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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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豆瓣小组“北欧现代诗选”里的一首短诗,作者是瑞典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拉斯.努列,他这样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条路也许 / 不通向任何地方,/ 但有人从那边过来。”诗的题目就是诗歌的首句“这条路也许”,连一个省略号也没加。三句自言自语的话在分行之后便成为“诗歌”这种专属于诗人的分泌物。读小说看开头,而读诗,在我认为是看结尾,如果没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拉斯.努列这首小诗就不会流传得这么广。意象简单,我是说如果一首诗歌中意象简单的话,靠的就是叙述。——笔锋一转,诗意便产生了:“但有人从那边过来”这句把所有的感觉都拎了起来。既然这条路“也许不通向任何地方”,那么为何有人从“那边”过来?以及这条路到底是“通”还是“不通”,那个人是从这条路走过去后返回的还是从“那边”特意过来告诉我们这不是一条“死路”?我们读这样一首仅有三行的短诗,竟会萌生诸多的思考和疑问,在思考和疑问中,诗意便油然而生了。有时我想,如果把这首诗不分行会怎样,或者把它插入一部小说的文字片段中,它依旧会引起我们的注意和沉思吗?诗歌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是一种把分了行的文字让人阅读的东西。但我更喜欢把它们称之为诗人的分泌物,稀缺而浓烈。
  后来仔细查阅了拉斯.努列的资料,知道了他是瑞典一个优秀的剧作家和小说家,在戏剧创作上取得巨大的成功,并且实现了个人的愿望:在二○○九年成为哥德堡人民剧院的一名导演。按理说,他的戏剧和小说创作的成就似乎更大一些,但我把冠在他身上的头衔作了顺序的更改,我认为他首先是一个诗人,诗歌的写作可以使一个作家得到更好的语言训练,已故的麦地诗人海子也说过“对语言的敏感是一个诗人最重要的素质”。我一直认为写诗或曾经写诗的作家是有一种优越感的,对语言驾驭和把握的优越。看看拉斯.努列这个瑞典人民剧院导演的这首小诗吧,多么凝练和富于语言的张力之美。
  又端详了拉斯.努列的相片,是已近老年的那张,耳朵有力地张开,头发稀少几近全秃,颈部肌肉粗壮而有力,鼻子很大,这让人确信这个男人精力充沛,在写诗的同时也完全可以干好他热爱的导演事业。


  由北欧诗人拉斯.努列的这首关于“一条路”的短诗,我们不得不提到另外一首关于“两条路”的诗作,那就是被称为“交替性诗人”的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从长度来看,这首写“两条路”的诗歌比写“一条路”的诗要长出许多,意象也要丰富一些。这首诗歌名气太大,想来会背诵的人也是不少的,所以不在此全文抄录了。在《未选择的路》中,弗罗斯特实际上用抒情的诗歌语言讲述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一个人在黄昏看到树林里分出的两条路,在犹疑片刻之后(在诗歌中他说是“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这个优柔寡断的人最终下定决心走上了一条“荒草萋萋,十分幽寂”的路,当这个人老了(诗歌中说是“多少年后”),他就像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中“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那样回顾起往事,回忆起自己在某个黄昏面对树林里分出的“两条路”作出了选择“人迹更少”的一条路的往事。的确如此,也恕我冒犯,如果把弗罗斯特的这首气息绵延不绝的诗作改成一个故事,只能作如此干巴无味的叙述。把一首象征意味浓郁的诗歌改成故事,其实就是把诗歌中象征的空间弄窄了,甚或弄死了,把比喻说穿了。
  弗罗斯特的写作秘诀其实也很简单,非常简单,那就是他偏爱隐喻,把最日常的体验和经验通过隐喻提升到哲学的高度,当然离哲学还差一步,要不,它就不是诗了,是哲学和说教。弗罗斯特写诗甚至喜欢传统的韵律,无韵不成诗,这也使他的诗歌好读,易于朗诵和记忆,没有沾染上“现代派诗”的“毛病”。人们将他称为“交替性的诗人”是指他处在传统诗歌和现代派诗歌交替的一个时期。照我看,说透点,弗罗斯特的诗歌写作就是坚持了“你写你的,我写我的”的互不干涉的个人原则,这个原则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艰难。在弗罗斯特写作的同一时代,出现了庞德和艾略特这样的现代派诗歌的巨擘,而他的诗风与二人迥异。风格总与个人的性格和气质相关,假使你不喜欢这个人的话,那么你就很难喜欢上他的作品,“气味相投”在写作者之间可以进一步引申为“风格趋近”。弗罗斯特在一篇访谈中非常细致地讲述过他和庞德相识的经过,他对庞德的大牌作风反感,在他所接到的庞德名片上写着一个乖张的短语“有时在家”,以至于他和庞德的真正会面推迟了好几个月。这种推迟,从根源上来讲,实际上是二人的写作风格迥异使然。现代派诗人总会在日常生活中将“现代派”显山露水,弄一些诡诞的行为,这被弗罗斯特命名为“庞德作风”。从风格上来讲,弗罗斯特的诗风是不是和叶芝更接近些?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当弗罗斯特在英国时几乎天天和那个写《当你老了》的叶芝见面,这是真的。
