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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读三年级时，母亲有一天突然对我说道：“夏夏，以后如果路过巷口陈奶奶小卖部旁边那户人家时，要躲远一点儿，他们家有个小疯子，听说把人打伤在医院住了好多天，你可千万别去惹事儿，知道吗？”
我当时正在家门口用狗尾草逗着暖阳下呼呼大睡的豆毛。豆毛是我家的一只猫咪，有很纯白的毛色，可它懒得要命，一天就只知道吃喝睡，蜷在地上就像一只大毛球。我用狗尾草去挠它的鼻子，闷闷道：“嗯。”
那时居住的家在这个地方最不繁华的地段，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努力工作只是想早点儿离开那个地方。我每天要走25分钟的路程才能到学校。路上，我喜欢边走边踢路边的小碎石，看它蹦蹦跳跳地滚远，我就背着小熊维尼书包追着它跑。有一次小碎石滚到那个坐在涂着绿色油漆大门前的男孩脚下，我有点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被人叫“小疯子”“小神经”的男孩，他的年纪应该和我相仿，可是他很瘦小，身上穿着一件印有哆啦A梦卡通人物的衣服。他就那样坐在台阶上，两眼无神，有时口水会吧唧吧唧地顺着嘴角流下。其实我觉得他就是有点儿傻，很瘦，还有点儿脏。我总觉得要不是他的脚踝绑着一条铁链，很可能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跑，遗失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时我嘴里咬着陈奶奶刚给我的大白兔奶糖，看他流口水的可怜模样，便塞了一颗在他手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糖果，吃了以后你不许打我。可他只是握了握糖果又把它扔在地上，我撇嘴，捡起糖果塞进裤兜，踢着小碎石上学去了。
（2）
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几个男生又在欺负那个身形单薄的男孩，他们捡着地上的石块往他身上扔，嘴里还念叨着：“小疯子，没人疼，小神经，爱打人……”
被打的男孩只是一脸呆滞，两只黑漆漆的眼里一片死寂。他咬着包着棒棒糖的透明袋，为首的男生上前一把抢过他的棒棒糖扔在地上，仰着下巴得意道：“来拿呀，小疯子，来呀……”
男孩突然站起来，想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却因脚上绑着铁链没走几步便摔倒了。男生们笑得更欢了，把棒棒糖踢远些嬉笑着跑开了。
我是极其不喜欢那个抢棒棒糖的男生的，他在我们班里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孩子。有一次上课在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时，他抽掉了我的椅子，害得我一坐下便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因为这个原因我对趴在地上的男孩多了几分同情，于是跑过去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吹掉上面的尘土，递还给他，“喏，给你。”
谁知男孩没有接我手里的棒棒糖，而是抓着我的手一口就咬上去。我一时懵住了，直到疼痛丝丝密密地从手腕间传来，才“哇”的一声甩掉他，连忙后退，看着印有几丝血水的牙印，我嘴里也骂道：“小疯子，小神经……”边哭边跑回了家。
吃晚饭时母亲问我怎么两眼通红，我不敢说是被小疯子咬了，于是撒谎道下午风大，沙子吹进眼睛揉的。母亲也没太在意，拉着父亲说起了住房的事儿。
我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打开灯看着手腕上的牙印，血早已止住了，可是几个牙印还残留在上面，我抽泣了下，眼眶又红了，打开窗帘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那家门口洒出来橙黄色的灯光。我想，我再也不理那个小疯子了，不给他糖吃了。
小孩是特别记仇的小兽，连着好几天，我路过他家门口时都躲得远远的。他们家真奇怪，大门紧闭，却留着一个小疯子坐在台阶上，脚上还绑着一条铁链连着旁边的电线杆，听大人说是防止他发疯起来乱打人。有一些路人经过时会说“作孽呀”，好心的路人也会给他一些零食，不过老被那些调皮的孩子抢走。我有时会看到年迈的陈奶奶拄着拐杖牵着他的手叩打那个大门，嘴里念叨着：“就算孩子让你们赔钱了也不该这样绑着他呀……”
虽然我每次看到男孩一副呆滞流口水的模样就会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闷闷的，有钝钝的疼痛感，可我一想到那天好心帮他捡棒棒糖他还咬我时，我就讨厌他。
