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犹嫌恨晚年

来源 :文史博览·文史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oulina131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闺蜜充当红娘
  民国二十三年(1934)十月某日下午,昔日湖郡女校同学朱曦突然造访,同时告诉我,她姑丈秉三先生(熊希龄,字秉三)于前日由北平来上海,住在她家,要我明天去看他。我一向尊敬秉公,探望长者是一种礼貌,三四天后即找一下午去朱家,朱曦坚留我吃晚饭,秉公同席。
  第二天朱曦又来复旦和我长谈。可是所谈的都是有关她姑父的一切,谈了一个下午方告辞。隔一天她又来了,开始又是谈姑父,慢慢的谈话范围缩小,最后说出她真正目的,那就是替姑父说亲事,我吓一跳,说:“这怎么可以?辈分不同,你的姑父我称老伯,再说年龄也相差太多。”朱曦的辩驳是,秉公和我没有亲戚关系,所谓老伯不过叫叫而已。于是她又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而且要我立刻答应,我坚持不可,她再三说不能令姑父失望,又说我既不肯在她面前答应,那么,请姑父亲自求婚好了。第二天下午秉公果然来复旦女生宿舍会客室,这使我非常的窘,因为女学生看了这样一位男客,一定会引起注意及好奇心。秉公去后,我即急急打电话给朱曦,请她转告秉公勿再来复旦。她说:“姑父不去复旦可以,但你必须来我家。”
  女儿代父求婚
  随后熊氏每日来信,内附诗词情意浓厚,措词恳切。同时发动数位热心亲友劝说。
  说亲事越来越认真,因我未答应,朱曦打电报给在北平的秉公长女熊芷,要她赶来上海协助办理。熊芷那时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有一天她忽然来复旦看我,开口便说:“您可怜可怜我吧,看我这样大肚子由北平赶来上海,多么辛苦。我是来欢迎您加入我们的家庭的。”我和熊芷不熟,一时真不知如何应付她,只觉得有些滑稽。我暗示要求婚应是他自己来,熊芷会意。于是秉公由朱家搬至静安寺路沧州饭店暂住,不时接我至沧州饭店晤谈,同时几乎每天写信或填词给我。如是两个多月,我被朱曦等人包围,弄得六神无主。
  经过数月,受各方亲友恳切劝导及熊氏真情感召,终于应允。
  熊氏与我即将结婚的消息传出后,各报纷纷登载,说我提出若干条件,其中一条是要他剃去多年留蓄的美须,其实我任何条件也没有提,一切均属虚构。
  熊氏为我戴上钻戒一枚,表示正式订婚。婚期定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2月9日举行。正要将喜帖发出,忽接江山家中电报,惊悉母亲已于1月23日病故,悲痛万分!母亲久病四年,忽于我将结婚时仙逝,这是否不祥之兆?我坚决要奔丧,匆匆回家亲视含殓。熊氏电商父亲,婚事要否延期?父亲复电主张照原定计划进行,但是要封锁消息。
  新郎六十六,新娘三十三
  民国二十四(1935)年2月9日下午3时,熊秉三先生与我在上海西藏路慕尔堂举行基督婚礼。来宾500余人,加上二三百只花篮,把慕尔堂挤得水泄不通。6时在北四川路新亚酒楼举行喜宴,有30余桌,热闹异常。席间有人提议要新郎、新娘报告恋爱经过及新郎剃须动机。熊说:“盖一个人仅此须发而不能牺牲,则何能为社会为国家做事?所以我毅然肯牺牲此随吾数十年之长须而与毛女士结婚。”
  熊说毕坐下,而众宾客尚坚请继续报告恋爱经过。熊说:“自朱夫人于四年前逝世后,深感内助无人,近一年来养病青岛及上海,事务多难料理,始有续弦之意。因吾内侄女朱曦之介绍,遂与毛女士缔交。毛女士曾留学美国,学识、经验俱丰富,尤其挚爱儿童,可协助吾办香山慈幼院。她与吾内侄女等同学,从来为一家人,此次经内侄女说合,毛女士以理想、职业相同乃允婚。”
  我们结婚消息一经传出,全国报章竞相登载。原因是当时我们年龄相差很多,为了好奇心起见,作种种揣测。尤其结婚消息尚未正式宣布时,天津《大公报》捷足先登,提前发表,并说:“新郎六十六岁,新娘三十三岁。”上海其他各报记者,觉得没有面子,为了扳回阵地,更多方刺探,添油加醋,消息源源不绝。登载报端陆陆续续有数月之久才停止。
