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即便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艾莉斯悲伤的面孔。那种极力想克制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涌出。
　　看到和我们一起赶到医院的波尔，她像疯了一样冲上来抓住波尔，声嘶力竭地喊道：“凶手！是你杀了阿道夫！我要你偿命！”
　　我和查理警官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疯狂的艾莉斯，在戴维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之后，我和医生才有机会谈一谈。
　　“医生，阿道夫是被鱼叉刺死的吗？”
　　“不是。他被送来时就几乎没有生命体征了，他的胸部有鱼叉状伤口，家属又说他是被鱼叉刺伤，所以我们进行了紧急的开胸手术。结果胸腔一被打开才发现，虽然伤口比较深，但并不致命。随后我们又做了进一步检查，发现他的脑内有一个动脉瘤并且已经破裂，但那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
　　“所以他死于脑动脉瘤破裂？”查理警官问道。
　　戴维医生点点头。
　　“我想去看看阿道夫。”沉默片刻后，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冰冷的手术台上，苍白的阿道夫安静地躺着。这个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便匆匆逝去的生命，此刻就把寻找真相的重任托付给了我。
　　我换上手术服，戴好手套，近距离观察阿道夫的伤口。他的胸部确实被鱼叉状的东西刺伤过，三个狰狞的小孔就像是罪恶的眼睛，凝视着我。我轻轻触了触创面，伤口周边比较规则，我凑得更近些仔细察看，发现伤口靠里的组织上还残留着一些黏稠的物质。我蘸取一点儿搓了搓，心中明白了。

五

　　我走出手术间，查理警官正等在门外。
　　“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些猜测，还需要证实一下。艾莉斯怎么样了？我想跟她谈谈。”
　　“已经平静下来了，我带你过去。”
　　艾莉斯此时正靠坐在一张病床上，看上去冷静了很多。
　　“波尔有太多想杀死阿道夫的理由了。”
　　还未等我提问，艾莉斯便开口说道。
　　“阿道夫乐观、强壮又任劳任怨，大家都喜欢他。他的脱口秀表演也是最棒的，每次来看他表演的观众数量都超过了波尔的。这都什么时代了，儒艮家族还需要世袭的族长吗？难道我们就该一辈子被困在剧团，当他波尔的奴隶吗？
　　“五十年前，波尔的爷爷用诅咒术帮助儒艮一族逃过了人类的猎杀，波尔家族一直在用诅咒术保护我们，可是到了波尔这儿，他却用来杀害同胞！”
　　艾莉斯说得义愤填膺，我却不予置评，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请问，阿道夫受伤前，你在做什么？”
　　艾莉斯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问，她愣了愣，回答道：“阿道夫和我正在帐篷里排练，我们的节目是第一个。”
　　“其他儒艮呢？”
　　“他们都在舞台上做准备。”
　　“也就是说，只有你看到了阿道夫被鱼叉刺中的全过程？”
　　“是波尔，他的诅咒应验了！”
　　“但据我所知，波尔当时并没有在帐篷里，那么他是如何刺伤阿道夫的呢？”
　　“谁知道他用了什么邪术！他们家族的诅咒术一直是秘不外传的，只有他们才能办到！”
　　“并不是这样！根本没有什么诅咒术！保护儒艮一族安全的是我们家族历代族长甘愿献出生命的勇气与担当！”
　　说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波尔。

六

　　“好，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了，我也该说说我的判断了。”
　　“探长，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吗？”查理警官惊喜地望着我。老实说，我欣赏这个家伙就是因为他特别捧场的态度。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阿道夫受伤的经过。演出开始前，阿道夫和妹妹艾莉斯在帐篷里排练节目，就在这时，阿道夫的胸口被鱼叉刺伤。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用鱼叉刺伤了阿道夫？刺伤阿道夫之后他是怎样带着他的鱼叉凭空消失的？而当时在场的除了阿道夫，就只有艾莉斯，然而，竟然连艾莉斯也没有看到这个凶手和他作案的过程。这不是太诡异了吗？

　　“我知道你想说是诅咒，艾莉斯小姐，但请先听我说完。没错，诅咒的应验完美解释了这一切，直到我仔细察看了阿道夫的尸体。虽然逝去的生命无法再说话，但他胸部的伤口却告诉了我一切。
　　“众所周知，儒艮的皮很厚，即便是强壮的人类，要用鱼叉刺伤儒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正常情况下被鱼叉等锐器刺中的话，身体肯定会下意识做出反应，比如扭动、挣扎，然而阿道夫胸部的伤口边缘却比较齐整，这说明在凶手刺伤阿道夫的时候，阿道夫并没有进行反抗。
　　“接下来，我有了最關键的发现——阿道夫伤口上残留的黏液。生活在这里的深海居民对它应该都不陌生，这正是生长在本地的珊瑚所特有的黏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剧团的帐篷正是搭建在一大簇美丽的珊瑚之中。
　　“所以，诅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凶手正是利用儒艮家族世代流传的诅咒传闻，掩护自己，嫁祸他人。
　　“根据以上信息，我们不难总结出凶手的一些特点。第一，阿道夫认识他并且同意他刺伤自己。第二，他有和阿道夫独处的机会并且不会引起怀疑。第三，他真正的目标是和诅咒有着最密切关联的那个家伙。
　　“至于阿道夫为什么要配合凶手制造这一起伤害事件，我想这应该和他们长久以来的不满有关。波尔家族世代皆为儒艮一族的族长，控制着每只儒艮的自由，如果让全族儒艮都知道他们的族长波尔是一个用诅咒秘术残害同胞的恶魔，那么他作为族长的威望便会瞬间化为泡影，而他族长的身份自然也保不住了。这样一来，阿道夫兄妹离开波尔、离开剧团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本来只需要去医院处理一下刺伤，阿道夫就能痊愈了，可是凶手和阿道夫都没有料到，阿道夫会因为脑动脉瘤破裂而丧命……匆忙之中，刺伤阿道夫的凶器——珊瑚应该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藏在帐篷的某个角落里，毕竟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对吗，艾莉斯小姐？”

尾声

　　“好了，年轻人，我的故事讲完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老海龟满意地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我能常常听到你们的光荣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