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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乐队投入地演奏着,指挥家则在台上卖力地指挥。那家伙,整个人活像是缝纫机上的针头,一上一下地弹来弹去,频率高得连脸都看不清了。
这演奏会虽然疯狂了点儿,但说到底还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小浅和哥哥小海坐在观众席最后排,从一开场就聚精会神地观看到现在。
“哇,原来交响音乐演奏会是这样的啊!”看完之后,小浅转过脸看着哥哥。
“嗯,”小海点了点头,“真不可思议,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嘛。”说着,他站起身,领着小浅离开观众席。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正规的音乐厅观看演出。作为哥哥,这半年来小海一直在四处打工,洗碗、刷盘子、送牛奶,能干的都干了,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带着弟弟小浅来看了这场演出。虽然买的是最便宜的票,但看到小浅开心的样子,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乐与安心。
半年前的一天下午,弟弟坐在窗边,望着不远处墙上的演出海报,嘴里小声嘀咕着说:“如果能去看一次现场的交响演奏会就好了……”
这么着,小海把弟弟的愿望偷偷记在了心里,并下定决心为之努力。也许这在城里的上班族眼里,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一桩,可对于住在乡下的小海和小浅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何况,他们俩还是孩子。小海15岁,小浅13岁。
这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亲戚,身世不明。小浅还在上学,而小海——作为哥哥的他,硬是靠打零工维持着他们的生活,勉强替弟弟交出每年的学费,日子过得辛苦得不行。
今晚的这场演奏会,让他们恍然中觉得,自己再也不是穷孩子了。在音乐的海洋中,他们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摇身一变,成了世界上最华贵、最浪漫的小人儿。然而等到曲终人散,等到他们走出剧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成了孤孤单单的穷小孩。因为其他来看演出的孩子,都由父母的轿车或者电动车接走了。
2
散场了,却回不了家了。
午夜十一点零五分,驶往郊区的末班汽车已经开走。
“哎,一兴奋就看过了头。”小海摸了摸脑袋,似乎对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原本说好,下半场只看一半就回家,要不然就赶不上末班车了。然而演奏一开始,两人就把回家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可好,看来不得不走夜路,徒步回家了。
“没关系,就当和哥哥一起散散步。”这时小浅说。
小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那就一起散步回家吧。夜的最深处,有一种独特的气息……”
小浅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也感觉出了什么。
就这样,两人肩并肩,就着路灯昏黄的光,沿着路边整齐的樟树,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时,夜已步入最静谧的时刻。
不知走了多久,小浅忽然发觉不远处冒出了奇怪的光芒。那光被郊外路边的芦苇丛遮挡着,若隐若现,宛如梦幻。
“那是什么?”他伸手指向光源的所在。
小海的个子比较高,他踮起脚,努力地张望起来。
“哇!好像是萤火虫啊!”他兴奋地说。
小海的声音似乎唤醒了草丛中沉睡的蟋蟀,它们随即轻轻地唱起了悦耳的旋律,仿佛是刚才音乐会的延续。夜空也仿佛变得更广阔了。
“真的吗?”小浅也兴奋极了,“哥哥,那我们去看萤火虫吧!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不用去学校。”
小海突然转过脸来,定定地注视着弟弟。由于背着光,小浅看不到哥哥的脸,因此有点害怕起来,自己是不是得寸进尺了呢?
然而小海是那么好的哥哥,他微微转过脸,遥望着远处的萤火虫。小浅这才看清,哥哥是在微笑呐。
“走吧,一起去看萤火虫。”哥哥说。
于是,小浅跟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穿过潮湿的芦苇丛,踩在夏夜滑润的泥土上,悄悄地向萤火虫的群落走去。
直到走得很近了,他们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萤火虫的光。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光源不仅仅是萤火虫发出的。萤火虫的确有,但是数量不多,更密集的光源,竟然还在更远的地方。
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要不要再走过去看看?”小浅有点胆怯地问道。
黑暗中,小海伸手去触摸那些萤火虫的光圈,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去看看吧。”
这么着,两人再次朝更远的地方走去。
3
当他们终于站在那个光源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庞大的渡口。码头上罗列着形状奇怪的灯泡,那些灯泡由长短不一的彩色电线杆支撑着,宛如一排没有规则的竖琴。灯泡本身散发着橘黄色的、淡淡的光,虽然都是球形,但也都大小不一。
这码头也不太一般。一般的码头总是旧旧的,由于长年临水潮湿,显得锈迹斑斑。而这个码头却截然不同——它活像是刚刚装修好的高级酒店,地板不但没有生锈,还铺了华丽的地毯。
小海和小浅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们蹑手蹑脚地走上了码头,来到了一个小房间跟前。小房间的顶上挂着一块擦得亮光光的牌子,上面写着“浅海渡口”几个字。
“浅海渡口?”小浅觉得有点奇怪,“有这样的渡口吗?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海歪着脑袋,显然也不明所以。
“的确奇怪……”他说,“‘浅海’……难道这里有一片海不成?”