  刚结婚时,我不知如何称呼丈夫。我们并不是先恋爱而后结合。我只认熊氏正人君子,可托终身,至于是否能彼此真心相爱,犹如少年夫妻的热情,便不得而知了。当时我犹有几分矜持,不好意思直呼其名。他嬉说,我叫他“秉爱”,他叫我“彦爱”,我叫不出口,改称“秉”,也觉得他年长很多,忽然叫起名字来也不合适。初婚几天,跟他的外孙叫“爷爷”,他不高兴,我试叫“秉”,很不自然,因为我对他仍旧很尊敬。可是这道障碍没有多久便给他的挚爱拆除了,使我内心感到他是我最亲爱的丈夫,我俩真正成为一体,他不再是长者,因之叫“秉”便很顺口而亲切。
  婚后我偕秉回南京,参加母亲逝世“三七”纪念,住一星期。秉对我家长辈执礼甚恭,对所有亲友亲切接待。一时江山城中,无论老幼,莫不以一睹新姑爷为快,对秉的谦恭有礼,交相赞誉。此行秉有一诗纪实:“痴情直堪称情圣,相见犹嫌恨晚年。同挽鹿车归故里,市人争看说奇缘。”
  夫唱妇随共营慈善事业
  秉系一极聪敏的人,幼时有神童之称,中年时在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民国初建,早期在政府内建树甚多。那时,北洋军阀翻云覆雨,政治混乱,使他满腹经纶,无从发展,因之对宦途灰心,急流勇退,从事教育。所以创办香山慈幼院,从救助孤儿开始,用他半生心血,从事此一事业。香山慈幼院是当年国内唯一最完善,也是最早设立的慈幼教育机构。初仅限于幼儿教育,嗣后逐渐发展而有初中、高中、职业训练班及各种实习工场等,最后并计划创办大学。建校基地预定清华大学附近,建筑事项亦在筹备中。卢沟桥战争爆发,这个计划遂无从实现。
  至于香山慈幼院的详细办理情形,在此不及细述。我只看见秉在院内常与各部门主管座谈,让他们充分自由发展教学,又常巡视各部儿童作业,与他们亲切交谈与指导。秉很爱儿童,常说:“孩子是真心爱我,把我当他们父母,我也把他们当我的儿女,成立这个大家庭,这便是我终身的志愿了。”秉要续弦,多半为慈幼院找继承人,他认为我有协助他办理此事业的能力、热情与爱心,故追求不舍,终达愿望。他既为此属望于我,我便不得不对慈幼院办理情形及有关全院福利加以注意。所以无论秉处理大小院务,我都细心学习,他常对我奖励有加。   国情悲切,与世长辞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我们回到上海。不久,“八一三”沪战打响。在沪战三个月中,秉率领世界红十字会人员从事救护工作,当时设伤兵医院四所,难民收容所八处,抢救伤兵六千余名,收容难民二万余。秉整天奔走于伤兵医院及难民收容所之间,稍有余暇,即撰文向当局建议种种救亡意见。同时我家客厅变成工厂,秉召集一批女工来缝制丝绵背心送前线士兵御寒,又制“光饼”(用面粉做成,烘干,圆形,犹如馒头大小,当中有小孔,可用线串起来,挂在头上),为士兵充饥。那时秉忘了自身安危,日机掠头而过,炸弹爆炸之声不绝于耳,他还是外出奔波,令我提心吊胆。一天傍晚,他又冒险出去,我等他走后,去邻家躲起来,等他夜间回来不见我,问佣人:“太太在哪儿?”答:“不知道。”这可使他着慌了,立即向各亲友处查询,最后始知我在邻家,倍加责怪,说我不应冒险外出。我说:“你每次在枪林弹雨中进出,你知道我是如何的焦急与惊惧?今夜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秉关心国事,胜于自己生命,南京沦陷,他痛哭失声!第二天,他即要去香港转长沙,主持香山慈幼院分院事宜。他怕冷,那时天气已很冷,我劝他等天气较暖时再走,他坚不允。于是1937年12月16日我们二人带了简单行李,黯然登上一艘法国邮轮去香港。在头等舱上遇到的多半是政府高级官员,所谈的都是战事。大家莫不既愤慨,又悲观,都觉得前途茫茫。秉曾担任过政府最高职位(国务总理),心情沉重,自不待言。
  当时香港各大旅馆皆人满为患。事先与熊家有亲戚关系的许地山君费了大力为我们在九龙Arlington Hotel订下了一卧房。因旅馆只有一间房太局促,24日我们又租下香港凤辉台一房屋,预备第二天迁往,不料当夜秉即出事,此屋竟成治丧处所!
