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孩子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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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强子被李大哲蔑视的说话口气激怒了,犟脾气忽地蹿上来:“打赌就打赌,还怕你啊!”
  金龙和春生也都附和着:“对,我们不怕他!”
  李大哲说:“我没说你怕,那你说,怎么赌吧?”
  强子说:“自然是比赛滑冰车了,冬天在海子上,还能赌什么啊?”说着李大哲问:“还没说赢什么呢……你要是输了,就把你的弹弓给我!行不行?”
  弹弓把是枣木把的,都磨得发红了,还是强子爷爷小时候做的呢,强子一直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他有点舍不得,嘴上却很硬:“那要是你输了呢?那就得把你的冰车给我!”
  李大哲犹豫了一下,他的冰车是旧球刀改做的滑道,前边翘起来,像阿拉伯人的弯刀,滑起来威风极了,他咬咬牙,说:“冰车就冰车,大家都听着呢,到时候可不许耍赖!”
  李大哲去解开他们的冰车旗舰了,李小慧跟在后面嘟囔着:“哥哥,你不是说以后买了冰刀,把冰车给我的吗?”
  李大哲说:“去,去,去,别说这种丧气话好不好,我怎么会输给他呢!”
  强子看着他们的冰车旗舰散开了,冷笑着:少了李大哲的冰车,冰车旗舰还能叫冰车旗舰吗?
  强子很怀念以前的冬天,那时候一放寒假,海子上几乎是他和春生、金龙、国柱的天下,广阔的冰面上,滑冰车、抽冰尜、打滑哧溜,可劲地玩,可劲地疯。今年冬天不同了,李大哲、李小慧、林冬冬和那个小胖子掺和进来了,来了就来了呗,他们还把四个小冰车捆绑在一起,组合成一个大冰车,滑起来,大叫着,闪开!冰车旗舰来了!在海子上横冲直撞。不让乱撞还不服气,还张罗着打赌。赌就赌吧,东风吹战鼓擂,现在海子上究竟谁怕谁啊?
  比赛说比就比完了,他们从海子东边滑到西边,强子比李大哲慢了几米。
  强子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为李大哲会压道,还贬斥说:“你并不比我强多少!”
  乌拉河水在大山沟里冲积成一条宽阔的水面,当地人习惯地叫它海子。湍急的水流流经海子时,要顺着弯曲的河床舒缓地拐三个弯,冻结后,冰面上也就呈现出一条中间略显低凹的W形冰道,平时孩子们都喜欢从两侧的冰坡上向冰道中俯冲,然后,凭借惯性冲上另一侧的冰坡。比赛就不一样了,只能顺着这条平滑的冰道中央一决高下。李大哲在比赛中,一直是狠狠地压住了W形冰道内侧前进。强子的言外之意是李大哲的胜利靠的是冰车灵活,不是什么真本事!
  李大哲可不听这个,他把手伸向强子,笑嘻嘻地说:“打赌要的是结果!怎么样?把弹弓乖乖交出来吧!”
  强子把弹弓紧紧握在手里,心想:弹弓就这样轻易给别人了?他后悔,不该答应李大哲拿弹弓做赌注,这个家伙肯定是早就打弹弓的主意了。
  春生猜出强子的心思了,说:“那不行,我们这儿比赛都是连赢三次才算数,还有两次呢!”
  国柱看着春生的脸,也说:“对,得连赢三次才算数呢!”
  李大哲恼火了,大声嚷着,“你们玩赖!刚才没说,马后炮不算!”
  强子说:“我们就这规矩,都知道,你才玩赖呢!”
  两大阵营,金龙、春生、国柱站在强子一边,李小慧、林冬冬、小胖子站在李大哲一边,粗脖子红脸地对峙起来。
  眼看要动手了,李大哲后退一步说:“算了,三次就三次!我告诉你啊,要是再输了,你可要把弹弓交给我了!说好了啊!”
  
