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40周年之际再看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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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型是全局性的事,转型的代价和痛苦本应共担。其实这个时候最需要唐山的“抗震精神”,大家相互搀扶,一起渡过难关。
  近日,《南风窗》记者受邀参加了河北省和唐山市联合举办的“走进崛起新唐山”的活动。在唐山大地震30周年前夕,记者曾三下唐山,采写了关于唐山重建历史的长篇报道(见本刊2006年第14期)。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记者在震区采访时遇到了不少来自唐山的志愿者,采写了《他们来自唐山》,记录下唐山人的美好言行(见本刊2008年第12期),故而对唐山是有着特别的感情。
  相隔10年,再次到了唐山,耳闻目睹了一些唐山的新变化,有一些想法可以跟读者朋友们分享。

唐山是一个奇迹


  10年间,唐山的面貌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10年前,由开滦煤矿的采煤沉陷区改造的南湖景区已经初现规模,该沉陷区生态改造项目在2004年就荣获了“迪拜国际改善居住环境最佳范例奖”。今天,2016唐山世界园艺博览会正在这片曾经的沉陷区之上举行,让人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是垃圾堆成山、污水横流的唐山的“城市疮疤”。
  唐山是第一个获得举办世园会资格的地市级城市。世园会结束后,除个别场馆将收费维持运营外,其他设施都将原样保留,成为南湖景区的一部分,免费对市民开放,成为唐山人日常休闲娱乐的新去处。
  夜游世园会,在音乐喷泉前,一位带队的干部说,看,是不是比外滩都漂亮?
  同行的人都笑了。
  世园会里有一个小高地,名为龙山。登上龙山,可以看到唐山全景。面对一眼望不到边的璀璨灯火,联想起了40年前的大地震后唐山的全景照片,那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瓦砾堆。在那样的基础上,唐山人靠双手清除了垃圾,重新建起了一个新的唐山。
  大地震后,唐山人很快就恢复了生产,过去的40年里,唐山经济发展迅速,多年保持在河北省第一的位置。2005年,唐山的GDP总量是2027亿元,到了2015年,GDP则冲到了6100亿,在过去10年中增长了两倍。
  10年前在唐山采访时,曹妃甸还只是一个概念,一个论证中的蓝图。现在,曹妃甸的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央政治局2015年4月审议通过的《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给曹妃甸的定位是:有序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的战略合作区;打造世界一流石化基地;建设国家原油战略储备库;京冀共建曹妃甸协同发展示范区;将天津滨海新区政策延伸至曹妃甸。曹妃甸最令人惊叹的地方是它的工业区,这是一个在原来涨潮时只有4平方公里的小沙岛的基础上吹沙造陆造出来的,面积达到200多平方公里的岛屿,首钢就整体搬迁到了这里。在曹妃甸造岛的施工队伍,目前正在南海进行着造岛作业。
  唐山是中国近代工业的发源地之一,产业结构上一向以重工业为主,钢铁、煤炭、水泥、陶瓷是四大支柱产业,也都是高污染高能耗的产业。前些年,唐山搭上了全国经济高速增长,基建规模不断加大的快车,在付出环境代价的同时,经济上也获得了大发展。但这个态势近年来已经无法维持了,普遍的产能过剩导致各个行业都不挣钱,钢材卖不上白萝卜价。国家下决心治理环境问题,压缩产能,淘汰高污染的企业。截至2015年底,唐山已经压减了钢2357万吨、铁1087万吨;按照规划,到2017年底,唐山还要压缩钢铁产能4000万吨,压缩煤炭消费量2560万,这占了河北省去产能的任务量的2/3。据估计,完成去产能任务后,唐山市在几年内将直接或间接地减少300多亿的财政收入。
  从今年年初开始,为了保证世园会举办期间的环境质量,唐山实行了严格的限产措施。几番组合拳下来,唐山的经济运行明显受到了影响。位于唐山丰南区的国丰钢铁是一家大型钢厂,原本包括南北两个厂区,因为离世园会会址较近,北区于今年年初被关停,导致了近4000工人下岗。国丰钢铁是国企,工人待遇相对于私营钢厂要好不少,工资连年增长,即便在全行业不景气的情况下也是如此,能保证每周双休,下岗无疑将影响数千家庭的生计。国丰已经受命整合丰南区的钢铁企业,组建丰南渤海钢铁公司,搬迁至沿海地带,这就意味着南区也将搬走,在南区工作的工人即便不需要下岗,也得承受生活上的巨大变动。   在唐山期间,记者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车,遇到了司机马师傅。谈起经济状况,他连声说形势不好,我请他举个例子,他一拍大腿说,我就是例子啊。马师傅以前跟两个朋友合伙做澳洲铁矿石贸易,最近两年,钢铁形势不好,一直赔钱,直到去年一把赔了一把大的,终于干不下去了,公司被迫解散了。好在没有把家底全赔进去,他于是换了辆好点的车,想以后开专车为生,接送往返机场的客人,或者干包车。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唐山想实现经济转型困难不小,原来位于城区的钢铁厂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也是市民主要的就业渠道,钢铁厂关停或搬迁后,又没有第三产业的添补,城区就会出现空心化。首钢从北京迁出,和钢铁厂从唐山城区迁出,对两个城市的影响不可同日而语。
  唐山在打造新的增长点,曹妃甸的建设和国丰等钢铁厂的搬迁建设都会带来新的GDP增长,从总量上,唐山的经济未必会受影响,但总量会遮蔽转型中造成的具体的人承受的阵痛。对华北理工大学搬到曹妃甸,有些唐山人也有不同看法。仅从经济上讲,新建校园会带来GDP的增长,也会拉动曹妃甸的人气,但几万人的迁出,同样会让城区原本服务于这几万人的相关行业受到冲击。
  记者在唐山结识了一位叫做李国军的创业者,他的企业正在研发一款名为“普信众评”的网络工具,立足于为当前社会上的信用缺失现状做点贡献。他把技术团队放在唐山,在北京也设立了办公室,负责推广。这其实是唐山融入京津冀一体化应有的模式,只不过方向反了—不是北京的互联网公司把研发放到了唐山,而是唐山创业者到北京当“北漂”。但这一模式应该给唐山以启发,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低成本的优势把一些服务业从北京吸引过来,而不是只盯着投资大的工业项目。否则,一个空心化的城区,如何向后工业城市转型呢?

