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颂人间星月

来源 :南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irelord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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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天,遇见了他的爱人,他会毫不犹豫伸出最柔软的触角,去触碰她,接纳她,守护她。
  林知然是偶然见到了那个男生。
  那日她途径省博物馆,抱着消遣的心态走了进去。
  博物馆的展厅内,陈设着各个年代的艺术品,温润的光泽下,泛着一股陈旧的历史感。她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路,最终来到了摆放着镇馆之宝的展厅。
  巨大的玻璃笼罩住那件展品,林知然没戴眼镜,看不太清,索性拿出手机打开相机仔细观察。
  忽而,一个厉声喝住了她:“这里不能拍照!”
  她愕然抬头,隔着玻璃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制服,迈着长腿朝这边走了过来。朦胧的光线里,仅能捕捉到他半张精致的下颌。
  她当即慌了神,一颗心扑通狂跳,转而落荒而逃……
  当夜,林知然脑海里反复交织着那张模糊的面孔,她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博。
  “今天在博物馆偶遇了一位小哥,有点儿像他。”
  过了一会儿,有个陌生人私信她,问:“那个人是谁?”
  她感到莫名其妙:“你是谁?”
  “我是那个博物馆小哥。所以……他是谁?”
  
  他是肖颂。
  大二那年,林知然因病休学。姐姐林间在山间的一座小镇支教,说是风景独好,她当日收拾了行李,搭着火车去了那座山间小镇。
  十八道蜿蜒山路,云雾缭绕的青山脚下是一座中学。林知然住进了林间租住的阁楼上,推开斑驳的红漆木窗,能够看见学校杂草丛生的操场,一群高中生上体育课,顽劣的男生们在嬉笑吵闹,唯独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坐在锈迹斑斑的单杠上,双脚随意地晃荡,山风吹得他的校服鼓胀,远远地看像是揉进碧色里的一抹蓝。
  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眯着眼抬头望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是林知然第一次见到肖颂。少年的眉眼似是泼墨的山水画,她蓦地呼吸一窒,悄然无息地拢上了漆窗。
  天色暗沉的时候,有人敲开了她的门。林知然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了一张神情寡淡的面孔。
  两人皆是一怔。
  肖颂看着眼前面容困倦的人,穿着一身裸粉的长裙,前领微微低落,露出一段光洁的锁骨。他状似淡漠的撇过头:“林间叫你下来吃饭。”
  他说着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你注意点形象。”
  话音落地,少年旋即“咚咚咚”地踩着木梯下楼。
  原本还泛着困的林知然顿时醒了神,她低眉看了看自己一身,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随后好笑的摇头,她是被这小孩给教训了吗?
  显然,肖颂并不认同“小孩”这个称呼。
  晚饭的时候,一场夏雨忽至,噼里啪啦的雨滴敲打着屋外摇曳的枇杷树,头顶生锈的老悬挂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肖颂起身去关窗户的时候,林知然踢了踢林间的鞋,轻声问:“嘿,姐,你怎么跟这小孩住一块啊?”
  林间瞅了肖颂一眼,屈着手掌放在嘴边轻声说:“这栋屋子是他家的。”
  “那他家里人呢?”她愈发好奇了。
  忽而,一抹阴影笼罩住她。
  林知然微微抬眼,肖颂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他个子高,遮挡住大片黯淡的光。
  隐隐烁烁的灯火映在他眼底,晦暗不明:“我不觉得暗地里打探别人的事很好玩。”
  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语气中却透露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她愣怔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而对方仅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林知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举着筷子“啧”了一声:“这小孩……”
  哪知肖颂耳聪目明,转头瞪了她一眼:“我不是小孩!”那张脸神情冷若冰霜。
  空气霎时寂静,她这下彻底被吓住了,直到肖颂上了楼,她才龇牙咧嘴地对林间说:“这家伙这么酷的吗?”