“啊!”这时小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浅海’——不就是哥哥和我的名字吗?小浅和小海——浅海!”
被弟弟这么一说,小海也吃了一惊。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房间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吱呀”一声。
小浅和小海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那黑洞洞的小房间里,到底会钻出个什么……
然而那里头并没有钻出什么。门倒是就那么开了。
大约过了四五秒(这期间小浅和小海都屏息敛气地看着),小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灯光。
先是听到一个声音——
“哎哟,摸了半天才摸到开关……真麻烦……”
然后冒出了人影。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小浅和小海一下子没看清那人的模样。等到视线清晰的时候,那人已经自说自话地凑到了他们鼻子跟前。
“哟!两个男孩子嘛!”——那声音活像是多年没见过细皮嫩肉小孩的饥饿的老妖婆。然而那家伙是个男的。
小浅有点害怕地躲到了小海身后。
小海显得比较沉着。“你是谁?”他问。
“我嘛,我叫旺德蓝。”那奇怪的男人回答说,“欢迎光临浅海渡口。”说着,竟然用手捂住嘴巴,懒洋洋地打了个长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哈欠。
打完哈欠之后,这家伙似乎立即就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又说了一遍:“我叫旺德蓝,欢迎光临浅海渡口。”
这么一来,小海和小浅倒是不怎么紧张了。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也奇怪得很——身上裹着一件睡袍,但那衣服只能从款式的角度来说是睡袍,因为这衣服的颜色像极了彩虹。大半夜的穿着如此光彩夺目的衣服睡觉的人,小海和小浅还是头一回见识。
就是这么一个人,眼下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的两位午夜小来客。
“我说……那个……”他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你们……”
“什么啊?”
“欢迎光临浅海渡口!”
该不是半夜里碰上神经病了吧……小海和小浅不约而同地想。
然而这时候,这个叫旺德蓝的人突然不知从哪儿抓来一只闹钟模样的东西,然后大声喊道:“时间到了!摆渡船要来啦!”
小海和小浅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旺德蓝虽然行为古怪,但脸蛋倒是标准的帅哥脸,甚至还有点魔术师的非凡气质。
这当儿,他拖着睡袍,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对着小海和小浅说了句“跟我来”。
去就去。小海和小浅真的跟了上去。
4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叫不可思议。
不消一会儿工夫,一艘颜色和旺德蓝的睡衣如出一辙的巨大渡船出现了。谁都说不清楚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许是来自远处的水雾,也许是从天而降,甚至有可能是从水底浮上来的……总而言之,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在你面前了。
船的进口怪怪的,像是一个内部深邃的洞口。
小海和小浅感觉码头“咚”的一下晃了一晃——船已经靠稳了。
旺德蓝绕到他们跟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请吧。”他说。
也许是夜太深的缘故,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梦幻色彩。梦幻是不带理由的,小海和小浅根本没有去想是不是要上船,或者该不该上船。这时候甚至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当旺德蓝说“请吧”两个字的时候,他们已经抬起脚步,准备上船了,就跟被催眠了一般。
然而就在小海的脚快要踏上船只的时候,突然又被旺德蓝拦住了。
“抱歉抱歉,”旺德蓝说,一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差点忘了一件事……上船前得买船票。两个人,两张。抱歉抱歉……刚才忘记说了……”
“多少钱?”小海说。
“五块钱一个人。”
小海摸了摸口袋,零零碎碎加起来,好歹凑出了九块五角——这是看完演出后剩下的最后一点钱。
小海把钱握在手里,低着头数了又数,然后抬起头,看着旺德蓝,有点难为情地问道:“那个……船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说着,他又朝船里面看去。然而那里头似乎蒙了一层浓雾,什么也看不清。
“当然好玩!”旺德蓝信心满满地说,还拍了拍胸前的睡衣,“对于孩子来说,最好玩不过了!去那里玩过之后终身难忘,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美好的童年!”
