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费奥多尔的“成长”

来源 :作家·下半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unshixiao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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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纳博科夫的最后一部用俄语创作的长篇小说《天赋》以极具自传色彩的经历,刻画了一位侨民诗人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成长。本文论证了《天赋》所具有的“艺术家成长小说”的一般特征,并指出其个性特征。小说打破了这一传统中线性叙事结构,将人物、情节等都圈在艺术视角之内,从而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
  关键词:艺术家成长小说 弗·纳博科夫 自传 寻父
  弗·纳博科夫是20世纪最重要的双语作家之一。《天赋》作为他的最后一部用俄语创作的长篇小说在其创作中占据了特殊的地位。关于《天赋》的研究,国内多集中在对小说本身的艺术性之上,却忽略了该小说属于一个更悠久的小说传统,即艺术家成长小说的传统。
  艺术家成长小说(Künstlerroman)是西方文学中一个重要的小说类型。小说主要表现“小说家或艺术家在成长过程中认识到自己的艺术使命,并把握住他的艺术技巧的经历”。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是这一类型的代表作。这类作品往往有较为明显的作家自己生活的印记,常常是自传体或者是半自传体的作品。在结构上一般从童年写起,叙述在成长的过程中必然要遭遇到的初恋、性意识的启蒙等。笔者通过对《天赋》的研读,发现无论是从内容还是形式上,这部长篇小说理当位列艺术家成长小说之列,国内的研究者一方面对这部作品重视不够,另一方面对艺术家成长小说这一小说类型的重视也不够。事实上,当笔者将《天赋》置于这一文学传统之中时,对纳博科夫的艺术魅力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这是一个研究纳博科夫创作特色的很好的视角。
  一
  首先,与其他的艺术家成长小说一样,《天赋》具有很强的自传性。
  博伊德是纳博科夫的重要研究者,也是他的传记作家。他明确指出“纳博科夫在《天赋》中对自己过去经历的利用远远超过他的其他任何一部小说。”“这是一部……将整个的自我投射到小说之中,就像普鲁斯特和乔伊斯将他们的一切放到自己的杰作之中一样,比如对薇拉的爱情,对记忆中的父亲的尊敬,对俄国文学和鳞翅目昆虫的热爱,幸福的俄罗斯的往昔,还有如今斑驳的流亡生活。”
  费奥多尔有与纳博科夫相似的文学品位,他们都喜欢普希金、勃洛克和别雷;他们都憎恶60年代俄罗斯文坛倡导的功利主义。在兴趣爱好上,他们不仅钟爱鳞翅目昆虫,而且还都痴迷设计棋题。在艺术家成长的道路上,他们都从韵文创作开始,继而转向散文创作。
  甚至费奥多尔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也直接来源于作家本人的生活。比如,费奥多尔有一次得了严重的肺炎,发着高烧。母亲为了安慰虚弱的儿子,去商店花“10卢布买一支委实不起眼的费伯尔牌绿铅笔”。纳博科夫在自传《说吧,记忆》的第二章“我母亲的肖像”这一部分详细叙述了这一事件。母亲乘着雪橇冒着恶劣的天气到特鲁曼商店里去买礼物。“几分钟后,她走进了我的屋子。她怀里抱着一支大铅笔。”纳博科夫本人还幽默地将了一军,指出未来一定会有专家将“乐于把我的小说《天赋》中一个主角的经历与原事仔细对照”。
  纳博科夫的妻子薇拉是费奥多尔的女友济纳的原型,她们都出生在犹太人的家庭,有很高的文学鉴赏能力。身为诗人缪斯的她们,独立坚强,给予作家创作很大支持和信任。著名诗人霍达谢维奇与纳博科夫是忘年交,他们欣赏对方的艺术才华,支持对方的艺术观点。纳博科夫在小说中也为霍达谢维奇留下一席之地,即孔切耶夫。这是一位让费奥多尔嫉妒的诗人兼评论家。他非常敏锐,对费奥多尔的诗歌的评论一针见血,却高度赞扬。《天赋》里所描绘的俄罗斯侨民文学界内部的权力斗争,也仿佛是那段历史的再现。可以说,在《天赋》中,纳博科夫比在其它的书里更多地描绘了自己过去的生活。