  弗罗斯特的寿命是很长的,他活到了八十九岁,不是迷信,写他那样诗歌的人想不长寿都不行。弗罗斯特的诗歌不是那么偏激,即便是在他年轻时,也没有“重口味”之作,当现代派诗歌在西方社会甚嚣尘上时,他依旧用传统的语言和形式写着自己的田园牧歌。这让人觉得弗罗斯特是一个缺少创新精神的诗人,他本人也声明自己是用“旧形式表达新内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弗罗斯特是在用一生的时光来慢慢打磨自己的诗篇,你们写你们的,他写他的,看谁能赢得过时间!一个人的写作说到底是在写作中不断地完善自己,把自己的风格发挥到极至。弗罗斯特在他的那首《未选择的路》中还有一个潜台词,那就是:不适合自己的路就不要踏上,不适合自己的写作风格就不要刻意去跟风和模仿,写作要做一生的准备和打算。弗罗斯特的所有诗歌似乎都是回望之作,都是为了拥有一个满足而恬静的晚年而慢慢积攒的时光诗作。年轻时的弗罗斯特是帅气的,衣着整洁,爱打领带,老年的弗罗斯特照样注重衣着的整洁,即便坐在那里,也有一种清朗之美,这对应了他诗歌中干净而富于乐感的语言。


  地点不确定,时间不确定,我注意到中国朦胧诗代表诗人欧阳江河朗诵他的代表作《手枪》时有一条不知其名的公路穿过他的长椅背后,公路上车辆不停穿梭,就像一个个蹿动的词语。我在网上看到的这段诗人朗诵自己诗作的视频制作得实在粗糙得很,手机拍的?微型摄像机拍的?这都没关系,但拍摄者的技术实在有些糟糕,他选择了一条繁忙的公路作为一场微型朗诵会的背景,让观看者有些分心。我在观看这个视频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把目光从诗人的脸部表情移向他身后的公路。呵,一条路出现了,它就在朗诵者的背后。这条路真的异常繁忙,我几乎要清数那些穿过来穿过去的车辆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条肯定通往很多地方的路,有那么多各式各样的车辆从两边驶过来驶过去。从朗诵会的现场来看,参与的人总共不会超过三人,诗人欧阳江河和他的诗歌英文译作的朗诵者,还有一个不在镜头里的、看不见的观众,也就是摄影师本人。   ——这真是一场孤独的朗诵会。但我丝毫感受不到孤寂的氛围,因为有朗诵者的声音,有后期制作中添加的以华丽的歌剧演唱所作的背景音乐,哦,更有道路上汽车往来穿梭制造的嘈杂声。看得出,这不是一场有备而来的朗诵会,它是即兴的,随遇而安的,是在一条道路的旁边突然发生的。没有谁注意到公路一侧的长椅这边,我看到一个又一个路人大踏步地甩着胳膊走过去了,不知道这边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就像一个诗人埋头在墙壁里写作,他不影响谁,谁也就不会来围观他。在朗诵过程中,激动照例是会发生的,激情照例会迸发,我看到穿着中式服装的朗诵者用他的母语朗诵诗歌时,他的眉头是皱着的,喉结蠕动,在遇到诗歌中湍急的句群时,他的嘴部动作明显,几近于一种哆嗦。朗诵者朗读的诗作内容与道路无关,在这首《手枪》中,有我喜欢的这一句:“永远的维纳斯站在石头里/她的手拒绝了人类。”欧阳江河的诗歌中妙句甚多,是顶呱呱的佳句制造者。在他的诗歌中,“石头”作为一个词根曾多次出现,如《玻璃工厂》中“人们告诉我玻璃的父亲是一些混乱的石头。/ 在石头的空虚里,死亡并非终结,/ 而是一种可改变的原始的事实。/石头粉碎,玻璃诞生”。在我面对的朗诵者的视频中,我感觉到作为背景的与其说是一条道路——尽管上面铺着一层沥青——不如说是一群石头,细碎的石头。这一点儿也不牵强附会。
  即兴的视频、随机的朗诵,以及作为一场杯中风暴式的微型朗诵会的背景的公路,它们只可能在一个无视周遭环境的写作者身上发生。无论是坚信“一条路”的那边“有人过来”,还是在“两条路”中选择其中最幽寂的一条走下去,写作者必须独自冷静地思考“路”的问题和如何走下去。
  罗生门
  [日]芥川龙之介著 文洁若等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5月出版
  本书收录芥川龙之介的二十七部短篇小说。其中《罗生门》、《鼻子》、《地狱图》、《竹林中》取材于《今昔物语》等日本古籍。《罗生门》和《鼻子》的主题是揭露利己主义在社会上的风行。《地狱图》写一个艺术至上主义者为追求艺术上的成就而献出了女儿的生命,并指出暴君把人间变成了地狱。《竹林中》堪称芥川历史小说的代表作,一九五○年被改编成电影《罗生门》,引起了国际上的关注。
  芥川的短篇小说,从题材到形式,每一篇都独具匠心,不落窠臼。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鲁迅就翻译了芥川的《罗生门》和《鼻子》,另外一些短篇小说也相继引进国内。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的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成为世界性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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