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与老白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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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老白天天网上见,彼此嬉笑怒骂不拘一格,随意喷或被喷。我最近要去北京学习两天,老白在北京经营一个电子秤专卖店,是一个小老板。我真没想过在北京与老白见面。北京那么大,大家都很忙。
  老白不老,初一时和我同班,那时我们都十二三岁,迄今我们有33年没见过面。前两年手机微信大火,热心的某同学又建起当年的同学群,于是,我也就和失联多年的老白有了交集。微信里看他的样貌,除了黑脸上刻下几道深皱纹,还是记忆里没长心的那个性格。在我们几个密友的小群里,他常不要脸地各种晒。比如晒他收养的两只流浪狗,晒他喝的廉价或高档白酒,晒他某次穿的分脚趾头的花袜子,晒他穿的烂皮鞋,晒他某天戴的另类棉帽,晒他又住哪个高档酒店了。他给我的印象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乞丐妓女,都可登堂入室,都可称兄道弟。当然,他不怕被转发被举报。他本身有料但他的料不猛,没可能上头条。现在的人谁不怕被网络深挖啊,一不小心,炫耀就会闹出故事或事故,不少人的安全及前途就被撂倒在朋友圈。我们不时善意地提醒他,少嘚瑟。他说,我怕啥呢?我就是个北漂,就是个在北京郊区租民房卖电子秤修电子秤的小商贩。我赚辛苦钱,我的秤,秤星子精准,不偏不倚,就是天地良心!说罢,吱——仰脖子,美滋滋一大口白酒下肚。当然,他微信视频时是因为私家车限号,不能趁着空闲去大街上跑滴滴拉客掙钱。据他说,他一天抽空早晚共跑四五个小时车,能挣二三百大洋呢。
  30日早晨迎接我的是北京2019年第一场雪,据说也是近六年来第一场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新雪有新喜,正如这次北京之行是我预谋已久的一场美梦。多年来,文学如生理反应,我把文字的干柴火热地拥在怀里,文学就成了我躯体的太阳与月亮。梁晓声、王宗仁、鲍尔吉·原野、谭仲池……这些陪伴我长大的,在书上读过的名字,今天终于是活生生的真人站在我面前。他们停下大师的思考,搁下如椽巨笔,惊讶地看着我,谦逊地听我表达崇拜的疯话。我毫不害羞地和原野先生说他那篇《大地吹过锦缎的风》一文我读了一百遍,胡四台的风也人了我的梦……并与他们合照,我心突突突地要跳出胸膛。接着又聆听了他们面对面授课,有如开云拨雾。深邃的文字激荡起我莫名的欢愉,仿佛自己顷刻间镀了神光,也可开出艳丽的花朵。我在努力做笔记,用心默记,我是个虔诚的取经者。其实,我心里明白,哪一条道路上挤的人都非常多,能奔跑在前头辉煌夺目者毕竟是少数。一个晚起步的业余选手无论如何也磕不过专业专职者。也许,自己的追逐在旁人看来就是个笑话,终其余生也籍籍无名,但喜欢和执着与旁人无干,不考虑将来会走到哪儿,在一路行进的过程中,已然享受到书香气息的光华,这非常自慰。这一天,我在文学的深海里遨游,天昏地暗,忘乎所以。当然,我还是没想过会在这座城见老白。
  下午4点左右,老白又在微信群里喊我,发了他的定位,再三问我位置。我比较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再有就是潜意识里认为我和他行走的路线比较平行,就婉拒。他热情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因文学匆匆而聚的时间总是太短,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要离别,12月1日的中午课程就结束。上午11点我就精力很不集中,想着收拾行李,想着和几个远方的文友辞别。手机微信里,老白又开始不消停。
  他:你来了北京,我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
  我:不想麻烦你。
  他:我距离你住的地方只有23公里,很近。最近每天跑车,顺路。
  我:那,来吧。
  他:等着,12点准时过去,带你去簋街,吃小龙虾去。
