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散的太阳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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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绵绵实实的阳光,从我头顶的淡雾薄云中渗下来,盈漾在随风起伏的竹海上。
   弹子山寺院坪上的冷竹箐,浓雾乍开,竹海绿波,如梦如幻。沉默已久的山风陡生啸天之力,卷动风车乳白的巨翼发出欢悦的嘶鸣,点燃遍地柔竹的绿焰。沿着平坦干净的水泥步道,我走进冷竹箐的深处,一座红墙黄瓦小庙迎面而来。“太阳寺”,三个鎏金大字在庙檐的题额上神光闪闪。庙墙边的小木牌提示:太阳寺始建于唐朝初年,相传,唐太宗时,观世音菩萨托梦给长安城中一个家财万贯的商贾,让其来到川黔交界的弹子山顶修建神庙,安放观世音菩萨神灵,并取名为“太阳寺”,后因战乱被毁,现寺庙为后人修葺。我愕然了,五年不见,荒僻之野已成净域之壤,金饰一新的观音菩萨,朴拙大方的香烛台,浑然抱真的化纸炉,安若守诚的鞭炮池,现身藏巧于简、藏虚于实的自然,让我神思飞跃,感慨万千。太阳寺回来了?宁静的空寂炫动着沉默的绿焰,我不得不把它说出来,即使它托着我沉浮的命运。
   从乌江南岸边滩到弹子山寺院坪上的冷竹箐,一千余米的海拔高差,十八里陡峭盘曲的山路。五代十国末期,从大溪河口观音殿到寺院坪上冷竹箐的太阳寺,依山连延四十八座大庙,云蒸霞蔚,一轴灵山佛国的盛景。传说中的太阳寺,飞檐流角,红墙黛瓦,耸峙群山之巅,傲然白云之境,是川黔湘鄂边地佛教信众的朝圣之地。太阳寺气势恢宏,庙门巍然,门楣有“仙山福地”之领,門联有“须弥横海落群峰之高”之启,有“杲日丽天夺众景之耀”之承。寺内大雄宝殿、天王殿卓然不凡,供奉释迦牟尼、阿弥陀佛、药师佛佛像和观音、文殊、普贤、大势至、日光、月光菩萨像,以及四大天王的神像,心诚则灵,有求必应。朝代更替,人心沉浮,到清末民初时,灵山佛寺只剩下了依稀的残砖碎瓦。太阳寺葳蕤在乡野的传说,让人遥想盘曲而上的十八里香道和泯灭在密林草莽之间的四十八座大庙。
   在众说纷纭的传说中,我执迷太阳寺走散在一个何首乌的传说。何首乌的传说波澜曲折,化繁为简就是太阳寺佛缘深厚。北宋年间,太阳寺里的小和尚佛缘获取了一个精修千年、形如人身的二十一斤重的何首乌。住持普济让物尽其用,以四十九天法事蒸煮何首乌,精诚所至,在观世音菩萨的引渡下,寺院及众僧乘借何首乌的神力,升入了西天佛国。同一传说另有一个版本,何首乌原来是观世音菩萨的侍女,她帮助太阳寺躲过了大劫难,太阳寺隐入了地下。不管是升了天,还是入了地,明清以来,寺院坪已是人间的一处露天佛堂,每年农历二月十九日、六月十九日和九月十九日,这里便有一场自发的民间香会,十里八乡的数万善男信女会集在这里,以上香朝拜的方式,坦露心头朴实的祈望,一年胜似一年。如今的寺院坪已是大唐国际电力集团的风力发电场,在绵延的山脊之上,仰天俯地的五十六座风车,犹如一轮轮巨硕的转经轮,随满天佛音,凌空转动。
   站在寺院坪上,我只是一个极其渺小的存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存在,与太阳寺一起,让万亩柔竹铺满内心,承接太阳的精魂,永驻人间的梦想。或许未来迷茫,或许心灵流亡,有了来自内心的喜悦,一棵柔竹就是一座安静的城。我隐隐听见有人说着司汤达的独语:“我从地狱来,要到天堂去,正好路过人间。”我不敢想象,一个曾在太阳寺里诵读经卷的人,是不是一千年前在星光下走失的自己,但我记起五年前的我,只想用金色描述太阳寺归来的悬念,在这里与走散的太阳寺擦肩而过。2013年农历七月十五傍晚,我上寺院坪看日落,夕阳的余晖渗入我的心骨,寺院坪是一幅油彩,太阳寺是油彩中的一滴隐忍。
