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写歌词的圈内人不算少，可像乔羽这样被圈外人喜欢的圈内人却不太多。就冲这一点，给他起个什么样的外号都能传开。
　　
　　功 夫
　　
　　八十岁的乔羽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乔老爷。人到这把年纪，凡是姓乔的老头儿都是乔老爷子。不过，与其他姓乔的老爷子不同的是，乔羽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被圈内称为乔老爷了。据他回忆，他荣获“乔老爷”称号的时间要追述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当时有部轰动一时的电影叫《乔老爷上轿》，有圈内人发现，乔羽的音容笑貌与片中的乔老爷有几分相象，加上他也姓乔，起哄似地就被大家叫了起来。
　　管乔羽叫“乔老爷”的人不分职位辈分，上至开国总理，下至单位同事，都可以这么称呼他。到现在，随着电视的普及和电视台的多次采访，称乔羽为“乔老爷”的人已不只是圈内人了。
　　我问过，一些不同年龄段的圈外人：知道乔老爷吗？
　　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回答：是那个写歌词的老头儿吧！知道他写了好多歌词， 谁唱谁出名。
　　我也问过乔老爷：“最早写歌词的时 候有多大？”“这就不好说了。”他说，“我是解放区过来的。在那里就写。那时是十八、九岁。现在传开的这些，都是新中国成立后创作的。”
　　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乔羽究竟创作了多少首歌词，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郭兰英是唱着乔羽的《我的祖国》和《人说山西好风光》成名的；黄婉秋是演着乔羽的歌剧《刘三姐》被认可的；毛阿敏是唱着乔羽的《思念》走红的。还有李谷一演唱的《难忘今宵》、彭丽媛演唱的《说聊斋》、蒋大为演唱的《牡丹之歌》、佟铁鑫演唱的《夕阳红》、宋祖英演唱的《爱我中华》……都是乔羽作词的歌曲。而那首脍炙人口的《让我们荡起双桨》，曾伴随了几代人的成长。
　　有人称乔羽为中国词坛的泰斗，乔老爷不太接受。本来嘛，是不是泰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认可你是泰斗。在一般人眼里，乔老爷就是一个特会写歌词的老头。我觉得，这才是乔老爷能够接受的恭维。
　　一个写歌词的人，能像明星一样家喻户晓，实属不易。
　　套用伟人的话说，一个人写点歌词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写歌词。乔老爷写了大半辈子歌词，而且写出来的歌词大部分都是被圈里圈外认可，这就是不一般的人。
　　通常认为，乔老爷擅写歌词凭借的是三大资本。
　　第一是幼年时期的传统文化教育。乔羽是他老爹64岁上得的幼子，那老头把这老疙瘩视为掌上明珠，得空儿就教他识文断字。老爹把一个个汉字写在卡片上让儿子认，每认完100张就包成一包存起来，不知不觉地就存放了30包卡片。那里面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和《四书》、《五经》。而乔羽的母亲虽然大字不识，却有一肚子的民歌和民间故事，随意间的口传心授，让乔羽轻松自然地接受了启蒙教育，这样的童子功必然使他受用一生。
　　第二是青少年时代的求学经历。乔羽的中学时代是在一所教会学校度过的。别看他的英语水平一般般，却从此对西方名著和西方文化有了兴趣。后来到了解放区，他读的是晋冀鲁豫边区北方大学中文系。这所大学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前身，校内的革命氛围与教会学校形成强烈反差，正规的大学课程又与他幼年受到的传统教育互为补充，多元化的知识丰富了乔羽的文学想象，大俗既是大雅，他的作品贯穿着一种独到的审美情趣。
　　第三是对实际生活的真实体验。上世纪世纪50年代，乔羽曾在河北农村体验生活，他跟着婆婆妈妈们走亲串户，一串就是十来年。形色各异的见识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大脑袋中，打造出了一个乔羽特有的歌词世界。这个世界是和现实生活紧密相联的，所以，他用大白话和大实话讲述的大道理，总好像比那些用华丽辞藻堆砌出来的词句更加耐人寻味。
