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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客店的兴起
先秦时期,已有祭祀泰山的典礼,至汉以后,更发展为民间性的进香活动,以接待登山香客为主体的泰山旅店业,应是兴起于这—时期。目前所知关于泰山旅店的最早记载,见于《魏书·崔光传》:北魏景明(500~503年)后,因连年遭灾,光弟青州治中崔敬友“置逆旅于肃然山南大路之北,设食以供行者”。肃然山在今莱芜寨里王许村附近,为泰山支脉。崔敬友在肃然山设置逆旅,说明当时泰山附近行旅较多。
唐宋以后,随着泰山信仰的广泛传播,前来泰山的达官士人及民间庶众日多一日。北宋诗人苏辙《游泰山四首·初入南山》诗中有“云木散山阿,逆旅时百室”之句。元初东平人赵天麟在《太平金镜策》中也记述:“今乃有倡优戏谑之徒(民间艺人),货殖屠沽之子(商贾),每年春四月方云聚,有不远千里而来者,有提挈全家而至者。”泰山旅游与进香活动出现前所未有的高潮。故泰山旅店业,在宋代之后开始迅猛发展。
当时泰山的旅店业,以民间开办的香客店和寺庙中设立的馆舍为主,而其中香客店尤为繁盛。演说北宋故事的《水浒传》第七十四回中,描绘泰山旅店云:“(东岳)庙上好生热闹,不算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只客店也一千四五百间,延接天下香官。到菩萨圣节之时,也没安人处,许多客店都歇满了。”元代高文秀《黑旋风双献功杂剧·楔子》中还具体写到泰山草参亭附近的火炉店,剧中店小二自叙道:“小可是这火炉店上一个卖酒的,但是南来北往官员士庶人等.都在我这店中安歇。”这虽是小说、戏曲铺张之言,但宋金元时旅店繁荣却是事实。金代杨伯仁《大金重修东岳庙碑》中记载:“庙之西园隅,旧设馆舍,宾客往来,皆止焉。郡吏时率倡乐以娱之,终夜欢哗。”足见其时泰山旅店中分外热闹的景象。
香客店的鼎盛
明代,由于泰山旅店受到官府的鼓励和保护,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当其盛时,仅泰安城中的旅店,便有数百家之多。明嘉靖五年(1526年)泰安州学正李之《姚别驾总巡泰山记》载录了东昌府通判姚奎司理泰山香税时,免除泰安旅店科税一事,记云:“附城为客邸者数百家,前此尝科敛之。先生曰:‘蜗涎自润,顾欲渔猎之耶?吾不忍也。’”明代的旅店不仅设于州城,而且发展到山中,宋代山顶还无旅舍设施,游人只得“宿野人之庐”(邵博《闻见后录》)。而到了明万历五年(1577年)王世懋登岱时,已见“至天门即荡然平壤矣,为市而庐者可三十家,尽庐则碧霞元君宫焉”(《东游记》)。其后陈文烛也记称“(天)门内平壤,为市庐者数十家”(《游泰山记》)。据考“天街市庐”约形成于明成化年间,当时拓建碧霞祠后,登顶香客日益增多,天街客店随之出现。这些“市庐”,后来发展成远近知名的天街元宝店。

泰山香客店无比繁荣的景象,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也有较多的反映:
晚明散文家张岱,曾于崇祯二年(1629年)登游泰山,在其《陶庵梦忆·泰安州客店》中对泰安香客店作了生动细致的描述:“客店至泰安州,不敢复以客店目之。余进香泰山,未至店里许,见驴马槽房二十三间;再近有戏子寓二十余处;再近则密户曲房,皆妓女妖冶其中。余谓是一州之事,不知其为一店之事也。投店者,先至一厅事,上簿挂号,人纳店例银三钱八分,又人纳税山银一钱八分……计其店中,演戏者二十余处,弹唱者不胜计,庖厨炊爨亦二十余所,奔走服役者一二百人。”又所著《琅文集》卷二《岱志》中也有类似记述。
