的小童被吓得不轻。胧渊踏进屋子,瞥了柴语一眼,冷声道:“鬼皇蛛之毒用云赤草来解,容易引发腹痛盗汗,记下来。”
  小童应了一声去寻纸笔,他这才知道之前胧渊让自己煎药给她只是为了试验剧毒新的解法,看向柴语的目光便愈发怜悯。
  胧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以为会见到一副含着恨意的面孔,却见柴语吃力地抬头,抱着无尽的悔意勉强冲胧渊仙君笑了笑,示意自己不要紧。
  胧渊却因为她这沾满鲜血的狼狈一笑愣了半晌,最后别过头,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一整日,宸椤宫的侍童都没有见到胧渊,柴语本也打算能躲则躲,却无意在宸椤宫的角门旁看到了靠坐在墙壁上的他。
  这里树木葱茏,若不是隐约有酒气飘过来,恐怕柴语也发现不了宸椤宫的主人正在这里。
  胧渊束发的玉冠歪了,几缕发丝拂在他面上,他抱着酒壶不放手,醉得厉害,口中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柴语侧耳去听,眸光一颤。
  他说:“步光。”
  “大人别躺在这里,容易风寒。”柴语讷讷开口。
  她去搀他,胧渊手里的银质酒壶滚落在地,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柴语才迈了一步,就因为小腹还未痊愈的疼痛狠狠摔倒在草丛里。
  “步光死了。”胧渊倒在柴语身上,呼出的气息在她耳边,颤抖着自言自语。
  七百年之期已到,步光封存在冰棺中的遗体再不能承受更久的时光,胧渊跪在冰棺的前面,徒劳地用手去堵那越来越大的裂痕,却还是只能看着冰棺一点点碎裂,躺在里面的仙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柴语忘记了推开他,望着他俊朗的眉目发怔。
  良久,有滚烫的液体滴在柴语的脸上,她睁大眼睛,看到素日狠毒凌厉的胧渊仙君在哭泣。
  他双目猩红,恨声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吞了转魄丹——是你杀了步光,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说话间胧渊扼住她纤细的脖颈,缓缓收紧了手指。
  她不敢反抗,胧渊掐着她的喉咙,看到柴语死死咬着嘴唇,眼睛里闪着薄薄的水光,却还是不肯求饶。
  他想起步光,同样是女子,柴语却像宁折不弯的竹,远不似步光温柔如水。
  可她的目光却让他杀意散尽,胧渊眼睛一闭,意识再次堕入深渊。
  最后,柴语好不容易把人事不省的胧渊带回他的寝殿,殿里极为素简,只在墙壁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
  画上是个宜喜宜嗔的女子,虽然颜料已经逐渐褪色,仍能看出倾国倾城的眉目。
  步光已死去七百年,却仍被胧渊记挂着,而自己孤身一人,就算身首异处,恐怕也没谁愿意多看一眼。柴语忍不住驻足,心里有微微的酸楚蔓延开来。
  后来,柴语每每回忆起这一刻,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爱上了胧渊的深情,为他受尽试毒的苦楚,甚至浴血惨死仍无怨无悔,竟是因着这一日他为别的女子落下的眼泪。
  胧渊昏睡了两日才醒,想起自己意识恍惚间仿佛感觉到柴语来过,狼狈的样子被她尽收眼底,心中便有些不悦。
  他走到药膳房,一抬眼便看见柴语正一边翻书一边往自己嘴里送东西,见他突然到来吓得手一抖,那一把黄连全进了嘴里,苦得脸色发青。
  他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柴语正被苦得晕晕乎乎,露出傻兮兮的笑容道:“试药呀,大人。”
  胧渊看见她手边汇集了三界的药材,堆得小山一样。
  “大人体质虚寒,多年来配制丹药呕心沥血,也不曾保养,恐怕时日久了会落下病根,我粗通医术,想为大人调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是大人金尊玉贵,我先自己试试这药,若是好了再奉与您。”
  胧渊眯起眼睛,短短几日她就从贪生怕死的鼠辈成了关怀备至的下属。他心生疑窦,只沉思不语。
  很久之前步光曾对他说:“我哥哥冥臣是天界最足智多谋的仙君,都说他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也不及你这样多疑。”
  可惜直到步光死了胧渊也不明白,很多事不能想得太多,往往等确定自己的心意时,已经为时晚矣了。
  “不必。”胧渊打断柴语的话,丢出一枚碧色的药丸,“吃掉之后十二个时辰内有什么症状都记下来。”
  “是。”见胧渊不欲与她多言,柴语低声应承。