　　毫无疑问，幼年时期的启蒙教育、青少年时期的求学经历和与实际生活的近距离接触，都是乔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本。可在乔羽的同代词人里，与之经历相似、学历相近的人为数不少，为什么乔老爷的作品尤为得宠呢？在我看来，乔老爷最大的功夫是他特有的智慧。他广闻博记、兼收并蓄，同时又取舍自如，张弛有度。最为关键的是，他知道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其标准就是人们爱听什么和不爱听什么。有了这个标准，就注定了他作词的歌曲能够流行。
　　
　　“最流行的歌都是五十年代的。”他对我说。
　　“对。您写的就是流行歌曲的词。”我说，“您那时把姑娘比作花儿一样，到现在也是这么形容的。”
　　“那是，你总不能说姑娘好像铁一样吧！”说着，他笑了。
　　这老头儿，总带着一种狡黠的幽默。摗?激 情
　　有关乔老爷创作歌词的传奇故事有很多，最经典的莫过于这两个：一是在1984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排练现场，总导演突然觉得少了一首晚会结束时的歌曲，半夜三更逼着他写歌词。从凌晨3点到早上5点，两个小时的构思创作，他写出了《难忘今宵》；另外是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一天，他打开家里的窗户，飞进一只蝴蝶，像一位老友似的在窗口盘桓了好几圈，又飞了出去。这段奇遇令他念念不忘，酝酿了25年，他才写出那首《思念》。
　　快与慢只是时间上的概念。一首歌词的创作过程往往不在于创作时间的长短，而在于有没有对生活的感悟和激情。只因为乔老爷拥有这样的激情，他才知道为什么《难忘今宵》，同时也让我们理解了什么才是最长久的《思念》。
　　不能不说，不管是救场之作还是神来之笔，乔老爷的歌词总能让作曲家心领神会。刘炽、王立平、谷建芬、王酩……他们几近完美地诠释了乔老爷歌词里蕴涵的激情，一经他们谱曲，乔老爷作词的歌曲总能迅速传播并广为传唱。对此，乔老爷心存感激，也许还略有得意。因为不是每个词作家都能和作曲家成为知音，而乔老爷却先后遇到了这么多位知心达意的作曲家，这实在是天赐的福分！
　　当然，在这些作曲家看来，能遇到乔老爷这样的词作家也是福分。王立平讲过一个和乔老爷合作创作的细节，他说乔羽在电话那头把写好的词儿念给他听，旋律顺着乔老爷的口音自然而然就流出来了。
　　王立平讲的是一个山东题材的电视剧插曲。离开山东题材，乔老爷的口音还能不能变成旋律？当然能，肯定能，而且乔老爷的歌词风格也在民歌的基础上形成。不用细推乔老爷用乡音朗诵他的词作的视听效果，他那未曾改变的乡音使他歌词里的一种元素，没有或减少了这种元素，也有没有了乔羽歌词特有的激情。
　　算起来，乔老爷离开山东老家已经快六十年了，从十几到八十岁，他走南闯北，乡音未改，满口的山东话。不是不改，是根本不用改。他对我说：“我这种话绝对能听得懂。我还完全说的是我的家乡话。要是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你非改不可。”
　　“经常回去吗？”我问他。
　　“最近也回去过。”他说，“头些年还是每年都回去，家里还一大帮人。我哥哥比我大得多，都几世同堂了。那一门发展想起少小离家时的情形，乔羽还会激动。他那时是一只高飞的风筝，亲人们对他的牵挂和他对家乡的思念就是一条永不折断的风筝线。不管他飞得再高再远，他都能落到故乡的地头田边。这样的情愫让他乡音难改，同时又使他激情常在。于是，在自觉和不自觉之间，他的创作含蓄而又充满激情，始终跟这片土地一脉相承。
　　“我写的风格一直是这样，基本是在民歌的基础上写成的。是民歌的形式，又让它有新的内容。”他说。
　　可以品味的到，乔老爷的歌词里有游子浓意乡情、孝子的感恩之情、赤子的报国之情和凡人的纯真爱情。他含蓄表达的激情可以让作曲家和歌唱家激情澎湃，少有的是能够使人陷于沉醉的情调。为什么？他说他没有那么浪漫，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给老伴专门写过一首歌词，也没有用歌词刻意描绘过浪漫的爱情……
　　“我认识中国这么多唱歌的美女，从没在这方面写过什么。最早的那一批现在都已经是老太婆了。她们都是和我岁数差不多。”他说。
　　
　　“可现在的歌曲尽是描写爱情的？”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爱好,不能说不好。”
　　“你听周杰伦的歌吗？”这问题有点无厘头。
　　“周杰伦的歌还是不错的。”他回答得不急不慢。
　　“你看超女吗？”
