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宪政“枪杆子下”出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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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湖南“省宪”的诞生,幸运之处是有强势的省长支持的话,那么它最大的悲剧则在于,自其诞生之日起,就不得不生存在南北政府“武力统一”的夹缝之中。无论是北京政府,还是广州政府,湖南“自治”都被看作是阻碍统一的绊脚石。
  
  1921年3月21日上午,幽静的岳麓书院敞开大门,长沙市军、绅、商、学、报以及各法团、公团的300多个代表鱼贯而入,作为观礼嘉宾,他们来此祝贺湖南自治法起草会议开幕。
  湘军总司令赵恒惕代表军方表态:“余现为湖南总司令,若植党营私,保全位置,即是不能自治。”其手下师长鲁涤平更是坦言:“俟自治法实行稳固之后,吾辈军人,皆当退还田园,受自治法之保障。”
  来自军方的保证,显然坚定了人们对湖南宪政自治的信心。开幕式结束不久,13名学者就关门谢客,在岳麓书院的书房内加紧起草自治法案。
  
  总司令拍板立宪
  赵恒惕,湖南衡山人,1908年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炮科第六期。留日期间,赵恒惕与“为民主宪政流血第一人”宋教仁、“中国联邦论的先驱”章士钊、以及“联治主义者”章太炎交往甚厚。身为一介武夫,赵恒惕却深受这些人的思想影响。
  在湘军内部各个派系中,赵派军人职衔虽低,但大都是保定军官学校等军校毕业的新式军官,最具实力。而在为人处世方面,称赞者认为赵“性行清刚、识度宏旷”,诋毁者则认为他“为人刚愎”、“阴沉险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做事果敢强硬。
  1920年7月,湘军总司令谭延(门岂)宣布湖南自治。随后决定召开会议,制定宪法。但是省内各派却为此争斗不已,数月之间无法决断,谭延(门岂)迫于内外压力,让出总司令的职务,交给总指挥赵恒惕。
  赵恒惕接任总司令后,先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在湘军内部武装“安内”,取得了军事上的相对统一。其后,他操纵省政府与湘军总司令部一起,“军民两署”议定“制定湖南省自治根本法筹备简章”,决定由省政府聘请具有专门学识之学者,负责拟出省宪草案,再交由各县议会推举的审查员审定,并提出修改意见,最后交全省人民直接投票公决。
  
  这个《简章》从草拟到议会决议,带有明显的军人办事的特色——期间整个过程并未与任何公团协商,直到1921年1月15日正式公布时才在省署召集各公团代表开会。长沙《大公报》记载,会上,赵恒惕说道,制宪的问题,“经各位讨论甚是,我系军人,无多研究,总希望办好。但因求速之故,不能不勉强一点,各位意见,亦不能不酌量牺牲点”。说罢起身离席而去。
  在赵的政治威权下,持续半年之久的争议被平定了,由政府操办,议会认可的“学者制宪”方案得以迅速实施。1月25日,省政府成立了“湖南制定省自治根本法筹备处”,聘请省内外的学者名流李剑农、蒋百里、彭允彝、王正廷等13人作省宪起草委员会委员。
  3月21日正式开始起草,这些国内一流的宪政学者显然将此看作是开创纪元的大事,一些虔诚的起草委员甚至自比“美国制宪会议的先贤”,决心为湖南人民起草一部“根本大法”,以使湖南长治久安。
  
