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动员妓女舍身成仁的也是她，她是出身低贱，却留给女学生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论女人的成熟柔媚，你不如她；关键时刻，论胆识和勇气，你也不如她。妓女们其实是给女学生带来巨大冲击的，她们的一生因此改变。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是在陆川的电影《南京!南京!!》中，难民营里要选出100个女人做慰安妇，结果有妓女舍身忘我地举手自愿前往。当时，我觉得这样的情节设置是极其不真实的，因为你可以理解人甘愿赴死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但谁心甘情愿去承受那看不到尽头的折磨呢？严歌苓的小说《金陵十三钗》好比就是对这个场景的一个解释，为什么十三个妓女最终为了保全女学生，而自愿成了日本军的“鱼肉”。
　　严歌苓的作品一直以女性关怀见长，这次的《金陵十三钗》，不管写秦淮妓女还是学生少女，都有她独到的地方。小说的开头是叙述者姨妈（也就是当年女学生之一）孟书娟的初潮，这种女性生理上的成熟和因妓女来到教堂躲避战火而带来的女性行止上的成熟是同时发生的，而教堂外南京城里日本人的残酷暴行则带给以孟书娟为代表的懵懂女学生以心理上的催熟。
　　最开始，女学生们是看不起这群做皮肉营生的妖娆女人的，她们对男人的吸引力、她们自然天成的风韵都被视作下贱，更不用说满口污言秽语，是双方发生冲突的导火索。书中写道：“这些寄生在男人弱点上的美丽女人此刻引起了书娟火一样的仇恨。教堂墙外烧杀掳掠的日本兵是敌人，但对于十三岁的女孩来说，到目前为止他们仍是抽象的敌人，而地下仓库里的这些花花绿绿的窑姐，对于书娟，是具体的、活生生的反派。”女学生们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们也学会了这些脏话，而内心却满怀着独活的愧疚。
　　另一方面，小姑娘们面对教堂外的战火因无知而无畏，倒是对自己群族里面的细小龃龉摩擦更为敏感。比如今天你跟我好，明天又为了一点点面子问题，跟她好了，这在女学生的发育阶段大抵都会碰到，小说中的书娟、徐小愚、苏菲等人也不能免俗。严歌苓在此事上颇花了一些笔墨，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南京城到处凄惨，而对于书娟来说，失去小愚的友谊，是最实质的惨。而这一切在徐小愚的父亲来接她走，她带走了新朋友刘安娜而弃旧好书娟于不顾时戛然而止了。当然，更让书娟跳出这些幼稚的个人情怀的是外面的“火”终于烧到以为安全的教堂里来了。
　　小说的后半部分很好地诠释了两个字——牺牲。虽然之前教堂的工人阿顾已经因为取水而被乱枪射杀，后来妓女豆蔻也因出教堂去取琴弦而被轮奸致死，但这两例是发生在教堂外的，还透着意外。从日本兵正式上门搜查开始，一幕名叫“牺牲”的戏上演了。“聪明”的英格曼神父本着“关键时刻无非是牺牲次等重要的东西来保住最重要的”的原则，首先牺牲的是自己的福特老爷车，第一次来的日本兵高高兴兴地搜刮了汽车而去，放弃了再度搜查教堂，保住了教堂里的避难者。第二次，日本军队前来，是少校和从刑场逃生的中国军人牺牲了自己，保住了女人们。但是，没有结束，还有第三次，日本兵又来了，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无奈，这次他们矛头直指教堂保护的女孩们。这个时候，神父想到了牺牲那群妓女来保存女学生，可是，难道生命也有高低优劣之分吗？神父受到了来自上帝的拷问。没想到，这时候，以花魁赵玉墨为首的窑姐们却自愿选择了牺牲自我，顶替女学生赴日本兵之约。
　　最后的这出“狸猫换太子”作者并没有花很多笔墨，只有几页纸就一笔带过，更没有渲染日本人对她们的暴行，只是点出十三个人当中，除了赵玉墨尚在做了几年慰安妇后逃了出来，其他都自杀或被残害致死了。整本书似乎是对最后这一举的铺垫和解说。
　　赵玉墨是被塑造得比较完整的形象，她自幼也算大家闺秀，后因家变而成妓女，身上自有一股普通窑姐没有的秀雅，是淑女与荡妇的完美结合，吸引了除神父外所有男人的目光，甚至满口扬州话的“洋和尚”法比也对她动了心。可最后动员妓女舍身成仁的也是她，她是出身低贱，却留给女学生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论女人的成熟柔媚，你不如她；关键时刻，论胆识和勇气，你也不如她。妓女们其实是给女学生带来巨大冲击的，她们的一生因此改变。
　　赵玉墨后来出庭作证日本人的那一次暴行，但她已经整容，也不愿与书娟姨妈相认。为什么要整容，书中以“我姨妈一直找不到答案，我也找不到答案”结尾。或许，只有让别人再也认不出她，她才能彻底摆脱那一段梦魇吧。我想，所有的慰安妇，都不愿重拾旧日记忆，这也是为何这方面的取证和记录如此之难的原因。但是，历史终不会被遗忘，发生的永不会被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