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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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 醒


  我从长达十七年的梦中醒来了。
  这是醒来后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也是唯一的念头——我只知道这个。
  至于我究竟是谁、身在何处,一时之间并没有头绪。我坐起身,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周围的黑,隐约能看见这是一处逼仄的空间。正是这种看见,让我能把物理上无光的昏晦和沉睡中毫无时空感的黑暗区分开,确认自己真的醒来了。长久的沉睡让我的思维异常迟缓,每次醒来都如同一次新生——是的,每一次——我记起来了,这是一种周期性的沉睡。
  我伸手在周围摸索,摸到了一条短棍状物体,那应该是一个火折。记忆随着触感复苏,指引着我划开了火折,跳跃的火光烫开了屋子里的黑,我看见自己坐在一个石砌的方槽内,砌石凉如寒玉。苏醒之后,体温缓缓回升,我已经受不了石槽的寒冷,慌忙爬了出去。在我的石槽旁并列着两个同样规格的石槽,里面躺着一对漂亮的男女,哦,那是我的父母。
  父母正在沉睡,他们与我一样——准确地说,我的整个种族都是这样,定期沉睡,周期都是质数,而且彼此的周期都不一样。我的沉睡周期是十七年,那父母的周期是多少呢?让我想想。
  饥饿,剧烈的饥饿感像秋千一样,跟着呼吸的节奏在胃里用力地荡。沉睡已经结束,所有的身体机能都渐渐恢复了,生物本能的一切需求同时袭来,交织折磨着我。我趴在地上借着火光寻找,很快摸到了苔藓和其他一些蕨类,我抓起它们疯狂地吞咽,好歹恢复了一些体力。
  我再一次好好看了看我的父母,才发现他们的手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我顺着他们的指向找到了放在高处的一个盒子,盒子里放了很多坚果和浆果干。用麻布包着的炭粉可以让盒子尽量干燥,可还是有不少干果发霉了,想来已经放了许多年。我吃掉所有能吃的果子,力量和记忆都开始回到这具身体里。我细细打量着所在的这个地方,粗糙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刻了许多图案,这是父母留给我的地图,标出了所有食物资源。我拆开干燥用的炭包,把麻布铺在墙壁上,用炭粉把地图拓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地图旁还刻下了一串串小字,那是父母留下的,无微不至的叮嘱。关爱只能以这种方式留下。
  很快我就感到一阵窒息,封闭空间中的空气本就不多,火折燃烧更是消耗了氧气。我带着地图向外走去,拨开虬结在台阶上的根须,来到了室外。
  走出去的一瞬,我闻到了世界:不是洞穴中霉变和腐败的腥臭,而是干燥空气的清爽、抽芽植物的花香和泥土的芬芳。长久处于黑暗中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外界的光,缓了一会儿才能稍微睁开。回过头去,原来沉睡的地方是一处地下洞穴,洞穴上方长着一株茁壮的猴面包树,枝干粗壮高大,结满了果实。我叼起磨尖了的石片爬上了树,用石片采集和割开一个个果实,大快朵颐。
  长年的沉睡给了我用不完的精力,只要满足了进食的需求,我就能一直运动不止。下了树,我把吃剩的种子种在大树周围,便向前走去。我不知道前面会是什么,但我无所谓,因为距离下一次沉睡还有约两年的时间——我的种族都是这样,随机的质数沉睡周期,然后两年的苏醒时间,接着继续沉睡。
  我不知道我们有多长的寿命,没有谁知道,漫长到决绝。
  苍茫的大地,龟裂而斑驳,只有我踽踽独行。唯一的陪伴是偶尔路过的风滚草,蜷曲着滚动,慵懒地播种。这片大地是如此干旱,风滚草只好从土里收起自己的根,团成一团随风滚动,直到寻找到宜居的环境,再重新扎根。我与它一样,它们寻找的是家园,我寻找的是同类。
  这个念头提醒了我,风滚草的漂泊是为了寻找宜居之处,风从高气压区吹向低气压区,而湿度越高气压越低,也就是说风吹向的地方是湿润的。那里有着更多的食物,也有着更多同类聚居的可能。
  我追逐着风滚草,沿路饿了就吃一些黄栀和沙棘,渴了就摘一些仙人掌的果实。半天的时间过去,我看到了前面的绿洲。

星 空


  那是一处颇具规模的林子,长在小型的盆地里,整片大陆上的水分都向下汇集到了这里,才形成这片罕见的绿意。我站在绿洲边缘的丘陵上,决定暂时不进去。天色将晚,如果这片林子中真有我的同类苏醒了,他或她一定会生起火,在夜色中非常显眼。