明代的泰山香客店还承办官府征收的“香税”,即上引《陶庵梦忆》中的“山税”。先是正德年间,明廷为弥补国库不足,令于泰山征收香税,即命进香者缴纳登山进香银,并委派接待香客的各旅店代为征收,称之为“店户”(《岱史·香税志》)。
但在此后不久明清易代的巨变,继之入清后时局板荡,都使泰山游人与香客锐减,特别是当日的香税定额制度,更给香客店造成灾难性后果。清初泰山香火极其冷落,而官府所定香税数额却一如既往,征之店户。各大香客店无力承应,纷纷破产。清初学者王《漫游纪略·齐鲁游》中曾记载了这一现象:“先朝税额,岁一万六千金……往时四方承平,香火络绎,税额之外,常赢数倍……迨先朝之季,兵荒相继,香火遂稀,而岁额如故。有司不得已,而责之逆旅主人,名曰店户。香额之至也以二时,而有司以期会亟,常先期征之,输不及,则曰店户侵渔也,唯知取盈而已。于是有敲扑死者,有缧死者,甚至有自缢死者。”泰山旅店业顿时转入低谷,无复《陶庵梦忆》的盛况。
随着政治形势的逐渐稳定,到了康熙年间,泰山旅店业又开始复苏。雍、乾时期,清廷下诏废除香税,四方进香人众激增,泰山旅店业再次呈现繁兴之势。学者张体乾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来游泰山,下榻于城中客馆,在所著《东游纪略》(卷上)中真实地记叙了泰安香客店盛极一时的景象:“傍午抵泰安,寓城西刘氏客馆,馆可容千人。主人云,邻宋氏且容三千人不止也。颜黄门曰:河北不信万斛之舟,江南不信千人毡帐。谅哉斯言。”容纳三千人众的客店,规模之大,即使在当今也是屈指可数,难怪张体乾为之惊诧称奇。
《东游纪略》中所记的泰安刘氏、宋氏客店,一直延续到清末。经过百余年的经营发展,规模宏大的香客店已多达八家,这便是旧泰安妇孺皆知的泰城“八大店”:张大山店、刘汉卿店、宋海扬店、夏金章店、徐默阳店、刘岱阳店、王炎店、唐家店。
除了著名的八大店之外,泰山上下还有诸多中小型客店,如岱顶天街元宝店。此类的元宝小店,盛时在天街有三四十家之多。这些客店茅屋内置土炕,来客席草而卧,最多时一屋可宿三四十人,一店可容一百五十余人,并提供开水与简易食品。因其索价低廉,故颇受贫苦香客欢迎,其经营一直延续到20世纪。民国时所刊《泰山游览志·旅舍》云:“若岱顶招客之所,则野店风味,依然蓝缕。”
香客店的经营
房舍饮食:香客店以各地香客为接待主体,店中有浓厚的民间信仰色彩。各香客店中多设有小型的泰山奶奶庙,如张大山店即建有二层楼阁,奉祀碧霞元君。香客到店后,先朝北给老奶奶上香、磕头,表示已向山顶上的泰山娘娘“报到”。

“八大店”客房馆舍均分不同等次,店中建有单独院落,专门接待来泰的仕宦缙绅。此外便是群房,既有单间,也有双间大铺,是一般香客的下榻处,每屋大通铺可宿三十余人。张大山店最盛时有五六十间厅房,加以其他房舍,共占地八大亩,可容纳香客五六百人。较为高档的客店独立院落布置雅洁,花木点缀,环境宜人。清人邱嘉穗《岱下答逆旅主人》诗,便是咏赞泰山客店之作:“人家烟树里,茅堂一径深。野老能留客,殷勤见素心。为我具鸡黍,相对涤烦襟。归途寥落甚,爱尔独知音。陶然共一醉,庭梅月已侵。”(邱嘉穗:《东山草堂诗集》卷一)
店内伙食,较高档的店舍亦分三等,上等的有鱼翅、海参大席,中等为鸡鱼鲜菜,低等的则是大锅菜。
店员管理:“八大店”店员众多,其中张大山店最盛时有数十人(有资料说最多达八九十人),多系张氏宗亲,也招部分外姓人做伙计,进香旺季时来店充任役使,淡季(麦收至冬)除部分人员留守外,其余回家务农。客店人员统一着装(张大山店员均着蓝色长袍,外罩黑马褂),内务外联,迎来送往,轮流值役,各司其职。店里要求服务周到,礼数上不能稍有怠慢,否则得罪了客人,在信誉与财源上都是很大的损失。