“啊……听上去真好……”小海又低下头,数了数手里的钱,仿佛再数一遍,钱就会变多一点似的。
“嗯……”他又说,“那……可不可以便宜一点呢?”
“不行!”旺德蓝断然回绝,看上去好像还有点生气了。
小海把钱握紧,把手放回了口袋。这时他转过头,发现小浅正看着自己。不过小浅急忙把视线移开,假装无所谓似的低头看着地板,两手背在了身后。
那只正在放回口袋的手,停了下来。
小海突然重新抬起头,把手伸向了旺德蓝。
“我要一张船票。”他说。
旺德蓝惊讶地看着这个孩子。
小浅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哥哥。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小浅小声说。
“别说傻话,”小海说,“哥哥赚了钱,就是要让你开心的。再也别说这种傻话了!高高兴兴地去玩吧。”
说着,他又把手朝旺德蓝伸了伸。旺德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小浅,然后默不作声地从小海摊开的手心里,拿走了五块钱。一转眼,一张彩虹般的船票便交到了小浅手里。
5
小浅上了船。就在他的脚触到船体的一刹那,船内突然明亮起来。可以看到,里面张灯结彩,华丽的灯饰和美妙的音乐无处不在。里头一定有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啊!这里真棒!”小浅兴奋极了,转过身朝小海大喊,“你看到了吗,哥哥?这里真漂亮啊!”
小海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也用非常高兴的声音喊道:“是啊!真漂亮啊!”说完,便开怀地大笑起来。
船已经驶离码头,弟弟的笑声在海上荡漾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装得很累吧?”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旺德蓝说话了。
小海转过头看着他。
“你这孩子,自己明明看不到船里的景象吧?”旺德蓝又说。
小海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哎,我就知道……”旺德蓝不无心疼地说,“没有船票的人,是看不到船里的景象的。你看到的,应该仅仅是一片浓雾而已。”
“这些钱……”小海说,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口袋,“多少还是要省一些下来……”
言毕,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旺德蓝先生,”不知过了多久,小海终于再次开口,“小浅会玩得很开心吧?”
“是,那是当然的。”旺德蓝一本正经地说,“渡船里的美丽景象只是旅程的一部分。船会将你的弟弟送往梦的彼岸。在那里,他会经历一切最最快乐的事情。”
“那,你是魔法师吗?”
“秘密。”
那天晚上,小海一个人在凉飕飕的渡口边等弟弟回来,等了很久很久……
旺德蓝撩开窗帘,偷偷看着坐在码头边上的小海。小海只是呆呆地坐着,视线中,只能看到他圆圆的后脑勺。旺德蓝这才发现,这孩子的头发说不定是自己剪的,这里凹进去一块,那里歪出来一块的……八成也是为了省钱吧。他似乎正在遥望渡船的去向……旺德蓝心想。可惜帮不上他,因为那是规则,没办法通融。
渡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一上岸,小浅就扑到哥哥怀里,兴奋地说个没完。而小海却神志模糊,昏昏欲睡,疲倦得不行。但他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好像自己也曾跟随渡船,一同前往那个彼岸的梦幻世界。
至于那梦幻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就没有人知道了。知道的唯有小浅本人和旺德蓝先生。
当小海带着小浅离开“浅海渡口”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旺德蓝在远处向自己招手,但那又如何呢?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弟弟开心就好。
6
自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回过那个渡口。每当向什么人提起的时候,别人百分之百都认为是小浅在吹牛。不是嘛,没钱的小屁孩总是喜欢给自己编造一些带有奇幻色彩的、莫名其妙的经历,实际上那光听听就觉得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再去“浅海渡口”的另一个原因,是小海和小浅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难了。不久小浅的学校开了学,小海日夜不分地拼命打工,谁都再没时间去想什么“浅海渡口”和旺德蓝先生了。
时间如流水,恍然间,人生就走到了分岔路口。有人垂垂老去,有人步入中年,也有人告别童年。19岁那年,小海决定去城里好好闯一闯,看看能否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小浅也长大了,生活上的自理已经不成问题,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没什么要紧。不久,小海幸运地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活计,但多少还是改变了兄弟俩原本的窘境。
一开始,小海每星期回来一次,会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回来。有一次发了奖金,还给小浅买了名牌的运动鞋,自己倒是什么也没买。但渐渐地,小海的工作强度似乎越来越大,整个人一旦忙活起来便没完没了。有时连休息日里,小海新买的手机也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哎,是客户,不接不行啊……”小海总是这么说。