  我捕到一只田鼠,剥皮烤了充饥,暮色很快降临,我站在火堆旁仰望夜空。浩瀚的夜空中繁星闪烁,一道由星辰和尘埃组成的淡乳白色带子横过夜空,将天球分成两部分。愈靠近天际线,星星就愈多,反而是靠近天穹顶部的星辰显得有些稀疏,就衬托出天庭正中那颗红色的亮星尤为耀眼。那颗星鲜红似血,仿佛大火燃烧在夜空中央,明亮而孤独。
  多美啊。
  看着那颗鲜红的星,一个陌生的字眼忽然跳入我脑海:“夏”。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不起来了。
  可我好像知道这颗红色星星的名字,我轻声念出了它的名字:“心宿二”。这一声呼唤似是来自远古,唤醒了一些很古老的东西。我的声音微弱而嘶哑,许久没用的语言能力已有些退化——别说十数年的沉睡,即使是苏醒的时候,我也几乎用不着开口。
  沉醉在星河中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向下方的绿洲看去,却发现那一片深绿之中并没有火光闪烁,甚至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有些失望地坐在地上,就着火光摊开麻布拓印的地图,地图上显示就在这密林深处有一个特别的地方,至于如何特别,父母留下的记号我没有见过,但看起来值得一去。
  深夜进入丛林并不明智,更何况星空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我索性原地躺下,久久凝望著星空,星空也凝望着我——是的,凝望,天穹正中的红色星星一动不动地亮着,而在它外围的所有星辰,也毫无波动。我看了整整一夜,夜空中的星星几乎没有变化,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绕着天顶旋转。隐隐地,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星空凝固得像一幅画,可星星又在闪烁着。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天上的云雾都散尽了,墨玉一样的夜空干净得像洗过一样,静静地盖在大地上。我站在高处,连地平线都看得很清晰。于是总算看出了一点儿变化,星辰非常缓慢地从地平线上涌入,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但这样细微而缓慢的变动对星空整体仍然没有丝毫影响,群星依然凝固着,因为星星实在是太多了,而且离我也太远了,放眼望去都在同一片天球之上,不增不减,不生不灭。
  破晓了,黎明的曙光带着晨露洒向这片大地。我喝过甘冽的露水,往林子里走去。很快我就有了令人振奋的发现,树丛之间稀稀落落地挂着被利器切割过的藤蔓,灌木和亚乔木也有被清理过的痕迹,再往前深入,甚至还能看到燃烧留下的草木灰。我顺着这些线索不断向前。
  终于,我在密林深处发现了错落有致的巨石群。

遗 迹


  这片巨石群就是父母在地图上特殊标记的那一处,显然是文明存在的证明,我的心情异常激动——终于找到了同类。
  巨石上缠满了青藤和爬山虎,这么大块的石头绝对不是这片平原上的东西,如此大量的石块俨然已经堆砌出了一个遗迹,文明的遗迹。
  我拨开丛生的藤条和杂草,绕着遗迹一圈,终于找到了入口。甬道里弥漫着一股雨后的水土腥味,古旧的石板地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榕树的根须和马齿苋从砖石的缝隙中滋生出来。我划开火折,往深处走,甬道墙壁上滋生出的叶片微微摆动,看来这个遗迹有着很好的通风设计——好到不像一个遗迹,而是还在使用,这也正是令我兴奋的。
  走完了长长的甬道,前面是一个宽敞的厅室,厅室上方留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阳光透过纠缠在天井中的枝叶洒下,洒在厅室正中的石板上。褐色的石板孤独地立着,早已斑驳坑洼,石板的正中刻有图案和字样。我激动地走上前,清理掉石板上的枯藤,真是意外,石板上庄重刻着的,居然是一段证明过程——证明质数无穷:
  假设质数有限,设最大的质数为“地”。
  另设一数为“天”,“天”等于2到“地”之间所有质数的乘积再加一。
  那么“天”就不是质数。
  也就是说“天”可以被2到“地”之间所有的质数整除。
  可“天”被2到“地”之间任意一个质数除都会余一。
  推出矛盾,得证质数无穷。
  这是一个优美的证明,优美之处就在于无比简洁。我知道这个证明对于我的种族无比重要,因为它证明了质数是无穷多的,也就给我们每一个个体的沉睡周期都不一致提供了理论基础。难怪这个诗一样的证明会被镌刻在遗迹最核心、最庄重的此处,这篇证明就是我族的《圣经》。