  二
  其次,艺术家成长小说中基本的情节因素,如爱情、生活的磨难、寻父等在《天赋》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寻父的情节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费奥多尔的父亲康斯坦丁是一位著名的探险家和自然学家。在1919年,这一多事之秋神秘失踪后被证实死亡,但死因不明。漂泊在柏林的费奥多尔决定为父亲写一部传记。他搜集各种与父亲有关的文献资料,如百科全书、其他探险家的专著、父亲的书信等。他还给母亲写信,请求母亲跟他说说父亲的事情。为了追踪父亲的生命轨迹,费奥多尔通过各种专业书籍,了解西亚的知识,通过想象重走父亲最后的探险之旅。同样是失去父亲,费奥多尔却不像斯蒂芬(《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那样迷惘、彷徨。虽然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但是费奥多尔对父亲所代表的理念坚信不疑。另外,“我父亲对诗没什么兴趣,惟独对普希金的诗例外。”父亲将普希金,尤其是普希金的精神灌输给了费奥多尔。这部小说中父亲的形象是纳博科夫糅合了个人记忆和文化记忆塑造而成。父亲俨然成为普希金的象征,成为俄罗斯文学传统的象征。
  在艺术家成长小说里,爱情也是成长的重要部分。柏林的侨民们为生活所迫,已经越来越不关心文学艺术了。费奥多尔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文学梦。早在他们见面之前,济纳就已经是他忠实的读者。在他们见面后,无论费奥多尔遇到现实中的困难,济纳竭尽全力去帮助他;遇到创作上的挫折,济纳则热情地鼓励他。费奥多尔收获的爱情成为一股正能量推动着他进行文学上的探索。
  除此之外,费奥多尔也如同其他的成长者一样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挫折。他总是被房东刁难,不停地搬家。他同时做几份工作,买期刊杂志时却仍然显得很困窘。发表的第一部《诗集》,非但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反而因此成为开玩笑的对象。费奥多尔的生活似乎是由大大小小的挫折组合而成的。这也是艺术家成长小说的一般特征。人的成长总是在克服挫折的过程中得到实现的,然而《天赋》的不同之处在于,费奥多尔很少为这些生活的琐事窘事而真正发愁,并不是这些挫折的存在逼迫他奋发图强,自强不息。他得以在艰难时世中顽强地活下去靠的正是对父亲的坚信,对人格自由的坚信,对普希金的坚信。挫折对于费奥多尔来说,如同欢乐一样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生活、不幸或者幸福的生活都是写作的素材。这也就超越了一般成长小说中将生活中的磨难当作是提高主人公修养的必然阶段。非但如此,费奥多尔用艺术,用诗歌,用创作超越了丧父之痛、超越了孤独。所以,《天赋》尽管在基本情节要素上满足了艺术家成长小说的条件,然而在艺术家成长小说的研究领域内,却较少将这部作品视作代表作。   三
  最后,艺术家成长小说叙述的重点是人物选择艺术,人物经历成长的过程,所以往往以开放式的方式来结束作品。费奥多尔和女友济纳终于迎来了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夜晚和空间,喜悦地从酒馆出来回公寓,然而他们两个都忘记了带钥匙。那么,他们如何进入公寓?他们结婚了吗?他们在酒馆里讨论的那部“只剩下尘埃”的自传创作成功了吗?费奥多尔有没有如济纳所预言的那样成为“前所未有的伟大的作家”?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小说写到,“我的世界的阴影逾越了书页的空中轮廓线,如次日的晨霾一样呈现蓝色——故事并没有结尾。”故事本身没有结束,但是叙述却在这里结束了。
  成长小说的“形式是开放的而不是那种封闭的循环式结构。由于小说密切关注人物内心世界的发展,成长小说也显现出一种与此相应的虚实技巧上的典型韵味,包括内心独白,内心剖析以及运用第一人称叙事手法。”以这样的原则来比照《天赋》,似乎非常吻合。《天赋》中有大量的内心独白,费奥多尔的思想非常活跃。哪怕他只是出门买点小东西,偶然看到别人搬家,他也驻足静思,“有朝一日,他暗自思忖,我得用此情此景为开头,创作一部厚厚的、出色的老派小说。”他时刻都以艺术家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世界,所以思想异常活跃。