店客接待:“八大店”在经营上也颇具特色,每年秋后,店主都要选派能言善辩、有联络才干的店伙,携带土特产品,分头前往各处府县,拜会当地香火会的会首,献上方物,招引该会到泰山烧香时下榻本店。大年初一凌晨,各店都派出店伙,手持“××店拜”的大红封套,或持“××老店”的迎客木牌,并提一书有店名的灯笼,侍立在四关驿道,等待客人的到来。客到之后,设酒洗尘,次日拂晓送客上山,香客下山回店,店主还要设宴为客人“道喜”。客人离店时,再备大酒席送行。每年正月至四月,进香人众接连不断,这时各店上下彻夜不眠,人员分班轮流值役,进店者、上山者、下山者,应接不暇(本节据吴延文、萧宝万:《张大山香客店》,《民俗研究》1989年第4期)。

香社服务:当时香客店不但承接香客食宿,还同时办理娱乐、“引山”(导游)、雇舆等相关服务。许多客店在旺季时都请来戏班,演唱大戏。如张大山店中即设有戏楼,招邀莱芜戏班艺人到此作场,有身份的香客还可点戏点曲。有的香客把泰山奶奶的画轴悬挂在大厅的屏风当中,对着厅房的戏台,请泰山奶奶“赏戏”,以表示虔诚。
经营理念:泰安香客店以诚信重义为经营理念。泰安世代流传着香客店主徐大用义救舍弃幼儿的传说:明朝白峪庄有个叫徐大用的在泰城开店,其待人诚实可亲,人缘好,生意很兴隆。一天有位东平客人携子来店,让店主代他上山将子投崖舍身,以还当年救母舍子之愿。大用声称已将孩子舍下山崖,其实暗中收养,长大后交还其父。据明人宋焘《泰山纪事》载:“此儿后有成立,且富于财,年年来谒元君,且拜居停主人徐翁为再生之父也。徐讳大用。”人物姓名具在,可见这段传说应非向壁虚构。又《重修泰安县志·孝义》载姜禄客店之义举,时有“淄川杨国泰宿禄店中,病乏资,禄养之三年。及愈,予以资本为生活计”。尤见香客店至诚经营的品质。
香客店的终结
历史进入20世纪后,社会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尤其是清末民初社会动荡,使进香人数大为减少,香客店经营亦因此一蹶不振。宣统二年(1910年)津浦铁路开通后,虽游山者有增多之势,但不断有新型旅馆兴起,与传统的香客店展开激烈竞争。近代泰安学者王连儒在所著《泰山游览志·旅舍》中记云:“泰安自津浦通车后,来游者益众,而营逆旅业亦是乎日进,旧时专供香客之宿止,如宋海扬、刘汉卿、刘岱阳等所谓八大店者,强半衰歇矣。”据民国12年(1923年)《泰山指南》记载,当时泰安的新式旅店有铁路宾馆、大生(岱庙西)、泰来(岱庙前通天街)、德兴(西街)、茂兴(西关彩云街)、诚兴、泰阳旅馆(均在菜园街)等。其中津浦铁路局开办的铁路宾馆,设于泰安火车站,“房屋仿西式,极整洁,设备极完善,有浴室、阅报室、花园,旅客进膳,另有大餐间。卧具俱全”。在这些新兴起的旅店冲击下,八大店渐次衰微。张大山店在日军占领泰安后,宣告歇业。不久,唐家店等几家香客大店也相继停业。

城中的香客大店齐告衰歇,而山顶的香客小店也因战乱频仍而举步维艰。民国20年(1931年)6月《山东省政府致省赈务会公函》称:“由天门至碧霞宫,旧称天阶(应为街),有居民三四十家,专以招待游客为业,借博微利,便利游人。近则居者逃散,遍地颓垣,只存三数家,破屋容膝,不避风雨,来宾乘兴登临,即凌绝顶,求憩息之所,食卧之需,盖亦难矣。”时人赵新儒《泰山小史注》云:“东为天街,庐而市者数十家,为游人食息之所……今天街屋舍荒芜,人民逃散。十七年晋军守山顶,受害甚大。今孑遗之民,只有三四家。游人乘兴登山,极感不便。余欲兴复之,尚无力也。”中原大战后,因地方政府招徕,旧业渐有恢复,1932至1937年间,“天街市庐”再度中兴。侵华日军占据泰安后,登山香客绝迹,天街客店又呈凋零。延至民国末,小店仅存十家。50年代初期虽有恢复,但随后又因各种原因相继歇业,到1970年,各家小店店主均已陆续迁至山下泰前居住,房产悉出让于林场。至此延续数百年的泰山香客店遂成为历史陈迹。
(作者单位: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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