  二
  
  强子回到家时,天色有些晚了,以往这时,他都要和妈妈去爸爸的大棚里帮着忙乎一会儿,然后全家一起回来吃饭。今天他不想去大棚了,他累了,也饿了。他打开饭锅,一阵狼呑虎咽过后,躺到炕上,迷糊过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他听到了爸爸的叹息。妈妈开导爸爸说:“别那样,车到山前必有路。”
  爸爸说:“一开始以为他们来到山里,能在技术上带咱们一把,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咱们的最大竞争对手,去年订购咱们山菜的那些客户,今年都奔他们的大棚去了。这些城里人呵,要抢咱们的饭碗了!”
  听到爸爸的话,强子心情也沉重起来,他们家的收入几乎都指望着大棚里的山菜呢,如果山菜卖不出去,问题可就大了,别的就不说了,起码过年不能换彩色电视机了,而且和春生骑的一样的山地车也就要吹了。他恨李大哲爸爸,在心里一遍遍地骂着:“李大眼镜!李大眼镜……”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金龙早上来找强子,让他陪自己去李大哲爸爸的大棚问问,能不能找点什么活,也好减轻点爸爸的负担。
  金龙的爸爸是瘸子,没盖起大棚来,家里生活很困难,本来,爸爸经营的小卖店生意还算能维持,但李大哲爸爸他们来了以后,因为有车,经常给邻居捎些什么东西,小卖店也就变得半死不活了。
  天气有点冷,小北风呼呼地刮着,强子和金龙嘴里 “咝咝哈哈”的,时不时地把手插进袖口里捂着,一路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声,来到了村西路口的“山菜大棚区”,这里都是乡上的招商引资项目。
  强子先去了李大哲家。李大哲正修理冰车呢,他把冰车挂在院子里的墙上,带他们来到大棚。这一片大棚数李大哲家的最大,棚顶是鱼脊形的,还搞了自动温控。李大哲在门口叫爸爸,喊了半天,李大哲的爸爸才一头大汗地从里面转出来。
  听强子说明了来意,李大哲爸爸显得有些为难,说:“缺人手倒是缺人手,我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呢。只是金龙年龄太小了!小孩子能干什么啊?”
  金龙响亮地说:“我能干,什么都能干!”
  李大哲爸爸正正眼镜,说:“那,那我也不敢用,使用童工那是违法的,电视上经常说的。”
  金龙一听转身就离开了:“不用就不用,直说不就完了,还说用童工是违法的?城里人说话都拐着弯!”
  强子劝解说:“李大哲爸爸说的也有道理,我也听老师说过不能雇用童工。不过,我们可以动动脑筋,能不能找到别的什么办法呢?”
  到金龙家门口,看见停着一辆红色轿车,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会是谁的车呢?金龙跑进屋去,强子随后也跟进去了。
  金龙的爸爸坐在炕梢,叼着空烟袋锅子,闷着头一声不响。炕头坐着金龙的妈妈,涂着红艳艳的嘴唇,并排坐着一个年龄很大的陌生男人,肥胖得如一堆肉,戴着墨镜,光秃秃的脑门,很像一个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坏家伙。
  金龙妈妈让金龙管那个胖子叫杨大伯。
  金龙用鼻子哼了一声,就要拉着强子退出来。妈妈阻拦说:“金龙,你别走,我和你杨大伯回来,是想带你去城里。我给你联系了一个学校,想安排你插班上六年级,补课老师也请好了。你要马上跟我们走!”
  金龙爸爸说:“要走也不能这么急,我得给孩子收拾点衣服。”
  金龙妈妈说:“有什么好收拾的?家里都是些破烂,到城里买新的,什么也不带。”
  金龙看看强子,看看爸爸,又转向妈妈,沉稳地说:“妈妈,事情也太急了吧?这是我的事,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金龙妈妈听了大骂:“小兔崽子,有什么好想的,你去不去?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个死孩子,气死我了!”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气急败坏地说:“走,老杨,咱们走!”
  那个胖子说:“别这么急啊,我还没拍照呢!我头一次来,得拍几张照片回去,这里淳朴的大山,真的是很美啊!”
  来到院子里,金龙狠狠地骂着:“混蛋话,山沟沟里有什么美的?不就是仗着有几个土鳖钱嘛,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空着两手到这儿过几天试试?饿趴下你!”
  
  三
  
  三天后的上午,第二次滑冰车比赛开始了。
  李大哲催好几次了,好像是强子害怕了似的。上次是李小慧喊的口令,小丫头片子喊的声音又尖又细,杀猪样的嗓门刺激得大家耳朵里痒痒的,这次她还要喊。
  金龙上前推开李小慧,说:“不行,风水轮流转,应该轮到我喊了。”他板着脸:“我先声明,谁也不许抢滑,抢滑三次算是自动放弃比赛。”
  李大哲明白金龙的话是对自己说的,马上回答说:“你不用警告我,我不会抢滑的,我的冰车速度足够快。”
  “不要多嘴!准备好!听口令,”金龙喊,“预备——滑!”
  强子一开始滑得很快,在拐第二个弯时,他专注于压内道,没注意到新发生的一个冰裂子,他滑上去,冰车扭动了一下,方向有点偏离赛道了,他用冰锥子一戳冰面,试图把冰车的方向调整过来,结果用力过猛,冰车转了一个圈。李大哲趁机超过了强子。后来,尽管强子猫着腰,拼命追赶了好长一阵子,到海子西边的终点,他还是落后了李大哲十几米远,比上次还惨。强子觉察出了有点不对劲,他停住冰车,翻过来看,粗铁丝做的滑道,已经被冰裂子别得扭曲了,强子把冰车摔在冰上,骂着,“这个捣蛋的冰车!”
  李大哲冷笑着说:“不要强调客观,输了就是输了,记住,这可是第二次了!还有最后一次!”
  强子正恼火呢,听了李大哲的噎脖子喀儿,接话说:“什么叫强调客观,我说比赛不算了吗?你搭什么茬啊?”
  李大哲说:“你嘴上没说,但你心里肯定那么想了!”
  “废话,我心里想什么,关你什么屁事啊?”强子给冰车拴上绳子,拉起来就走。
  李大哲撇着嘴,“嘿,嘿,瞧你那个破冰车吧,要多寒酸有多寒酸,还敢拿来参加比赛呢!”
  金龙警告说:“城里的小子,你们别太狂了!破冰车怎么啦?你们的冰车好,在城里玩啊,跑我们山沟里赛什么?”
  听到金龙的话,李大哲一时没想出怎么样应答,就说:“好了好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反正你们也赢不去我的冰车。”
  走了几步,李大哲又得意起来,“要是你们真的赢去冰车,我就玩新的了,我爸爸说了,卖了大棚里的山菜,就给买新冰刀,我要磨得快快的,在冰上刷刷刷——风驰电掣一阵风!”
  国柱不知好歹地接了一句话,“什么冰刀还要磨?要砍冰啊?”林冬冬拉着小胖子哈哈大笑,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他嘲笑说:“说你们老土,你们还不服吧?冰刀都得磨,不磨怎么保持刀刃锋利啊?”
  强子听了这句话,突然回过头来,愤怒地问:“谁说的?说谁老土呢?”他指点着林冬冬:“是你吗?你再说一遍!”
  林冬冬看到强子恼火的样子,吓怕了,他后退了一步,“讷讷”了几声,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大哲上前拦住了强子,故意一挺身子,一口痰吐在冰面上:“你别跟他来啊,不是咱俩比赛吗?有能耐冲我来!”
  强子看着高一个头的李大哲嘴角撇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厉声喝问:“你要干什么?想打架吗?”
  金龙和春生冲上来。金龙大声说:“电视里说了,士可杀,却不可……”春生补充说:“不可辱!”然后,他们一起指点着李大哲的脸,声嘶力竭地喊:“揍他,揍他!”
  强子一个马步冲拳,打在李大哲的鼻子上。李大哲鼻子一酸,一股血水涌出来,他蹲下来,用双手捂住鼻子。
  林冬冬和小胖子冲着强子他们大喊:“你,你们太过分了!”李小慧跑过来,大骂着:“你们混蛋!”她捡起一块冰块扔向强子。看着冰块擦着强子的耳朵飞过去了,她大声叫着:“强子,你等着,我以后决饶不了你!”
  