　　“看过。”他说，“我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我说，哎，这挺好啊！这群小孩挺有意思。但是到后来我就认为不好了。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会唱歌的人。它后来就变成做广告形式的了。现在看起来你还是得有一定的基础，但光凭着年轻、长得不错，这都不是长久的。”
　　哈哈，有意思吧！这老头从来都不落伍。
　　其实，对生活富有激情的人不会落伍，而仅凭热情干事的人，一旦热情减退，难免落伍。这话说的是歌词创作。为什么那些热情洋溢而激情不足的作品通常是热得快也凉得快？显而易见的答案是，缺少文化功力，自然影响感悟生活的能力，也就难以保持创作激情。
　　对此，勤于创作的乔老爷倒显得谦虚。当我问他最近有什么新作品时，他告诉我，“写还是写的，写得很少。我都八十岁的人了，身体也不如以前。没有以前走路快了。”
　　
　　乐 趣
　　
　　采访乔老爷那天，原本约定是上午，可我们路不熟，开车走绕了，中午才赶到。乔老爷在约定地点没等到我们，回家去吃饭，可他刚进家我们就到了，便又匆匆赶回来。
　　见面就是拉家常。先说的是他现在的住房。
　　“您搬这边几年了？”
　　“三年多，四年了吧！现在这个地方我认为设计的很好，实用，合理，而且非常的方便。”
　　乔老爷跟我们聊着家常，两只手却在身上摸来摸去，我猜想他是在找香烟，赶紧掏出自己的香烟递上去。
　　早知道乔老爷有吸烟、饮酒、喝茶的嗜好。用他的话说，“郑板桥的三绝是喝酒、写字、画画。我的三绝是烟、酒、茶。”按照现代医学理论，吸烟有害无益，应该戒掉。可乔老爷烟瘾难除，离不开吞云吐雾，让医生和家人好没脾气。至于喝酒，乔老爷坚持认为，只有高度酒精度的烈性白酒才是酒，其它的只能算饮料。
　　不是提倡抽烟喝酒，更不是号召大家跟医生做对。乔老爷甚至更愿意告诫青少年朋友：吸烟嗜酒都是不好的习惯。只是相对老年人来说，乔老爷认为不要过于在乎长寿短寿，该活多久就活多久，不能因为岁数稍微大点，就一天到晚琢磨着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动。他认为保持良好的心态对健康很重要。遇事要看得开，随遇而安。而随遇而安不是软弱无能，做人是要有原则的。
　　正因为有了良好的心态，很少听到乔老爷为生活有什么抱怨。就连他描述自己在文革期间的遭遇时，也透着轻松。他说他被下放到张家口那边的一个县，连待遇都是军队的，跟战士一个样。他在那里占了一便宜，饿不着，还省下好多的粮票。
　　“一个人一个月45斤呢！”说这话时，他像个孩子。
　　其实这老头真有一种孩子似的天真。他经常是一身休闲，还喜欢穿牛仔裤。他说他穿的名牌都是真名牌，不是假名牌。还说，这多是老伴给他买的。可你要问他什么是名牌？他自己并不知道。
　　“她是洋牌，我是土牌。”这是他给老伴和自己贴的标签。
　　许多人也都给贴过标签。文革中乔老爷头上被扣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由不得他，不戴也得戴。后来又有人送给他“词坛泰斗”的桂冠，这回他可以做主了，始终都没有戴。我想，他这辈子最痛快接受的标签也许就是“乔老爷”，任人们随意叫他，乐在其中。
　　文如其人。唱乔老爷作词的歌曲会品出很多滋味，有哲理，却通俗。和他聊天也是这样，他机智幽默，却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你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而在生活中，他活的真实，不矫情，却有着自己的一定之规。比如，他每天到户外走路，但绝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强迫自己走路。他认为那样走路是负担，走起来没有意思。他现在走路时自己乐意走路，每天至少要走上两个小时，轻松自由。
　　看乔老爷有着自己的快乐哲学，他喜欢让事情变得简单，又在简单里得到乐趣。他觉得那些世俗功利的人不会得到快乐。
　　“生活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对哪个人过分地眷顾。今天你吃了一斤糖，明天没准儿就有一斤黄连等着你。到最后你会发现，各种滋味彼此抵消得干干净净，眼前只剩一碗白开水了。”
　　看开了？不。正如乔老爷创作的那些歌词，他善于用形象阐述哲理，令人回味，让人有所启迪。
　　乔老爷就是乔老爷，别拿这老头儿跟别人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