直到有一天，再经过他家门口时，他突然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我瞄了瞄他，他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身上还是很脏，他看到我望向他时竟然呵呵地笑了，他的牙齿其实很洁白，不过在我看来却有点儿诡异。我站定脚步，他继续呵呵笑，口水又流了下来。他的手握成一个拳伸向我，我后退几步，不会想打我吧？
就在我转身想跑时，他又咿咿呀呀地喊了几声，我仔细一听才琢磨出他的意思，他说：“给……吃……”
我转头，发现他松开的手安静地躺着好几颗大白兔奶糖。我那个时候特馋大白兔，总缠着母亲买，可母亲总喝道不要吃零食。
我欣喜过望，想走近，却又后退几步，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我指指他手里的糖，又指指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道：“给我？”
他固执地重复着：“给……吃……”
于是我就高兴了。其实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跑到他旁边，虽然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但我一看到糖就什么都不顾了，撕开包装纸扔了一颗糖在嘴里，还不忘给他撕一粒，可他就拿着糖在手里把玩着，又念着：“抢……不给，你……吃……”
我正想着浪费了一颗好糖，早知道就不给他了，没听清他说的话。事隔经年，当我在另一个城市读书生活时，偶尔想起这段日子，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是：“别人来抢我的糖都不会给的，就只想留给你吃。”
你看，他当时也不知道其实我也跟别人一样叫他“小疯子”“小神经”的，也讨厌过他。可他却把最好吃的糖果留给我，执着得让人心疼。
（3）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时间像这样过得飞快，总觉得我们都在慢吞吞地长大，就好像永不湮灭的夕阳，就像陈奶奶脸上和蔼的笑容，就像嘴里咬着的大白兔奶糖，就像豆毛睡觉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渐渐拖长。
父母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我放学后也不直接回家了，就跑去和小傻子说话。哦，对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问他时他也不知道，但我不觉得他是个小疯子，他总塞给我大白兔奶糖，所以我就小傻子小傻子地叫他。
我说，小傻子我叫半夏，知道吗？你可以叫我夏夏。
我说，小傻子我不喜欢上学，因为同学们总说我笨手笨脚的，不肯陪我玩。
我说，小傻子你为什么不说话总是傻笑呢？看起来就像个小傻子。 我说，小傻子你不要总傻傻地被别人扔小石子，会很疼的。
我说，小傻子我今天看动画片了，里面有只机器猫就跟你衣服上的一样，他有好多好多宝贝，还有戴在头上就可以飞的东西，等长大了我们去找它，让它给你一个，你就不会被绑在这里了。
那时候，有夕阳的傍晚，我总偷偷从家里的冰箱拿出一些饼干、苹果，又带着豆毛蹦蹦跳跳地去找小傻子。小傻子已经认识我了，可他不会叫我的名字，只是每当陈奶奶给他大白兔奶糖时他就会塞给我，我给他吃小熊饼干，他便呵呵地笑。有时陈奶奶会望着我们，一边不停地点头微笑一边不停地用手抹眼睛。豆毛还是那样懒，赖在我脚下睡，我拿苹果核丢它，它抬眼懒洋洋地看我一眼，又趴下睡去了。我说小傻子揍它，小傻子却愣愣的，伸着手指摇摇头，我看看他又看看豆毛，一下子就乐了。
那些日子就像无云湛蓝的天幕，透明得宛如琉璃，映出我们小小的身影，衬着我们的成长微笑，凝视着我们不堪盈盈一握的年少忧伤。
（4）
有天我趴在小傻子门前的台阶上折纸飞机，大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衣着还算艳丽的女人，她望望我又瞄了一下小傻子，对我说道：“没事儿回家去吧。别以后出事儿再往我家跑，这可和我们没半点儿关系。”然后，转头对小傻子喝道：“别尽给我惹事儿，不然就让你睡大街。”说完丢下我们走了。我对小傻子说道：“不伤心呐，我教你放飞机吧。”
他没见过纸飞机，好奇地要将它往嘴里塞，我连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我说这个不能吃，你把它用力一扔，它就会飞出去。
可是他听不懂，于是我便拉着他的手，用力往前一伸，纸飞机没有飞出多远就掉在我们脚边。我喃喃道：“飞不高呢。两个人玩飞机，飞机果然飞不高呢。”