  秉多年来有就寝前打一小时坐的习惯。打坐时将灯熄灭,不要人在身旁。但此时的旅馆只有一卧室,他打坐时我只好退至浴室,每次他打完坐就叫我出来。24日夜我等了好久没有听见叫,打开浴室门一看,秉睡在床上,我有些不高兴说:“为什么不叫我出来?我等得不耐烦。”他说:“我头痛。”刚说完就呕吐,吓得我手足无措。这时他勉强用僵硬的声音说:“中……风……”虽说不清楚,但听得懂。
  不久救护车来了,把秉抬上担架送往九龙医院。送至医院,秉又吐一次。送入病房,医生在他头上放了冰袋,他好像熟睡一样大打其呼。此时许地山等都已赶到。他们劝我不要过分焦急,说要去打电报给熊芷等,并去另请医生会诊,其实他们已知病人无救,都去预备后事了,只是不肯告我实情。
  不久,秉忽停打呼,我立刻要特别护士找医生。医生一到即命令护士用氧气,可是秉已没有呼吸,我急着要医生打强心针,医生不理,大家都僵在那儿,一会儿医生轻声说:“He is gone!”(他已经走了!)我疯狂似的呼天抢地,不能自持,好像这就是世界末日。
  晴天霹雳,秉竟于民国二十六年(1937)12月25日清晨6时撒手尘寰了!享年六十有八。
  丧事完毕,我孤零零一人回到上海,一进门便痛哭失声!家中一草一木皆令我伤心。这个家庭是秉与我共同建设起来的,在这儿有甜蜜的回忆,无尽的相思。一个月前双双携手离家,一个月后我变成畸零人!此景此情,将何以堪?终日恍恍惚惚沉沦于哀痛深渊,无以自拔。几次想追随秉于地下,藉以解脱。只是那时香山慈幼院董事会在上海举行临时会议,议决院长一席聘我继任。聘书送到时,我不知如何决定。倘接受聘书,当时国家正在水深火热中,自己能否活下去,尚不得而知,哪有心情为慈幼院效劳?倘不接受聘书,似有违当年秉与我结婚时的愿望(即秉要找一位能代他继续办理慈幼院的妻子)。几经考虑,为了秉的事业,为了数百名需要扶养的儿童,终于接下这副重担,勉强振作,竭尽所能。
其他文献
贺八巷是湖南常德城区的一条古巷。早在明代嘉靖《常德府志》就有记载:“贺八巷俱东门外。”迄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  贺八巷巷名的由来  宋朝末年,龙阳(今湖南汉寿县)人丁易东来常德创办沅阳精舍。到了元朝,朝廷赐名为沅阳书院。这是常德城区最早建成的书院。据清代同治《武陵县志》记载:“沅阳书院在县东城外一里黄龙陂(黄龙岗)。宋丁易东隐居于此建石坛精舍。”  那时人们若去沅阳书院,必须经过一条田间阡陌,
读曾国藩的家书和日记,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曾国藩威严有余,不苟言笑,但也不时和夫人言笑晏晏。他在日记中不止一次地反省过自己“房闱不敬”,为什么房闱不敬呢?因为他在私房中与夫人开了玩笑。从他的反省来看,曾国藩的本质也和常人一样,喜欢开开玩笑,只是他经常用道统来克制自己。  其实曾国藩不止是和夫人私下里开开玩笑,有史料记载了他到风月场中狎妓的行为,而且留下了绝妙的联语。  一次,曾国藩乘坐帅船停泊于长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在老子看来,一般的人,对人生都“有余”“有以”,都是有目的,都是在追求、占有,或为金钱、为地位,或为知识、为名利,等等这些,可以理解为“享受”,即享“有余”、受“有以”。  在他看来,有为之人,因有所为,所以有所受;而无为之人,因无所求,故而无所有,也就无所享。但老子马上又说,有为的人是享受了,但这种享受太短暂,且欢乐过后痛苦随之而来;而无为之