  
  
  事后,通过林间的零星片语,她才了解了些肖颂的往事。他的母亲早逝,父亲工作繁忙,几乎是到了没人管的境地。
  “他原本在省城读书,是自己要求转回白水镇的。”
  淡淡的夕阳下,林知然伸手去摘枇杷,林间说完,她的手明显一顿,目光不觉望向二楼。
  漆红的木窗微微张开,折射出一丝暗黄的灯光,漫天暮色里,有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
  她忽而对他产生一股好奇感。
  夜色降临,整座屋子被深沉的夜色浸染,仅有一盏暗黄的台灯照亮书桌上的满沓画纸。少年低头认真地描摹画像,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笃。
  肖颂微微皱起眉,林间不会晚上来打扰他,除非……
  打开门,果然是林知然,她手上还提着一串橙黄的枇杷。
  “你来干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地问。
  她却直接无视了他这幅样子,飞快地猫着身体穿过他臂弯下的空隙,窜进了房内。
  林知然提着那串枇杷,笑着说:“给你送枇杷呀。”
  旋即又認真地审视了一番屋内,一张小木床,一个书柜,几把椅子,床单和窗帘是简单的灰白,映衬着脚底下褪了漆的红地板。
  “你这房间也太没生气了吧?”她踱着步子,像是没话找话一样,目光落在了书桌那沓画纸上。
  肖颂愣了愣,三作两步地拦在她面前,他接过那串枇杷,说:“你可以走了。”
  林知然眼底闪过一缕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的问:“你喜欢画画?”
  他感到有些苦恼:“好像,与你无关。”
  一片光掠过他的身体,映亮出微微耸动的喉结。林知然的神情一凝,这人还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她也懒得再热脸去贴冷屁股:“好,你忙。”
  她转身,倏然,背影淹没在一片黑暗间。   灯光乍灭,是停电了。
  她睖睁在原地,晚风拂着漆窗吱呀作响,忽而,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臂。寂静的夜幕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那人手上的力度也渐渐加重了一些。
  一股温热的触感蔓延在手臂上,可以感受到他深深的恐慌。林知然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地说:“别怕。”
  模糊的夜色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十指相握的触感传来,拂平了他心中的焦躁。
  大约是过了一分钟,灯腾地一亮,楼下传来林间的吆喝声:“刚刚电闸跳了。”
  林知然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将手飞快地从她掌心抽出来:“你笑什么?”
  “原来这么酷酷的小孩,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她眼珠一转,好笑地打量着他。
  肖颂撇过头,不再直视她的目光,隐烁的灯光里,半边脸红艳欲滴。他哑着声色,无力地反驳了一句:“才没有。”
  
  
  自那之后,肖颂对她的话好像多了起来。
  说是养病,林知然倒一点不像得了病的样子,每天闲来无事,四处乱窜。没多久,整条老街的男女老少她都混了个脸熟。
  西门常有老太太搬个小板凳坐在一起绣布鞋,林知然也跟着搬个小板凳坐过去,一边跟老太太唠嗑,一边学着绣花边。
  肖颂好几次放学回来的路上都能看到她。
  迤逦的霞光里,她埋头对付眼前的绣花,也不太会绣,那抿着嘴的样子看起来很费力。
  肖颂觉得好笑,环抱着双臂走过去,脸上却依旧是淡漠着:“喂——”
  她顺着声音抬头,见是他,眉眼微微一弯,炫耀似的拿出手中的绣花鞋:“好看吗?”
  那样子看起来像一只讨巧的猫。
  他感到心脏莫名的加速,却是随意的瞥了一眼七扭八歪的花边:“丑死了。”
  随即一把拉起林知然:“回家了啦!”
  夕阳西下,林知然踩着霞光跟在他身后,少年步履轻快,她却不徐不疾地走着,不时跟路边的人打打招呼,或者停下来摸摸路边的小狗。
  甚至,对水缸里的鱼都产生了好奇。
  肖颂一回头,便见她兀自蹲在那里,盯着水缸里的鱼。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过去问:“你在干嘛?”
