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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圈建立的一个圈子呗?”全国政协委员、黑龙江省作协主席迟子建坐在椅子上笑着说,“之前有个网站送了一个苹果手机,滑来滑去不会用,我又用回了老手机。”
这段时间,全国两会上,迟子建被分到了妇联组界别,按理说她应该在文艺组,“好像是要有个作家在妇联组,舒婷上人大了,我就来这了。”她一身黑色的装束,从北京国际饭店里出来迎接记者,过了层层“关卡”进入二楼大厅的茶座。“让你感受下两会的气氛。”迟子建笑着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作家迟子建有点像这个喧嚣时代的“古董”,平时不在北京的圈子里混,手机连微信也用不了。“我觉得生活已经够满的了,总要留很多的时间读书,哪怕发发呆。整天看着屏幕,抱着手机的感觉就不对头了。”她说。去年她在香港中文大学做交流时,看见还有老款手机卖,就赶紧买了个留作备用。
“一个安静的美女子”,哈尔滨本地媒体这样形容迟子建。她几乎是当下“黑土文化”最重要的代表作家,写了80部书,其中有10部余长篇,最为人熟知的是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继描写民末哈尔滨大鼠疫的《白雪乌鸦》出版四年多以后,今年年初她又发表了写北方小镇生活的长篇小说《群山之巅》。
“文如其人的作家不多了”
今年,政协委员迟子建的提案是“加大对救助站的建设,妥善管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去年的提案是关于中国的历法规范的管理,而前年是建议在城市的公共场所设立“阅读角”。
“你不能总在空中楼阁里面,你是社会当中的人,而且现代社会给作家提供了很多可写的东西,社会生活渗透到作品里面也非常自然。”迟子建说。
事实上,她对环保方面也极为关注,“不管怎么争议她,我觉得她做了一个很积极的事。”对于柴静关于雾霾的纪录片,她这样说道。在哈尔滨生活的迟子建也能够感受到,每年一入冬开暖气之后,雾霾指数经常爆表。“哈尔滨是很美的,冰城嘛,但是很脏的雪特别不应该。供暖企业烧的煤是褐煤,如果没有经过清洗,对空气污染很大。”
她也向政府追问过,“我们交的供暖费,前两年还涨了一次,为什么煤的质量在下降,我说这个应该公开一下。”不用智能手机的迟子建,不用“监控”空气质量指数,凭自己的感官就能察觉到,“一到雾霾天眼睛会辣,鼻子也有反应。”
她很少上网,开通微博近五年,只发了百来条微博但微博粉丝却有两百多万。在两会期间,她过了自己的生日。51年前,1964年的元宵节,她出生在中国最北端的漠河县北极村。
“我出生的时候快天黑了,元宵节要挂灯,我爸爸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迎灯。所以我的书迷们就自称‘灯谜’了。”迟子建说,“今年灯谜给我做了一个生日视频你看了吗,还比较感人,很贴心。”
灯谜们叫作家迟子建为“迟子”。在布达拉宫前、三亚的海边或者就在刻着地名“北极村”的石碑前,从五六岁的儿童,到白发老读者,每人抱着《群山之巅》录了一段祝福视频,最后由网友云梦瑶制作成一段15分钟的完整视频。曾经有60人联合手抄了《额尔古纳河右岸》,也有人把辛弃疾的词刻在笔筒上然后送给迟子建,还有读者印制了统一样式的生日贺卡从全国各地寄给她。
“这个年代文如其人的作家已经不多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我们都陪伴着你。”灯谜们这样说。低调而生活简单的迟子建拥有众多坚定的粉丝,在追随每一部作品时,他们也了解迟子建因长期写作而患有颈椎病。
迟子建的父亲喜欢曹植,于是给元宵节出生的她取名为“子建”。童年时代,她在北极村度过,后来随家人搬到了临县塔河。对大兴安岭的社会生活以及少数民族鄂伦春人,也是迟子建一直关注的。
在她童年时代,会经常看着鄂伦春人骑着马,桦皮篓里装着鹿肉什么的,下山来换盐,“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山里生活,后来下山定居了也还喜欢骑马,他们的生活跟汉族人没什么不同,但他们的文化保留得比较完整。”而《额尔古纳河右岸》,她写的是大兴安岭另一边的至今还生活在山里的鄂温克人,“很多读者都误以为鄂温克人都那样生活,其实只是那个部族。”这是一部反思现代文明进程的作品,“而不完全是怀旧”。
“文如其人”,像她风格扎实的作品一样,她本人对生活中很多事的态度也很认真。两会期间,迟子建每天都会参会并积极讨论提案,即使有时候她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作为省作协主席,“有一些事情我就要去做,包括主持文艺评奖还有一些活动之类的。”她也提到为省里的青年作家做的《野草莓丛书》系列。春节期间,在电话那端,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她还要准备省里的政协会议,以及去慰问老作家。在发表新作《群山之巅》时,她也只能抽几天时间来北京,参加自己的新书发布会。
“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
“我背着一个白色的桦皮篓去冰面上拾月光。冰面上月光浓厚, 我用一只铲子去铲,月光就像奶油那样堆卷在一起,然后我把它们拾起来装在桦皮篓中,背回去用它来当柴烧。”在中篇小说《原始风景》中,迟子建如此写道,“我生于一个月光稠密的地方,它是我的生命之火。”
北极村的夏天有极昼的风景,天黑了两个小时,阳光就会来打扰睡眠。而冬天的温度在零下30多度,推开窗户就能望到雪野,雪覆盖着木屋。在迟子建早期作品中常出现这样的意象。“干干净净的雪路,没有雾霾的空气,这是我的故乡,我的年画。”春节时她发微博说。