就这样,小海从本来的一星期回家一次,变成了两星期一次,后来是三星期一次……最后,终于成了一个月一次。几年后,他开始长期回不了家,但他从来不会忘记定期给小浅寄钱。小浅考取研究生的那年,小海给他买了一辆漂亮的高级自行车。
直到那时小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再也不是乡下的穷小孩了,哥哥也终于事业有成,整天西装笔挺,夹着公文包,忙碌个不停。想起以前——小时候,两人可怜巴巴地住在小茅屋里,数着积攒了很久的零钱,现在的小浅心中,多了一份怀念。
7
小浅毕业的那年,发生了一件让他和小海喜出望外的事情——那个交响乐乐团又来巡演了!没错,就是小时候去看过他们演奏会的那个乐团。
首先得知这件事的是小浅。这个乐团竟然还是像多年前一样,到处张贴演出海报,都贴到他们学校来了。小浅兴冲冲地给哥哥打了电话。
“啊,是嘛,”电话那头传来了小海的声音,“手头正有事忙着,下班给你回电话。”
“那是我们小时候看过的那个交响乐团!”小浅还是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
“唔,那不错。先挂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小浅呆呆地放下电话。
大概晚上九点钟左右时候,小海终于来了电话,说是已经在网上订了位置最好、最贵的票。
“这次可以弥补一下童年的遗憾啦,哈哈!”小海说。
小浅很想说“和哥哥在一起生活的童年,没有任何遗憾”,可是终究还是没能讲出口……
演奏会开始的那天,小浅早早地等候在了音乐厅的门口。本来以为小海会带上女朋友一起来看演出。但他出现的时候,竟然还是一个人。虽然这么想不大好,但小浅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只有自己和哥哥两个人,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台上的指挥家,竟然还是很多年以前的那个疯癫癫的家伙!那家伙现在有点老了,秃了头,脖子后面的肉叠了起来,仅有的几撮头发留到了耳根下面。虽然有点好笑,但倒是更有演奏家的风范了。然而他似乎再也不像那时候那般精神抖擞了——两手虽然还是拼命地甩动,但几个乐章下来,到底还是显得吃力了。而他继续努力地展示出一个指挥家应有的力度。
不知道为什么,鼓掌的时候,小浅忍不住热泪盈眶,可坐在一旁的小海却无动于衷。
8
散场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音乐厅门口。夜空下的音乐广场上,小浅和小海仿佛又变回了当年的小孩子,正在为错过末班车而懊恼。
这时小浅突发奇想,转过身对小海说:“哥,我们去看萤火虫吧?明天是星期天。”
说着,他真的想起了小时候,想起跟着哥哥小心翼翼地穿过潮湿的芦苇丛,想起踩在夏夜滑润的泥土上,想起哥哥伸手触摸萤火虫的光圈时的情景。他还想起了那个“浅海渡口”,想起了旺德蓝先生。虽然很多记忆如今已经模糊,但同哥哥一起经历的那个梦幻之夜却历历在目。
然而小海却说——竟然说:“萤火虫?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快打个车回去吧,明天还得出差。”
此时,那年旺德蓝说过的话,仿佛再次在小浅耳边响起——“去那里玩过之后终身难忘,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美好的童年!”但是哥哥从来就没有去玩过。那天晚上,他彻夜守候在码头边。而那天晚上之后,他继续为生活而拼搏,为养活自己和弟弟两个人,为开学给弟弟交出学费劳累不堪。
也许那天晚上之后,哥哥他就已经忘记了“浅海渡口”!小浅这才恍然大悟,那个美好的梦幻世界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却从来不曾为哥哥留下痕迹……哥哥从来就没有过美好的童年,心中的“浅海渡口”当然也就早已被遗忘……想到这里,小浅难过得不能自已。
这时他抬起头,看到小海已经在马路对面拦下了一辆的士,正弯着腰跟司机交谈。也许他根本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也许,哥哥他是再也听不到那种声音,看不到那种光亮了……再也不是孩子了,你我都再也不是孩子了。小浅在心里默默地对哥哥说道。
9
小海在马路对面招呼小浅快点过去。
小浅缓缓地迈开脚步,朝的士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之间,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朝小时候走过的夜路,朝昏黄的路灯、整齐的樟树,朝小时候的家的方向望去。然后,他猛地转过身,迎着夜风,不顾一切地奔向了那个曾经出现过橘黄色光源的方向……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
乐队投入地演奏着,指挥家则在台上卖力地指挥。那家伙,整个人活像是缝纫机上的针头,一上一下地弹来弹去,频率高得连脸都看不清了。
这演奏会虽然疯狂了点儿,但说到底还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小浅和哥哥小海坐在观众席最后排,从一开场就聚精会神地观看到现在。
“哇,原来交响音乐演奏会是这样的啊!”看完之后,小浅转过脸看着哥哥。
“嗯,”小海点了点头,“真不可思议,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嘛。”说着,他站起身,领着小浅离开观众席。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正规的音乐厅观看演出。作为哥哥,这半年来小海一直在四处打工,洗碗、刷盘子、送牛奶,能干的都干了,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带着弟弟小浅来看了这场演出。虽然买的是最便宜的票,但看到小浅开心的样子,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乐与安心。