  她神秘兮兮地对他做了个“嘘”地手势,指着鱼缸:“你看。”
  他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它在吐泡泡唉。”
  “……”这人别是个弱智吧?
  那一路,是肖颂将她拉回去的,对于林知然旺盛的求知欲,他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你怎么对什么都感兴趣?”
  林知然笑了笑,微扬下颌:“只有热爱生活,生活才会热爱你啊。”
  “发现细节的美才能治愈自己不是么?”
  他愣了愣,想起她来这儿的目的:“你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她又笑了,那笑声听起来有些怅然,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心病。”
  她是个有往事的人。
  林知然垂下眼眸,斂过一丝黯淡,继而又说:“那你呢?肖颂。”
  他微微张口,蓦地噤了声。
  这一刻,黄昏凋落,远处的山峰隐匿进一片青黑的夜幕里,形如他的心,坠入黑暗层叠的往事。
  
  那晚他们并肩回到家,林间正站在枇杷树下在暗自思索着什么。见到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林间面色复杂地唤了一声:“该吃饭了。”
  饭桌上,林间忽而向他们宣布了一个消息:“有个班的老师生病了,我去替他的课,晚上也要管着学生的晚自习,这段时间会住在学校里。”
  “是那个把班主任气到中风的班么?”肖颂淡淡地问。
  林间一怔,不再说话,自顾自地扒拉着饭。
  屋内的悬挂灯随风摇荡,林知然不由地望向窗外,想起这段时间听到的传闻。虽说这个小镇像是个世外桃源,这所唯一的中学里的学生却是出了名的凶悍、放荡。
  晚饭过后,洗碗时,她忽而问了林间一句:“你当初说来支教两年就走的,现在第三年了,你有什么打算?”
  林间笑了笑:“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林知然抬了抬头,看着她,那双眉目间多了一丝沧桑:“我不觉得呆在这里是个好办法。”
  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知然,读书育人是我的使命,我想我应该将他们指引上一条正确的路,就像肖颂一样。”
  谈到肖颂,林知然的疑惑更深了:“你跟肖颂是什么关系?”
  “我是受他父亲之托。”林间叹了口气:“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却不愿意多花心思在学习上,或许他是想将自己困在这座镇上……”
  末了,她认真地说:“这段时间,可能需要你照顾一下肖颂。”
  她洗碗的手顿了顿,旋即眼底展开一缕笑意:“嗯,治愈自己的同时也去治愈他。”
  林间住校后,原本冷清的阁楼变得更清净了。
  肖颂不太爱说话,更多的时候都是林知然在说,她讲街角老太太们讲的邻间趣事,讲隔壁邻居那只大黄狗和小狸猫打架的场景。
  肖颂只是随意地应承几句,她都会笑得很开心,可他总觉得,透过那双黑亮的眼,暗藏着更深层的落寞。
  有时她会坐在门外,单手撑着脸,望着远处的青山发呆。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缭绕的山雾笼罩青山,炙热的烟霞缀满天际,飞鸟掠过,像是一张美轮美奂的画景。
  他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笑着答:“看人间啊。”
  他是个俗人,不懂她那虚无的境界,或许她是在捕捉人生的美好吧。
  他脸上无由地蓄起一抹笑意,便连眼神也变得温柔了。
  天气越来越冷,林知然开始期盼着初雪的到来。
  一天晚上,她窝着被子看书,看着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境,梦里的她一直在哭,梦里的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甩开她的手,他说:“林知然,你能不能不要闹了,我太累了。”   往事扑面而来,她从梦中惊醒,眼前漆黑一片。窗外是朦胧的夜色,传出淅淅索索的雪粒子声响。
  她抹黑去开灯,依旧一片黑。