小傻子却高兴得直拍手，看到小傻子露出了傻笑的模样，我便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我想，不可以丢下小傻子一个人，小傻子不会飞，可终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那天我对小傻子说：“小傻子，等我们搬家了，带你一起去，好吗？”
可他依然玩着我给他折的纸飞机，突然有风乍起，那只在小傻子手里摇摇欲坠的纸飞机最终脱离手指的控制，和着风沙飞出去好远，我想把它追回来，却正赶上一辆自行车经过，小小的纸飞机在车轮的压碾下失去了原来的模样。
我说：“小傻子，我们的飞机不能飞了。”而后便莫名其妙地掉下眼泪。小傻子一看便慌了，笨拙地用手指胡乱擦着我的脸。我看他有些害怕的样子，脸上挂着泪滴却也傻傻地笑了。
我想小傻子是疼我的，就像我看他被别的孩子欺负时心里涌起的酸涩感。
（5）
母亲工作忙起来就不能按时给我做饭，所以每当家家户户都亮起温暖的灯火时，连陈奶奶都煮饭喂小傻子吃了，我才拉着豆毛回家等母亲回来。等母亲工作回来，我都饿得头晕眼花了。狼吞虎咽之时，母亲会摸摸我的头说：“夏夏，你要乖乖学习，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到更好的学校去读书，你还有一个更大的房间，喜不喜欢呀？”
我想说其实这里也很好的，有陈奶奶小傻子豆毛大白兔奶糖，可最后还是乖乖地答道：“喜欢。”
我依然在放学后跑去和小傻子玩，那时小傻子一看到我蹦跳回来的样子便乐得挥手。我总喜欢和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因为在学校没人爱听我讲，可小傻子却愿意听我说，我知道他听不懂，可我还是喜欢讲给他听。
一天，我和往常一样趴在小傻子身旁的台阶上折纸鹤。突然后脑的辫子被人用力一拉，我迅速回头，看到那个总欺负学生的男孩。他扯着我的辫子，嬉笑道：“你这个呆头老是喜欢跟小疯子玩，你也会变成小疯子的！”我被他扯疼了，想哭却倔强地忍着，男孩的笑声在我耳边清晰响起，就在我想大声叫喊时，突然听见巨大的拍打声。转头，看到小傻子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忽”地站起不断地拍打着扯我辫子的男孩。男孩估计一时也没想到竟被一个小傻子打了，松开我的辫子恶狠狠说道：“你个小疯子，我叫我爸爸去……”他竟然也哭了，可能从来没挨过这么重的拍打，话还没说完就一转身走了。
我觉得小傻子的举动真是太厉害了，不顾后脑麻麻的疼痛感，拍手夸道：“小傻子你是个小英雄！”他不知道小英雄是什么意思，可他看到我乐了，还有怒气的脸上又显出稚气的笑。
如果那时我知道我所拍手的事情竟成了他的受难日，我是不会让他拍打那个男孩的。我发誓，我不会的。
（6）
那个傍晚似乎来得有些早。夕阳西下，晚霞慢慢散去，天空中最后一抹凄艳美丽得让人窒息。
陈奶奶回老家去了，临走前，把一大包大白兔奶糖都留了下来。我装了几颗在裤兜里，把剩下的全部给了小傻子，还有我的小熊饼干。我说：“小傻子我要回家了，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更好吃的。”
他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这种单调的表情，不是呆滞就是看着我一个劲儿地傻笑。此刻，他却露出一种不舍的表情，手无意识地抓着我的小熊维尼书包。我想陈奶奶回家了，小傻子又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可最后我还是跑回了家。跑到一半，转头看着小傻子站在台阶上微斜着身子朝小巷左右张望，口里还发着模糊不清的字眼。他也许是在唤谁回来呢，可是谁又可以回来陪他呢？
我的眼眶又泛红了。我想，我一定要带小傻子离开这里，我去跟妈妈说，要跟小傻子一起走。
年少时许下的承诺，事隔经年后才明白那薄如蝉翼的话语，在现实面前被摧残成一幅残骸，只需时光轻轻一弹，便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回到家，母亲竟然已经回来了。她一脸铁青地看着我，我害怕地往后退了退，豆毛在我脚下发出了不安分的喵叫声。突然，母亲一巴掌就扇在我左脸上，我一时忘了疼痛，扬着脸望向母亲，竟也没有哭。
父亲这时候刚好进门，拉着母亲的手说，“做什么？怎么打孩子呀？”母亲怒气未消，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的宝贝女儿，供她吃供她穿供她生活，她还不听我的话，老跟那个小疯子一起玩，你想被那个小疯子打是不是？”
我的左颊很疼，口腔里有隐约的血腥味。我大声叫道：“他才不是小疯子。他肯陪我玩，听我说话，可是你们谁有时间陪过我？总说忙是因为要住更大的房子，可我喜欢这里，我不离开这里。” 母亲似乎还想打我，被父亲阻止了，他对我说道：“回房间去！”
我忍着满眼的湿意，疾步跑回房间，豆毛也跟了过来。天已经渐渐黑了，点点繁星在蓝幽幽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弧光。我倚在门边，席地而坐。抱着豆毛一个劲儿地哭。豆毛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我的左颊很疼，可我哭的是我不能带小傻子一起离开。