半年前的一天下午,弟弟坐在窗边,望着不远处墙上的演出海报,嘴里小声嘀咕着说:“如果能去看一次现场的交响演奏会就好了……”
这么着,小海把弟弟的愿望偷偷记在了心里,并下定决心为之努力。也许这在城里的上班族眼里,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一桩,可对于住在乡下的小海和小浅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何况,他们俩还是孩子。小海15岁,小浅13岁。
这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亲戚,身世不明。小浅还在上学,而小海——作为哥哥的他,硬是靠打零工维持着他们的生活,勉强替弟弟交出每年的学费,日子过得辛苦得不行。
今晚的这场演奏会,让他们恍然中觉得,自己再也不是穷孩子了。在音乐的海洋中,他们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摇身一变,成了世界上最华贵、最浪漫的小人儿。然而等到曲终人散,等到他们走出剧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成了孤孤单单的穷小孩。因为其他来看演出的孩子,都由父母的轿车或者电动车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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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了,却回不了家了。
午夜十一点零五分,驶往郊区的末班汽车已经开走。
“哎,一兴奋就看过了头。”小海摸了摸脑袋,似乎对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原本说好,下半场只看一半就回家,要不然就赶不上末班车了。然而演奏一开始,两人就把回家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可好,看来不得不走夜路,徒步回家了。
“没关系,就当和哥哥一起散散步。”这时小浅说。
小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那就一起散步回家吧。夜的最深处,有一种独特的气息……”
小浅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也感觉出了什么。
就这样,两人肩并肩,就着路灯昏黄的光,沿着路边整齐的樟树,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时,夜已步入最静谧的时刻。
不知走了多久,小浅忽然发觉不远处冒出了奇怪的光芒。那光被郊外路边的芦苇丛遮挡着,若隐若现,宛如梦幻。
“那是什么?”他伸手指向光源的所在。
小海的个子比较高,他踮起脚,努力地张望起来。
“哇!好像是萤火虫啊!”他兴奋地说。
小海的声音似乎唤醒了草丛中沉睡的蟋蟀,它们随即轻轻地唱起了悦耳的旋律,仿佛是刚才音乐会的延续。夜空也仿佛变得更广阔了。
“真的吗?”小浅也兴奋极了,“哥哥,那我们去看萤火虫吧!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不用去学校。”
小海突然转过脸来,定定地注视着弟弟。由于背着光,小浅看不到哥哥的脸,因此有点害怕起来,自己是不是得寸进尺了呢?
然而小海是那么好的哥哥,他微微转过脸,遥望着远处的萤火虫。小浅这才看清,哥哥是在微笑呐。
“走吧,一起去看萤火虫。”哥哥说。
于是,小浅跟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穿过潮湿的芦苇丛,踩在夏夜滑润的泥土上,悄悄地向萤火虫的群落走去。
直到走得很近了,他们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萤火虫的光。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光源不仅仅是萤火虫发出的。萤火虫的确有,但是数量不多,更密集的光源,竟然还在更远的地方。
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要不要再走过去看看?”小浅有点胆怯地问道。
黑暗中,小海伸手去触摸那些萤火虫的光圈,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去看看吧。”
这么着,两人再次朝更远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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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终于站在那个光源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庞大的渡口。码头上罗列着形状奇怪的灯泡,那些灯泡由长短不一的彩色电线杆支撑着,宛如一排没有规则的竖琴。灯泡本身散发着橘黄色的、淡淡的光,虽然都是球形,但也都大小不一。
这码头也不太一般。一般的码头总是旧旧的,由于长年临水潮湿,显得锈迹斑斑。而这个码头却截然不同——它活像是刚刚装修好的高级酒店,地板不但没有生锈,还铺了华丽的地毯。
小海和小浅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们蹑手蹑脚地走上了码头,来到了一个小房间跟前。小房间的顶上挂着一块擦得亮光光的牌子,上面写着“浅海渡口”几个字。
“浅海渡口?”小浅觉得有点奇怪,“有这样的渡口吗?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海歪着脑袋,显然也不明所以。
“的确奇怪……”他说,“‘浅海’……难道这里有一片海不成?”