  是又停电了?她回过神,睁着眼在抽屉里摸蜡烛。
  摁下打火机,点燃蜡烛,她顺着零星光线走出门,走到了肖颂的卧室门前。
  叩叩,叩叩。没人应。
  她尝试去拧手柄,门静然打开,一抹光线映入,照亮床上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的身影。
  
  林知然长吁一口气,走过去,却是笑着掀开肖颂的被子:“这么怕黑啊。”
  蓦地,她的手被他反扣住,他将额头抵上去,乞求一般的语气:“抓紧我。”林知然便使劲了几分,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送给他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噼里啪啦地雪粒子声停止了,寂静的夜里,她的眉眼融进一片模糊的光里,眼底的光絮像是明媚的星辰,只身劈开黯淡的夜幕。
  肖颂渐渐冷静下来,抬起头,看见的是她沉浸在光晕中的面孔。
  也不知是夜里人的情绪会变得脆弱,又或是她的出现粉碎了他心中的壁垒,他竟然开口诉说起以往的旧事了。
  “我恨肖安,母亲从ICU推出来的那天,他都没能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他的五指微微曲拢,全身渐渐颤抖起来,哽咽着声色说:“那晚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医院的路,也看不清找妈妈的路。”
  后来的事,他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跟肖安大吵了一架,抱着母亲的骨灰回到了白水镇。
  “我只想守护着她。”说到这里,他再也抑制不住喉间的哽塞,渐渐失声痛哭起来。
  屋外像是起风了,林知然望着摇曳的树影,深深叹了口气,无法想象这个少年内心是藏着多么沉重的隐秘。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肖颂,都过去了。”
  就像屋外的风,会停的。
  那一年的冬天,是林知然未曾经历过的冬天。不像北城那样凛冽的风、狂妄的雪,而是渗透进骨子里的湿冷与稀薄的雪粒。
  她却很开心,在冬至那天亲手包了饺子给他们送去。当她从袋子里拿出两屉饺子时,肖颂却忽而黑了脸,指着林间手中的那份问:“为什么她的比我的多?”
  林知然茫然地望着两盒饺子,问:“你平时比林间吃的少啊,我怕你吃不完。”
  “谁说的,我要长身体。”肖颂嘟囔着,一脸不满。
  “行行行——”说着,林知然就拿过林间手中那屉饺子,交给了他:“那就委屈一下我们林老师,要给小朋友长身体。”
  怎么像是在争宠一样?林间无奈一笑,妥协地接过小盒饺子。
  而得宠的那人早已心满意足地开怀大吃起来,眉梢间满是笑意。
  上课铃过后,林知然收拾着餐盒,林间拿着课件正要去上课,蓦地,停下脚步对她说了一句:“肖颂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她疑惑。
  “爱笑了。”林间笑了笑。
  
  
  开春过后,万物复苏。
  白水鎮上忽然来了一男一女,是一对鸟类学家,说要在镇上居住一段时间。镇上没有旅馆,只能借宿在居民家中,肖颂家偌大的楼房成为了他们的首选。
  起初他们早出晚归,时常看不到人影,空闲的时候,两人会给他们普及鸟类相关的知识。肖颂没什么兴趣,倒是林知然,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夜晚,又停电了。
  林知然在客厅点燃了几束蜡烛,提出一壶枇杷果酒,肖颂下来的时候,三个人在客厅聊得正开心。
  他傍着林知然坐下,对面姓顾的男人还在说着:“蓝耳翠鸟已经面临濒危,我们这次来是想拍摄它们孵化雏鸟的过程…”
  黯淡的烛火下,林知然似懂非懂地点头:“顾哥,那是……翡翠鸟吗?”
  对方啜了一口枇杷酒:“是翡翠鸟类的一种。”
  “那它是不是还有个别名,荆棘鸟?”她又问。
  顾哥摇了摇头,又皱了皱眉:“你说的是南美的刺鸟吧?”
  见她这样问,顾哥身边的女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拍了拍顾哥的肩膀:“南美是有种翡翠鸟,叫做荆棘鸟,小姑娘都是喜欢浪漫的,大概是在书上看到的吧?”