  她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感受得到心率的跳动。这副身体,这条命都是胧渊给的,她夺走他的心上人复生的机会,那么理应承受与之相对的报应。
  药丸吃下去之后,柴语眼皮越来越沉。
  仿佛是在不久前,柴语被战场上的尸体压在下面,有出气没进气,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一人轻袍缓带,移开沉甸甸的尸体来到她眼前。
  柴语认出了那是胧渊,却不敢开口。
  他眉目间的狠戾之气全无,眸子里全是温柔的暖意,仿佛是在看着挚爱的心上人。
  “柴语,你叫我好找。”他拭去她脸上的血迹,轻声道,“宸椤宫的木芙蓉已经开开谢谢无数个轮回,随我回去看看吧。”
  胧渊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他永远对她冷眼相待,把所有的深情都给了那个死去近千年的女子。   可一转眼,她又看见胧渊的眼睛里流出鲜血,指着她厉声道:“是你杀了步光!我加在你身上的所有折磨,都恨不得你用百倍的痛苦来偿!”
  “亏得‘醉生梦死’只是个半成品,你拿她做实验,未免太无情。”
  “她吃了转魄丹,死不了。”
  有对话的声音传来,有一只温柔的手覆上柴语的额头,刹那间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她的身体,柴语的灵台陡然清明。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她床边的轮椅上坐着一位俊美无双的仙君,此刻正收回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醒了。”仙君笑道,“‘醉生梦死’是胧渊才炼出来的仙丹,服下之人能梦见自己心中所想,最耗损心力不说,到头来也只是个虚幻,他把这个给你吃实在是过分了。”
  柴语这才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可见这丹药带来的伤害不小。她谨慎地道:“是我自己要吃的,不怪大人。”
  胧渊没想到她如此解释,睁开眼,微微惊愕地看着她。
  仙君微微咳嗽了两声,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温声道:“我是冥臣,柴语姑娘,幸会。”
  冥臣仙君的名号柴语一早便听说过,步光仙子的兄长,天界运筹帷幄的谋士。
  虽说那日柴语被冥臣拉回了神智,但整个宸椤宫都知道了胧渊仙君对她的厌恶,柴语的日子越加不好过。
  翌日,胧渊仙君亲自来看她试毒,她脸上还带着宸椤宫下人捉弄她时留下的伤疤,柴语神情专注地写着药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过是脚下不起眼的尘土。
  胧渊正好瞧见这一幕,心里莫名有个地方紧了紧,倚在门框边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才出声打断她的专注。
  他扬眉,取出一枚丹药:“这次本仙带来的丹药蕴含剧毒,你的身体早就不如从前,这一枚大概很快就会让你死去,从这样没尊严的日子中解脱。看你侍奉妥当,本仙会让司命给你下一世批个好命格。”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冷漠的语气,观察着柴语的神色。
  胧渊后来因步光之死性格大变,身边仅有的几个人也对他避之不及,竟只有这个贪生怕死的凡人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对柴语生出了些旁的情感,无论是怜悯还是心疼,都让他觉得危险。
  他本以为她会欣然接过,却见柴语后退了几步。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自己,胧渊皱眉,柴语跪在地上,语气平静:“大人是真的想要试药,还是不欲柴语在眼前?”她语气微有哽咽,“若是前者,柴语服药绝不犹豫;但如果是大人厌弃柴语,那么请容柴语再多活几日。”
  胧渊看着她匍匐在地的单薄身子,藏在手心里的丹药却不知为何,始终没能递给她。
  “给大人的调养方子柴语还未写完……”她急切地解释,手里拿着一摞写满了字的纸给他看。她身上带着药草的味道,大抵是没睡好,眼下一团乌青,但看向他的目光却是清澈又明亮,藏着许多他读不出来的情感。
  她再次叩首,姿态坚定不容置疑。
  “自己都水深火热,还有心思顾着旁人,果然愚蠢。”胧渊冷嗤,心中却五味杂陈,袖中的手指稍稍用力,那枚丹药化为了齑粉。
  他没有给她那药,转身离去之时,竟觉得自己在她的目光之中无所遁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当夜,柴语便听闻前些日子欺辱她的宸椤宫侍从做错了事,统统被胧渊赶了出去。