  我绕过庄严的石碑,继续向前深入。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穹顶空间,几乎是一进入其中,我就屏住了呼吸。因为巨大的穹顶竟全是由石砖旋转而上砌成,无疑是巨大的工程奇迹。更震撼的是,无论是穹顶还是墙壁,都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迹和图案,可以想象曾有不知多少我的同类在此处驻足和篆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了文明的存在,来自同族的伟大文明。
  入口旁的墙壁上刻着关于星辰的研究。这位前辈跟我一样,也把夜空中央那颗红色亮星叫作“心宿二”,横过夜空的那条带子被他称为“银道”。但他的研究更为深入,他把心宿二称为天极,围绕着天极的星空被他划分成了各个部分。天空中有许多亮星非常显眼,因为它们从不移动,所以称为“恒星”。三五成群的恒星被他与地上的实物关联起来,称为“星座”,有巨树座、硕鼠座、方座、巨蛇座、天蝎座等,以壁画的形式留了下来。心宿二就被划分在天蝎座中,是蝎子的眼睛。蝎子是这片平原上最恐怖的东西,一旦被蜇,很容易丧命。我看着前辈绘出的星图,这个形状的确看一眼就会想到蝎子。
  我继续往后看,不由欣喜若狂,这位前辈也注意到了新的星辰随着时间推移从地平线下涌上的现象,但涌入的星辰几乎不会影响恒星们在夜空中的位置。前辈对此进行了大胆的推断,猜想我们的天空是在不断升高的。但因为天空本来就已经很高了,所以恒星们的整体布局很难看出变动。他甚至还认真计算出了在四百年后,星空格局才会有肉眼可见的改变。
  在研究的最后,他慨然感叹: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列星安陈?
  他的研究成果让我热血沸腾,这位值得尊敬前辈用归纳和推演对抗苏醒后的孤独,让浩渺的星空陪伴自己,叩问世界的本质。
  我继续看下一面墙,从字迹看属于另一个作者。他的研究内容是关于植物的,我原本不感兴趣,但我看见了那神圣的颜色!虽然从没有见过这种颜色,但只是一瞥,我就从灵魂深处唤出了它的名字、刻在骨血中的名字——蓝。
  墙的中心画着一个蓝色的圆,尽管染料已經被岁月褪去了最初的鲜艳,但依然摄人心魄。自然界中根本见不到这种高贵而优雅的颜色,天是白的,水是绿的,血是红的,大地是黄的。我族对蓝色有种天然的崇拜,因为故老相传着一个乐园般的圣地,那是一个蔚蓝色的圆形大陆——就像墙面画着的那个蓝色的圆。传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祖辈们一直坚定地相信着传说的真实性。传说当我们结束了漫长无期的寿命之后,会回到那片美丽的蓝色大陆上,那里有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大湖,湖里孕育出无数的生命,乐园中有无尽的食物。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我们不再独自沉睡,不再独自苏醒,不再独自过完一生,我们永远地在一起。
  墙壁上刻着自述,这位前辈踏遍了平原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找到了紫红色的蓼蓝草。经过了无数次的尝试,他最终选择用发酵的果浆和燃烧后产生的草木灰混合,水解蓼蓝产生了神圣的蓝色。这梦幻般的蓝色让我开始回想那个传说,幻想那个全是蓝色的美妙圣地。过了许久,我才从幻想中回过神,开始看向下一个,下一个是关于数学的……
  “你是谁?”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女声,柔软的声音在偌大的穹顶之下回响,又像电流一样荡遍我的全身。我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回头,看到一双隐在阴影中的脚,她光脚走出影子——那是一个漂亮的少女。   少女很漂亮,我的父母也很漂亮,当然,我也很漂亮。我们的种族都很漂亮,没有例外。少女的漂亮跟其他女性比起来算不上什么优点,可别说女性,我根本见不到其他同类,所以她的存在本身就无比珍贵。
  “你的沉睡周期是多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喔,你可真直接,569年。”少女淡然道。
  “这么长啊,我是十七年。”
  “嗯,我马上就要进入沉睡了。”
  怎么会这样?我溺入无比的失落,不能自已,几近窒息。少女就这样看着我,我努力平复下情绪,哑声道:“那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好。”
  “这个遗迹里还有别的伙伴吗?”
  “还有不到一百个,都在沉睡。”
  “这么多!”看来这里真的不是遗迹,而是族群的聚居地。
  “这些字样,”我指著周围的墙面和上方的穹顶,“都是遗迹里的伙伴们留下的吗?”
