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的房屋意象及其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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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小说《我们》以梦幻手法描述了一个由数字和科学理性统治的未来国度,在这一国度中不同的房屋意象具有多种隐喻义。遍布各处的玻璃房屋隐喻科学理性,代表人类文化心理中的“超我”。男女主人公幽会的“古代房子”隐喻人的潜意识,代表人类文化心理中的“本我”。小说的作者以梦幻的手法构建了不同房屋的意象,以此展示生活在这个国度中人们的精神状态,以及尊严被践踏、人性被异化的情景,更进一步探讨了理性与灵魂冲突这一宗教哲学命题。
  关键词:梦境;隐喻;房屋意象;超我;本我
  作者简介:李然(1978-),男,满族,河南洛阳人,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与文化。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2--02
  引言: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文学作品与梦幻的建构机制相同,可以将文学作品视为作家的白日梦(弗洛伊德,2001:105)。梦的形成机制有凝缩、移植两种。拉康将精神分析导入语言学的研究范畴,指出凝缩、移植大体上对应于语言学中的隐喻、换喻两种辞格(拉康,2001:442)。这样,文学作品中的象征、意象与梦幻中一样,都是隐喻、换喻而已。对这些隐喻、换喻进行分析,发掘其文化内涵,既是语言学分析的过程,更是揭示文学作品创作的深层心理机制的精神分析过程。
  俄罗斯作家扎米亚京(Е.И.Замятин,1884-1937)的“反乌托邦”小说《我们》描述了在未来,人类处于一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大一统国家(Единое Государство)统治下。本论文拟选取这一梦魇中的房屋意象为例,以精神分析理论方法揭示其隐喻义及文化内涵。
  1、超我:理性的枷锁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人的心理结构有“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次。“本我”是内在的潜意识,是人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超我”是社会规范、伦理道德、价值观念的内化。“超我”是一个特殊的心理机构,它是道德训条、社会戒律的代表。它像一个警察或法官,告诉我们什么合乎道德,什么是不道德的。它监督控制“自我”,始终通过“自我”压制“本我”。在“超我”的监控和压制下,“本我”只能以扭曲亦即隐喻的形式表达出来,这就形成了梦。挖掘梦的隐喻义是通往人类潜意识层面的途径。
  扎米亚京熟稔精神分析学说,从二十年代开始他就尝试以精神分析理论塑造人的内心世界(Хатямова,2005)。在《我们》中,遍布各处的具有高科技特征的房屋就是现代文明的“超我”的隐喻。在大一统国家里,所有的房屋都是用玻璃制成,透明、简洁,呈立方体状。关于这些房屋的使用,大一统国家经精密的研究与计算,制定出合乎“科学理性”的《性法》。根据该法,所有房屋都装有窗帘,仅在每晚9点至10点这一法定的“两性时刻”方可拉下窗帘。男女平时分居,成年男女必须经过医学检测,在确定血液中的荷尔蒙达到特定标准数值后,方可获得许可证进入玻璃建房屋中,按照“性日”时间表在一小时内同房。如违反法律私自同房、生育,一经发现即会遭遇极刑(扎米亚京,2013:26)。因为在大一统国家,科学理性是最高真理,永远不容置疑,“就像方块四个等值的角一样理所当然。”(扎米亚京,2013:24)正如主人公Д-503在日记中写道的:“请想象一个方块,一个有生命、优美的方块……你得知道,这个方块根本想不到还要专门跟你解释它的四角都是等值的。它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因为这个现象再自然、再明显不过。我可以说就处在这样一个方块的处境之中。”(扎米亚京,2013:24)
  以玻璃材质建造的透明房屋,以及人类在房屋内的婚姻制度完全是作者建构的一个梦幻式意象。从这一梦境中不难看出,小说中的房屋意象是数学的隐喻,进而象征着西方数千年来的理性主义传统。小说中的玻璃房屋的清晰、透明,应和了欧几里得几何学以及整个现代数学体系清晰、透明、简洁的特质。人们生活在玻璃建造的透明房屋里,隐喻在科学理性的统治下,人们的生活无隐私、无个性,丝毫没有个体自由和个性尊严(Юрьевна,2015)。另外,立方体的特征是坚固稳定,它所有的角都是标准的90°,所有的边都是等长的,六个面的面积永远相等,在此隐喻科学理性坚不可摧的特性。玻璃又是脆弱的,因此玻璃房屋又隐喻科学理性的虚幻性。小说中建立在数学法则基础上的性爱场景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末世论梦魇,“性法”、“性日”、“两性时刻”等均隐喻科学理性对人性的禁锢。数学是人类构建出的一个独立王国,这个王国由各种定理与公式构成的围墙组成,每条定理与公式都是永恒的、铁一般的法则。在这个王国内部,若有人胆敢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地下室人”那样以头撞墙,結果必然是头破血流。简洁明晰又无比坚硬,这是希腊文化理性主义传统的特色,这种观念后来渗入到美学、道德伦理等领域,成为西方文化的本质特征之一(克莱因,2013:101)。在此,工程师出身的扎米亚京对数学的深刻感受可见一斑。
  2、本我:灵魂的深处