  四
  
  晚上,金龙回到家,爸爸在等他吃饭。
  炕桌上摆了好几个菜,酸菜炖粉条子,马口鱼炖大豆腐,还有一盘炒山蕨菜芽。酸菜是山里人的过冬菜,只是加了肉片、加了粉条子,味道就不一样了。马口鱼还是封冻前自己在海子里捞的,一直冻在雪窝子里,鱼很小,但马口鱼是吃鱼的鱼,肉质极鲜美。青翠的山蕨菜芽呢,金龙猜,肯定是强子家送来的。虽然不是些什么稀罕菜,却都是他最爱吃的。
  屋顶的小瓦数灯泡发出惨淡的光来。
  昏黄的屋子里,爸爸把烟袋锅子抽得吱吱作响,明明灭灭的烟火中,不时地闪现出他拧成了两个疙瘩的眉头。爸爸说:“来吧,吃吧,趁热动筷子!”
  金龙疑惑地问:“爸爸,没什么事吧?”
  “有什么事啊,快过小年了,咱们的生活也适当地改善一点。”爸爸是心里装不住事的人,果然,他把烟袋锅在炕沿下磕一下,重新装上烟,干咳了两声,说出深思熟虑的话来,“金龙,你这么疯跑下去,也不是个事……”
  金龙似乎觉得猜到爸爸要说什么事了,忙说:“我不能总这样玩,我已经找李大哲爸爸了,没谈成。我准备做点别的事,具体的,还没想好呢……”
  爸爸打断他的话:“你别打岔,我是想问你,你到底去你妈妈那儿不?人要是不念书,到了用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金龙惊讶极了,爸爸怎么会让我去妈妈那儿呢?“爸爸,你让我去,说的是心里话吗?”金龙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
  “如果从长远考虑,我认为你应该去,你已经快一年没上学了吧?再耽误下去,学的那点东西,也就忘个差不多了。”爸爸说这话时,脸沉在桌子下,狠狠地吧嗒着烟袋锅子,浓浓的烟雾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辣辣的味道呛得人直想咳嗽。
  金龙说:“爸爸,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是为我好。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没脸凑到那地方去,我一看到那个秃顶的混蛋,就想揍他。再说,你身体都这样了,我要是走了,家里的重活谁帮助你干啊?”金龙说话时,一直回避着提到妈妈的字样。
  爸爸看看儿子,儿子的嘴边已经长出来些许淡淡的茸毛,嘴角也刻画出男子汉刚毅的线条了。他低垂着头,什么也没说,下地趿拉着鞋,一瘸一拐地走到飘着雪花的院子里。
  金龙拿着爸爸的大棉袄,跟出去了。
  山里的日子太苦了,吧嗒吧嗒嘴都能咂出涩涩的苦味来。
  下过雪的山里一片洁白,且不说村子里的屋舍了,就是再远些的大山,成片的森林也都是银妆素裹的。这种铺天盖地、整齐划一的白色也使金龙心里空落落的。
  金龙夜里没有睡好,早早就爬起来了,带着大黄狗,拖着冰车,去了海子。
  站在空旷的海子上,看太阳从东山上慢慢地升起,红红的、圆圆的。柔和的阳光和缓地平铺下来,洁白的远山近山,一瞬间都有了富有层次的轮廓。一大群鸟儿从远处飞来,嘈嘈杂杂落到海子边的大树上,摇落的积雪如缤纷的梨花。
  这个时候,回头看阳坡上的乌拉海子村是最美的,早上的炊烟轻轻地从村落里飘出来,冉冉地融入蓝天。山坡上、屋顶上、树上,洁白的积雪魔术般地把阳光折射出无数的金色光芒,很耀眼,也很迷人。
  金龙想,大山里的确很美,那个混蛋胖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但大山里的美也是他这号人说的吗?什么话,一到他们嘴里就变味了。他恨这个带走妈妈的家伙!
  强子也在海子上。昨夜下了一夜雪,但冰面上却很干净,雪花都被北风吹走了。北风裹着雪花在冰面上滑过时,清扫了孩子们的活动痕迹,也弥合住了大大小小的冰裂子缝隙。这是一场让孩子们喜欢的顺风雪。强子正一遍遍重复着一个动作,坐着冰车从一处冰坡上向下俯冲,听任着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第二次比赛让他失手的冰裂子,就是这处冰坡上的大冰裂子伸展过去的。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个坡度做点文章呢?冰裂子延伸到赛道上,已是既成事实,而且随着天气变冷,一天比一天加大,一天比一天增多,怕是没有用的。
  强子看见金龙了,站起来打招呼。他摘下帽子,用戴棉手套的手在头上胡乱地抹着汗水,把棉帽子在裤子上“啪啪”甩着,白白的霜花、哈气溜子,把黑色的裤子染得斑斑驳驳。
  春生、国柱也都带着冰车过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比赛的话题,春生说:“赛道上突现的冰裂子只是一方面,关键的关键,好像是你的冰车不行。”
  强子强调说:“我的冰车已经修理好了,很正常。”
  春生说:“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李大哲的冰车滑道是旧球刀改的,中间有一条槽。就是那几个人冰车的滑道也比咱们的高档,是角铁做的。他们的冰车离冰面高,过障碍能力强,而且磨擦力也小……”
  国柱说:“就是,就是。”
  金龙不愿意听国柱说话,他就会捧春生,跟腚螂子似的,还不是因为他们家的大棚总要春生爸爸去指导?他恼火地说:“别说了!我们的冰车不行,不行怎么了?还要向他们投降不成啊?净说没骨气的话!”
  强子怕大家吵起来,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们的冰车滑道是粗铁丝做的,不经磨,一磨就会变软、变形,还有固定粗铁丝的钉子帽划冰面,增加阻力。我要在冰车滑道上动脑筋,做一点改进。”
  回家的路上,强子悄悄问金龙:“你还去你妈妈那儿不?”
  金龙用棉袄袖子擦擦鼻涕,摇摇头说:“不去!”
  强子迟疑着说:“你要是不去,就得想办法上学,六年级功课还不算太难,等到升初中,那可就不好赶了。”
  金龙说:“我也想这件事呢,但在上学之前,我要想出个帮助爸爸的办法。”
  强子说:“我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干不干?”
  金龙说:“当然干了,你说吧!”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我前山的大姑去年——去年春天在山坡上看到一窝山兔,都要饿死了,本来她不想捡,但一想,大兔子肯定被人套了,就抱回家,和家兔放在一个笼子里喂。等小山兔长大了,她抱回到山坡上放生,她刚回到家,山兔就都跟回来了,和家兔抢食吃。后来,她家的山兔和家兔生小兔了,不但个头大,而且毛也长,很多养兔的听说了,都来买,说这叫杂交优势。你如果能吃辛苦,我给你要两对来,三个月就能生小兔,一窝就是七八只,喂小兔一早一晚就能做了,很省事的。”强子一口气说完,脸都憋红了。
  金龙听了很高兴,连说:“行,行,行。”
  “那你回家先做好兔笼子,准备好饲料,我过几天就给你拿过来。”
  