  “嗯,他们都在沉睡。”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个研究成果之下都会有其他字迹的批注,那是他们利用墙壁和穹顶进行跨越时间的交谈。他们都沉睡在这里,用空间上的聚居克服时间上的阻隔。他们完成了自己的研究而睡去,醒来的时候又会看到同伴对自己的评论和回复,然后带着喜悦丰富自己的研究。
  即使不能相见,也能模拟重逢。
  少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也要去睡了。”
  “你既然醒着,为什么昨晚没有生火呢?”我追上少女的步伐。
  “为什么要生火?我在看星星呀。”少女茫然地看着我。
  “你……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少女哭笑不得,“能给我们带来危险的生物太少了,而我们在苏醒状态下遇到同类的概率又太小。”她想了想,又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如果昨晚你过来了,我想我会很开心的。”
  那股该死的失落感又来了,变成了遗憾和悔恨,像滚烫的树脂渗进我的身体,攫住我的心脏,沁入我的骨髓。“等你下次苏醒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半晌我才说。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少女抿嘴笑道,“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在10811年之后了,到时候你能不能记得我还两说呢。”
  我正要辩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少女带我走入了一个巨大的梯级空间,从下到上整齐地排放着近百个寒玉方槽,都睡满了我的同类们。他们神色安详,眉目慈善。我从未一次性见到如此众多的族群,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少女已经跨进了属于自己的石槽,坐了下来。“见到你还是开心的,”她的语速变得非常慢,显然新陈代谢已经开始停滞,“这里有食物,你不用客气。”
  我环顾四周,与阶梯相对的那面墙上挂满了各种风干的肉品,下方堆满了盒子,想来也是装满了干果。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刚转头问出这句话,就看见少女躺进了石槽中,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偌大的遗迹之中,再也没有回音。
  我摘下一些肉品,坐在地上开始吃,忽然发现地面上也有字迹,只是没有写完。字迹提出了一个我没听过的概念:“孪生质数”—— 一对相差为2的质数。我想起来了,父母的沉睡周期就互为孪生质数,而且父亲的沉睡时刻比母亲要早两年,所以他们每次醒来即重逢,无须等待公倍数。这种长相厮守是足以让整个种族嫉妒的幸运。他们的生命中只有彼此,也只需要彼此,理所当然地离群索居,因为他们不再孤独。所以他们不必像遗迹里的学者那样探求世界,不需要用求知来对抗孤独,他们彼此即世界。
  我再次看向地面的字迹,这位学者无比感性地把他提出的“孪生质数”称为“另一半”。我被这个概念击中了,无数代种族繁衍的历史中,有多少祖辈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孪生质数,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因为有着无限的寿命,所以年龄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只要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就终结了一生的孤独,性别、年龄都无所谓了。可是像父母那样的幸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更多的只是一次金风玉露的相逢,然后朝三暮四,只为繁衍。
  因为有些同类从一出生就没有拥有幸运的资格,他们的孪生质数根本就不存在。而我的后代们,也有可能尚未出生就失去了幸运的资格。因为虽然质数无穷,可谁能保证孪生质数也有无穷对?学者试着证明孪生质数无穷,可他失败了,所以他没有写完。
  相遇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寂寞。我放肆地进食,以填补内心的巨大空虚。食物在胃里堆积,一种异样的情绪也越堆越高,最后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空旷的遗迹中杳然无声,只有我断续地啜泣。

大 火


  我沿原路返回,诅咒着我族的命运。为什么我的族类要背负如此漫长的沉睡周期,以致背负漫无边际的寂寞。我又回到了那间甬道前的厅室,透过天井仰头望向深邃高阔的夜空。从天井中只能看到正中的心宿二,被漫长的黑夜孤立着,亮着寂寥的红光。此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跟独守夜空的心宿二一样,独自行走在时间的旷野,独自发光独自红。
  借着星光,我忽然发现那块刻着质数无穷的石碑背面也有字迹留下,从反方向走过的时候才看到。石碑背面刻的居然是对沉睡周期的猜想——质数的沉睡周期,其实是对族群的一种保护。
  石碑上说,历史上曾存在一种我族的天敌,他们也有一定的生命周期。为了避开能被他们的寿命整除的沉睡周期,我们进化成了质数。这样他们就无法与我们定期相遇,除非遇上公倍数,遭遇天敌的概率因此被降到了最低。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种天敌只存在于理论中,从未被真正发现。因为在漫长的进化赛跑中,他们已经被我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最终灭绝。
  天敌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周期,可再也回不去了。
  我走在漫长幽暗的甬道中,路程好像比来时长了许多。即使真的需要质数的周期来延续种群,又何必每个个体的周期都不一样呢。
  出了遗迹,我从另一个方向走出了这片潮湿的丛林,踏上了一片崭新的土地。地衣铺满了灰黄色的大地,在星空下泛着近乎梦幻的色泽,红柳抽出了新芽,爬地而行。凝练的星空帮助我平复下来,我按着遗迹中壁画所画的样子去对应一个个星座,这让我感到宁静。   星空忽然一闪——以一种带着颗粒的质感。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刚刚花眼了,因为星斗又恢复了平静。可就在下一瞬间,整片天空被炫目的强光照亮!天穹被点燃了!诸天星辰黯然失色,墨色的夜空泛出妖冶的红光。我猛然站起身,跑上最高的丘陵向远处眺望。我错了,被点燃的不是天空,而是大地——整片大地在熊熊燃烧!
