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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澡,他习惯坐在床头抽一支烟再睡,借着一支烟的时间,他会看看熟睡的妻子。在柔和的灯光里看过去,她身材有点儿松弛,细小的皱纹像花瓶裂缝从眼部周围散开,最近脸上似乎又增加了一些斑点。他有些心惊,妻子以前很漂亮,现在怎么一下就变老了呢。妻子对他越来越没吸引力了,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她不善保养打扮,不思进取,不想办法留住他的心。
　　关了灯,躺在床上仍然睡不着,晚上和新认识的女人坐在酒吧里喝了整晚的红酒,他并不喜欢酒吧的喧闹,但那个女人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他。她和妻子同岁,却显得年轻,充满了风情。他比平常更忙碌,他跟妻子解释说,再辛苦两年,咱们就能换上大房子,开着车去上班。妻子说,现在这样住着就很好,你多点时间在家里,陪陪孩子和爸妈。她说得很小声,甚至没提及自己也渴望他陪伴,是怕他有压力,心疼他为了家不辞辛苦地工作。夫妻得一辈子呢,将来老了,一起旅行也好发呆晒太阳也好,有个盼头。她把这些想法说给他听时,他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样想的,他的忙碌无非是想方设法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带他去游乐场坐海盗船,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尖叫,他便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女人喜欢逛商场,然后在餐厅里点清淡无味的套餐,买500元一双的鞋子,穿露锁骨的低领衣服,他觉得她很有品味,觉得她连翻阅时尚杂志的姿势也很迷人。他想,他更应该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2
　　
　　他开始找机会同妻子摊牌。得悄悄地和妻子谈这事,不能惊动了父母,否则离婚的事就很麻烦。他想临睡前谈这事,可是怕吵到隔壁的孩子。早晨又没时间,父母搬过来住后,妻子会早早起来熬上一锅稀饭,蒸好馒头,炒两盘小菜。在餐桌上自然也不方便谈这事,估计头会被父亲打爆。在父母眼里,妻子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
　　还是女人想了个办法,让他约妻子到咖啡馆去谈。理由是,像她那样只懂得下班回家做饭的人,肯定没进过咖啡馆,在心理上给她造成距离,让她觉得和他的生活脱节了。他也觉得这办法好,利用中午空档时间,约了她。
　　妻子听到要在咖啡馆见面时,很欢喜。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去过这样的地方,他故意预定了市里最好的一家咖啡馆。
　　他进咖啡馆,发现妻子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当她笑意盈盈地向他挥手时,他有些疑惑,在他想来,妻子初来这种地方该多么手足无措啊,可是,她为什么却如此熟悉呢。妻子点的是水果茶,她告诉他这家店自制的水果茶味道不错,还给他倒上一杯,轻轻挟了两块方糖投进去,又将松饼沾了蜂蜜递给他说这是店里的特色让他尝尝看。
　　他没能说上话来,妻子怎么会呈现出那样有味道的陌生感觉呢,她不是只会蒸馒头和计较水电费的女人么。经理送了两盘小茶点过来,妻子向经理介绍他。在短暂的聊天后,他才知道,妻子和朋友来这里玩后,写了一篇漂亮的散文发在报纸上,很多人是看了文章才来光顾咖啡馆的。而今妻子写的文章被贴在店里的墙上,当作宣传海报。这事他一点也不知情。妻子调皮地答他,如果你肯多花点时间了解我,还能发现我不少优点呢。
　　妻子指指窗外的风景,说不错吧,其实我打过几次电话约你来,你说不喜欢咖啡嘛。他不记得妻子打过这样的电话了,不用多想,他当时肯定是找理由拒绝了。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靠窗的位置,同女人一起去咖啡馆,每次都坐在角落里,大白天的,点根蜡烛,弄点情调。他望了望周围,也有这样的男女在喁喁私语,现在看来,并不觉得有多浪漫了。他发现靠窗而坐,安静地享受阳光和下午茶, 在淡然的明亮之中,心情有一种闲适的轻松。
　　妻子坐在他对面,絮絮地聊着自己中午一般怎么打发时间。他听得有点入迷,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对他重新有了意义。