  五
  
  村子里不久传出了一件事,李大哲家的院子进小偷了。
  蹊跷的是,李大哲的爸爸听到了狗叫,出来检查了院子里的所有东西,什么也没丢,只是发现李大哲的冰车掉到墙外了。他捡回来冰车,大叫奇怪。
  是有点奇怪,小偷别的东西都不拿,为什么专要偷冰车啊?村里人都说李大哲爸爸耍心眼,是放出风来警告小偷:我们家警惕性高着呢!
  强子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他悄悄问金龙:“是你干的吗?”
  金龙不说话,只是笑着摇头。
  强子问:“不会是你怕我比赛输,偷走李大哲的冰车,要把滑道换到我的冰车上吧?”
  金龙笑笑说:“你胡说什么啊,我会那么笨吗?”
  从金龙家出来,强子遇到了李大哲,他一时没躲开,就对他笑笑,李大哲也对他笑笑,两个人的怨恨就这样化解了。山里孩子的和解如同结怨一样,都来得突然而便捷。
  强子问起小偷的事。李大哲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哪有小偷只偷冰车的?”
  李小慧在一边抢话说:“是,就是。我哥哥的冰车是球刀做的,很值钱!”她还拍拍身边的黑狗:“多亏我们家的老黑呢!”
  强子回到家忍不住大笑,他想起一个经典词汇——炒作,断定李大哲和李小慧兄妹俩在玩炒作游戏呢!是怕我不敢继续比赛吧?城里人净是鬼点子!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李大哲的冰车赢过来,关键是要赢了这口气!
  强子爸爸回到家,一声不响地坐在炕沿上抽烟。
  爸爸近一段时间话越来越少,脸越来越黑,眉头也越皱越紧。强子不止一次地听爸爸嘀咕,县城里的山菜市场饱和了,大棚要赔上几千元。强子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每听到爸爸说一次山菜的事,心里就压抑一次。压抑时,强子就跑到海子上,架着冰车疯狂地划一阵子,除此而外,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来发泄了。
  乌拉海子村的山菜大棚最初是春生家先搞起来的。春生爸爸是村民组长,念过高中,脑瓜活泛,看到电视上人们在大棚里种反季节水果,就想到了反季节山菜。他把山蕨菜、山玉米、刺嫩芽子等一些人们喜欢的山菜封冻前挪到大棚里,搞人工栽培。等到冰天雪地时,把小嫩芽拿到市场去卖,很畅销。
  春生家人工栽培山菜成功后,就向村里人传授技术,搞大棚山菜的人多了,村上出了名气,才吸引城里人来这里投资建高档大棚。
  强子认为爸爸应该和李大哲爸爸谈一谈,总这样生闷气不是个好办法。但他一开口,爸爸就斥责说:“你不要掺和大人们的事,你小孩子懂什么!”
  强子觉得自己长大了,也懂很多事,但是,一直让他苦恼的是,他却不能帮助爸爸排解一点点烦忧。
  春生和国柱也很快和李大哲和好了。过小年那天,李大哲家新买的保温货车开回来了,有了这样的车,运送新鲜山菜就不怕冻了。全村人都来围着看,“啧啧”称赞着。李大哲更是高兴得脸上放光,身子也板板的,在车前晃来晃去。
  春生和国柱也去凑热闹,看大人们走了,他们壮着胆子靠近车,用手摸了一下蓝得耀眼的车身。李大哲发现了,对他们说:“你们要是想摸就摸吧,没关系的,是烤漆的,摸不坏的。”
  国柱听他这样说,胆子就大了,他探着头,往驾驶室里看,漂亮的座位,精巧的方向盘,还有光滑铮亮的仪表盘,里面的彩色数字忽闪忽闪地跳动着。
  李大哲说:“要不你们进来看吧,我教你们开车。”说着坐在了驾驶员的座位上,春生和国柱也挤进副驾驶的座位里。李大哲给他们讲哪个表是管什么的,怎么样打方向盘,哪个杆是管什么的,还有脚下的踏板,哪是油门,哪是刹车。
  国柱探着头问:“你会开车吧?”
  李大哲说:“我会开原来那个大解放,这个车估计也能开,但车太新,我不敢开。”
  国柱用手抚摸着一个表盘问:“这是什么?”
  李大哲用手一拨拉国柱的手,说:“只能看,不能动,这是Mile显示,很贵重的。”
  国柱听不明白了,问:“你说什么?”
  李大哲卖弄地说:“是英语,m——i——l——e,翻译过来是英里,时速的意思。”
  “哇,你知道这么多啊!”国柱有点对李大哲崇拜了。
  李大哲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说:“汽车的结构很复杂呢,除了机器,主要有油路、电路两大系统。来,咱们下去,我告诉你们油路在哪儿?”春生和国柱一跳下车,李大哲就把车门关上了,车门的锁好听地“咔啦”一声,国柱再拉就拉不开了。
  李大哲用脚随便在车底盘下面指点着,说:“这就是,这些都是!”后来,李大哲说他们家要吃饭了,他要去给送车的师傅敬感谢酒,春生和国柱就回来了。路上,春生疑惑地说:“我家有一个三轮货车,好像油路、电路都在机器盖子里。他说的不一定对。”
  国柱第一次反驳春生,说:“你说的不对,他们家是高档车,和你们家的低档车不一样。”
  春生看不起国柱说起李大哲家新汽车那一副发贱的样子,就说:“你这个人怎么了?高档车、低档车,不都得有油路、电路吗?”
  金龙在院门口看到他们“叽叽喳喳”地走过来,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后,指责说:“还有脸争论呢,去他们家看什么啊?他们家有钱,就过有钱的日子!咱们家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你们得红眼病了?”
  