   民俗云,七月半鬼乱窜,民间鬼节,鬼门关敞开大门。这一天是道家的中元节,地官的生日,赦免亡魂的罪。也是佛教盂兰盆节,用盆子装满百味五果,供养佛陀僧侣,以拯救下地狱的苦难众生。那一刻,夕阳追逐漫漶的流云,金色的光芒铺洒在淡雾之上,洒落在寺院坪绿波盈盈的竹海上。我披一身阳光,站立在冷竹箐的小土包上,山风吹拂,风车转动低微地沉吟,一地的柔竹颤动绿亮亮的叶子,叶脉上金光流溢。在靠小土包的平旷处,有两尊并不高大的观世音菩萨石塑像安然静伫在浅草中,被香烛烈焰熏黑的神龛和几段被久远时间蚕食的神像袒露着岁月的心迹,神龛神像前小山似的纸灰堆凹凸着过往香会的煌然。这里就是太阳寺的遗址。“若人生百岁,不解生灭法,不如生一日,而得解了之。”这是佛家的偈语,百岁与一日都是一瞬之间,痛苦与悲伤、幸福与快乐都是内心的感觉。我看日落,看这一地与落日同辉的余烬,思味隐匿在余烬深处的太阳寺,有了剔透的温柔。
   在“一览众山小”的寺院坪的冷竹箐,满眼尽是柔竹的世界。我不由得想起网友爱萍轩人《游睡梦山记》的一段话:“山者本无仙,而羡仙者为之;芳菲本无花,而恋花者思之;情道非常,莫能定论;心念浮华,必有所终……”我心之上,西坠红日,霞光漫漶,穹天深邃。云幔平铺眼下,云幔遮掩重峦叠嶂、田园村庄、溪流河谷……如仙的柔竹不染一丝的浮华。竹叶的柔,竹枝的柔,竹竿的柔,抓在手里软软的,绵绵的,一把无骨的感觉,无数雨雪风霜磋磨了这柔美之至。柔竹由山顶向山下铺开,铺进渐浓的云幔之中。山顶上的柔竹矮不过膝,高不过半人,越往下延伸越是茂密,越是高蹈,越是洋洋洒洒、牵牵绊绊。跌宕起伏、密密匝匝的万亩柔竹,碧毯披挂逼我的心魄……
   夕阳慢慢坠入一片薄云,顷刻间幻化了金灿灿的圆饼,圆饼变成红蛋,变成了一滴暗红泪,悄悄消隐在了凝重的黛色。薄云燃起熊熊光焰,薄云之上凸涌一团白云,光焰泼在白云上,白云宛若一尊熠熠放光的佛像。“哦哇,佛光!”有人在喊。极目远天,我心寂如水,金灿灿的圆饼,熠熠放光的佛像端坐上了我的心头,犹若三界之中的璀璨。有人在喊:“莫把鬼摄进去啦!”鬼节民间有忌,不可照相,不可拍人的肩,不可捡拾别人丢掉的钱币,不可靠墙站立……因这夕阳的瑰丽,谁还顾得上?人们常以文化的视角审视佛学和冥冥之中的一切未知,科学把迷信变得真实透明,可是科学的钥匙并不真正握在我们的手上。一些打着科学幌子的迷信比迷信本身还拙劣,人类对真理的求索,对心灵的探寻,是一条只有起点永远也没有终点的大路。
   满眼是流雾,头顶上暗蓝的苍穹几条彩练似的云带在漫游,在消散,在收起舒卷的霞光。寺院坪没有一声虫鸣,没有一声鸟语,只有照相机的咔嚓声,我的心跳在脑际上游走,手心的一张竹叶还亮着绿。暗蓝的苍穹,沉没的落日,消散的云彩,牵动着我的瞩望……打开了心窗,一切葳蕤而生动! 一刹那,天光澄澈洒了一地的明亮。那是我在寺院坪夜幕落下的最后一瞥,摇曳的柔竹捧着了这最后的美。天幕上,星星举起了灯盏。云幔之下,万家灯火。大地行走在我的脚板上,我心上的落日已安然入睡。
   五年,就在我转头之间。此时,谁也不能止住我的感动,穿云破雾的阳光不说话,遍地柔竹的忧伤和欢乐,没有一个人真正能懂,风吹着有沧桑感的柔竹,总是那么恭敬。走散的太阳寺回来了?冷竹箐上,小小的太阳寺像一撑孤独的竹筏,已泊在了此岸与彼岸之间。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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