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田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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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里雨水淅沥,打在村庄的屋檐上,落在翻耕后起伏的水田里,带着未尽的料峭春寒。正逢周末,少年还沉睡在梦里。祖父在楼下大声吆喝,惊醒了少年。少年揉着睡眼,跑下楼。祖父递给少年一个小木锤,估计就四五斤重,比他读过的《隋唐演义》里李元霸的铁锤差劲儿多了。
  今天,祖父要带他去捶田坎。
  南方多雨,但村里谁家没几块天水田?雨水,就是天水田的至亲。没得雨水,天水田就缺少滋润,无法长出抵御饥寒的稻子。趁阳光好,夏雨还没滂沱,祖父带少年去捶自家那丘六石谷天水田。村里命名田,要么是按其形状叫“刀把丘”、“牛轭丘”、“腰子丘”之类,要么是根据产量叫“三石谷田”、“六石谷田”、“十石谷田”之类。“一石”,过去少年以为就是“一担”,后来才明白,“石”是古代计量单位。村庄古意尚存,少年想到这儿会心一笑。
  天水田大抵在半山腰上,至少也在水渠之上十米开外的地方,少年家的六石谷田就在半山腰上。途经菜园,此刻只有白菜开花,驱散菜园的寂寞,几座坟茔点缀其中,它们很久以前就有了,高高低低,像是护卫。路过几丘水田,水光粼粼,映照出少年稚嫩的脸庞。走在前面的祖父,身体硬朗,健步如飞,大气都不出。少年紧跟其后。他的父母和大多数村里人一样,在南方的建筑工地上做工,攒钱准备修新房子,留下祖父为这个家操劳。
  祖父不服老,对少年说:“一丘田三年不做就成土了。”少年对此有些许微词,但忍住没说——他的同龄伙伴此刻都在家看电视、打游戏呢!
  站在六石谷田坎上,少年被从高处涌来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闲置一冬,田坎灰不溜秋,杂草覆盖,根茎在田坎里生长;有些地方露出垒砌的小石头,石头缝隙如一张张干渴的小嘴——这是漏水、渗水、不保水的最大隐患;有时,田坎还会出现几个明显的小孔,估计是田鼠的“杰作”……一条田坎粗看之下完整无缺,其实内部隐藏诸多残损,路过的人或许无法察觉,祖父的火眼金睛却明察秋毫。田坎上去年堆砌了一层护泥,祖父用锄头把护泥平整地割下来,让田坎露出了真面目来,叫少年捶他割过的田坎。
  少年抡起手中的木锤,使劲儿砸向田坎,“嘭”的一声,打破山野的空寂。虎口一震,生疼——他不会捶田坎,吃了个哑巴亏。祖父见少年龇牙咧嘴,赶紧上前教导他,嘱咐他用力抡起,狠狠砸下,但在木锤碰到田坎那一瞬,手要略微松开,减少木柄对手掌的反弹力。如不掌握捶打的技巧,不出几下,手掌就会震出血泡,血泡一破,手掌将伤痕累累。
  少年按祖父教的方法试捶几下,慢慢上了道,一捶接一捶。所锤之处,泥土紧紧地楔入石缝,将那些张开的“小嘴”堵紧,让它们在稻子生长的日子里保持沉默,抵御每一滴水的渗漏。捶了一会儿,少年汗流浃背,一阵阵热气在衣服里奔涌,可稍一歇息又觉得凉意袭骨。他到底力气有限,一开始高扬的木锤变得越来越矮,一开始高亢的碰撞声变得越来越弱……手臂酸胀,腰身酸痛,他依然坚持重复着捶打的动作。祖父要少年坐下来喝口带来的茶水,稍作休憩。少年听话地坐在田埂上,茶水清凉润心,他不敢多喝。举目远眺,雪峰山脉如马奔腾而来,又奔腾而去,来去之间是一座座烟火袅绕的村庄。收回目光,半坡上的天水田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是黄毛岭深浅不一的皱褶。没有鸟鸣,更没有虫声,只有风偶尔呼啸。祖父在抽自己种的旱烟,烟雾弥漫,一闪一闪的火光映着他那布满沟壑的脸庞,和如雪一样刺目的银发——祖父老了,少年鼻翼一酸。
  祖父开捶,捶少年刚才捶过的田坎。少年明白自己力道不够,还不足以捶得那么严丝合缝。祖父加一轮捶打,很明显田坎又变细了一点点儿,变得更结实更稳固。起起落落,上上下下,田坎在少年眼里好比铁匠手里的一块长铁,被捶打得铮铮发亮。少年也不服输,每一下好像都使完了全身力气,但随即又接上有力的一锤,“嘭——嘭——”之声在山野间回荡。捶打的过程,也不是完全了无生趣——少年看见一条黄鳝从田坎里挤出来,惊慌失措地逃进田里,还看见一只小蚂蚱从石缝里跳出来,刹那间弹跳至田坎下的草丛中去。祖父老了,真的老了,捶上一阵,他就直起身用手捶腰。少年好几次想上前为祖父捶捶腰背,但祖父自己捶几下,又抓紧捶田坎,根本不给少年机会。晴空一片,捶着捶着,一条田坎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光亮,祖父眼里流淌出劳动之后的欣慰。
  恍然间,六石谷田蓄满了金秋的丰收,蓄满了五谷丰登的祥和与美满。
  祖父看到少年被汗水濡湿、还沾有几颗小土粒的脸庞,发出爽朗的笑声。少年不明所以,跟着祖父一起笑起来,浑身的疲惫似乎随笑声一起散落在山野里。下山,少年知道,祖母一定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在等他们回家。他还知道,祖母此刻已经在屋檐下手搭凉棚,朝他们回去的方向不停地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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