  簋街是北京一条很出名的饮食街,东起二环路东直门立交桥,西至交道口东大街北新桥。簋街原名“鬼街”,后来改名为“簋街”。“簋”是青铜器,周朝的锅,圆口双耳,底下有个方形的底座,也可作为礼器。据说簋街东头,竖着一个三条腿的“簋”,一条腿在前,两条腿在后。时间仓促,簋街陈列的“簋”我未见到。路上老白喋喋不休地介绍,我眼前明晃晃都是在山西省博物馆里看到的粗的、细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簋器的三条腿。簋街的小龙虾很出名,一定要吃,老白说。
  择一个临街店面落座,中午用餐高峰,几无虚位。我们点了一大份麻辣小龙虾,一盘鸭血肥肠,一盘拔丝白薯,三条煎鱼。老白开车,不喝酒,却要了啤酒,我和他的另一个朋友喝。三个人基本同龄,尽管我与老白三十几年未见面,与他朋友初次见,但我们有那茬人共同的时代记忆,坐一起,酒一端,就滔滔不绝撩开了沉没在心底的少年岁月,说些小时候偷鸡摸狗、调皮捣蛋的事,仿佛还活在旧时光里不曾长大。不经意打量彼此鬓角的丝丝白发,不由得唏嘘时光真是一个会腾云驾雾的残忍的妖怪。
  盆里红色辣椒堆里簇拥着只只蜷曲沉睡的小龙虾,我是不敢下手,天生对腿脚密集乃至软体类的东西发怵,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别说动手撕扯开包裹它尊严的那层层铠甲了。想起侯磊《簋街秘史》里的文字:“小龙虾向我们袭来,辣味向我们袭来。你会看见,小龙虾如埃及古墓里的圣甲虫,或是《盗墓笔记》里的尸螫。他们咬人中毒,吞噬一切。它们向你举起双鳌,张开钳子,好像要夹住你的鼻子。在簋街,最火的馆子一天能卖上万只龙虾,好像长江以北的龙虾都被这里吃绝了,直吃得麻辣小龙虾有了简称:麻小。”
  这段话似乎喜忧参半,我不知该喜还是悲。我吃着老白和他朋友给我剥开的虾肉,蛮香。饭桌上,能把矫情的女士抬举成公主,这是绅士的风度。不管多大年龄的女子,能在日常人际交往里得到尊重和呵护,这很温暖。我和老白的朋友频频举杯喝啤酒,老白频频举杯喝白开水,且很陶醉地把白开水喝成酒的模样。
  这是一次愉快的聚餐。雪后的北京云开雾散,亮亮的太阳光从窗户打进来,照着店里客人们专注食物的脸。在撕扯剥虾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全神贯注,那种安详的神态足以打动旁观者。很显然,这种小店适合朋友聚会,大家坐下,窃窃私语,只有家长里短,无关身份地位。
  以为餐后就是握手道别,一般我们的聚会就是这样。聚会就是吃饭,吃饭结束就匆匆忙忙各奔东西。老白说要开车送我去北京西站,我有点儿惊异。由于距离我乘坐车次还有两小时,他绕道长安街,一路和我说,你看北京建国饭店!看故宫!看天安门啊!看中南海啊!他显然不把自己当寄居京城的外地人,北京一个个闻名世界的标志性建筑,让他有深厚的民族自豪感,也很显然,他把我当念书时那个小女孩儿看待了。少年时,在晋北那个落后的乡村,同班的男孩子们在严寒冬日的教室里,冻得跟孙子似的吸溜着鼻涕,还总是争着打扫教室卫生,搬煤块,生炉子,倒炉灰,把自己当大哥。初中毕业的老白在北京当兵五年后转业,不安于现状,带着梦想,在北京漂,拼搏了多年。许多北漂最终会被这座巨兽般的城市磨掉锐气,泯然众人,甚至变得面目全非,但老白不一样。三十年一晃过去,老白说还是在北京买不起房,但他说在河北买了房,在我们老家县城买一间一百平方米的临街商铺,在老家村里修盖起了五间新房,北京有自己的电子秤专卖店——知足的老白依然纯朴得像个傻瓜。
  车到北京西站,老白帮我取了票。只见老白打开车后备厢,提出一把新鲜的香蕉,几个大红苹果,硬塞到我手里,说路上吃。三小时车程我怎么能吃了十几根香蕉和五个拳头大的苹果?实在推辞不过,我拿了三根香蕉,一个苹果,就与老白挥手告别。
  想到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诗“大海没有时间和沙子交谈,它永远忙于谱写浪涛”——觉得想笑。文学和现实,是两码事。我与老白这次聚会与知识、学识、职业等等有关吗?
  夜深了,G683次呼啸而过的动车上,正搭乘着一个追梦文学的女子。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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