  “传说中,世界上有一种鸟,一生只歌唱一次。它的歌声委婉动听,万物之中无可比拟,自离巢的那一刻,它就在寻找着,不眠不休,只为寻找那棵属于它的荆棘树。”
  那女人笑了笑:“有人将它形容为爱情。”
  顾哥一听,笑道:“你们女人,就喜欢把这种传说当真。”
  林知然也跟着笑,她啜了一口杯子里的枇杷酒,目光却望向窗外摇曳的树影。她记得,这个传说是那个人告诉她的,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他是她一生追寻的那棵荆棘树。
  她笑着笑着,垂下了眼,眼角泛出了一滴泪。一片烛火摇曳生辉,肖颂转头,就看见她眼底隐匿的泪光。
  那晚她喝了许多枇杷酿,明明是没什么度数的,她却是醉了。
  凌晨时分,肖颂将她扶上阁楼,她东倒西歪地瘫在床上,趁着醉意竟蒙头痛哭起来,这一哭,像是要将所有的不甘与难过都宣泄出来。
  肖颂站在旁边一时变得手足无措了。过了一会儿,他怕她蒙坏了,伸手去扯她的被子:“别哭了。”
  被子拂开,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林知然随手拽住他的衣袖,吸着鼻子说:“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做我的荆棘树的。”
  那样子,分明是不清醒了。
  肖颂无奈,想挣脱这个醉鬼的手,她却不依,一使劲,他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他脸上,触电一般的酥麻感,烛光朦胧地映在她脸上,像是一场恍惚的梦境。
  忽而,他轻轻吻了过去。
  如同夜空璀璨的烟火,轰然炸裂在心底。林知然愣怔着,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秒,直到肖颂慌张离开后,她才反应过来。
  她摸着被他吻过的额头,一颗心狂跳不已,就像是烟火过后弥留的热度,缠绵滚烫。   
  自那之后,肖颂忽而变了。
  他不再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成为了整个年级读书最用功的学生。
  林间惊异于他的改变,暗暗观察他。有一次,他在图书馆遇见肖颂,他在认真地读着一本名为《荆棘鸟》的书。林间皱了皱眉,想起曾偶然瞥见过肖颂的草稿纸上一行字:我愿成为保护你的荆棘树。
  她将心底的疑惑告诉了林知然。
  那会儿林知然正在喝水,连着呛了好几口,逃避着不回答她的问题。
  直到后来烟火会的那天,林间撞见了烟火下相拥的身影,她才陡然明白了什么。
  那晚林知然回去后,看到了在房门外的林间,她半倚在门外,欲言又止:“知然,你和肖颂……事情好像朝我们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
  走进屋,打开灯,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下个月就要走了。”
  “我不是在赶你。”林间讶然。
  “我知道——”她抬眼:“是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她指的是上一段感情。林间了然,也就是说,她算是……动了心?
  这个问题她没能问出口,她捏了捏眉心,许久,才说:“可是,知然,你不能现在说明白。”
  林知然知道林间在顾虑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离开的前夜,新闻报道夜晚有流星,她跟肖颂爬上屋顶,等流星的时候,她忽然摸着肖颂的头说:“小孩,等你考来北城啊。”
  他别开头,嘟囔着:“我说了我不是小孩,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
  林知然笑了笑:“那,等你啦。”
  这个等字,说得意味不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给它赋上了另一层深意。
  那一夜,他们没有等来流星。
  晚风徐徐,肖颂望着天空,忽而感到肩头一沉。
  这人竟迷迷糊糊地要睡了。他好笑地望着她恬静的面容,内心涌出一股充盈的满足感。
  他忽而想起那本书上的一段话,那个鸟类学家没有讲完的一段话:
  荆棘鸟在荆棘中放声歌唱,至长至锐的尖刺穿透了他的身躯,生命将尽,它超脱了痛苦,尽情欢唱,那甜美的歌声连云雀夜莺都难以企及……
  “因为唯有历经磨难苦楚,方能得到最美好的事物。”
  他从来以为自己历经苦楚,身后空无一人,可现如今——
  他望向漫天星辰,哑着声色低喃:“我遇到了最美好的人了。”
  “那后来呢?”