  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格结构中最原始的部分,是生物性冲动和欲望的贮存库。“本我”是按照“唯乐”原则活动的,它不顾一切外在的社会道德和行为规范寻求生理快感和情感快乐,这种快乐首先是性愉悦。它是人出生时就有的固着于体内的一切心理积淀物,是被压抑的人的非理性的、无意识的生命力、本能、冲动、欲望等心理潜力。梦幻源于潜意识,是“本我”被压制后的表达。在《我们》中,扎米亚京刻画出一个“古代房子”(Древний дом)意象,来塑造男主人公的“本我”。
  在小说中,Д-503结识了一位不安分守己的女性I-330,这位女性冒着被处死的危险,将Д-503带到了一座“古代房子”[1]里幽会。与遍布全国的完全透明的玻璃建筑不同,“古代房子”是砖石结构,只有窗户上安有玻璃。此外,“古代房子”的里面有“奇形怪状的‘皇家’乐器和一堆像古代音乐一样野蛮、杂乱、疯狂的喧嚣色彩和形状。”(扎米亚京,2013:31)尤为令Д-503 无法忍受的是“家具上的线条歪歪扭扭,不可能归结为任何一个等式。”(扎米亚京,2013:31)但自从这次幽会之后,Д-503总感觉到体内出现了另一个自我,不断地困扰着他。这另一个自我驱使他多次来到这所“古代房子”里寻找那位神秘女子I-330。而每次在“古代房子”的经历都令他尝试到欲仙欲死的感觉,似乎是在梦境里。在这一梦境中,“古代房子”与联众国全透明的房子不同,是密闭的、有私人空间的房子,隐喻男主人公内心深处的情感世界。房子内的乐器和“像古代音乐一样野蛮、杂乱、疯狂的喧嚣色彩和形状”以及家具上歪歪扭扭的线条隐喻心灵世界非理性的一面。因为在Д-503为代表的大一统国家的公民眼中,房屋建筑应是整齐划一、一切以数学为标准的,音乐应通过数学方式制造出来,体现科学理性的魅力。这意味着此时Д-503心灵深处潜意识野性、原始的“本我”被唤醒,与理性开始对立,“本我”在充分认识到“自我”的价值和尊严之后,开始奋起反抗大一统国家制造的“超我”,试图冲破其束缚。   Д-503在日记中记载了来到“古代房子”的梦境以及所见到的物体:他走进古代房子,看見一张巨大的床。壁橱门的钥匙孔里插着古式的钥匙。 I-330并没在古代房子里,他“沿着宽阔、昏暗的走廊奔下,拉拉第一扇门,又一扇,第三扇——都锁住了。”(扎米亚京,2013:116)他来到卧室门口,抓住壁橱钥匙,“猛地打开壁橱,钻进黑乎乎的橱里。我迈了一步!地板在脚下晃动起来。我慢悠悠掉了下去;眼前一黑——我死矣!…我觉得自己在下坠、下坠、下坠。我伸手想抓住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可是手指只擦到粗糙的墙壁;墙壁不断朝上逃去。” (扎米亚京,2013:117-118)随后他又来到“一道走廊。一片沉重的死寂。拱顶上的小灯像一排闪闪发亮的小点,构成一条无穷长线。这走廊很像我们的地铁‘隧道’,不过要窄得多,而且不是用我们的玻璃做的,而是用某种非常古老的材料制成。”(扎米亚京,2013:118-119)这一在“古代房子”里幽会的梦境具有显著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色彩。弗洛伊德认为,梦境中的物体都具有象征意义,这些象征即一系列隐喻,大都与性有关。长形物体如手杖、树枝、雨伞等代表男性生殖器,中空的物体如盒子、箱子、小厨等代表子宫。房屋代表女人,用于进进出出的房门通常是锁着的,象征着女性性器官,开锁的钥匙则象征男性性器官。桌子、床等家具也代表女人。台阶、梯子、楼梯以及上、下阶梯都是性行为的象征(弗洛伊德,2013:308-309)。在这一梦境中,房子里的卧室、床隐喻女人。壁橱、门、钥匙、楼道、隧道当是性器官的隐喻,进出房门与壁橱以及下坠的意象隐喻男主人公的性爱过程。这意味着此时主人公将潜意识中非理性、即“本我”的一面淋漓尽致地倾泻出来。由此Д-503开始对大一统国家产生怀疑,已经奋起反抗这个数字统治的世界。
  3、结语
  在《我们》中,扎米亚京以梦幻式的精神分析法构建了玻璃房屋和“古代房子”两个意象,描绘了男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展示了他们在大一统的国度里个性被压抑、异化的过程。作者通过房屋意象呈现个人的 “本我”被“超我”压制的同时,进一步展现理性与灵魂的冲突,亦即俄罗斯文化中敌基督与基督、人神与神人两种精神的斗争,表达作者对西方理性主义的质疑和反抗,体现了俄罗斯知识分子面对强势的西方工业文明的挑战时的深刻思考。
  注释:
  [1]即未来高科技时代之前的、20世纪的房子。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高申春译.梦的解析[M].中华书局.2013.
  [2]弗洛伊德.论文学与艺术[M].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3]拉康.褚孝泉译.拉康选集[M].上海三联书店.2001.
  [4]莫里斯·克莱因.西方文化中的数学[M].商务印书馆.2013.
  [5]扎米亚京.我们[M].漓江出版社.2013.
  [6]М.А.Хатямова.Концепция синтетизма Е.А.Замятина[J].Вестник ТГПУ.2005.выпуск 6(50).серия:Гуманитарные науки(филология).
  [7]С.Т.Юрьевна.Полисемантический образ стеклянного города в романе Е. И. Замятина ?Мы?[J].Вестник Челябин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педагогиче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Выпуск № 3/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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