作家王安忆曾说迟子建的作品“意境特别美好,她好像直接从自然里面走出来的”。刘震云认为迟子建的作品“具有油画色彩、浓郁生活气氛及地域特色”,“从笔法的成熟和现代来讲,她已经在雪地和荒原上远远走过了萧红”。 在聊到虚与实的写作方式上,如果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写的是鄂温克人生存现状及百年历史的变迁,那么新作《群山之巅》切入的是当下生活,但它又与历史有千丝万缕的纠葛。在虚实之间,塑造了一个文学上的灯盏镇。“每一个故事都有回忆”,她在新作的后记中如此写道。
“因为切入当下的生活嘛,又跟历史有一些勾连,这部小说的语言节奏更快一些。随着年龄的增长,语言也有微妙的变化,我觉得自己的语言越来越诚实朴素。”迟子建形容《群山之巅》带有山间草地的气息,是对当地生活和人性的思考,“也是这些年生活点滴的积累”。
所写的小镇处于群山之巅,“小人物身上也有巍峨”,所以取书名《群山之巅》。
全书众多人物并无主角,而是书写群像。“看你从哪个角度和人物切入,都可以是一条主线,比如辛欣杀人或者安平追凶。”难在结构上的设计,“酝酿的时间很长”。虽然人物众多,但这部小说创作时,她并没有像《额尔古纳河右岸》那样做人物关系图谱。
“把握历史和时代的脉动,作家的血流才会通畅。”这是迟子建一贯的观点。在写长篇小说《伪满洲国》时,她查阅了大量的政治、历史、风俗资料。但新作《群山之巅》的素材却是“烂熟于心”,“我在故乡积累的文学素材,我见过的‘逃兵’和耳闻的‘英雄’传说融合,形成了该书的主题风貌。”迟子建书中一些人物的确有原型,比如逃兵辛开溜,或者英雄安大营,又或者法警安平。
“写长篇挺耗心血的。”迟子建写长篇小说一般都是三四年一部的节奏。大概十年前,她开始用电脑打字。而中短篇小说是她更为擅长的,短篇《雾月牛栏》《清水洗尘》和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让她成为唯一一个拿了三次鲁迅文学奖的作家。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是她自己印象非常深刻的作品,“跟我的个人生活比较接近”。正如她在开头所写,“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这是迟子建的丈夫出车祸后,她以第一人称书写死亡及关注矿区底层人民的文字。
“如果我能感悟到我们的婚姻只有短短的四年光阴,我绝对不会在这期间花费两年去创作《伪满洲国》,我会把更多的时光留给他。”她曾在散文《温暖中流失的美》中写到。
“我没有什么八卦的。”迟子建说,她不太想聊及已故的爱人。有豆瓣网友说她的散文集《迟子建影记》,“感情方面几乎只字未提,太抠门了。”
事实上,在后来每部长篇的后记中,迟子建都会提到自己逝去的爱人,比如在《穿过云层的晴朗》中,“我其实是写一条大黄狗涅槃的故事,我爱人姓黄属狗,高高的个子,平素我就唤他‘大黄狗’。”这是她手写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一笔一划写下了她的思念。
“写作上的黄金时代”
虽然和这个喧嚣的时代有些故意疏离,但迟子建其实并不脱离现实。有时,还会有粉丝向她推荐电影,比如年初上映的《重返二十岁》,“希望你永远年轻”。她的读者们说。她偶尔会看看电视,上网看看新闻。球赛她最爱看,甚至写过球评。“充满悬念,每一场都不一样,即使踢得再臭都没有重复的,假球假得也不一样”,迟子建笑着说,“中国足球还没有反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那时肯定有假球的,我当时还‘堕落’到看甲B联赛。”
一段时期,每周六的德甲,周日的意甲,她都是必看的。她说自己最喜欢的球星是AC米兰的荷兰籍球员巴斯塔,“当年是很红火的”。去年世界杯时,她早早下载了赛程表,熬夜看球。从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时,她就成了球迷。
也就是在那一年,迟子建初登文坛。《北极村童话》是在她在1984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学院中文专业的前夕所写,在遭遇了两次退稿后,最终,《人民文学》在1986年将其发表。这篇小说以儿童的视角追忆漠河村奇异的北极生活,“直到后来很多‘灯谜’都很喜欢,写得比较真,这个小说对我的影响也比较大。”多年后,迟子建回忆。
次年作为年轻作家,她进入鲁迅文学院读研究生班,当时的同学还有莫言、余华、刘震云、严歌苓等。事实上,在1985年,她就在《北方文学》发表了《那丢失的……》和《沉睡的大固其固》。1990年在鲁迅文学院毕业后,她回到哈尔滨,做了几年《北方文学》的编辑,也开始在省作协工作并成为职业作家。长期游走于哈尔滨和老家的迟子建说,新作《群山之巅》只是天命之年的阶段性作品,“写作上的黄金时代或许才刚刚开始”。
“我拿稿费请你们喝水,还是可以的。”迟子建在北京国际饭店的大厅里开玩笑地说,她笑起来有标志性的两个酒窝。
迟子建
1964年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1984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学校,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1987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办的研究生院学习。1990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
迟子建1983年开始写作,至今已发表作品500余万字。她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树下》《晨钟响彻黄昏》《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等。她曾经获得三届鲁迅文学奖、一届茅盾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庄重文学奖等各种奖项,作品被译为英、法、日、意大利等文字在海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