  一家咖啡店内,林知然与一个男人面面相对——是那个博物馆小哥。
  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出来与她见面来听这个故事。
  她搅动着咖啡的手一顿,看着眼前与肖颂极其相似的男人,眼前仿佛出现了少年悲伤的面孔,她垂下眼,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他应该是恨我的吧。”
  后来她再次去白水镇,是肖颂高考之后,他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并将志愿投向了北城的高校。
  那时肖颂兴奋地抱住她,并不着痕迹地表露了久藏的心意,却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阁楼黯淡的灯光中,肖颂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
  她轻轻地推开他,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肖颂。原本我早就想跟你说清楚,高考在即,又怕影响到你……你还小,你也许不明白真正的感情是什么……”
  她思绪凌乱,自己也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遽然,他打断了她:“知然!”他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我曾经痛失过很多,我以为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甚至想要自暴自弃地过完一生。”
  “是你救赎了我。”
  “你总是把我当做小孩,可对待感情,我从来都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是……”
  “你不明白的——”望着他真挚的眼神,林知然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你知道吗?我曾经的那段感情,是姐弟恋。”
  她垂下眼:“我和他在很多人眼里是神仙眷侣,父母看好的一对,可最后呢?”往事袭来,像是掀開层层血淋淋的伤疤。她讽刺的笑:“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那样的痛,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一夜,窗外风声肆虐,窗内的人眼底悲伤渐涌,他哑着声问:“那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像他一样?”
  那个问题,林知然没有回答,面对肖颂,她说不出太过伤人的话。
  她是懦弱的,逃避着无法回答那个问题,在第二天的清晨干脆选择了不告而别。
  可是林知然没想到——
  “他出了事。”
  寂静的咖啡馆内,悦耳的音乐缠绕在耳边。男人显然一怔,看着她缓缓将脸放在掌心,闷着声音说:“他为了去火车站追我,借了邻居的摩托车,在山路上出了车祸。”
  林知然还记得,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在火车上像是发疯了一般拉住工作人员的衣服,不断地问:“什么时候停车,什么时候才能停车啊?”
  那一刻,崩溃与无望通通袭来,她嘶哑着声音蹲下来,泪水砸落在地上开成了花。
  “所以……你有对他动过心吗?”男人搅动着咖啡,斟酌再三的问。
  咖啡馆的音乐忽而变了旋律。
  林知然愕然抬头,用手背擦掉眼角的一滴泪,恍惚间才明白,自己好像对这个陌生人说得太多了,她笑了笑:“感谢你能听完这些故事,时间不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随手揣起身边的背包,慌乱地离开。
  直到步入街上的人群里,她的一颗心才恍惚归了位,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笑似哭地反问自己:“是曾动心过的吧?”
  
  一个星期后,那个男人再次将林知然约了出来。
  两人相约在一个电影院见面,这是个私人影院,能够根据顾客的喜好来选择电影。
  他选了一部1983年的老电影,名为《荆棘鸟》。
  这一刻,林知然是讶然的,黑暗里,她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无疑是与肖颂相似的。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不像肖颂寡淡的样子,他穿着熨烫妥帖的西装,眉眼坚毅成熟,眼角还有淡淡的刀痕。
  整场电影下来,她看得心慌意乱。
  直到电影临近结束的时刻,男人忽而离开了,她悄然长舒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整个人忽而变得焦躁起来。
  一片黑暗中,林知然不断地回头看向门口,一直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他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来?他是丢下自己了吗?各种纷乱的思绪袭来,她整个人心乱如麻。莫名地,林知然走出了房间。
  她很少这样慌乱失措,仿佛是回到了肖颂出事的那一天,她像个蒙头苍蝇胡乱地找着,末了,像是无望了一般,倚着墙壁渐渐蹲下来。
  她忽而觉得有些可笑,怎么会这样在意他呢?她将头深深埋在臂弯内,脑子像是填满了浆糊。
  蓦地,眼前出现了一双鞋子,她缓缓地抬头,看见了那张形似肖颂一般的面孔,他静静与她对视:“林小姐,你是在找我吗?”