  日子如流水般从手边滑过,胧渊新炼制的药丸一颗颗送过来,柴语一边研读天界医书,一边眼也不眨地将那些颜色各异的丹药吃下去。
  直到有一日,柴语在洗脸时发现自己的嘴巴和鼻子都开始溢出鲜血,浓稠的液体在清澈的水中散开,映出她惊慌失措的面孔。
  如胧渊初见她时所说,就算有转魄丹续命,肉体凡胎终究无法维持太久,她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柴语跌坐在地,她入宸椤宫五百年,早已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凡人。
  她忘记了,自己会死。
  柴语身体的很多感官已经逐渐衰退,她甚至无法通过痛觉来判断自己的状况。
  胧渊曾说转魄丹能维持她一百年的寿命,如今她多活了这么久,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柴语心乱如麻,脑海里闪过许多张脸,最后定格在一副淡定从容的面孔上。
  距上一次见到冥臣仙君已经过了几百年,他的温和柴语印象极深,若是向他求助,兴许这事情的结局便能如她所愿。
  柴语跪在胧渊面前,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请大人放柴语下界去吧。”
  胧渊正在与冥臣说话,愣了半晌才问:“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喉头又涌上了腥甜的血气,柴语硬生生咽下去:“柴语服侍大人已有五百年,想出去历练,冥臣仙君前阵子说想到凡间隐居,柴语请求随行。”
  冥臣在一旁微笑道:“宸椤宫这么多人,柴语姑娘既非你的心腹,也不是你的亲眷,我喜欢她做事伶俐,你让她与我一起下界,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胧渊从未想过柴语会离开自己,这个人是他的,很早以前便是这样。她吞了他的转魄丹,占了他心上人的复生机会,便约定此身为他万死不辞。
  心头有无名火起,柴语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但独独不能和旁人一起商量离开他。
  胧渊早已习惯宸椤宫有这么一道单薄的身影,他一直不敢言明,随着时间流逝,他房中的那幅步光的画像已经模糊。某夜,他想执笔再重绘一张,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忘记了步光的容颜。
  取而代之的是柴语仰起头,眼神清澈地冲他微笑的模样。
  他怎么能喜欢上她呢?这个贪生怕死的凡人,可是间接杀死了步光啊。
  胧渊语气不善:“冥臣既然亲自为你说话,本仙便许你离开。”
  柴语不承想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一时之间怔住。她苦笑一声,再对胧渊拜了拜,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还未出门,只听胧渊的音色沉沉:“步光已死,本仙早失去了研究毒理医药的理由,却仍研制新的丹药让你试,你可知是为什么?”   一旁的冥臣眼睫微微一颤。
  柴语一愣,先前与冥臣仙君的对话再一次闯入脑海,微笑的仙君也同样问她:“胧渊研究丹药是为了复生步光,如今步光身死,他依然日日炼丹,是为了什么呢?”
  那时候她说自己不清楚,冥臣仙君说出了答案。
  这个真相击溃了柴语最后的坚持,让她连一丝挣扎求生的意愿也没有了。
  “我知道的。”许久柴语才开口,“仙君之所以一直炼丹,只是为了……用试毒来折磨柴语这样苟且偷生的小人而已。”
  她已不愿回忆从冥臣那里知道这个原因时自己的感受,只记得她呕出了大口的鲜血,那腥味至今还仿佛在喉咙里散不去。
  就算几百年来归顺服从,真心相待,他到底还是不肯原谅她。
  “你清楚便好。”胧渊一怔,转而语气平淡,“你此生欠本仙一条命,愿你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好好活着。
  柴语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胧渊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明明是想好好与她说话的,怎么一开口尽是些冷言冷语,此时此刻,他竟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仿佛被她抛弃了。
  不一会儿门童来报,说柴语临走前在药膳房转了一圈,此刻已经出了宸椤宫。
  “你舍不得吗?让柴语跟我走。”冥臣笑吟吟道,“你不是一直在折磨她吗?你也会难过?”
