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古巴,不,也许是全世界最漂亮的老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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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梦吧老兄——我们这儿的美国车(古巴人这么称呼自己的车时,多半有点儿怀旧的凄凉,还掺杂着洋洋得意的窃喜)都是宝贝,保管你找不到一个兄弟会让你碰方向盘的,老兄——”
  “那我必须雇一个司机?他们会说英语吗?”
  “英语?放心吧老兄——我们这儿可是美国的后院儿,你连导游都省了。日语我不敢说,不过英语嘛老兄——管保你没问题的!”
  我正发愁自己的西班牙语只停留在“你好、再见、谢谢、太贵了”的水平上,暂且就不计较他把我当日本人的事儿了。
  “那要多少钱呢?”我估计我那句西班牙语“太贵了!”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嗨老兄——这要看你砍价的本事了。学学中国人吧,他们干这事儿可在行了!”
  “我去哪儿找车呢?”
  “嗨老兄——”饶舌歌手看出我要走,“不让你的辣妞儿女朋友在我这辆车上拍个照吗?这可是全古巴最漂亮的老爷车。不然,我敢在这儿做生意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跟老婆结婚都12年了。
  后来我们在古巴穿州过省跑了很多地方,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全古巴最棒的老爷车,还真不是他这一辆。
  沉默寡言的胡里奥·凯撒和蓝白两色雪弗兰
  老爷车简直成了古巴的国家象征,能乘着它四处环游,听上去像是一个梦境。
  “国家酒店”(Hotel Nacional)附近有不少妆容精致、卖相出色的老爷车,与大街上那些花枝招展但是喷着黑烟或者漆面开裂的车子不同,这些车一看就是吸引外国游客的专家,随便拍上几张照片就能凑出一本挂历来。我正四处张望,一个酷似CNN播音员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要租车吗?美国车,带空调。”转过头,立刻觉得自己回到了海明威在哈瓦那四处闹酒的时代:锃亮的印花白皮鞋,深灰色浅条纹长裤,吊裤带花纹繁复但很低调地若隐若现,上面的搭扣闪闪放光,白色竖条纹衬衫显然是仔细浆洗熨烫过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须后水淡淡的香味还没在热带骄阳的炙烤下完全退去,打了发胶的中分一丝不乱……看他这副打扮,就知道是行里的老手,出价八成不会便宜。
  “是这辆吗?”我指指眼前那辆绛红色车身带白色软顶的漂亮宝贝。
  “抱歉,这辆已经租给一对美国夫妇了。他们马上就来乘这辆车去巴拉德罗海滩。不过我能给你找辆非常类似的。”
  我尽量直奔主题:“多少钱?”
  “天这么热,我先请几位吃个冰激凌吧,店里比较凉快。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甜品店,口气和CNN主播一样不容置疑。他这样一说,我倒怀疑起来:这辆漂亮的红色豪车说不定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看来全世界的掮客都一样,无论政治掮客还是老爷车中介,卖的都是他们从未拥有的东西,靠的无外乎是不容置疑的架势。   最终我被掮客以“每天180美元不含油费”的价格一击倒地,完全失去了继续讨价还价的胃口。谁说中国人只善于砍价?我们也善于取舍和放下。时间就是金钱,旅途中尤其如此。
  多走了不到50米,就遇到了后来陪伴我们大半旅程的司机胡里奥·凯撒和他那辆“全古巴最漂亮的”蓝白两色雪弗兰老爷车(这类海明威和格瓦拉还在世的时代生产的老爷车现在早就停产了),70美元一天含油费。
  和胡里奥·凯撒相处了几天之后,觉得他的个性既完美又特别,简直有那么点儿罕若晨星的意思。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是旅行者最希望遇到的理想司机,面对我们提出的种种“怪异”要求,他总是先想上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发动引擎。
  对于既往旅途中遇到的司机,我总怀着几分莫名的歉疚。他们带着我去美丽的海湾遥望辉煌的日落;去雪山对面的荒丘看最后一丝薄雾飘离顶峰,露出圣山高洁的真容;去岛的尽头寻找有神秘面影的当地舞者;穿过小巷在榕树的浓荫下品尝用刚刚采摘的胡椒调味的地道菜品;在我聆听寺庙悠扬诵经声的时候,他们在门外的沙尘中静静期待着一场滋润的小雨……然而,当我把遇到过的僧人、厨师、学童……的故事都写进旅行日志的时候,却常常回忆不起司机的名字。
  我不习惯用车资和时速来衡量一位司机对旅行者服务的价值,就像不习惯用家财的数目来衡量生活的分量。一名异乡偶遇的称职司机,不能说不是上天的指引、旅行者的福音,没有这些木讷寡言的人,我们的旅途有可能会拐上一条错误的弯道,或者走上南辕北辙的陋巷,留下一无所获的空白。