这样想着时，原本寂静的巷子里隐约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我迅速抬头，放下豆毛，站起身正要跑去开窗户。母亲突然打开房门，快步走在我前面，拉上窗帘，黑着一张脸说道：“今晚去我房间睡！”
我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可我的确听到了，那是哭声，是小傻子的哭声。我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跑出来了，我说：“妈，那是小傻子，他在哭……”
“他哭关你什么事？！”母亲喝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别理那个小疯子了。今天不知又打谁了，被人家找上门，现在正被她父母教训呢！你又瞎哭什么呀？”
我惶恐地看着她，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小傻子的哭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转头就向门外跑去，可母亲一把拉住了我。我极力挣脱，她扬起手又要打我，父亲适时跑进来，第一次对我发脾气道：“你胡闹个什么劲儿呀？！”
我不闹了，只是抽咽着，跑到小床上掩着被子倒在枕头上。大夏天的，我把被子拉至头顶，紧紧攥着，眼泪沾湿了我的枕头我的头发。我听到父亲叹息一声：“还是早点儿搬走的好。”
（7）
第二天是母亲用摩托车载我去上学的，她特地晚一个小时上班，车没有经过小巷。我知道，她怕我胡闹。不过，我还是在母亲送我到校门口又呆到她离开后转身跑出了校门。
我逃课了。可我心里的不安胜过恐惧，我现在只想跑去看看小傻子。他被打没人护着，一定会很痛。平时要走25分钟的路程我15分钟就到了。看到小傻子蜷缩在台阶上时，我的泪就抑制不住地一直掉。
我走近，蹲下身想叫叫他。他的脸是朝门里的，眼睛紧闭着，骨瘦如柴的手臂上有被打的痕迹，有些地方还裂了口子，沁出的血丝已经变成红斑斑的一片了。他嘴唇哆嗦着，身体抽搐着，我害怕极了，想摇醒他，却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我哑着嗓子叫道：“小傻子，小傻子……”
听到我的呼声，他原来紧闭的眼陡然睁开，有些艰难地转头看着我，当小小的我在他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时，他的眼眶猛然涌出泪水，一手拉住我的衣角，干裂的嘴唇吐出了让我想不到的话语，他嘶声道：“夏夏……疼，打……小傻子好疼……夏夏……”
那声音有多大呀？就好像一个人在幽深的峡谷里大声叫唤时的回响，一遍一遍在我耳膜里不停歇地反复呼喊，以至于有很多个夜晚我都被这个叫声唤醒。醒来后，泪流满面。
那是小傻子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样的刻骨铭心。
我泪眼蒙眬地说：“小傻子不要怕，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看医生……吃白兔奶糖就不疼了……”我有点儿语无伦次，伸手捡起地上散落的白兔奶糖想撕一粒给他。可他一直哭着，反复喊着：“奶奶……夏夏，疼……”
我想扶着他走，可他的脚踝还绑着铁链，铁链很粗，有些锈迹斑斑。我不停地扯着铁链两头，不停地拍打，甚至用牙齿去咬……但一切都是无用功，我的手拍红了，我的嘴唇也咬出了血，而铁链还是完好无损。眼泪在我脸上肆虐，我无能为力，我哭道：“小傻子，铁链打不开。我不能带你走了，小傻子，怎么办？我们离不开，逃不出这个地方了……”
我干脆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我觉得那是我流泪最多的一次，我抽噎着踢着铁链。突然一只手伸到我眼前，一颗糖在我蒙眬的眼眶中清晰。我听到小傻子含糊的呜咽声：“……不哭，夏夏……给，吃……”
恍若隔世。
（8）
后来？似乎这是一片留白的记忆。母亲在得知我逃课后怒气冲冲地把我带走，我没有哭闹，因为在母亲来找我时，小傻子也被他父母带走了。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流泪。小傻子，我想，我们的希望终究如被碾碎般凋零的繁花，在一刹那被毁得面目全非，就如那个被自行车碾压过的纸飞机，始终还是飞不到我们想要去的远方。
对不起，小傻子，请原谅，这世界不存在童话。
离开之前，转身看向那个台阶，我仿佛看到了拄着拐杖的陈奶奶、一脸傻笑的小傻子、趴在台阶上折纸鹤的傻女孩、豆毛蜷缩的身影，还有咬在嘴里散发着甜甜奶味的大白兔奶糖。
当时光远去，当岁月不老，当似水般的年华冲淡治愈好伤痕，小傻子，请原谅那时年少不懂岁月的忧伤！
[编辑：付洋]