  胧渊咬牙:“你是故意的?”
  “昔年阿光之死是你一手促成,还偏偏做出深情的样子,现在这被人所负的痛楚,终于也轮到了你头上。”
  冥臣仙君打断他的话,脸上依然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那些不愿回想的过往陡然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鲜血淋漓的真相来。
  一千多年前,仙子步光下界时遭遇魔界妖神,步光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从围攻中逃了出来,可怀中装着的密信却被截走。
  密信里是胧渊关于天界战况布局的分析和谋划,胧渊特地托步光带给冥臣一同商量,却半途生变,导致那一场天魔战争中胧渊损失惨重。
  魔君不仅收了密信,还散布消息称是步光为求保命主动呈上此物。胧渊正为惨死的将士伤心,一听此消息极其愤怒,在步光性命垂危时也不肯去看她一眼。
  步光心寒不已,加之魔族刺向她心口那一刀回天乏术,不久后便在绝望中死去了,只对外宣称是被魔族迫害致死。
  后来才得知此阴谋的胧渊深觉自己愧对步光,便专注于炼丹,求佳人复生。
  胧渊紧紧盯着他:“柴语是你的人?”
  “当年我只是用了些障眼法,刻意引她前往那场战役的场地而已,她并不知晓我的存在。”冥臣微微笑了,“此后的事情都是你一手促成,你的多疑害死我的亲妹妹,我岂能善罢甘休。”
  “你若真的爱惜阿光,就该让我在朔月之时喂她吃了转魄丹,而非牵连一个凡人!”胧渊厉声。
  冥臣的眸光沉寂下来:“转魄丹不过是编出来的噱头,续命倒是可以,至于死而复生……世上从来不会在生死之事上给你后悔药吃,区区一枚丹药就能复活死者,这等好事若是真的,天下便再无生离死别了。你好歹也曾是天界战将,怎的对生死一点儿敬畏之心也无?”
  胧渊浑身无力,他知道冥臣说的是真的。
  他一直都在骗自己步光可以复活,骗自己柴语罪无可恕,骗自己……根本不爱她。
  “你若对自己的多疑诚心悔过,便能重新与柴语开始一段姻缘,也算我无话可说。”冥臣叹息道,“可是你却选择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胧渊嗤笑道:“她哪里喜欢我,她……”
  “她快要死了。”冥臣幽幽道,“她凡人的肉身早已经濒临极限,周遭无人不知你拿她试毒,若死在宸椤宫,你苛待下人依天界律法要受雷刑。所以她来求我,想让我帮她早早离去,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胧渊浑身一颤,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胧渊在五百年前他们相遇的地方找到了柴语。
  沧海桑田,柴语靠在一棵梧桐树下,鲜血从七窍不断涌出。
  很久之前,她也是在濒死的时候遇到胧渊,只是这回再也没有第二颗转魄丹来续命了。
  胧渊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柴语神情恍惚,根本没有察觉他是谁。
  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瓷瓶,里头的丹药已经用光了,胧渊看清了那瓶子的样子,顿时如遭雷击。
  那是装着“醉生梦死”的瓶子。
  想必柴语拿走了它,又在这里一颗一颗全部吃掉了,“醉生梦死”已经炼成,在梦里她会看到温柔的胧渊。
  他真的对她那么残忍,甚至到了让她发了疯似的吞这种荒唐的药来骗自己的地步吗?