  波状的橙红色光幕刺破地平线升上天空,沉睡的大地被彻底照亮。火舌舔掉了天际线周围的每一个星星,像是喷火的巨龙从地底苏醒,将要吞噬整个天空。天地几乎都要融化在这无尽的强光之中,我迎着强光向前奔跑,我要跑到天地的尽头,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跑过一片巨大的蒲公英田,带来的风吹起无数纯白的孢子。飞起的蒲公英绒絮也被强光染红,逃入已经变成紫色的夜空。成群的飞鸟被惊醒,从林子里仓皇蹿出,扑棱下苍白的羽毛。我向著天边一直跑去,可并没有感觉到大火应有的热量。原本我以为这是天地毁灭的征兆:地狱裂开,来自黄泉的火海流入地表;又或者地底产生了剧烈的爆炸,熔化的岩石浆液溅上天空。可这一切都没有得到证实,我没有看到爆炸产生的滔天气浪,大地也没有被高温肆虐过的痕迹。
  可以确信,我已经跑了一整天的时间,破晓早该过去了。可是白昼没有来临,天空依然是夜晚,尽管星光被地火夺去了姿色,可天穹顶端的那些星星仍依稀可见。尤其是那颗孤独的心宿二,忠实地守在天心陪伴着我。
  长夜无穷无尽,我不停地跑着,跑着,跑过了丛林,跑过了湖泊,跑过了山丘,跑过了盆地。沿途我看到矢车菊和向日葵朝着天际线疯狂生长,因为没有了昼夜交替,只有天边的大火能给它们带来光。我没有遇到任何的同类,可能这片大地上苏醒的只有我一个。我只看到田鼠和野兔四处逃窜,这片大陆上好像也没有任何大型动物。湖泊反射着夜空中的寥寥星辰,水中的鱼儿怡然游动,像在嘲笑天地间只有我疯了。
  我跑了一百五十天,大火也燃烧了一百五十天。一百五十天的长夜里,我所要做的只有进食和奔跑,不需要休息。一百五十天后,我来到了天地尽头—— 一面通天的银色墙壁。墙壁光滑得像一面镜子,倒映出了我身后的大千世界。向左向右都看不到边际,而墙壁的顶部,隐在了炫目的红光之中。此时的天空已经被火光完全占据,心宿二也看不到了。
  在林中遗迹里,我感慨于文明存在的震撼,而在这里,除了神迹我想不到其他解释。
  墙上有一扇门。

文 明


  他——他凑到近处去看那扇门,门上忽然射出三道光线吓了他一跳。这个年轻男人惊恐地往后弹了几步,忽然听到门里传来一阵毫无感情的女声:
  “晚期智人,年龄:25岁,健康状况良好,准许进入。”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就无法理解。但他没有继续琢磨,因为门已经打开了。这个年轻的智人紧张而又兴奋地走了进去,门里的世界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高旷的空间完全由银色的金属组成,光滑而又致密。同样让他不能理解的是,进入这里之后他再也闻不到任何气味,感觉出离了这个世界。
  “嘀——”这一清脆的声音被空旷寂静的金属空间放大,年轻智人又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来源,他看到光滑的墙面凭空开了一扇门,门里走出一个枯瘦的老者。年轻智人看到门里居然不是一个通道,而是一个逼仄的箱体,他无法想象老者怎么能一直待在这么小的箱子里而不窒息。他不知道有电梯这种东西。
  但他不会去细想,因为他惊喜于见到了第二个同类,而且,他从来没见过会衰老的同类,更没见过穿着衣服的同类。
  “你好!”年轻智人冲了上去,“你为什么会变老啊?”
  老者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和蔼地一笑,“人类都会变老啊。”
  “人类?人类是什么?”
  “人类就是我们,我们都是人类,一种来自地球的灵长类动物。”
  “地球?地球是什么?”