fyjiejie@163.com
我读三年级时，母亲有一天突然对我说道：“夏夏，以后如果路过巷口陈奶奶小卖部旁边那户人家时，要躲远一点儿，他们家有个小疯子，听说把人打伤在医院住了好多天，你可千万别去惹事儿，知道吗？”
我当时正在家门口用狗尾草逗着暖阳下呼呼大睡的豆毛。豆毛是我家的一只猫咪，有很纯白的毛色，可它懒得要命，一天就只知道吃喝睡，蜷在地上就像一只大毛球。我用狗尾草去挠它的鼻子，闷闷道：“嗯。”
那时居住的家在这个地方最不繁华的地段，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努力工作只是想早点儿离开那个地方。我每天要走25分钟的路程才能到学校。路上，我喜欢边走边踢路边的小碎石，看它蹦蹦跳跳地滚远，我就背着小熊维尼书包追着它跑。有一次小碎石滚到那个坐在涂着绿色油漆大门前的男孩脚下，我有点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被人叫“小疯子”“小神经”的男孩，他的年纪应该和我相仿，可是他很瘦小，身上穿着一件印有哆啦A梦卡通人物的衣服。他就那样坐在台阶上，两眼无神，有时口水会吧唧吧唧地顺着嘴角流下。其实我觉得他就是有点儿傻，很瘦，还有点儿脏。我总觉得要不是他的脚踝绑着一条铁链，很可能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跑，遗失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时我嘴里咬着陈奶奶刚给我的大白兔奶糖，看他流口水的可怜模样，便塞了一颗在他手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糖果，吃了以后你不许打我。可他只是握了握糖果又把它扔在地上，我撇嘴，捡起糖果塞进裤兜，踢着小碎石上学去了。
（2）
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几个男生又在欺负那个身形单薄的男孩，他们捡着地上的石块往他身上扔，嘴里还念叨着：“小疯子，没人疼，小神经，爱打人……”
被打的男孩只是一脸呆滞，两只黑漆漆的眼里一片死寂。他咬着包着棒棒糖的透明袋，为首的男生上前一把抢过他的棒棒糖扔在地上，仰着下巴得意道：“来拿呀，小疯子，来呀……”
男孩突然站起来，想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却因脚上绑着铁链没走几步便摔倒了。男生们笑得更欢了，把棒棒糖踢远些嬉笑着跑开了。
我是极其不喜欢那个抢棒棒糖的男生的，他在我们班里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孩子。有一次上课在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时，他抽掉了我的椅子，害得我一坐下便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因为这个原因我对趴在地上的男孩多了几分同情，于是跑过去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吹掉上面的尘土，递还给他，“喏，给你。”
谁知男孩没有接我手里的棒棒糖，而是抓着我的手一口就咬上去。我一时懵住了，直到疼痛丝丝密密地从手腕间传来，才“哇”的一声甩掉他，连忙后退，看着印有几丝血水的牙印，我嘴里也骂道：“小疯子，小神经……”边哭边跑回了家。
吃晚饭时母亲问我怎么两眼通红，我不敢说是被小疯子咬了，于是撒谎道下午风大，沙子吹进眼睛揉的。母亲也没太在意，拉着父亲说起了住房的事儿。
我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打开灯看着手腕上的牙印，血早已止住了，可是几个牙印还残留在上面，我抽泣了下，眼眶又红了，打开窗帘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那家门口洒出来橙黄色的灯光。我想，我再也不理那个小疯子了，不给他糖吃了。
小孩是特别记仇的小兽，连着好几天，我路过他家门口时都躲得远远的。他们家真奇怪，大门紧闭，却留着一个小疯子坐在台阶上，脚上还绑着一条铁链连着旁边的电线杆，听大人说是防止他发疯起来乱打人。有一些路人经过时会说“作孽呀”，好心的路人也会给他一些零食，不过老被那些调皮的孩子抢走。我有时会看到年迈的陈奶奶拄着拐杖牵着他的手叩打那个大门，嘴里念叨着：“就算孩子让你们赔钱了也不该这样绑着他呀……”
虽然我每次看到男孩一副呆滞流口水的模样就会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闷闷的，有钝钝的疼痛感，可我一想到那天好心帮他捡棒棒糖他还咬我时，我就讨厌他。