等待的艺术


  胡里奥·凯撒让我们上车,一本正经地嘱咐:“千万别关车门,让我来。”我好奇地观察他的动作:等客人都坐好之后,确认一下他们的手脚全都没有接触门框,握住车门把手,不疾不徐地推门,在车门与门框密合之前,右手不离开把手,车门关好后,右手仍然在把手上稍停,仿佛在等待拿捏得当的作用力传导到车架上,又好像在侧耳倾听锁舍准确落位时的咔塔声,然后稍微注视一下关好的车门,似乎是在审查车门和车身的镀铬装饰线是否完美对齐……这一切都在几分之一秒内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像一个摄影师年深日久反复练习的取景、变焦、测光、按快门动作,或是一个园丁手握修枝剪在冬青树顶端裁出齐整的形状,专注,虔诚,颇具禅意。
  那辆蓝白两色雪弗兰也的确值得胡里奥·凯撒如此对待,那是一件杰作:所有该反光的零件都熠熠生辉,没有半个指纹;后视镜、收音机和换挡扳手都是盛年时期状态最好的样子;所有哑光嵌板、皮革和包边带纤尘不染,散发着温润的色泽,显然经过反复擦拭;引擎声悦耳,空调强劲,扬声器里传出的歌声字正腔圆,换台时发出的杂音是黑白电影和电子管收音机里惯常听到的,有种浓浓的怀旧感。
  曾经听一个大厨不无得意地描述自己的职业生涯:“当年我们学徒的时候,至少要熬上三年,莫说是灶台,连菜墩子师傅都不会让你碰,每天只是沏茶倒水、清洗打扫。我知道那是在磨练心性,挫掉毛躁和火气,叫我们懂得什么是一个厨师必须具备的担当和耐心。”言下之意是:人家我可是熬过来的。很显然,这辆老爷车已经彻底除去了火气和浮躁,变得成熟稳重,胡里奥·凯撒也是如此。
  坚持历练,等待完成,耐心地熬了过来,并为之自豪。在重重汪洋包围中的岛国古巴,不也正是如此?
  面对这辆几近完美的老爷车,我不禁疑惑:咸湿溽热的海岛气候难道不是机器的死敌吗?古巴各种物资都很紧缺,街上不是有很多因为无法凑齐油漆而一直穿着“铁锈色短裤”的车子吗?这车到底是如何长生不老的?我越发对古巴古董汽车的修理厂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好奇。

小孩子的新玩具


  胡里奥·凯撒带我们去的改装厂叫做“胡里托车行”(Autos Julito’s),坐落在哈瓦那郊区一个毫不起眼却也静谧安然的平房小区,门口有两棵精心修剪过的小树。说是改装厂,其实就是一座普通私宅,只有一个房间、一座院墙、一小片草坪和一个只能容纳一辆汽车的车库。
  车库里正好停着一辆和胡里奥·凯撒的宝贝车子型号相同的老爷车,只不过除了后备箱上一模一样的漂亮车标,其他部分只能称为“一辆汽车的残骸”。一老一少两个技工正围着车子挥汗如雨地忙活,抛光机从车身上甩出一串长长的火花,声音震耳欲聋。看到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活计,表情像是看到了天外来客。
  一进入这间小小的院落,胡里奥·凯撒马上变得亲切而快活,跑前跑后,滔滔不绝,和先前木讷寡言的司机大哥判若两人。他不住地搓着手,两眼放着小孩子期待新玩具一样的光芒。
  两位技师不会说英语,胡里奥·凯撒主动当起翻译,不时打断他们的工作逗他们说话。他告诉我们,车子的前脸原来完全没有了,那一对漂亮的前灯罩是技师手工一寸一寸打磨出来的,冷却器的栅板也要一点点重新做,原来撞瘪的地方全部要用手工钣金修复,机器要换成日本原装的,空调来自美国,轮毂罩也是,线路全部重新铺设,收音机嘛,要等到合适的“器官捐献者”……我想起胡里奥·凯撒车上那一对儿猫王时代的小巧后视镜和雕花精美的蓝色镀铬方向盘,天知道被封锁多年的古巴人是怎么从美国弄来这么地道的原装货的!
  胡里奥·凯撒对价钱也毫不隐晦,每个数字都烂熟于心:车架翻新6000美元,日本引擎6000美元,空调1000美元,变速箱1000美元,涂漆800美元,各种内饰零七八碎算下来700美元,车轮2000美元,喇叭1000美元……那么修一辆车要耗时多久呢?他抬头看一眼技师:“如果是他们的话,至少要三四个月到半年吧。”我又看一眼内部空空如也、好像刚刚完成自杀式爆炸袭击的车架,觉得他的估计还真是乐观。
  工作室里专门辟出了一面墙,各种工具整齐有致地一一排列、悬挂在专用的嵌板上,仿佛它们不是用来拧紧、钻孔和敲砸的粗重器具,而是被虔诚的香火缭绕着的庄严法器。嵌板左下角挂着一个老旧掉漆、已经没法辨认最初颜色的金属小盒子,那是一套中国产的扳手工具组合。盒子正面中英文混杂的字迹早已斑驳,但尚可辨认:铁牛牌套筒扳手,规格10-32mm,28件组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