“啊!”这时小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浅海’——不就是哥哥和我的名字吗?小浅和小海——浅海!”
被弟弟这么一说,小海也吃了一惊。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房间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吱呀”一声。
小浅和小海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那黑洞洞的小房间里,到底会钻出个什么……
然而那里头并没有钻出什么。门倒是就那么开了。
大约过了四五秒(这期间小浅和小海都屏息敛气地看着),小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灯光。
先是听到一个声音——
“哎哟,摸了半天才摸到开关……真麻烦……”
然后冒出了人影。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小浅和小海一下子没看清那人的模样。等到视线清晰的时候,那人已经自说自话地凑到了他们鼻子跟前。
“哟!两个男孩子嘛!”——那声音活像是多年没见过细皮嫩肉小孩的饥饿的老妖婆。然而那家伙是个男的。
小浅有点害怕地躲到了小海身后。
小海显得比较沉着。“你是谁?”他问。
“我嘛,我叫旺德蓝。”那奇怪的男人回答说,“欢迎光临浅海渡口。”说着,竟然用手捂住嘴巴,懒洋洋地打了个长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哈欠。
打完哈欠之后,这家伙似乎立即就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又说了一遍:“我叫旺德蓝,欢迎光临浅海渡口。”
这么一来,小海和小浅倒是不怎么紧张了。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也奇怪得很——身上裹着一件睡袍,但那衣服只能从款式的角度来说是睡袍,因为这衣服的颜色像极了彩虹。大半夜的穿着如此光彩夺目的衣服睡觉的人,小海和小浅还是头一回见识。
就是这么一个人,眼下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的两位午夜小来客。
“我说……那个……”他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你们……”
“什么啊?”
“欢迎光临浅海渡口!”
该不是半夜里碰上神经病了吧……小海和小浅不约而同地想。
然而这时候,这个叫旺德蓝的人突然不知从哪儿抓来一只闹钟模样的东西,然后大声喊道:“时间到了!摆渡船要来啦!”
小海和小浅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旺德蓝虽然行为古怪,但脸蛋倒是标准的帅哥脸,甚至还有点魔术师的非凡气质。
这当儿,他拖着睡袍,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对着小海和小浅说了句“跟我来”。
去就去。小海和小浅真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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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叫不可思议。
不消一会儿工夫,一艘颜色和旺德蓝的睡衣如出一辙的巨大渡船出现了。谁都说不清楚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许是来自远处的水雾,也许是从天而降,甚至有可能是从水底浮上来的……总而言之,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在你面前了。
船的进口怪怪的,像是一个内部深邃的洞口。
小海和小浅感觉码头“咚”的一下晃了一晃——船已经靠稳了。
旺德蓝绕到他们跟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请吧。”他说。
也许是夜太深的缘故,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梦幻色彩。梦幻是不带理由的,小海和小浅根本没有去想是不是要上船,或者该不该上船。这时候甚至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当旺德蓝说“请吧”两个字的时候,他们已经抬起脚步,准备上船了,就跟被催眠了一般。
然而就在小海的脚快要踏上船只的时候,突然又被旺德蓝拦住了。
“抱歉抱歉,”旺德蓝说,一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差点忘了一件事……上船前得买船票。两个人,两张。抱歉抱歉……刚才忘记说了……”
“多少钱?”小海说。
“五块钱一个人。”
小海摸了摸口袋,零零碎碎加起来,好歹凑出了九块五角——这是看完演出后剩下的最后一点钱。
小海把钱握在手里,低着头数了又数,然后抬起头,看着旺德蓝,有点难为情地问道:“那个……船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说着,他又朝船里面看去。然而那里头似乎蒙了一层浓雾,什么也看不清。
“当然好玩!”旺德蓝信心满满地说,还拍了拍胸前的睡衣,“对于孩子来说,最好玩不过了!去那里玩过之后终身难忘,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美好的童年!”