直到有一天，再经过他家门口时，他突然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我瞄了瞄他，他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身上还是很脏，他看到我望向他时竟然呵呵地笑了，他的牙齿其实很洁白，不过在我看来却有点儿诡异。我站定脚步，他继续呵呵笑，口水又流了下来。他的手握成一个拳伸向我，我后退几步，不会想打我吧？
就在我转身想跑时，他又咿咿呀呀地喊了几声，我仔细一听才琢磨出他的意思，他说：“给……吃……”
我转头，发现他松开的手安静地躺着好几颗大白兔奶糖。我那个时候特馋大白兔，总缠着母亲买，可母亲总喝道不要吃零食。
我欣喜过望，想走近，却又后退几步，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我指指他手里的糖，又指指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道：“给我？”
他固执地重复着：“给……吃……”
于是我就高兴了。其实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跑到他旁边，虽然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但我一看到糖就什么都不顾了，撕开包装纸扔了一颗糖在嘴里，还不忘给他撕一粒，可他就拿着糖在手里把玩着，又念着：“抢……不给，你……吃……”
我正想着浪费了一颗好糖，早知道就不给他了，没听清他说的话。事隔经年，当我在另一个城市读书生活时，偶尔想起这段日子，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是：“别人来抢我的糖都不会给的，就只想留给你吃。”
你看，他当时也不知道其实我也跟别人一样叫他“小疯子”“小神经”的，也讨厌过他。可他却把最好吃的糖果留给我，执着得让人心疼。
（3）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时间像这样过得飞快，总觉得我们都在慢吞吞地长大，就好像永不湮灭的夕阳，就像陈奶奶脸上和蔼的笑容，就像嘴里咬着的大白兔奶糖，就像豆毛睡觉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渐渐拖长。
父母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我放学后也不直接回家了，就跑去和小傻子说话。哦，对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问他时他也不知道，但我不觉得他是个小疯子，他总塞给我大白兔奶糖，所以我就小傻子小傻子地叫他。
我说，小傻子我叫半夏，知道吗？你可以叫我夏夏。
我说，小傻子我不喜欢上学，因为同学们总说我笨手笨脚的，不肯陪我玩。
我说，小傻子你为什么不说话总是傻笑呢？看起来就像个小傻子。 我说，小傻子你不要总傻傻地被别人扔小石子，会很疼的。
我说，小傻子我今天看动画片了，里面有只机器猫就跟你衣服上的一样，他有好多好多宝贝，还有戴在头上就可以飞的东西，等长大了我们去找它，让它给你一个，你就不会被绑在这里了。
那时候，有夕阳的傍晚，我总偷偷从家里的冰箱拿出一些饼干、苹果，又带着豆毛蹦蹦跳跳地去找小傻子。小傻子已经认识我了，可他不会叫我的名字，只是每当陈奶奶给他大白兔奶糖时他就会塞给我，我给他吃小熊饼干，他便呵呵地笑。有时陈奶奶会望着我们，一边不停地点头微笑一边不停地用手抹眼睛。豆毛还是那样懒，赖在我脚下睡，我拿苹果核丢它，它抬眼懒洋洋地看我一眼，又趴下睡去了。我说小傻子揍它，小傻子却愣愣的，伸着手指摇摇头，我看看他又看看豆毛，一下子就乐了。
那些日子就像无云湛蓝的天幕，透明得宛如琉璃，映出我们小小的身影，衬着我们的成长微笑，凝视着我们不堪盈盈一握的年少忧伤。
（4）
有天我趴在小傻子门前的台阶上折纸飞机，大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衣着还算艳丽的女人，她望望我又瞄了一下小傻子，对我说道：“没事儿回家去吧。别以后出事儿再往我家跑，这可和我们没半点儿关系。”然后，转头对小傻子喝道：“别尽给我惹事儿，不然就让你睡大街。”说完丢下我们走了。我对小傻子说道：“不伤心呐，我教你放飞机吧。”
他没见过纸飞机，好奇地要将它往嘴里塞，我连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我说这个不能吃，你把它用力一扔，它就会飞出去。
可是他听不懂，于是我便拉着他的手，用力往前一伸，纸飞机没有飞出多远就掉在我们脚边。我喃喃道：“飞不高呢。两个人玩飞机，飞机果然飞不高呢。”
小傻子却高兴得直拍手，看到小傻子露出了傻笑的模样，我便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我想，不可以丢下小傻子一个人，小傻子不会飞，可终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那天我对小傻子说：“小傻子，等我们搬家了，带你一起去，好吗？”