  “又或者,你是害怕我消失吗?”
  林知然张了张口,喉间像是哑了声,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听见对面人的哼笑声,他跟着蹲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她:“林知然,你还是不肯直面自己内心吗?”
  这一刻,犹如雪山崩塌,大片大片的冰雪浇灌,将她整个人淋湿了个透,她醍醐灌顶一般的唤了一声:“肖颂?”
  是了,她早该清楚的,哪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刻意谋划。
  這世界上哪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哪怕如今他的确不一样了,可这双如深海一般的眼,她是认识的。
  当年他出事后,两人再也没了联系,她也曾从林间口中得到过他的消息:“肖颂伤得很重,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大部分的伤都在脸上,他父亲将他带去国外了……”
  她僵硬着脸,问:“你恨我吗?”
  肖颂却是笑了,昏暗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笑意掩盖了他眼角的伤痕,他说:“或许那一刻有过。”
  “但是,心中有爱,又怎敢恨下去呢?”
  就像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从死神的手下抢回一条命,凌晨时分,他被脸上正在愈合的伤疤疼醒,赫然睁眼,看见了肖安担忧的眼神,月光透进来,染白了他的鬓发。
  那一刻,他忽而原谅了全世界。
  曾经那棵充满尖刺的荆棘树,为了所爱之人,软化了荆棘,愿意去谅解全世界。
  “知然,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
  回国后,肖颂悄然无息地来到了北城。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理负担,所以,我也没有出现在你面前。”他不去打扰她,是希望她能静下心来,正视这段感情。
  只是这些年来,她还是画地为牢,时常孤身一人,也没有去接纳全新的感情。
  直到这次,她主动走进了博物馆……
  夜色沉寂,长长的走廊内,仅有他们两人面面相对。壁灯浅淡的光落在他眼底,泛着淡淡的蓝。
  他笑了笑:“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在博物馆工作,所以这次你走进来,我可以理解成你心里有我吗?”
  顷刻之间,仿若四海潮生。林知然的心好似被潮水淹没。
  的确,林间早就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肖颂的行踪,这些年来,她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不仅仅是因为从前感情上的阴影,还有,是对肖颂的愧疚。
  她垂下眼:“很多个晚上,我都在痛恨自己,如果当初能够直面自己的内心,或许你也不会遭遇车祸。”
  “肖颂,你说得对,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放过自己。”
  说着说着,她竟带了些哽咽:“可是这一次,我想尝试一下,放过自己,同时,学着去接纳内心。”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猛然打断了:“我不怪你的。”
  “我也想郑重地告诉你,林知然,我跟别人不一样,你之于我,从来都是珍重的。”
  她微微抬眸,眼前人正看着她,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含着释然的温柔,她的心霎时柔软一片。
  肖颂将手摊开在她面前,目光诚挚:“你可以放过自己,但拜托你一定不要放过我。”
  这一刻,世界静然,万籁俱寂。她缓缓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眉梢含着笑意:“好。”
  “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传闻世间有一种树,生于蛮荒之上,扎于岩石之间。
  有人提刀伐木,刮他、砍他、伤他。
  他冷漠,他伤痕累累,他疯狂生长。用至尖至锐的长刺去抵抗世界。
  如果有一天,遇见了他的爱人,他会毫不犹豫伸出最柔软的触角,去触碰她,接纳她,守护她。
  倘若你有幸遇见——
  请你,一定,一定不要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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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月里江南落下雨来,又兼着清明节气,明明是入了春,倒还反添几分寒凉。天色暗下来后,我把花圈纸人一一收好,预备关了店到街头买上一碗桂花赤豆圆子暖暖身,不防悬在门头的风铃一响,接着便有人唤:“店家,可还有金箔元宝?”  清明快要过完,店里金银箔纸叠成的元宝是一早便卖空了的。况且此刻夜帷将落,冷风四溢,我有心不做这单生意,只敷衍道:“敝店没有存货,客官不妨去后街看看。”  那人却未离开,踌躇片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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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年的十二月一到,朔雪便浩浩荡荡地闯入帝京,归从嫣少时爱极了这冬景,但自打罚没宫中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这样兴致。