  纳博科夫在艺术上有着自己的独特追求。他说,“艺术就其而言是具有欺骗性和复杂性的,妙不可言。”他还多次强调,“大作家无不具有高超的骗术。”《天赋》的结构亦如此。一般情况下,成长小说大都是线型结构,按照人物成长的轨迹来组织情节。因此,出生或者是童年经历往往是成长小说的起点。表面上,《天赋》遵循了这一惯例,但是却做了很大的改变。费奥多尔虽然在生理年龄上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但是在艺术创作上他还刚刚开始。小说第一章的中心事件是费奥多尔对自己刚刚出版的第一部诗歌集进行文学批评。在对诗集中的作品进行分析的时候,费奥多尔的童年生活的碎片纷至沓来:保姆、塔尼亚、玩具、游戏、蝴蝶等。纳博科夫避免了平铺直叙的写作方法,而是通过文学评论的方式回顾了主人公的童年。童年是一幅画像,镶上了镜框,悬挂在费奥多尔的艺术世界里面。
  不仅如此,小说结构非但不是线性的,而且还是环状的。这也是纳博科夫惯用的结构形式。小说伊始费奥多尔提到要创作一部“厚厚的、出色的老派小说”,小说的最后他说“别了,我的书”,首尾衔接,正好是个环形。《天赋》第四章中费奥多尔为车尔尼雪夫斯基写作的传记也是个环形结构,从车尔尼雪夫斯基之死开始,也以他的死亡结束。传记是以一首十四行诗开始的,不过在传记开始的时候这首十四行诗只有六行,剩下的八行在传记的最后。这首被分开的十四行诗如同一把锁将车尔尼雪夫斯基传记锁好、封好、换好。这恰恰是个封闭的结构。以封闭的环形结构来追求线性的发展,探索未来的可能性则是费奥多尔和济纳的命运。因为他们与作品中的车尔尼雪夫斯基不一样。车尔尼雪夫斯基是可以被封闭住的,因为他已经死亡;费奥多尔的未来则是封闭不住的,作为一个未来的伟大作家,他拥有从任何封闭中走出来的力量。
  尽管如此,从形式上看,《天赋》是由两个环状结构组成的,一个是关于车尔尼雪夫斯基,一个是关于费奥多尔。这两个环彼此之间又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再深究起来,小说第一章里也存在着一个环形结构。费奥多尔的诗集一共五十首诗,其中第一首诗名为《一只消失的球》,最后一首则为《失而复得的球》。这不也是一个小小的环形吗?《天赋》在结构上的复杂程度超过了一般的成长小说。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纳博科夫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作家,独创性是他的美学追求。作为一个文体家,他深谙各种文体的创作之道,然而他绝不愿在形式上一成不变。他使自己的小说在情节设置、人物形象、结构安排等方面处处看起来很“老派”,然而这是纳博科夫的花招。若是读者在这里止步,将《天赋》看成是一部普通的成长小说,则上了当,不能被纳博科夫视作理想读者。他的理想读者是能够在这些花招,这些似是而非的设置后面看到纳博科夫的独创性所在的读者,是愿意进一步探索、思考的读者。
  参考文献:
  [1] M·H·艾布拉姆斯,吴松江等编译:《欧美文学术语词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2] 布莱恩·博伊德,刘佳林译:《纳博科夫传:俄罗斯时期》,广西师大出版社,2009年版。
  [3] 纳博科夫,朱建迅、王骏译:《天赋》,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
  [4] 纳博科夫,陈东飙译:《说吧,记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5] 刘文、唐旭:《“成长小说”:传统与影响》,《云南财贸学院学报》(社科版),2005年第3期。
  [6] 纳博科夫,潘小松译:《固执己见——纳博科夫访谈录》,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7] 纳博科夫,申慧辉等译:《文学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
  (戴晓燕,南京晓庄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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