可他依然玩着我给他折的纸飞机，突然有风乍起，那只在小傻子手里摇摇欲坠的纸飞机最终脱离手指的控制，和着风沙飞出去好远，我想把它追回来，却正赶上一辆自行车经过，小小的纸飞机在车轮的压碾下失去了原来的模样。
我说：“小傻子，我们的飞机不能飞了。”而后便莫名其妙地掉下眼泪。小傻子一看便慌了，笨拙地用手指胡乱擦着我的脸。我看他有些害怕的样子，脸上挂着泪滴却也傻傻地笑了。
我想小傻子是疼我的，就像我看他被别的孩子欺负时心里涌起的酸涩感。
（5）
母亲工作忙起来就不能按时给我做饭，所以每当家家户户都亮起温暖的灯火时，连陈奶奶都煮饭喂小傻子吃了，我才拉着豆毛回家等母亲回来。等母亲工作回来，我都饿得头晕眼花了。狼吞虎咽之时，母亲会摸摸我的头说：“夏夏，你要乖乖学习，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到更好的学校去读书，你还有一个更大的房间，喜不喜欢呀？”
我想说其实这里也很好的，有陈奶奶小傻子豆毛大白兔奶糖，可最后还是乖乖地答道：“喜欢。”
我依然在放学后跑去和小傻子玩，那时小傻子一看到我蹦跳回来的样子便乐得挥手。我总喜欢和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因为在学校没人爱听我讲，可小傻子却愿意听我说，我知道他听不懂，可我还是喜欢讲给他听。
一天，我和往常一样趴在小傻子身旁的台阶上折纸鹤。突然后脑的辫子被人用力一拉，我迅速回头，看到那个总欺负学生的男孩。他扯着我的辫子，嬉笑道：“你这个呆头老是喜欢跟小疯子玩，你也会变成小疯子的！”我被他扯疼了，想哭却倔强地忍着，男孩的笑声在我耳边清晰响起，就在我想大声叫喊时，突然听见巨大的拍打声。转头，看到小傻子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忽”地站起不断地拍打着扯我辫子的男孩。男孩估计一时也没想到竟被一个小傻子打了，松开我的辫子恶狠狠说道：“你个小疯子，我叫我爸爸去……”他竟然也哭了，可能从来没挨过这么重的拍打，话还没说完就一转身走了。
我觉得小傻子的举动真是太厉害了，不顾后脑麻麻的疼痛感，拍手夸道：“小傻子你是个小英雄！”他不知道小英雄是什么意思，可他看到我乐了，还有怒气的脸上又显出稚气的笑。
如果那时我知道我所拍手的事情竟成了他的受难日，我是不会让他拍打那个男孩的。我发誓，我不会的。
（6）
那个傍晚似乎来得有些早。夕阳西下，晚霞慢慢散去，天空中最后一抹凄艳美丽得让人窒息。
陈奶奶回老家去了，临走前，把一大包大白兔奶糖都留了下来。我装了几颗在裤兜里，把剩下的全部给了小傻子，还有我的小熊饼干。我说：“小傻子我要回家了，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更好吃的。”
他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这种单调的表情，不是呆滞就是看着我一个劲儿地傻笑。此刻，他却露出一种不舍的表情，手无意识地抓着我的小熊维尼书包。我想陈奶奶回家了，小傻子又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可最后我还是跑回了家。跑到一半，转头看着小傻子站在台阶上微斜着身子朝小巷左右张望，口里还发着模糊不清的字眼。他也许是在唤谁回来呢，可是谁又可以回来陪他呢？
我的眼眶又泛红了。我想，我一定要带小傻子离开这里，我去跟妈妈说，要跟小傻子一起走。
年少时许下的承诺，事隔经年后才明白那薄如蝉翼的话语，在现实面前被摧残成一幅残骸，只需时光轻轻一弹，便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回到家，母亲竟然已经回来了。她一脸铁青地看着我，我害怕地往后退了退，豆毛在我脚下发出了不安分的喵叫声。突然，母亲一巴掌就扇在我左脸上，我一时忘了疼痛，扬着脸望向母亲，竟也没有哭。
父亲这时候刚好进门，拉着母亲的手说，“做什么？怎么打孩子呀？”母亲怒气未消，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的宝贝女儿，供她吃供她穿供她生活，她还不听我的话，老跟那个小疯子一起玩，你想被那个小疯子打是不是？”
我的左颊很疼，口腔里有隐约的血腥味。我大声叫道：“他才不是小疯子。他肯陪我玩，听我说话，可是你们谁有时间陪过我？总说忙是因为要住更大的房子，可我喜欢这里，我不离开这里。” 母亲似乎还想打我，被父亲阻止了，他对我说道：“回房间去！”
我忍着满眼的湿意，疾步跑回房间，豆毛也跟了过来。天已经渐渐黑了，点点繁星在蓝幽幽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弧光。我倚在门边，席地而坐。抱着豆毛一个劲儿地哭。豆毛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我的左颊很疼，可我哭的是我不能带小傻子一起离开。