  胧渊不敢细想,匆忙从袖中取出无数灵丹妙药,一股脑儿往柴语的嘴里送。可柴语已经没了知觉,鲜血大片大片,染红了胧渊颤抖的手指。
  “对不住。”他的声音几乎不成调子,“柴语,对不住。”
  柴语乌黑的长发正迅速地变成灰白色,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了眼前泣不成声的胧渊。
  曾为步光之死而哭泣的胧渊,落泪时让她爱上的胧渊,此刻在她面前狼狈得一塌糊涂。
  “大人不要哭。”她笑了,“柴语如今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后悔……喜欢大人,柴语也不后悔。”她轻轻一顿,身体的破败使她的脸上、手上迅速爬上皱纹,柴语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了,“只是这喜欢太苦了,柴语恐怕无福坚持太久……若转世以后还要见到仙君,柴语只愿此刻就能魂飞魄散,从今以后,再无来生。”
  有风吹过树叶,发出微微的声响,怀中的女子已经成了一副枯骨,胧渊再也抱不住。
  冥臣坐在轮椅里,往香炉里又添了一勺香。
  此时的胧渊应该已经与柴语阴阳永隔,他的秘密,大概再也无人知晓了。
  在柴语来找自己时,冥臣曾经探过柴语的脉象,发现她体内有大量滋补续命的药物,绝非传言中的试毒体质。
  恐怕早在几百年前,胧渊已经对柴语情动,不忍再让她试毒,却又不愿明说,便以试毒的名义将自己的灵丹妙药都让她服下,否则一颗转魄丹能维持凡人五百年寿命,也太荒谬了。
  如果柴语知晓这一点,会不会心里不再这样苦,不再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痴心错付?
  可他不能这样做,他从步光含恨死去的那天就下定了决心要报复,怎能在此时心软?
  他要让柴语对胧渊心灰意冷,看胧渊再一次痛失所爱,为冤死的步光祭奠。
  于是,在柴语来求他帮忙时,冥臣以手支颐,笑着问道:“柴语姑娘,胧渊研究丹药是为了复生步光,如今步光身死,他依然日日炼丹,是为了什么呢?”
  胧渊看着手中的那一沓纸发怔。
  每一张纸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写着药方,早晨中午晚上都有不同,天界四季如春,但柴语还是细细写上了春夏秋冬不同的保养之法。
  柴语的字不好看,但为了让他看着舒服,每一张她都誊抄过多遍,选择最工整的那份装订。
  他曾暗中疑惑一份方子怎么能写几百年,此刻终于将这薄薄一本拿在手里,却发现自己几乎承受不住它的重量。
  她悉心为他调理,盼着他年年岁岁都能安稳长久,可他除了带给她无尽的失望和痛苦,竟没有留给她一丝念想。
  柴语死后胧渊去了冥界,但被告知柴语吃了仙丹,生死簿上已除其名,若哪日死去,那便是真的魂飞魄散,再无踪迹了。
  柴语此人,从今往后只能活在他的回忆里。
  后来的千百年,胧渊也在不断寻求让死者复生的法子,库房里装着仙丹的瓶子逐渐堆积如山,却从不见他用在谁身上。
  红颜枯骨,碧落黄泉,三界之中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早已被时间消磨成了一捧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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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扑鼻被一束光闪了眼时还在想,她自认在仙界待了许多年头了,她见过神仙思凡的,也见过神仙剔骨的,更见过神仙做够了入了魔的,可她独独没见过魔头竟然成了仙的。而且那魔头的额头处还点了一颗十分傻的紫色仙痣,虽然那象征的是仙尊的身份。  她望着面前这位气场强大,满身仙气却眼神凌厉的主,扬起半僵的脸笑问道:“这位仙尊,如何称呼啊?”  仙尊纹丝不动,转了转眼珠道:“我名寒彻骨,是天帝新提拔上来的仙尊,从
陈树第一次到网吧里来,是个雨过天晴的午后。  整个网吧只有那一扇明亮的窗户,外面长了一棵黄栌,带着细碎小花的树枝正好延伸到窗口,有淡淡的香气。丁小鲜总喜欢占领那一方小天地,因为网吧里打游戏的人都不喜欢那个位置,太亮了。  那天,陈树就坐在那个位置。下过雨后的黄栌香气馥郁,他坐下来之后开始浏览网页,在清一色打游戏的男生里,仿佛一股清流。百无聊赖的丁小鲜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眉目清秀,瘦但挺拔,好像刚才