1960年3月,我在湖南邵阳板桥公社下放劳动,组织上抽调我参加地区整风整社工作队。  我被分配到板桥公社窝泥坪大队岔路口生产队。工作队的主要任务是放手发动群众,揭批生产队干部的资产阶级思想和恶劣工作作风,千方百计抓好公共食堂。  然而,公共食堂怎么抓也是矛盾重重,特别是粮荒成灾,饥饿难熬,尽管一点点米被妙法蒸成了一大缽满满的饭,但终究是一点点米,一吃进肚里就化成了水,根本填不饱肚子。  我想尽一切
摘要:本文将详细介绍高职院校空乘专业校企合作人才创新培养模式的发展困境,通过专业的研究与调查,找出优化人才培养模式的有效措施,如制定专业性培养方案、打造“双师类”教学团队、设置实训基地、搭建专业课程系统及建立评价监督机制等,从而促进了高职空乘专业学生的综合素养。  关键词:高职院校;空乘专业;人才创新培养模式;校企合作  中图分类号:G6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
韩复榘(1891-1938,中  国近代史上军阀之一,后投靠蒋介石,曾任山东省政府主席。抗战中,亲自在一线指挥,发动对日多次战役,后与蒋介石发生矛盾,因其不战而弃守济南被蒋介石诱杀。——编注)的夫人高艺珍是著名学者、教育家高步瀛的侄女。高步瀛原是北洋政府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的司长,鲁迅曾与他同在社会教育司共事,时任佥事,为其下属。  韩复榘共育有四子一女:儿子韩嗣燮、韩嗣烺、韩嗣辉、韩嗣煌,女儿韩嗣虑
每一个经历过“文革”的人,都有对那个时代的个人理解。今天写“文革”,绝大多数人都把自己说成受害者,鲜有人站出来承认自己曾加害于人。本文从北京女中学生的视角,回忆了“文革”中北京第一起打死人的事件。审视历史,反思既往,但愿“文革”这样人为的灾难永远不再发生。  畸形的校园生活  1966年“文革”开始时,我是原北京师大女附中(现为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的学生。“文革”初期开风气之先的,正是北京某
华人是美国历史上唯一曾被国会及联邦政府立法排挤和禁止移民的群体。19世纪美国排华和反华的动机,可说是基于种族、文化和经济三种因素,认为华工文化水平低,生活习惯欠佳,好赌,不讲究卫生。实际上,以爱尔兰裔为主的白人劳工移民,文化水平、卫生习惯比华工好不了多少,他们欺负华工的唯一理由是白皮肤。19世纪80年代,美国朝野酝酿制定排华法案时,清朝政府正值内忧外患,伊犁事变、安南事变、日本吞并琉球,自顾不暇,
很多年前,在湖南安仁县一带,曾流传着一首《十字歌》:“四字写起笔连笔,安仁出了唐天际。发动农友打土豪,跟着朱德上江西。”歌词中的唐天际一生参加过北伐战争、南昌起义、湘南起义、井冈山斗争和长征,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屡立战功。然而,关于他的事迹报道的却并不多。唐天际之女唐双和在回忆父亲很多不为人知的往事时说:“父亲觉得党布置的任何事情,都是他应该做而且必须做好的,没有必要拿出来讲,即便对我们子女也很
在中外历史上,有先当农民而后成为国家元首的,却很少有当了国家元首而后回家种田的。美国总统乔治·华盛顿就是中外历史上这些“很少”中的一员。在他的仕途中,曾有三次回家种田的经历,并且在退休后坚持务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华盛顿第一次回家种田是在1758年。当时,华盛顿在殖民地民兵队伍担任上校,前途十分被人看好,被誉为是“未来的将军”。然而,正当华盛顿青云直上的时候,他突然辞去了军籍。因为,他想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