这样想着时，原本寂静的巷子里隐约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我迅速抬头，放下豆毛，站起身正要跑去开窗户。母亲突然打开房门，快步走在我前面，拉上窗帘，黑着一张脸说道：“今晚去我房间睡！”
我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可我的确听到了，那是哭声，是小傻子的哭声。我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跑出来了，我说：“妈，那是小傻子，他在哭……”
“他哭关你什么事？！”母亲喝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别理那个小疯子了。今天不知又打谁了，被人家找上门，现在正被她父母教训呢！你又瞎哭什么呀？”
我惶恐地看着她，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小傻子的哭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转头就向门外跑去，可母亲一把拉住了我。我极力挣脱，她扬起手又要打我，父亲适时跑进来，第一次对我发脾气道：“你胡闹个什么劲儿呀？！”
我不闹了，只是抽咽着，跑到小床上掩着被子倒在枕头上。大夏天的，我把被子拉至头顶，紧紧攥着，眼泪沾湿了我的枕头我的头发。我听到父亲叹息一声：“还是早点儿搬走的好。”
（7）
第二天是母亲用摩托车载我去上学的，她特地晚一个小时上班，车没有经过小巷。我知道，她怕我胡闹。不过，我还是在母亲送我到校门口又呆到她离开后转身跑出了校门。
我逃课了。可我心里的不安胜过恐惧，我现在只想跑去看看小傻子。他被打没人护着，一定会很痛。平时要走25分钟的路程我15分钟就到了。看到小傻子蜷缩在台阶上时，我的泪就抑制不住地一直掉。
我走近，蹲下身想叫叫他。他的脸是朝门里的，眼睛紧闭着，骨瘦如柴的手臂上有被打的痕迹，有些地方还裂了口子，沁出的血丝已经变成红斑斑的一片了。他嘴唇哆嗦着，身体抽搐着，我害怕极了，想摇醒他，却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我哑着嗓子叫道：“小傻子，小傻子……”
听到我的呼声，他原来紧闭的眼陡然睁开，有些艰难地转头看着我，当小小的我在他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时，他的眼眶猛然涌出泪水，一手拉住我的衣角，干裂的嘴唇吐出了让我想不到的话语，他嘶声道：“夏夏……疼，打……小傻子好疼……夏夏……”
那声音有多大呀？就好像一个人在幽深的峡谷里大声叫唤时的回响，一遍一遍在我耳膜里不停歇地反复呼喊，以至于有很多个夜晚我都被这个叫声唤醒。醒来后，泪流满面。
那是小傻子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样的刻骨铭心。
我泪眼蒙眬地说：“小傻子不要怕，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看医生……吃白兔奶糖就不疼了……”我有点儿语无伦次，伸手捡起地上散落的白兔奶糖想撕一粒给他。可他一直哭着，反复喊着：“奶奶……夏夏，疼……”
我想扶着他走，可他的脚踝还绑着铁链，铁链很粗，有些锈迹斑斑。我不停地扯着铁链两头，不停地拍打，甚至用牙齿去咬……但一切都是无用功，我的手拍红了，我的嘴唇也咬出了血，而铁链还是完好无损。眼泪在我脸上肆虐，我无能为力，我哭道：“小傻子，铁链打不开。我不能带你走了，小傻子，怎么办？我们离不开，逃不出这个地方了……”
我干脆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我觉得那是我流泪最多的一次，我抽噎着踢着铁链。突然一只手伸到我眼前，一颗糖在我蒙眬的眼眶中清晰。我听到小傻子含糊的呜咽声：“……不哭，夏夏……给，吃……”
恍若隔世。
（8）
后来？似乎这是一片留白的记忆。母亲在得知我逃课后怒气冲冲地把我带走，我没有哭闹，因为在母亲来找我时，小傻子也被他父母带走了。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流泪。小傻子，我想，我们的希望终究如被碾碎般凋零的繁花，在一刹那被毁得面目全非，就如那个被自行车碾压过的纸飞机，始终还是飞不到我们想要去的远方。
对不起，小傻子，请原谅，这世界不存在童话。
离开之前，转身看向那个台阶，我仿佛看到了拄着拐杖的陈奶奶、一脸傻笑的小傻子、趴在台阶上折纸鹤的傻女孩、豆毛蜷缩的身影，还有咬在嘴里散发着甜甜奶味的大白兔奶糖。
当时光远去，当岁月不老，当似水般的年华冲淡治愈好伤痕，小傻子，请原谅那时年少不懂岁月的忧伤！
[编辑：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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