  “枪杆子下”出宪法
  
  要宪政,第一步就是要限政。而在湖南,集军政权力为一身赵恒惕,自然是限政的第一目标。但就在这些学者们起草宪法时,赵恒惕却能做到“未曾一至起草之地,且未曾一索阅其稿,以示大公”。
  关在岳麓书院的起草委员们,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按照主权在民和权力制衡的政治原则,完成了《湖南省宪法草案》等6种法律草案。
  起草法案虽然进展顺利,但是却在审查阶段遇到了阻力。宪法审查委员会由各县推选的代表组成,大县2人,小县1人,全省150人。各路代表因为省议员的分配问题,争论不下,
  不仅仅是省议员的代表问题,更大的争论还在于湖南到底要不要省长。支持者认为采取英法内阁制,行政由省长负责,可以解散议会。但反对派却认为如此一来,极容易变成省长专权,极力要求实行瑞士委员会合议制。这样,审查宪法,“3个月也未弄出头绪来”。
  正在各派争论不休之时,湖北内部传出要求效仿湖南,“立宪自治”的声音,并请湖南方面派兵支援。赵恒惕考虑联合湖北可扩大湖南自治的声势,同时,也为了缓解湘军的财政危机,于是在7月26日,就任“湖南援鄂总司令”,进军湖北。
  赵恒惕一路高歌猛进,逼近武昌。但北洋政府派出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挥师入鄂,形势急转直下。湘军不但被逼退回湖南,连岳阳也随即失守。
  湖南形势岌岌可危,“立宪自治”眼看功败垂成。国内支持宪政的学者为了保全湖南自治,呼吁两军停火,其中尤其以梁启超最为积极。在各方调停之下,赵恒惕和吴佩孚签订了“停战协定”,湖北自治自然化为泡影,但湖南自治却得以保全。
  在大兵压境的情况下,省内立宪各派反而转争为和,宪法草案得以迅速通过。11月1日,湖南开始全省总投票,10天内收到“可”字票数18158875票,“否”字票数575230票,宪法获得通过。
  混乱的年代
  尽管几经波折,宪法总算出台。但一味速成,甚至武力包办,却不能不埋下各种“隐患”。1922年,湖南根据新宪法举行选举,不少报纸记载了选举过程中的混乱景象。有人在长沙的各选举场公开招贴拉票:“一张票吃点心,二张票吃饭,四张票吃酒,十张票与洋一元”。尚未开始投票,有票箱里已经有了八千多张选票。各个县的选票掌握在乡绅手中,一张选票的价格从一二角钱到一两元钱不等,不少人大发其财。等到正式投票时,大打出手、抢夺票箱、砸毁票箱的事件屡有发生,甚至在安化县发生了团防局武装夺取选票的事情。
  如果仅仅是选举混乱,还只是组织问题,更加致命的,则是这种以武力保障的制宪,却难给民间和平施宪的信心。
  还早在1920年10月,湖南自治如火如荼,争论不休之时。长沙《大公报》发表了一个年轻人的文章。文章中,作者疾呼,“我们主张‘湖南国’的人,并不是一定要在字面上改一个名称,只是要得到一种‘全自治’,而不以仅仅得到‘半自治’为满足。”此时,这名年轻人还是一个热心的自治支持者。
  但最终,这个年轻人却逐步从一个支持自治的改良主义者,逐步走向革命。1936年,一名西方记者采访了这个年轻人,他讲起了一段插曲,“那年新民学会组织了一次示威游行。这次示威游行遭到警察镇压。有些示威者试图在会场升起红旗,但是遭到警察禁止。示威者们当即指出,根据(当时的)宪法第十二条,人民有集会、结社和言论自由的权利,警察不听,并且回答说,他们不是来听宪法课,而是执行省长赵恒惕的命令的。在这以后,我越来越相信只有依靠群众的行动确立起来的群众政治权力,才能保证有力改革的实现。”这个片段被写入《一个共产党人的由来》,作者斯诺,而这个年轻人名字叫毛泽东。
  但就此否定说,赵恒惕主导的立宪,完全是作秀,则并不公允。有一个名叫李祚辉的落选者,在长沙《大公报》上发表文章,总结自己的经历和观察:“这次选举,有由贵族主义进而为平民主义的倾向。”通过对比民国元年的省议会选举,他说,“从前的选举,一般人不能与闻,譬如三十万选民的地方,只要有三数十人就可以垄断一切,这一次三十万选民的地方,纵少权柄操在三数千人的手中……大概言之,前一次一个大绅士可以垄断万数的选民,这一次一个绅士只能垄断百数的选民,可见选举权也由少数而渐趋多数。”
  “所以我自己虽然是一个落选的人,根本推翻,我是不主张的。”这个落选者李祚辉就是赵恒惕的妹夫。他的落选,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这场选举并非包办。
  