“啊……听上去真好……”小海又低下头,数了数手里的钱,仿佛再数一遍,钱就会变多一点似的。
“嗯……”他又说,“那……可不可以便宜一点呢?”
“不行!”旺德蓝断然回绝,看上去好像还有点生气了。
小海把钱握紧,把手放回了口袋。这时他转过头,发现小浅正看着自己。不过小浅急忙把视线移开,假装无所谓似的低头看着地板,两手背在了身后。
那只正在放回口袋的手,停了下来。
小海突然重新抬起头,把手伸向了旺德蓝。
“我要一张船票。”他说。
旺德蓝惊讶地看着这个孩子。
小浅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哥哥。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小浅小声说。
“别说傻话,”小海说,“哥哥赚了钱,就是要让你开心的。再也别说这种傻话了!高高兴兴地去玩吧。”
说着,他又把手朝旺德蓝伸了伸。旺德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小浅,然后默不作声地从小海摊开的手心里,拿走了五块钱。一转眼,一张彩虹般的船票便交到了小浅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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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浅上了船。就在他的脚触到船体的一刹那,船内突然明亮起来。可以看到,里面张灯结彩,华丽的灯饰和美妙的音乐无处不在。里头一定有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啊!这里真棒!”小浅兴奋极了,转过身朝小海大喊,“你看到了吗,哥哥?这里真漂亮啊!”
小海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也用非常高兴的声音喊道:“是啊!真漂亮啊!”说完,便开怀地大笑起来。
船已经驶离码头,弟弟的笑声在海上荡漾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装得很累吧?”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旺德蓝说话了。
小海转过头看着他。
“你这孩子,自己明明看不到船里的景象吧?”旺德蓝又说。
小海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哎,我就知道……”旺德蓝不无心疼地说,“没有船票的人,是看不到船里的景象的。你看到的,应该仅仅是一片浓雾而已。”
“这些钱……”小海说,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口袋,“多少还是要省一些下来……”
言毕,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旺德蓝先生,”不知过了多久,小海终于再次开口,“小浅会玩得很开心吧?”
“是,那是当然的。”旺德蓝一本正经地说,“渡船里的美丽景象只是旅程的一部分。船会将你的弟弟送往梦的彼岸。在那里,他会经历一切最最快乐的事情。”
“那,你是魔法师吗?”
“秘密。”
那天晚上,小海一个人在凉飕飕的渡口边等弟弟回来,等了很久很久……
旺德蓝撩开窗帘,偷偷看着坐在码头边上的小海。小海只是呆呆地坐着,视线中,只能看到他圆圆的后脑勺。旺德蓝这才发现,这孩子的头发说不定是自己剪的,这里凹进去一块,那里歪出来一块的……八成也是为了省钱吧。他似乎正在遥望渡船的去向……旺德蓝心想。可惜帮不上他,因为那是规则,没办法通融。
渡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一上岸,小浅就扑到哥哥怀里,兴奋地说个没完。而小海却神志模糊,昏昏欲睡,疲倦得不行。但他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好像自己也曾跟随渡船,一同前往那个彼岸的梦幻世界。
至于那梦幻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就没有人知道了。知道的唯有小浅本人和旺德蓝先生。
当小海带着小浅离开“浅海渡口”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旺德蓝在远处向自己招手,但那又如何呢?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弟弟开心就好。
6
自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回过那个渡口。每当向什么人提起的时候,别人百分之百都认为是小浅在吹牛。不是嘛,没钱的小屁孩总是喜欢给自己编造一些带有奇幻色彩的、莫名其妙的经历,实际上那光听听就觉得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再去“浅海渡口”的另一个原因,是小海和小浅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难了。不久小浅的学校开了学,小海日夜不分地拼命打工,谁都再没时间去想什么“浅海渡口”和旺德蓝先生了。
时间如流水,恍然间,人生就走到了分岔路口。有人垂垂老去,有人步入中年,也有人告别童年。19岁那年,小海决定去城里好好闯一闯,看看能否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小浅也长大了,生活上的自理已经不成问题,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没什么要紧。不久,小海幸运地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活计,但多少还是改变了兄弟俩原本的窘境。