  六
  
  强子战胜李大哲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李大哲那边放出风来,已经做好最后的准备了。强子想: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退缩、不能当熊包!但怎么才能扳回这一局,扭转局面呢?这可是一件让他很伤脑筋的事。
  他和金龙在村子里转来转去,寻找着冰车滑道的代用品。转到自己家的大棚,他发现爸爸、妈妈,还有春生爸爸都在里里外外地忙着呢,原来大棚被积雪压塌了,他们正在加固大棚,往破损的塑料棚顶上盖草帘子呢。强子急了,这可不是小事,他和金龙跑回家去抱来了好几床被子。
  大棚加固好了,草帘子和被子也都盖上了。但破损的塑料棚顶要补上,大冬天里去哪里买这种透光塑料呢?大棚里面娇嫩的山菜芽眼看要保不住了。出乎意料的是,李大哲的爸爸派人送来一捆透光塑料,并捎话说:“你们看看够不?不够,我们还有!”来人扔下透光塑料捆,转身就回去了。更让强子不可理解的是,爸爸送出去很远,脸上竟然有着感恩戴德的表情。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城里人和他们争夺山菜市场,他们家的山菜早就卖掉了,那样,即便是大棚塌了,也不会让他们担惊受怕。强子认定:无论如何一捆透光塑料也不能和这些卖不掉的山菜画上等号,不成比例啊!
  补好了大棚顶的漏洞,春生爸爸指点着棚顶,解释着被积雪压塌的原因,说:“你们家的大棚过于简陋,顺着后山的斜坡一顺水下来了,棚顶的承受力很差,过了年再建时,棚顶要搞成有弧度的……”
  爸爸说:“重新建大棚,谈何容易啊!今年的山菜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呢?”
  强子最看不了爸爸愁眉苦脸的样子,拉着金龙跑出去了。
  外面的小北风嗖嗖地刮,强子清醒了许多,大棚、山菜、烦恼……全都是乱哄哄的一锅粥,都远远地离开吧!
  一转身,他看到大棚边上的几块半截的水泥预置板了,散扔着,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强子上前踢一脚,看着预置板断面裸露出来的钢筋头,眼睛一亮,小声地对金龙说:“其实,只要一块就足够了。”
  金龙还以为听错了呢,他问:“你说什么?你要打预置板的主意,是有人放在这儿的,听说很贵呢,你找死吧?”
  强子找借口说:“是没人要的,废的,都扔好几年了!再说了,马上就过年了,冰车大赛就是这两天的事,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天晚上,强子叫来了春生、国柱,连同金龙,四个人拿着大锤、铁扦子,悄悄地来到了预置板跟前。强子说:“只砸最小的一块,估计里面的钢筋也够咱们四辆冰车做滑道用了。注意,动作要小心,别伤着人!”
  强子先抡了一锤,“咣当”一声在静静的大山沟里传出去很远。强子安慰说:“不怕,咱们快点砸,完事就跑!”
  几个人奋力就把大锤抡圆了,“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预置板很快就分崩离析了。他们从里面拉出来八根钢筋,强子给大家分了,一人两根。他们刚要离开,有人在路边大声喝问:“谁在那儿呢?是什么人?”
  “是春生爸爸!”强子想坏了!他沉住气,嘱咐说,“别怕,都趴下,都别出声!”
  国柱害怕极了,扔下钢筋,撒腿就跑,大叫着:“完啦!完啦!我说不来,不来嘛!”
  又有几个人从四周围过来,他们都是被大锤声惊醒,吸引过来的。强子只能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了,他对围上来的人说:“这事跟别人无关,是我干的!要打要罚冲我一个人来!”
  强子爸爸过来,一巴掌打在强子脸上:“想卖钱啊,要学坏啊?混账!”强子脸上立刻现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印,他捂着脸,分辩说:“我只是要做冰车,不是卖钱!”
  强子被爸爸拖回家,爸爸让他跪下反省错误。
  强子站得直直的,说:“我错了!”
  爸爸还是让他跪下。
  强子还是站得直直的,说:“我不跪,我承认错了!”
  爸爸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抽出一支烟,手指颤抖着,半天也没有点着。春生爸爸敲门进来了,把两根钢筋扔在地上,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城里一个当包工头的亲戚要的,我都快忘了,也是准备砸钢筋的,算是他们替我砸了。这两根就送给强子做冰车了!”
  爸爸说:“不行,不能这样惯着孩子。钢筋你拿走,要不,我就给你扔出去!”
  春生爸爸提着钢筋,边往外走边说:“告诉你啊,钢筋我拿走,可你不要打孩子啊,要不明天我跟你翻脸!”
  送春生爸爸回来,爸爸对强子说:“好吧,既然你承认错了,我也就不打你了,但你要认罚,答应你买山地车,取消了。”
  强子一听山地车取消了,顿时哭出声来。妈妈劝爸爸说:“别难为孩子了,山地车是上学骑的,是正用,还得买。”
  爸爸说:“不行,这件事我说了算,山地车坚决不能买了!这孩子太任性,蹬鼻子上脸,以后就更难管了!”强子知道爸爸一向心硬,求也没用,就揉揉眼睛,强忍着抽泣钻进被窝里。
  金龙听到强子的山地车没了,大叫着:“这是什么狗屁比赛啊?太不值了!”
  强子冷静地说:“比赛不能半途而废,大家不要泄气,还要给我擂鼓助威!”
  金龙忽然一笑,小声说:“我也犯了错误,那天李大哲家丢冰车是我干的。”
  强子说:“我当初就猜到了,你为什么当时不承认?”
  “你是说,偷走李大哲的冰车要拆下滑道来,我当然不能承认了。”
  春生听不明白了,问:“那你想干什么啊?”
  金龙又笑笑,“我想得很简单,把李大哲的冰车扔了,远远地扔,让他找不到。但只差一点点没有成功。”
  金龙看春生用疑问的眼神盯着他,又说:“李大哲家的老黑‘嗷’的一声扑上来,一口叼住了冰车。我拼命地甩,老黑‘嚯嚯’地吼叫着,就是不松口。后来,我听到院子里有门响声,李大哲爸爸喊了一嗓子:‘谁在外面呢?’接着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实在是抢不下来冰车了,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哎,说起来,都怪这个不通情达理的老黑!”
  听金龙说完,强子和春生都哈哈大笑。
  在赛道的起滑处,他们选择几个点,把冰车用力一推,看哪点上的惯性更大。冰面反光性很强,些许的坡度,用肉眼很难看出来。强子发现好像人手不够,才看见国柱离大家远远的,讪不搭地独自玩呢。强子喊:“哎,国柱,你也到这边来!”
  国柱慢慢地走过来,怯生生地解释说:“你们都恨我,是吧?那天就我跑了,很不够哥们!”
  强子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国柱还是解释:“但是,他们围上你们,可不是我喊来的。”
  金龙突然生气了:“你啰嗦个什么啊,还没完了?真烦人!愿意过来就过来,要不,就远一点走着!”
  国柱讷讷说:“别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烦我,那我就离你们远一点!”国柱拿着冰车又离开了大家,神情有些沮丧和无奈。
  