  老人放弃给他解释地球是什么,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大火!大地着火了!”年轻智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我是追着大火过来的,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喔,还是个聪明的孩子,”老人欣慰地笑了,“你想知道吗,跟我来吧。我上来也是为了看看这个。”
  年轻人兴奋地跟上了老人的步伐,这并不困难。但接着他就看到老人举起右手,红光一闪,两人便一起向前飞驰而去。他从没体验过来自外界的加速度,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幸好老人及时扶住了他。他感到加在身体上的那股力道渐渐减弱,终于能站稳了。
  地面居然自己在动!他发现是地面带着自己跟老人飞速向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地面带着两人飞驰,片刻之间,他们已经越过了原本也需要一百多天时间才能跑完的路程,来到了终点。年轻人来不及对此惊讶,因为他看到了这辈子最震撼的场景。
  透过巨大到匪夷所思的舷窗,他看到了超新星爆发。
  暮年的红色恒星体积暴涨了数百倍,亮度骤增。亿万高斯的致密磁场纠结成钝重的斧钺,从两极削出,撬开了这颗红色的巨型恒星。冠羽状的炽热气体从恒星的伤口喷涌而出,在高速旋转的恒星周围汇聚成球形的中空气团,又被磁场压缩成环形。恒星中喷涌出的黄红色激波撞入了气环之中,碰撞和摩擦使得气环越来越热,也越来越亮。数道气环和等离子云围绕着红色的恒星,而这颗超巨星本身仍然在有节奏地收缩和膨胀,持续向外脉冲着高能粒子流,才最终变成了年轻智人此刻看到的样子——
  他看到一颗发光的红色心脏在宇宙深处搏动!
  持续了一百多天的喷涌,此时的灼热的气环已经在巨大引力的作用下变成了高速旋转的吸积盘。被加热到白炽状态的粒子束攒射而出,产生的横向激波终于彻底摧毁了这颗红超巨星。深空亮如白昼。
  猎户星座的手臂消失了。
  “这是参宿四。”老人已是满脸泪水。
  年轻智人花了几秒的时间才恢复了视觉。参宿四?他似乎知道这个名字,有些古老的知识穿越了数百年的沉睡回到他脑中,但被纷至沓来的问题打散了,他问道:“这里是哪里?”   “弥尔顿号。”
  “弥尔顿号?”
  “一艘恒星级宇宙航舰,”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孩子,你一直生活在这艘星舰的模拟生态圈里。”
  “什么?”年轻人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更大了。
  “猎户座中的参宿四是一颗红超巨星,红巨星表面温度低,碳元素丰富,因此可能出现复杂的碳氢化合物和固体物质尘埃,这些物质有可能形成生命宜居的行星。很早很早以前,人类就观测到猎户座中的有机物化学指纹,存在生命迹象。因此弥尔顿号的使命就是前往猎户星座寻找新家园。”
  年轻人茫然地听着,期待老人说出他熟悉的词汇。
  “地球,也就是我们人类诞生的地方,一颗位于太阳系的行星。”老人继续说道,“弥尔顿号从地球出发,用了七百年的时间加速到光速的三十分之一,然后开始匀速航行。参宿四距离地球七百多光年,以弥尔顿号的速度需要两万多年的时间。现在我们的跋涉终于接近了尾声,可惜参宿四爆炸了。”
  苍老的声音像是来自远古的梵唱,随着老人的娓娓道来,年轻人渐渐恢复了刻印在基因里的记忆,他终于能勉强跟上老人的话语。
  “那个地球,是不是蓝色的!”年轻人涌出了泪水。
  老人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家园,已经两万多年了?”
  “孩子,星舰才是我们的家。”老人枯老的脸上挤出一丝满是褶皱的笑容。
  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我一直生活在星舰上?”
  “星际航行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比当时的人类文明还长。而且弥尔顿号的设计理念是无限续航,参宿四周围的深空区域只是第一个目标。无限续航的燃料问题已经解决了,根据我模糊的记忆,星舰是使用正反物质湮灭来推进。但星舰上的其他设施是用可控核聚变进行供能,无法维持人类文明一直延续,也无法供给上万年的冬眠设备运作。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闭环的生态圈,只有生态圈可以自行运转,用人类的一代代繁衍克服时间,在理论上达到无限。”
  “生态圈,就是我们的世界吗?”
  “对,整个星舰的后半部分都是生态圈。因为猎户座跟天蝎座几乎是关于太阳系对称的,所以在这条航线上,位于星舰后半圈的你们,会一直看到心宿二高悬在夜空正中。”
  年轻智人终于明白,遗迹中的那位天文学家错了,不是天空一直在升高,而是大地一直在前进。他又问:“生态圈的天空,是模拟出来的吗?”
  “是的,生态圈是地球的缩影,上面的所有动植物都遵循地球的规则。于是星舰按照地球日的24小时模拟出昼夜交替,让植物能够正常光合作用。”
  “夜空不是模拟出来的?”
  “夜空是实时转播了星舰后方的视角。因为我们的目标是猎户星座,所以只要心宿二一直在天庭正中,我们就知道没有偏离航线。”
  原来大火前夕的星空一闪,是超新星爆发产生的剧烈电磁辐射干扰了生态圈的模拟天穹,至此的一百五十多天里,让生态圈进入了无尽的长夜。
  “可我到现在才想起这些,我甚至從不知道自己其实活在星舰上!”