一开始,小海每星期回来一次,会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回来。有一次发了奖金,还给小浅买了名牌的运动鞋,自己倒是什么也没买。但渐渐地,小海的工作强度似乎越来越大,整个人一旦忙活起来便没完没了。有时连休息日里,小海新买的手机也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哎,是客户,不接不行啊……”小海总是这么说。
就这样,小海从本来的一星期回家一次,变成了两星期一次,后来是三星期一次……最后,终于成了一个月一次。几年后,他开始长期回不了家,但他从来不会忘记定期给小浅寄钱。小浅考取研究生的那年,小海给他买了一辆漂亮的高级自行车。
直到那时小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再也不是乡下的穷小孩了,哥哥也终于事业有成,整天西装笔挺,夹着公文包,忙碌个不停。想起以前——小时候,两人可怜巴巴地住在小茅屋里,数着积攒了很久的零钱,现在的小浅心中,多了一份怀念。
7
小浅毕业的那年,发生了一件让他和小海喜出望外的事情——那个交响乐乐团又来巡演了!没错,就是小时候去看过他们演奏会的那个乐团。
首先得知这件事的是小浅。这个乐团竟然还是像多年前一样,到处张贴演出海报,都贴到他们学校来了。小浅兴冲冲地给哥哥打了电话。
“啊,是嘛,”电话那头传来了小海的声音,“手头正有事忙着,下班给你回电话。”
“那是我们小时候看过的那个交响乐团!”小浅还是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
“唔,那不错。先挂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小浅呆呆地放下电话。
大概晚上九点钟左右时候,小海终于来了电话,说是已经在网上订了位置最好、最贵的票。
“这次可以弥补一下童年的遗憾啦,哈哈!”小海说。
小浅很想说“和哥哥在一起生活的童年,没有任何遗憾”,可是终究还是没能讲出口……
演奏会开始的那天,小浅早早地等候在了音乐厅的门口。本来以为小海会带上女朋友一起来看演出。但他出现的时候,竟然还是一个人。虽然这么想不大好,但小浅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只有自己和哥哥两个人,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台上的指挥家,竟然还是很多年以前的那个疯癫癫的家伙!那家伙现在有点老了,秃了头,脖子后面的肉叠了起来,仅有的几撮头发留到了耳根下面。虽然有点好笑,但倒是更有演奏家的风范了。然而他似乎再也不像那时候那般精神抖擞了——两手虽然还是拼命地甩动,但几个乐章下来,到底还是显得吃力了。而他继续努力地展示出一个指挥家应有的力度。
不知道为什么,鼓掌的时候,小浅忍不住热泪盈眶,可坐在一旁的小海却无动于衷。
8
散场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音乐厅门口。夜空下的音乐广场上,小浅和小海仿佛又变回了当年的小孩子,正在为错过末班车而懊恼。
这时小浅突发奇想,转过身对小海说:“哥,我们去看萤火虫吧?明天是星期天。”
说着,他真的想起了小时候,想起跟着哥哥小心翼翼地穿过潮湿的芦苇丛,想起踩在夏夜滑润的泥土上,想起哥哥伸手触摸萤火虫的光圈时的情景。他还想起了那个“浅海渡口”,想起了旺德蓝先生。虽然很多记忆如今已经模糊,但同哥哥一起经历的那个梦幻之夜却历历在目。
然而小海却说——竟然说:“萤火虫?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快打个车回去吧,明天还得出差。”
此时,那年旺德蓝说过的话,仿佛再次在小浅耳边响起——“去那里玩过之后终身难忘,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美好的童年!”但是哥哥从来就没有去玩过。那天晚上,他彻夜守候在码头边。而那天晚上之后,他继续为生活而拼搏,为养活自己和弟弟两个人,为开学给弟弟交出学费劳累不堪。
也许那天晚上之后,哥哥他就已经忘记了“浅海渡口”!小浅这才恍然大悟,那个美好的梦幻世界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却从来不曾为哥哥留下痕迹……哥哥从来就没有过美好的童年,心中的“浅海渡口”当然也就早已被遗忘……想到这里,小浅难过得不能自已。
这时他抬起头,看到小海已经在马路对面拦下了一辆的士,正弯着腰跟司机交谈。也许他根本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也许,哥哥他是再也听不到那种声音,看不到那种光亮了……再也不是孩子了,你我都再也不是孩子了。小浅在心里默默地对哥哥说道。
9
小海在马路对面招呼小浅快点过去。
小浅缓缓地迈开脚步,朝的士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之间,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朝小时候走过的夜路,朝昏黄的路灯、整齐的樟树,朝小时候的家的方向望去。然后,他猛地转过身,迎着夜风,不顾一切地奔向了那个曾经出现过橘黄色光源的方向……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