  七
  
  强子通过反复试验,找到了最有优势的起滑点。
  随后,他们滑向了第二个弯,这是强子第二次比赛“走麦城”的地方,他一直对这个地方耿耿于怀。强子滑得过猛,一下子冲上冰坡了,他把冰车往后一压,前板翘起来,顺利地越过了大冰裂子,然后,他把冰车信马由缰地从冰坡上放下来,在惯力推动下,冰车穿过第三个弯道,冲上了下一处冰坡。
  金龙赶上来说:“这个路线不错,只是滑过劲了!你要在第三个弯道的冰坡前收住车,就势拐进冰道才行。”
  春生用冰锥子在冰上“哧哧哧”地画出几条白线来,“你们看,这是W形冰道,这是两侧是隆起的冰坡。你从起滑点就上了左侧的冰坡,直接穿过第二个弯道,再上另一处冰坡,斜插到第三个弯道处,差不多是横冲直撞地走了一条直线,到这儿——他画上一个圆,你必须调整冰车方向,拐一个弯,否则就偏离终点了。”
  强子拿着冰车又回到起点,重新滑了一次,尽管累得气喘吁吁,结果却还是一样的,俯冲下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没办法就势拐进冰道。
  春生说:“如果在第三个弯道的冰坡前,正好撞上什么东西,减缓一下速度就好了。”
  强子突然想出办法了:“如果是正好撞上李大哲的冰车呢?”他选好了一个位置,把金龙的冰车放好,再试验一次。
  这一次试验的结果,让强子大喜过望,金龙的冰车被撞得飞上了冰坡,自己的冰车拐进了冰道,虽然方向不是很精确,但如果是撞上一个载人的冰车呢?一切不言而喻。
  强子还要继续试验一下,金龙往国柱那边使着眼色,说:“拉倒吧,明天再接着来吧!”
  强子笑了,小声说:“你是怕国柱出卖我们?不会的。”
  春生说得很委婉:“还是回家吧。今天天气好,一会儿说不定李大哲他们就上来了。”强子没有回家,他让春生把冰车带回去,和金龙去了前山大姑家。
  强子和金龙带了两对小兔回到村子时,捡破烂的刘大爷在村口看到他们了,他张着没牙的漏风嘴,问:“强子,你没挨打吧?”强子明白刘大爷问的是什么,脸就红了。
  刘大爷说:“跟我小时候一样,一到冬天,就爱在海子上玩。等一下,我送给你几件宝贝。”
  刘大爷给强子拿来四根旧钢筋锔子,其中有一个钢筋锔子弯曲得很厉害,刘大爷说:“实在找不到了,这还是去年村上盖房子,更倌扔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往废品站送,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强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元钱,塞到刘大爷手里。刘大爷又给塞回来,说:“拿去吧,以后别再干冒失事了。”冰车滑道就这样解决了,很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味。
  第二天,强子叫来了金龙、春生帮忙,把弯曲的钢筋锔子直过来。然后,两个一组,比量好了长短,在冰车底板的横梁上画好线,小心翼翼地钉上。横梁也是新换的,比以前的更结实,冰车的前挡板也检查了一遍,补了钉子。
  最后,他们想到了李大哲说的,磨冰刀的事,也找来了一块磨刀石,在钢筋锔子上磨出了一个亮面。
  这天午后,西伯利亚寒流突然过境,北风说刮就刮起来了。强子叫上金龙、春生,来到海子做最后一次试验,这样的天气里,海子里肯定没有小孩玩。下海子的一段路地势偏高,风从他们身后吹起棉衣,推着他们前行,他们用力压着帽耳朵捂乎着脸,缩着肩膀,相互依靠着。
  来到海子上,风势稍平缓些,强子说:“这次试验是真刀真枪地干。”他让金龙做假想的李大哲,和他一起比赛。考虑到冰车的速度因素,他和金龙换坐了冰车。
  一切都和预想的差不多,只是强子在横穿到第三个弯道时,金龙的冰车刚好冲过去了,强子也就用冰锥子抵住冰面,草草地收了场。
  强子宣布:“试验成功。理由是,到时候我只要再稍稍调整速度、方向,就会正好撞到李大哲的冰车上。”他让春生去向李大哲下战书:“明天上午十点,进行第三次比赛。”
  他很兴奋,一连串的准备工作都这样顺利,他仿佛看见胜利在向他招手了。他的嘴冻木了,说话时,有好几个字含糊不清。金龙怀疑自己听错了,再稍稍调整,稍稍是什么意思啊?有那么容易吗?如果把握不好尺度呢?强子就是这样,有时候心很细,但经常不到位。金龙想说出来,但又怕影响强子的比赛情绪,把到嘴边上的话又咽回去了。
  回到家天色已暗了下来,金龙烧一暖瓶开水,把手电筒装上电池,又在路边包一兜沙子,带着大黄狗偷偷地去了海子。
  他找准了冰道上第三个弯道略前些位置,浇热水,撒沙子。他要给按正常路线前进的李大哲设置一点障碍,让他的冰车减速,然后,当李大哲的冰车冲出沙子冰道,就会被飞驰而来的强子冰车迎头碰上,“砰”,一切都将如设想的一样。
  如果,如果李大哲事先察觉了,绕过了沙子冰道呢?金龙绞尽脑汁,想出就让大黄狗冲上去,吓唬李大哲一下,尽管这有点露骨。操作很简单,只要他打一个口哨就好使。他家的大黄狗是纯种的科尔沁牧羊犬,要是真正撕咬起来,就是大人也不敢靠前。到时候,只需要李大哲稍一犹豫……
  眼看着沙子冻上了,金龙又在沙子的表面扬了一层雪,遮掩住沙子的秘密,很像地雷战的情节。
  