　　他突然很想探究妻子,这些年来,她都变成什么样了,就像她所说的,真有许多他所不知道的优点吗?她并不是只顾着长斑点、生细纹的。他以为时间只给了别的女人风情,在他忽略的日子里,妻子也长成了一棵迷人的植株,只不过,他从来没给过时间让她展示。
　　
　　3
　　
　　女人打电话来问他结果,他有些支吾,他不能告诉她,在咖啡馆的两个小时里,他几乎重新喜欢上了妻子。女人见他不说话,转了话题,兴奋地告诉他,在一个刚开盘的楼盘看中了一套房子,大四房。他倒吸了口冷气,大四房也太大了吧。女人在电话里规划着,婴儿房,健身房,书房,太小的房子哪能住啊。女人一副马上要他过去签合同的架势,他说要不你再看看小户型的,都三十几了,还生什么孩子啊,够住便好。女人不高兴,那是和他一起生活的大计划,他竟然不感兴趣。撂下话,如果不签,就一拍两散。
　　原本约好要去吃比萨,这下可用不着那么麻烦了。他本来就不爱吃那馅料放错地方的大饼儿,这段时间常陪女人出入那些餐厅,沙拉、果酱、海鲜,可把他的胃折腾惨了。他打了电话回家说要回去吃晚饭。他好久没吃妻子做的泡椒沙锅鱼头,他的胃早就在想念妻子做的饭菜了,只是他的心还游荡在远处。
　　他到家早,妻子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她穿了碎花的棉布围裙,长发扎成了马尾,在水龙头下洗着大鱼头,小碗里装着切细的泡辣、姜丝、蒜头。妻子娴熟地将鱼头煎至焦香,放进沙锅里,然后煸炒配料,当他看到沙锅冒出香味时,时间快过了一个小时。原来这道菜还挺花时间的。妻子打开沙锅盖,挑了一块鲜嫩的鱼肉给他尝,他说味道非常好,就是太花时间。她回答他,不花时间,怎么能入味呢,刚洗过的鱼头带着腥味,所以要先放料酒和盐腌个二十分钟;煎鱼时,火也不能太大,要慢煎,才会外焦里嫩;等下了沙锅煲时,也要时间,那些配料的味道才会渗进鱼头里。这世上哪有不需要时间就能做好的事。
　　他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这道菜的精髓。妻子认真做鱼头沙锅时的烟火味道,衬得她温柔亲切,那也是她花时间修炼而来的。她为他做菜,花了时间;她为他把父母孩子照料得健康幸福,花了时间;就连他家里几个难缠的亲戚,她都帮他处理得当。而他回报给她的,只是从她的疲倦里找到外遇的理由。
　　那一晚,沙锅鱼头他吃了个精光,连泡椒底子都配了饭吃,父母骂他一副馋相,又说还是家里的饭菜香吧,你小子哪修来的福气,还天天出去瞎混。他像被辣住了,喉咙发痒,眼眶也有点湿。是的,他这辈子哪修来的福气,没花一点时间就修来了这么好的妻子。
　　
　　4
　　
　　女人挂了他的电话后,很久都没消息,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发疯似的去找她,结果他却像松了口气,他有些厌了配合她的浪漫情调,那么有品位的女人也必定知道他的底细,说到底也只是个过普通日子的男人。和妻子谈离婚的事,也搁了下来。一时间好像也找不到理由了。
　　他也累了,只想着早点回家。
　　他先想到的是去接妻子下班,妻子在单位门口见到他时,笑容满满的,拉着他往前面走。她说前面的男装店在打折,要给他买件衣服。妻子挑了很多件,他一一试给她看。她替他整理,退几步看效果,然后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两个人提着大袋的东西往家里走,路上,遇到她认识的主妇,还打趣地叫着,唉呀,你老公可真体贴啊。妻子害羞地笑笑,他跟在她后面,也傻乎乎地笑起来,胸口还有点紧紧的。他这到底是怎么了,看到妻子的笑容,这样不经意间,有一种幸福弥漫过来,迅速地包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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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不久,他不动声色地换了手机卡,庆幸自己没有鲁莽地提起离婚的事。他错过了很多和妻子一起度过的精彩时间。
　　他陪她去很远的布店买棉布,因为她想要给全家人缝睡衣。本来,楼下的布店就有得买,可她说如果不这样,他们总也没有出去逛的时间。妻子几时也变得这样狡猾了?尽挑些费时的事来做。她说中山路上有家店的汤圆很好吃,便兴致勃勃地拉了他坐十多站车去吃上一碗。转大半个城市去海边乘凉,等着城里灯光灭了,看山上的星星。这些事又花时间还让人觉得有些无聊,可是,他很投入地做这些无聊事。
　　妻子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打赢了一场婚姻保卫战,那不要紧,他知道就好,并且明白了婚姻里的一些真谛。夫妻间的那份好感情,就是这样用时间打磨出来的。就像妻子说过的,这世上哪有不需要时间能做好的事,夫妻也一样,需要花去很多时间活在彼此的世界里,不离不弃,才会酿造出一份好婚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