  “关于地球的一切,都是刻在我们的基因里的。只可惜漫长的沉睡和原始的生活环境,让你们忘记了。”
  “对了,我们为什么会沉睡?人类是一种拥有不同质数沉睡周期的生物吗?我想起……我想起了基因里的知识,这些知识告诉我好像不是这样。”
  “那是远古的地球科学家赋予我们的‘进化’,”老人的眼神浑浊起来,“闭环的生物圈的确是设计出来了,但是能一次供给的人口是有限的,太多的人口会让生态圈崩溃。”
  “所以他们就让我们以质数周期进行沉睡?”
  “对,科学家研究出了让人类进入假死模式的技术,暂停一切新陈代谢。只要搭配上一种叫‘寒玉’的物质维持低温,就相当于自行冬眠。这个技术被编辑入了星舰人类的基因里,每一个新生儿都会被赋予一个新的质数沉睡周期,因为……”
  年轻人接话道:“不同质数沉睡周期的人类,相遇的概率太小了。”
  老人点点头,“质数沉睡解决了所有问题。如果不是这样,聚居而没有天敌的人类很容易发生人口爆炸,那是指数级的增长,再庞大的生态圈也会崩溃。当然这种担忧很可能是多余的,因为另一种可能性更大。当生态圈的资源遭遇瓶颈的时候,人类几乎百分之百会为了争夺资源发动战争——导致人类灭绝的战争。这是经验之谈。”
  原来,我们的天敌,就是我们自己。
  “所以人类的寿命并没有改变,依然不过百岁。只不过自行冬眠状态下新陈代谢是停止的,每个人的沉睡周期不同,让寿命看起来似乎无比漫长,但其实能够苏醒的次数是有限的。”老人说。
  少女说得没错,看来他真的等不到她苏醒的那一天了,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地球上曾有一种叫‘十七年蝉’的生物,同翅目蝉种。这种蝉会在地底蛰伏十七年才冲出地面,蜕皮和交配。质数的周期可以避免他们与寄生物或天敌定期相遇,保护族群的延续。这应该就是科学家们借鉴的原型。”老人说。
  “居然还有寿命这么长的昆虫吗?”
  “十七年只是蛰居沉睡,他们的生命其实还是很短暂,交配产卵之后便死去,依然是朝生暮死。”老人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其实也一样,百年的寿命放在宇宙尺度上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样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沉溺于宇宙巨大时空尺度的无力感之中,半晌,年轻人终于注意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地球?”
  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反正肯定有必须离开地球进行远航的理由。长年的沉睡也让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曾经的人类统一了四种基本作用力,所以星舰才能产生模拟地球的人工重力。但这一度辉煌的文明都被子孙们遗忘了,只有星舰深处沉睡的十三位先知知晓一切。他们是被设备冬眠的自然人,直到在新的家园定居下来,他们才会被唤醒。跟他们一起被唤醒的,还有封存在星舰核心计算机中所有的知识和历史,在新的星球上重建人类文明。”   “你的周期是多少?”年轻人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2161年。”
  “这么长啊!”
  “是啊,弥尔顿号启航之前,选取了最初一批星舰人类中沉睡周期最长的进行培训。我的任务是维护星舰设备的正常运行,所以一直待在星舰的前半部分。”
  “这么说你见过地球了!”年轻人激动无比。当年离家远航的第一批星舰人类,望着再也不会回来的蔚蓝星球,那纯净的蓝色深深地刻在了他们记忆之中,代代转述和神化。
  “是的,可惜细节已经太模糊太模糊了。”
  许久的沉默,两人望着舷窗外,成为超新星的参宿四正在慢慢冷却。恒星最终失去了对抗自身引力所需要的能量,坍塌了。在未来的一个月时间里,不断塌缩的物质终将获得能够抗衡重力的核斥力,塌缩反转,向外冲击。
  年轻人望着已经进入生命最后阶段的恒星,缓缓说:“那远航的只有我们一艘星舰吗?人类文明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当然不,人类有过非常多次的尝试,半人马座的南门二、天狼星的双星系统、御夫座的五车二,都有过人类足迹,它们都是前车之鉴。最初的远航舰队没有能发现宜居的新家园,也没有足够的燃料返程或者到达下一个星系,只能消亡在茫茫太空。吸收了这些经验,弥尔顿号才被设计成了无限续航的姿态。与弥尔顿号同样量级的其他星舰应该也向别的方向远航了,此刻正前行在宇宙的深处。”老人休息了片刻,又说,“为了制造人工重力,弥尔顿号的内核有着巨大质量的简并态物质,因此也拥有发射引力波的能力。两万年来弥尔顿号通过引力波通讯时时向地球汇报航程情况,但从没有得到回应。”
  老人轻轻按上了年轻人的肩,“记住,孩子,你的家是星舰,在参宿四爆炸之前还有可能是新家园,但绝不会是地球。”
  “地球到底发生了什么?”年轻人长叹道。
  “没有人知道。”
  漫长的沉默后,年轻人缓缓开口:“参宿四爆炸了,我们又要重新开始远航了吗?”