  八
  
  这是过年的前两天——腊月二十八,往年乌拉海子村早就进入了过年的程序,但是今年大家都忙,大人忙,孩子也忙。
  早上,强子从炕上爬起来,看见爸爸妈妈的脸上都挂着微笑,显得心情特别好。也许是要过年了,即使心里有不高兴的事也都要隐藏起来,妈妈以前告诉过自己。当然也不一定,也许有好事,只是昨天晚上他们回来得太晚了,强子当时已经睡着了,没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随后,爸爸妈妈都去大棚了,临走时,爸爸问强子今天做什么,想说点什么话。强子刚有点担心,妈妈说话了,她截住爸爸的话头说:“算了,让他玩去吧,今天都二十八了。”
  过年,是孩子们的“解放区的天”。强子心情愉悦地吃饭,然后,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用毛巾把棉帽子擦干净,拉拉帽带,检查结实不;把棉手套翻过来放在滚热的炕头上烤,里面沤了一冬的汗水,发出一股冲鼻的馊味;穿上新鞋,还用力在地上跺几下脚,大小正合适,妈妈买的鞋总是这样合脚。
  下面就是检查冰车了,冰车的滑道一点问题也没有,非常牢固,还因为在冰上滑了几次,更平滑了,用手指抚摸,像镜面一样;冰车的前护板很重要,是保护自己膝盖的,他用力扳扳,没有松动的迹象;冰锥子呢,这两把像丁字尺的工具是他最喜欢的,他用旧布把横把缠了一层,这样握起来更舒适。一切检查完毕,最后他没忘了用砂轮片打磨冰锥子尖,要保证每一锥子都有效地扎进冰里,尖端的锋利最重要。
  强子来到海子上时,先看到大黄狗了,它在冰上转着圈,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显然是被金龙用冰穿子固定在冰面上了,但强子并不知道,大黄狗的位置是金龙精心选择的。再往远看,金龙和春生正在起滑处跺着脚呢,他们已经先到了。国柱也来了,他用那件蓝色的羽绒大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站在稍远处,和大家保持着距离。强子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这时候李大哲他们过来了。
  强子和李大哲两个人分别选好位置,摆放好冰车,强子在左,李大哲在右,两辆冰车中间保持着足够宽的安全距离。
  还以为要为谁喊口令争执呢,谁知李小慧却主动放弃了,她说:“还是让金龙喊口令吧,他的嗓门大。”
  金龙美滋滋站出来说:“那我就当发令官了。”他向春生借来手表,看看又说:“时间还早,两位活动一下,做好准备。”
  这时,李小慧和林冬冬、小胖子早蹲下来,察看着起滑点前面的冰面,跨大步丈量着两辆冰车是不是在一条直线上。
  春生想可能他们怀疑什么了,就过去问:“有问题吗?”
  李小慧直言不讳地说:“没有,只是要加小心,这是最后的比赛了,很重要的。”春生听了,想:你怎么就认定是最后比赛呢?要是强子赢了呢?他也不客气地去李大哲的冰车跟前察看。后来,几个人都忙完了,站到两边,表示检查工作结束。
  金龙说:“听我的口令,上冰车!”
  强子、李大哲走到各自的冰车上,坐稳,操起冰锥子,高高地扬起前臂,做出了一触即发的姿势。
  金龙大喊:“预备——滑!”
  两个人猛然把冰锥子扎进冰面,两辆冰车几乎同时射出去了。李大哲和前两次一样,一开始就把冰车狠狠地压住了W型冰道内侧,随弯就滑下去了。而强子的冰车直直地冲上左侧的冰坡了。原地起步上冰坡,限制了速度,强子猫着腰,把冰锥子抡得飞快,迸起的冰屑雪花样飞溅起来。等他爬上冰坡时,李大哲已经滑出去很远了。
  李大哲没有听到强子的冰车声,就用眼睛的余光瞥一下,看强子上冰坡了,很有些意外,他大喊一声:“怎么了?快回来!”挥动的冰锥子却没有丝毫减速。
  强子听到“快回来”的话了,他“哼”了一声:“打赌要的是结果!看着吧!”他长吁一口气,两把冰锥子一齐快速向后戳,就像大雁张合起翅膀一样,冰车在疙疙瘩瘩的冰坡上滑动,一扭一扭地颠簸着,强子滑行过二十几米,就气喘吁吁了。强子咬着牙,不敢大意,也不敢分散精力,偏过头去观察李大哲。
  大约滑行五十米时,冰车滑下第二个弯道了,强子把身体前弓到最低,眼睛盯着前进的方向,耳边呼呼响着惯性制造出的风声。这时,他眼前闪过去一个影子,接着是“刷”的飞驰而过的冰车声。一定是李大哲,但他不敢分心,他把冰锥子向冰上猛戳了几下,他需要是速度。强子带着风声,箭打一样地穿过二十几米宽的冰道,滑上了另一侧的冰坡。
  这是有大冰裂子的冰坡,冰裂子呈放射状向四下里裂开,强子前进得很艰难,他要把冰车不时地下压,让冰车前端翘起来,下压的动作要根据冰裂子的大小,快速地调整,过度的下压,会导致翻车,而且方向也不容易掌握。
  强子坚定着信心,从这个冰坡滑下去,就是第三个弯道了,他叮嘱着自己:快些,再快些,只要滑下冰道,准确地撞上李大哲的冰车,就大获全胜了。
  冰车在冰裂子间“咯咯、嘎吱吱”响着,几乎是左右跳动着前进,强子紧张地挥舞着两只冰锥子,高度有效地配合着。强子的眼睛被额头流下来的汗水遮住了,他狠狠地甩着头,棉帽子带散开了,球一样地被甩飞了,他看也没看一眼。
  这只有二十几米的冰坡,让强子理解了什么叫艰难困苦。
  终于,冰车滑到冰坡的边缘了,他把冰车信马由缰地从冰坡上放下来,在惯力推动下,冰车横切进第三个冰道。只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不对头了,眼前一段冰道上竟然没有李大哲的冰车。
  怎么会呢?这可是他没有意料到的紧急情况,李大哲的冰车不可能这么慢的,他会出意外吗?强子死死地用冰锥子抵住冰面,冰道发出了“咯哧哧”的金属破裂般的声音,冰车还是没有停住,带着风声飞上了冰坡。
  