  “行宪”时光
  
  1922年9月10日,在有74县共2593名议员出席的决选中,赵恒惕以1581票的多数获胜,当选为湖南省正式省长。
  赵上任后首先面对的就是裁军危机。
  由于连年征战,军费浩大,湖南省内教育会、总商会、农会、工会、律师工会、报业联合会等团体,早已组成了“各公团促行宪法会”,其中最重要的主张就是敦促政府裁兵。
  10月10日,省城学生联合会又邀请各公团,举行声势浩大的双十节游行,数万学生和市民高喊“打到官僚武人政治,实现民治”。不仅仅如此,省议会议长也当即表态,“如政府让人漠视,则本会自行解散,以谢吾湘三千万人而已。”
  如果说民间团体的压力,还只是对赵恒惕行宪决心的初步考验的话,那么省议会的压力,则直接源于宪法的约束。这部被国学大师章太炎称为临时约法被毁弃之后,“法治精神之硕果仅存者”的宪法,直接规定了“省长任期4年,不得连任,省议会可对其提出弹劾,还可基于不信任,提交公民总投票表决令其退职。”
  尽管内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外有北洋政府和孙中山广州政府的双重压力,但是这位出身行伍,“工于书,尤善隶书”的中国第一自治省的省长,还是决定遵循民意,实行裁兵。他下发裁军令,命各师旅将军队裁去一半,军费减至月支50万元。至1923年新政府成立时,裁汰合并了4个混合旅。
  刚刚渡过裁军关,紧接着又来了教育经费问题。
  1923年,新政府编制预算时,教育界以省宪法为依据,要求政府按30%的标准增加教育经费。但此时政府财政空虚,连正常开支都难以保证。赵恒惕于是决定将教育经费定为岁出的16%。此举引起一片哗然,教育界群起抗议,诘责教育司长李剑农无能,李因此两度提出辞职。再一次迫于压力,赵恒惕将预算改为370万元,占岁出21%,成为除军费之外最大的开支项目。
  尽管有了预算保证,但教育经费还是不断被军队侵占。1924年初,被各军队提取的盐税附加达40万余元。为此,教育界发起了教育经费独立运动。争取的结果是,1925年7月,赵恒惕通令全省,“无论何种机关,不准再行提拨”教育经费。
  教育界刚刚平息,司法界又开始要求“独立”。湖南律师公会、司法研究会、司法促进会、法界联合会等法律届团体,在省宪公布后,一致要求司法独立。1923年6月,省务院召开政务会议并通过决议,决定自1923年7月1日起,分三期普设法院,至1925年底之前全部完成。
  尽管处处受到自己一手操办的宪法的掣肘。但赵恒惕似乎对此颇为自得,数十年后,当他接受访问时还提到,在主政湖南时,“未发一张纸币,未借外债,亦未加赋,更未加若干省份之预征田赋。”而这,都是为了“谨守省宪规定”。
  
  “护宪之战”
  
  如果说湖南“省宪”的诞生,幸运之处是有如此强势的省长支持的话,那么它最大的悲剧则在于,自其诞生之日起,就不得不生存在南北政府“武力统一”的夹缝之中。无论是北京政府,还是广州政府,湖南“自治”都被看作是阻碍统一的绊脚石。
  1923年2月,孙中山照会湖南方面,欲借道北伐,被赵恒惕以刚刚通过的省宪法挡了回去。而原湘军总司令,曾经倡导“联省自治”的谭延(门岂),此时加入了孙中山广州政府。8月7日,谭宣布就任孙中山委任的湖南省长兼“北伐讨贼湘军总司令”,率借来的两营滇军入湘,直抵湖南腹地衡阳。
  赵恒惕则以“护宪”的名义进行对抗。战事进展激烈之时,吴佩孚也进驻常德,以援助赵恒锡抗谭的条件,诱使他放弃自治,接受北京政府委任的湖南省长一职。南北政府双双要求湖南放弃自治。此时,赵恒惕表现坚决,“夫吾湘托命于省宪旗帜之下,在国宪未成立之前,不受任何方面之干涉。”危急关头,赞成“联省自治”的广东军阀陈炯明进攻孙中山广州政府大本营,谭延(门岂)不得不回撤。
  谭延(门岂)的危机虽然已解,但吴佩孚的直系势力却趁此大举进入湖南。在直系的压迫下,经过一番战斗、争吵和妥协,湖南进行了“修宪”,原来的立法、司法等自治权力大大缩小了,相互制约的省长与省务院制也被取消。国内第一部“省宪法”,自诞生之初,就命运多舛。到了此时,更是宛如行将垮塌的危楼,只欠最后一击。
  这最后的推力来自湘军内部。经过赵、谭、吴之战,湘系军人原本就脆弱的宪政信仰,彻底被军人的武力强权现实所摧毁。在“护宪”战争中,赵恒惕倚重的第四师师长唐生智,急剧扩张自己的军力。1926春天,唐生智起兵进逼长沙。赵恒惕情知难敌,为了避免湖南再起内战,他自己向省议会提出辞呈。
  3月21日凌晨,赵恒惕离开长沙,离省之际他通电全国,依然坚持自治,“以各省制宪励行自治为第一良图,恒惕志业所存,职此而已……”。
  唐生智随即就任湖南省代省长。当年7月,蒋介石在广州誓师北伐,唐生智宣布废除湖南省宪法。8月初,裁撤湖南省议会,持续六年的宪政自治至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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