上了一年级,姥姥给我买了一个闹钟,闹钟一圈还镶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呢。自此,每天早晨,我就静等它喊我起床。  一天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闹钟没响,那我就再睡一会儿吧。我小眯了一會儿再次醒来,发现了不对劲儿,仔细看看闹钟,妈呀,三根指针都呆在原地不动了!它的时间,静止在了凌晨两点。  我匆匆下床洗脸、刷牙,餐桌上的早饭也没有时间吃了,背起书包就冲向学校。我一踏进教室,班里同学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我,直看
我是一名二年级的小学生,大家眼中的我都是不一样的哦。  在表妹眼中,我就像一只花母鸡。为了逗她开心,我会弯着腰,双手伸到背后翘起,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在好朋友的眼中,我就像一只小鸭子。午睡的时候,我身体趴在席子上,膝盖弯曲,大腿叠在小腿上,缩成一团,过了好久才舒展开来。  在妈妈的眼中,我就像一个小天使。妈妈想要一个女儿,上天就让她的愿望实现啦。妈妈说,我是上天赐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很
她与永王都是权臣,永王一死,她一人独大。皇帝那般精明,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但只要能保沈临川,那她也不算白活这四年。  第一章  残阳如血,肃王府内一片素白。沈临川跪在母妃的牌位前,那双向来温顺的眉眼此刻充满了戾气。  他低着头任由不甘和愤怒在心中翻滚,化为一柄柄小刀在心上割出伤口。他真是没用!一直隐忍着苟且偷生也就算了,现在连母妃他也保护不了!  白烛默默地流着烛泪,似乎也为这位有名无实的
不太言情的言情写手,  大龄、单身、没病。  偶尔不着边,  偶尔不着调。  心中有一个月球,  动不动就坑坑坑坑坑——  夏浅凉(正襟危坐,郑重陈词):仙子,你是怎么想到写《千人一面》这样一个故事的呢?  仙子:其实,这原本是一个不太像系列的系列文。我构思了一个大陆,上面生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种族”,它们是正常世界里某些古怪念头的映射。我想在这些稀奇古怪的设定下,尝试去探索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吃过晚饭,我还想喝奶茶。妈妈陪我上街,刚到哈姆特店门口,突然停电了,唉!对不起了,小馋嘴。  到家后,我和妈妈洗了一个摸黑澡。妈妈实在没办法,打开手机手电筒,我急忙抢过手机,想看一看裤子。啊,我居然把裤子穿反了!妈妈哭笑不得:“我的宝贝儿,你也太逗了吧,是不是故意的?”  穿好衣服,太无聊了,我让妈妈拿着手电筒照着我的手,望着墙上。我们看见一只“白鹭”在我家自由飞翔,它像在唱着流行歌:“我要飞得更
这一天,小莲藕们聚集在荷老师家练习动作描写。上次,大家学习了用“慢镜头”来写动作,马上学,马上用,大家劲头十足。荷老师一边看一边指导,浓浓的学习的气氛真好啊!  课间,荷老师播放最新的《功夫熊猫》片段给小莲藕们看。哇,真有意思,大家看得很起劲。课间十分钟很快过去了,阿藕多了些想法,问道:“荷老师,平时下课都没有看电影,这次如此安排,您一定有什么设想吧?”  荷老师点点头:“嗯,没错!这次要让你们向
“妈妈,今天你‘学习强国’里的争上游答题和双人对战以及挑战答题做了吗?”放学回到家,还没放下书包,我就问妈妈。妈妈笑着说:“知道你惦记着,给你留着呢。”  上次妈妈在做“学习强国”的“挑战答题”的时候,我给妈妈当“参谋”。妈妈听了我的意见,还对了几题。妈妈直夸我,夸得我心痒痒,跃跃欲试。  第二天,媽妈又打开了“学习强国”。我忍不住问:“妈妈,我能不能做这里的题目?我也想长长知识。”“当然可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