  九
  
  强子醒来时,是躺在国柱怀里。国柱用大衣裹着他,大声喊着:“强子,强子,你醒醒,睁开眼睛!”
  强子惊讶地问:“我——怎么了?”他的身上淌着水,冷飕飕的,嘴唇也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李大哲跑过来,说:“快快快,抱他过去!”
  冰车旗舰三下两下就连接好了,强子被李大哲抱着,强行按到上面,所有人的大衣都裹到他身上了。大家用绳子拖着冰车旗舰,往村子里跑。
  “是——是怎么回——回事啊?”强子真糊涂了。
  李大哲说:“你的冰车飞过了冰坡,滑进了汊河,掉进了泉眼坑里。”
  “你——是说,我掉进冰——窟窿里了?”
  “是国柱先看见的。好在坑不太深,他跳下去,把你抱上来了。”
  强子想起事情的原委了:“那——你呢?你——刚才滑到哪去了?”
  李大哲说:“我在快要拐第三个弯道时,摔倒了,冰面上有很多沙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在前面拉冰车旗舰的金龙听到了,回过头,他悄悄地在嘴唇上竖起食指,冲着强子发出“嘘”声。
  强子顿时明白了,红着脸坦白说:“真——没想到。都这样了,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本来是设计好,在横冲冰道时撞上你——的冰车的,我好顺利地拐——进冰道。这个金龙,竟然帮了我的——倒忙!”
  李大哲惊讶地“啊”了一声:“你们要这么干,为什么啊?”
  强子不想做详细解释,其实,他觉得很难解释,特别是现在,就敷衍说:“也不为——什么,只是要赢——你。”
  冰车旗舰在雪地上飞快地滑行着,强子感觉暖和多了,舌头也好使了,他拉着李大哲的手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回家就把弹弓给你。”
  李大哲说:“我们不说这个好吗?你不要把打赌当回事。有一件事,我还想跟你说呢,咱们以后不玩这个了。我们家的大棚山菜卖上了好价钱,我爸爸早上答应了,要给我们每人买一双冰鞋,组建乌拉海子少年速滑队。这样我们就可以参加市里的比赛了。”
  “真的啊?那,那我们家的大棚山菜呢?”强子眼前马上闪过了爸爸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们家的,还有村上别人家的大棚山菜也都卖了,是我爸爸和省城的一家蔬菜公司联系的。听说以后要签订长期供货的合同呢。”
  “太好了!”强子几乎要在冰车旗舰上跳起来了。
  李大哲说:“我还没说完!你得马上告诉我你的鞋号,我爸爸午后要随保温货车去省城,顺便带回冰鞋。”他大声地对前面几个小伙伴喊:“听到没有?你们也是,都要快点告诉我!”
  强子听了,连说:“好好,替我谢谢李叔叔!”
  李大哲说:“还有,我们几个同意你当乌拉海子少年速滑队队长!”
  “什么——什么?你们同意——我?”
  “是啊,大家说,你有热情,有毅力,有能力……”
  强子听不下去了,他“啊,啊”地哽咽着,双手捂上盈满泪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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