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泪水中提炼黄金(作家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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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座座楼房和车间从北川河西岸的黄家寨村到东柳村拔地而起。钢筋水泥结构的建筑集群,声若雷鸣的机器夯响,粗率有力地改变了远古烧制出人形环舞彩陶的风土。来自天南地北的工人和工程师,在这片土地架起电流转换的高温炉胎,焙炼高纯度的明锃锃的铝锭。我被这巨大的磁场吸引,成为了一名炉前操作工。这是一个让血肉之躯重新自我定义的场所,无论农村生活经验,或者城市记忆,同伴们都须经过重新熔铸和质检。诗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在这个不无苦痛的锤炼中的倾吐。至1990年,在这个冶金大工厂,青年工人竟然印刊了四五种之多的诗歌刊物。我和几个朋友创办了“我们”文学社,印发了四期《我们》诗刊,是当时铝厂文学社和诗刊的首启者。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结识了铝厂内外从事不同职业的诗爱者。其中,一位坐在轮椅高位截瘫的青年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是一位农家女,瘫痪多年,只有身体上半部分可以活动。凭借坚毅的精神,她自学了高等院校中文系课程和函授中医,在乡间生活、行医、写诗。每逢铝厂举办文学活动,她必请人推车前来聆听。她叫崔玉梅,诗歌首首有感而发,写得简洁、明净。
  十多年后,我通过西海都市报社的同事,听说了诗人清香。见到清香,感觉其人与其诗相符:朴素无华而发清香。和崔玉梅一样,清香也坐在轮椅里。身体要靠轮椅行动,这样的命运予谁都是残酷的考验。在我的少年时代,轮椅里的张海迪笑容灿烂,作为时代楷模而为人所知。稍后,坐在轮椅中的史铁生明净得像个孩子的笑容,是他对人生、命运思考的一种原色。和崔玉梅坚毅的目光不同,清香的目光是平和的。她的微笑是温和的。清香的微笑是经过了苦痛折磨之后的一种沉淀。在她的自述和交谈中,我得知她的双腿是因为一次火车事故所伤。她真切地描述了一个23岁的女子突然失去双腿的痛苦的身心感受。在重症监护病房,她发出苦楚而凄切的呼喊:“没有腿我怎么活,老天呐,你睁睁眼,夺走我的双腿还不如让我去死!”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人生路将会怎样煎熬。身上的痛苦,生活的不便,医疗的压力,精神的波动……每一种考验都能将一个人压垮。和一些重残朋友的交谈中我得知,思考死亡对于他们实际上已经是一门功课。清香一样经历了这样“沉重的时刻”(里尔克语),但是爱与责任像是土壤中的水分和营养,不断通过细密的根须保持住生命的绿色。最危险的河道慢慢地渡过去了。这位年轻的母亲最难忘怀的事是,三岁小儿对别人的一句诗意回答。清香在自述中写道:邻家小女孩问儿子,为什么你妈妈那样走路,儿子说,我妈妈在跳舞!清香在亲人的鼓励下,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她在工厂生活区开办小卖铺,她像个孩子一样,一步一步地锻炼自我的生活能力。狄兰·托马斯的名诗《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起笔写道:“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催动我的年华……”(海岸译)生命质量的提高,既来自于一种智慧的顺应,也来自光焰四射的反抗。从生活和命运的打击中缓过神来的清香,开始依借阅读来回想、推理、重构一个完整的世界。2000年,她将自己试写出的诗文,交投于《西海都市报》。看着自己的诗歌刊登在报纸,清香知道自己找到了生命中新的花园。二十年来,清香执着地在文学的园地开垦自己的耕地。从稚拙的练笔,到较能作出准确、生动的表达,清香作为青海女诗人的形象日益清晰起来。从省内报刊到国内顶级诗刊,清香用作品诠释着“催动花朵的力”。她已经出版两部诗集,其中《浅蓝色的时光》荣获青海省第七届文学艺术奖。轮椅没有禁锢清香,她要像丁香花一样,将美丽和芬芳传播更远。她积极参加讲演,鼓励残疾人朋友点亮人生的光焰,她积极参加公益活动,力所能及地将温暖给予更需要帮助的人。2018年5月,清香荣获“青海省自强模范”称号。2019年5月,荣获“全国自强模范”称号;同年5月16日,清香光荣地出席了在北京举行的第六次全国自强模范暨助残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