我们喜欢自己做的事


  改装厂的老板现身了,穿一件熨烫平整的簇新衬衫,踩一双锃亮的皮鞋,笑容温暖憨厚,胖胖的,很有喜感。他的名字叫做胡里奥·阿瓦雷斯·托雷斯。
  这位胖胡里奥告诉我们,门外有他开来的另一辆老爷车。一见之下,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漂亮得无以复加,而且,天青色的!像宋徽宗的汝窑一样莹润、光泽!更让人心跳骤停的意外是:他决定开这辆车带我们去海明威故居“瞭望山庄”(Finca la Vigia),价格不变……我不得不扶着车门淡定一下,留在车门上的指纹让他们自己擦吧,我相信甭管哪个胡里奥都不会让它留上三分钟的。
  老爷车在古巴并不值钱,在收藏家眼中却都是稀世珍宝。按现在的行情,稀有的老爷车随随便便就能在拍卖市场上标得十几万美元的高价,足够换一辆新款法拉利。但古巴严格禁止老爷车出口,谁也没办法把它们运出古巴。

  胖胡里奥羞涩地塞给我一张漂亮的对开小名片,上面除了联系方式还有很多漂亮的古董车靓照、详细的价目表以及特别提示,第一行赫然写着:租车必须和司机一起租,每辆车只能容纳4名客人。教堂广场那位饶舌的黑人老兄说的没错,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把这些宝贝交到来路不明、还经常被莫希托鸡尾酒灌得烂醉的游客手里的,其实只要想想胡里奥·凯撒是怎么关车门的就一目了然了。
  我故意问胖胡里奥:“花这么多力气整修这些报废车,每个细节要花这么多时间,不觉得有点儿偏执吗?”我相信很多车商只要花上一半的气力,就完全可能赚上多一倍的价钱。“游客喜欢啊。这样才能租个好价钱嘛。”但游客可不是花大价钱买古董的收藏家,有几个识货的?胖胡里奥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也喜欢自己做的事儿。”
  “我们古巴人的价值观不太一样。我们不喜欢那种‘买车—报废(甚至没到报废期)—再买车’的浪费模式。我们每周四会让车子休息、调整一天。”隔天正好就是周四,这应该也是他代替胡里奥·凯撒、亲自开那辆天青色老爷车带我们去海明威故居的原因。这种使用观念的结果就是:胖胡里奥他爸开了大半辈子之后,车子还能神完气足地传给他。“这车和大米、豆子、烤肉一样,已经是我们国家特征的一部分了,我们把这些美国老爷车看成是自己的家庭成员一样。”也许只有同样经历过物质紧缺时代的中国人,才能够明白那种对于得来不易的东西的依恋吧。
  后来我在网上查到,根据申请的执照不同,个体出租司机每月向政府缴纳的税款也不同。像胡里奥·凯撒每月要交1000古巴比索(约40美元),而旺季时,他每月净收入能够达到2000比索,相当于普通公务员的三到四倍,足以使他成为古巴的“金领”阶层。
  这两位胡里奥应该算是古巴新政下的“新兴产业领军者”,他们把古巴的传统和对未来的希望,以及古巴的顽强精神和乐观主义个性结合得还真是完美。
  回程时,我问胡里奥·凯撒:哈瓦那有多少间修整老爷车的工作室?零备件从哪里来呢?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说:“在哈瓦那嘛,大概有二三十个吧,零备件嘛,自己造,或者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从天上掉下来呗。”他诡秘地笑了。

古巴汽车买卖解禁


  2011年10月1日,古巴政府颁布法令,解除了延续近半个世纪的禁令,为私人买卖汽车开了绿灯。这是劳尔·卡斯特罗宣布的古巴社会主义改革计划中最令古巴人期待的一项措施,“古巴自然人,或长期居留古巴的外国人进行机动车赠与和转让,将不再需要任何政府部门的事先许可。”

古巴的城际交通


  古巴的城际大巴非常不错,全部使用“宇通”品牌,车子很新很干净,车况也不错,全都有空调,通常有两位司机轮班,避免疲劳驾驶。整个大巴系统运行平顺,十分准时,行李安检和传递几乎可以达到机场的水准。
  城际巴士运营公司叫做Viazul,他们的网站标有各个城市间的票价、运营班次和时间,我们基本是靠这个网站搞定了所有的城际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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