  “是啊,参宿四爆发产生了十分之一秒的伽马射线暴,足以杀死方圆数光年的生命,在几百甚至几千年的时间里,这里都会是一片不毛之地。”
  “那我想问,当年地球上的人类发展出了那么先进的文明,那他们证明出孪生质数无穷了吗?”年轻人忽然想起。
  “没有,没人能证明,也没人能证伪。”
  沉默。或许真有一天,孪生质数对被穷尽了,之后的一代代人,尚未出生就失去了遇上“另一半”的资格。而那时候,可能星舰上的人类依然没能找到定居的家园,继续无穷无尽地漂泊。年轻人这样想道。
  “孩子,你问孪生质数干什么?。”
  “只要找到跟自己沉睡周期互为孪生质数的另一半,就可以长相厮守了!”
  “长相厮守?不能啊。孩子,孪生质数没什么特别的。”
  “你说什么?”年轻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的父母周期就互为孪生质数,父亲比母亲提前了两年进入沉睡,这样他们每次醒来就会重逢!”
  “孩子,你再想想,是這样的吗?”老人叹了一口气。
  “难道不是?”年轻人的声音颤抖起来。
  “第一次相遇之后,他们的苏醒依然会两年两年地拉开差距,还是要等待公倍数,任意两个质数都是这样。孪生质数没有意义,孩子,孪生质数没有意义。”
  年轻人如遭雷击,他错了,遗迹里的研究者也错了,孪生质数根本没有意义,长相厮守根本不存在。
  “唯一的优势,”老人缓缓开口,“就是孪生质数的周期最相近,即使需要经历公倍数的漫长等待,但好歹能够等到。如果是比较小的质数,甚至能够定期相见。不会像两个周期差距太大的个体,一生只能见一次。”
  “一生只能见一次。”年轻人想起了少女。父母的相守也不是因为两人每次醒来即重逢,而是因为愿意坚守。父母之间的交流,甚至可能跟遗迹里的学者一样,是用石刻的留言来模拟重逢。
  年轻人心中一痛,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事实也确是如此,一股递增的加速度从前方传来,形成一道大力把他拍向后拍去。他溺于悲痛无法自拔,像一张薄纸一样失去平衡,在快撞上的时候才靠求生本能撑住舱壁。老人却直接撞在舱壁上。年轻人忙跑去扶起老人,看到一缕细细的血流从颅顶淌下。
  却是老人先开了口:“弥尔顿号减速了。”
  “减速了?”
  “星舰控制核心的计算机判定再前进就会进入伽马射线的范围,非常危险,”老人的声音变得非常虚弱,“弥尔顿号会在这里稍微停留一段时间,收集超新星爆发产生的高能粒子和重金属,补充舰上的资源。”
  “然后呢?”
  “然后转向,启航寻找下一处可能的栖息地。”老人已是气若游丝。
  “你怎么了?你是要开始沉睡了吗?我们赶紧去找到你的寒玉槽!”年轻人感到怀里老人体温越来越低。
  “不,我要死了。”老人面色苍白,露出微弱的笑容。
  “死是什么?”
  “就是寿命走到了尽头。”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年轻人抱着老人,感觉老人的身体渐渐冷了下去。他一时还理解不了死亡,老人停止的新陈代谢和冷却的体温都像是进入了沉睡,他觉得两千年以后,老人应该还会醒来。
  他转头看向舷窗外几乎塌缩成中子星的恒星尸骸,在等离子云的残骸中高速旋转着。新的征程即将开启,当星舰转向,后方生态圈里的人类会看到星空终于发生了变化,开始斗转星移。而高悬天庭正中两万年的心宿二,终于渐渐偏移,像通红的缓缓划过寂寞的夜空,就像古老的地球上流传了千万年的那句话——
  七月流火。
  他站起身,准备带着老人的身体回到生态圈里,回到自己赖以生长的地方,给老人找一张寒玉槽。他知道星舰即将航向下一个星系,开启下一个两万年——甚至更久。而沉睡周期短暂的自己,肯定看不到新家园的抵达了,他会在星舰上过完自己的一生。
  所以他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下一个苏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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