  写诗伴随清香二十年,这使我思考文学予人到底什么作用?无法想象,没有诗歌,崔玉梅和清香们的人生会消减多少亮色;没有文学,史铁生会采取怎样的方式自问自答。在清香的近作里,我们可以体会她作为一位诗人独到的观察、体验和表达。让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海西德令哈,成为了清香诗歌世界的重要构成。清香的一组诗以德令哈为支点,通过回溯和追忆,复盘当年生活的种种情景和可能,回味和推敲命运的多种可能,观照当下的生活,这于诗歌是一种必然的切入,于生命是一种丰富的拓展。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组诗中,清香展示了类似于史铁生式的自我探究的方式,诗歌闪烁的光亮洒铺向多个层面,生就丰富的色差,又显现出执着和坚毅的透析感。
  尽管,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饮了一小口德令哈的春天
  我的眼圈儿就开始发红
  我开始期待,你说出那句话
  风把声音压得很低
  一阵钻心的疼,掠过荒原
  弱小的嫩芽破土而出,我像往常一样
  打开房门,承认自己是一个
  多么恋旧的人
  ——(《在德令哈,饮了一小口春天》)
  在这首分为两节的小诗中,清香将当下的场景和深埋心中的记忆融溶于一体,通过细腻的场景描写,将那种将语未语或者此生不语的情态,以心理戏剧的表现方式呈达了出来。为此,“我的眼圈开始发红”“一阵钻心的疼,掠过荒原”,这样的直述格外打动读者。在这首诗中,我们隐隐可以看到诗歌源起的一些蛛丝马迹。诗是恋的表达,是爱的产物,是与庄重、诚挚、神秘的爻辞卦象同生的“色的爆破”。“色的爆破”产生“和鸣之象”,也烘托出“黑色灯盏”;既是“金色发动机”永不妥协的嘶吼,也是“切入立方和圆”的“白昼的结构”(以上双引号中词句均摘自昌耀诗)。诗人的能量有大小,但是诗歌呈现的题旨并无多大差异。清香将自己的体验和经验置构于词语之河,捕捉水流奏网的悸动。“即便谁也回答不了我/留个悬念给我做伴/我也爱这迷茫的人世”《繁星之上》),这三行诗压轴,使得清香的声音在众多诗人的吟唱之中清晰可辨。清香的一些诗句让语言在水波之上粼粼闪光,令人刮目相看:“鸟儿飞过我的天空/我开始担心,那些不可救药的蓝……”(《凡是朴素的事物》)
  阅读以上诗句,不难感受到诗人塑造美的能力。然而,我们知道很多诗歌之美往往是以美人鱼用漂亮的鱼尾换取双腿为代价的,其苦楚和疼痛或雷鸣电击或寒雨连汇,焚烧和浸打着诗人的魂灵,方才写下“刀尖上舞蹈”的“纯粹之美的模拟”。这样的考验和考试因人而异,因时代和社会而异,却总是诗人与诗歌之间的“最大公约数”。清香的身体和命运,直接地将她带入了诗歌的大海中,要求她改变感受和视角,来重新厘定自己和世界的关系。清香的表达肯定是含血和泪的。清香独坐一隅的体验,在和世界的交流中意味深长:“我坐在风中/却不能跟随风去/我想去的地方/更无从知晓/风会不会顺着原路来找我”(《一个人的旷野》)。然而,越是走向成熟,清香越是超越贴己式的表达——她将疼痛的触感放置到了广阔的时空,具有了一种从眼泪中提取黄金的品质。诗人写道:“雪的回避/放大了大地的孤独/因为,它深谙人间的痛苦”(《我看见了春天的颜色》)。清香的堅强在于:“用我的眼泪酿一杯酒吧/放进几颗青稞,几粒枸杞/酒不香甜,我不回”(《德令哈,抑或辽远的记忆》);清香旷达如斯:“春天不是它们的/它们也会在夜里梦到春天”(《那些菊花》)。
  里尔克回顾诗人生涯时感慨道,如果一生能提炼出十行诗,就可以满足。这就是说,诗歌对于每一个诗人是苛刻的艺术挑选,也是命运高纯度的提炼。反过来说,这也是诗歌之于我们人生的最大补偿和回馈。哪怕有一句诗能拨动人们的心弦,就是诗人与词语搏斗的胜利。清香已经在用泪水淘洗万物,已经在用泪水提炼黄金,让我们侧耳倾听她“填了又填的满江红” (《这一阙我填了又填的满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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