转型的重压


  参加完既定的活动,《南风窗》记者从唐山匆匆去了一趟钢铁重镇迁安,去见小张,一个朋友的堂弟。
  小张在石家庄读的大学,毕业后回到家,进入一家钢铁厂上班,当了生产钢坯子的一线工人,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所在的钢铁厂待遇较国丰等国企要差一些,没有住房公积金,每周只能休息一天,过去两年中,由于效益不好,餐补等几项补贴被砍掉了,相对于变相降了工资。但好在工厂还维持生产,工人正常上班。小张的哥哥在另一家规模较小的钢铁厂打工,该厂开工不足,工人上一个月班,放一个月假。
  小张家住在距离县城十公里的农村,但他就要搬进县城住了。他邀请我看了他快要装修完的新房子。我能感觉到他对生活水平的提升感到满意,愿意和朋友分享,但也能感受到他的压力。每月工资3000元,房子的月供将近1700元,剩下的钱就不多,孩子尚小,小张的妻子还不能出去工作。他说,等俩人都上班的时候就会好些。
  生活水平总体上确实在提高,小张说钢厂的停车场以前车位很宽裕,现在已经停不下了,县城里的商城门前也是。小张自己也开着一辆经济型轿车上下班。有房有车,这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生活模式了。
  可是富裕生活不是没有代价,富裕起来靠的是钢铁产业,但钢铁产业也破坏了生态,小张家所在的村子,地下水已经不能喝了,味道很大,只好买纯净水喝,但淘米煮饭还是用自来水,都用纯净水也用不起。
  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景气,钢铁行业的状况近来有所反弹,小张所在的钢铁厂又开始招工了。但反弹不是该行业按原来的状态进行的,一些企业被关停,一些在严冬中死去,活下来的才会活下去,也许以后会活得更好。这是行业的重新洗牌。对工人来说也一样,迁安有无数钢铁工人失业,需要再谋生路。小张算是幸运的。
  小张的生活与经济大势的关系,其实是个有普遍性的个例。个体的生活严重依靠经济的平稳高速运行,这样才能有工作,有收入,支付各种生活开销。这是一个循环。同时,要维持经济增长以保障工人就业的话,就得重复原有的生产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模式。这是另外一层意义的循环。也就是说,在旧有的经济循环中,生活水平的提高是以破坏长远的生存基础为代价换取来的。
  这样的经济发展模式不能持续下去了,需要调整,这已经是定论。政府采取的措施,一般是打造新的增长点,淘汰旧有的产业,这样会使得经济在总体上至少保持平稳,但这样的表象下,遮蔽了无数个体要承受的转型重压下的痛苦。
  转型是全局性的事,转型的代价和痛苦本应共担。其实这个时候最需要唐山的“抗震精神”,大家相互搀扶,一起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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