因为每当她见到那些被尽数掩盖在皑色之下的黄瓦时,她便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余生,十有八九会如同这些一般,被悄无声息地掩埋在这座皇城之下,甚至不必待到朔雪来临的时节。  未几,门外传来一阵疾步声,归从嫣一抬头,便见一群人簇拥着掌印太监陈竟而来,她见状连忙起身,与众人一同跪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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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可爱悔恨愧,相生相克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凉夜寂寂,黑暗于其中铺开无垠的静谧,乍起的风耸入团簇的深色云朵,推移过天际时半遮蔽了西升的新月,将仅有的清光笼住,入目所及处尽是灰蒙蒙萧条颜色,鳞次栉比的竹晃着虚影,倏尔风吹的大些,湘竹狭长的叶片相触,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渐近的马蹄车轮声,说不出的诡异渗人。  白驹踏入湘竹林海,载满珠宝财物的马车紧跟其后,精美的匣上皆用皇室的官条做了封,紫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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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室之山,百草木成囷。其上有木焉,其名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黄华黑实,服者不怒。” ——《山海经·中山经》         一  晨光熹微,络余草身披露水,淡黄的细花蕊上香气与水汽氤氲,晶莹的软露垂于嫩白的细瓣,我手上灵气翻涌,小心地拔起放置。  这些草娇气的紧。懈怠间惊觉几丈开外有人影静藏,我周身灵力暴起,神识探去。  我看清后猛地呆滞。眼前人一袭玄袍昏在地上,云锦衣料带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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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时候不爱吃菜,觉得菜难吃。  爸爸说你好笨,菜是很聪明的食物,吃了才能变聪明。  我问为什么呀?  他說菜为了不被人类吃掉它,就把自己变得很难吃,让人们吃不下去,你说它聪不聪明?  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开始愉快的大口吃菜。  过来一阵,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于是我问爸爸,猪肉那么好吃为什么你也让我多吃,它不是很笨的食物吗?  爸爸说你错了,猪也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为了不被人类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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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一起五年,异地三年,异地期间也是分分合合的,终于在今年三月彻底分了手,四月删了所有关于他的东西。  去年疫情的时候复合了,我们的感情也迅速提升。我写作业的时候会和他视频,我写得不耐烦了他会哄我,开学前通宵补作业他就算很困也陪我到天亮,就算我吃鸡玩的像人机他也会经常带我玩。王者偷偷给我打了我号的第一个王者印记,给我送皮肤,会无条件谦让我,除了我不吃饭和不睡觉这两件事。  去年十月我们终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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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遛我家傻摩(萨摩),心血来潮让之脱缰。这厮一顿疯跑之后,叼着东西来到我身边,我训斥他不要乱吃,顺势就去狗嘴里拿。怎想到,嘴里是个屎橛子,风干了的那种。(回去让我一顿好揍)。  傻摩小时候很淘气,出门的时候都关在笼子里,然后他就很抗拒进笼子,但是每次要揍他的时候,自己就钻进去了,怎么都不出来。哈哈哈    by——暴躁的火球  有一次我要出门,故意就跟它说,要不要出去呀,然后还指着狗绳逗它,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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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从来都没有对我曾经的朋友们说过什么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啊,天长地久啊什么的。因为我好像不太相信这些誓言,直到遇到了他。  我和他是在大学的新生群里认识的,因为缘分我们阴差阳错的加了好友,然后一起聊,一起玩,一起做了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样子。他天天梦到我,他梦到了我的样子。他说我是他的唯一的朋友,会照顾我,保护我。承诺到了大学要一起干很多事。他也会给我别人有的,什么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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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泡灭了,我仔细检查了下,钨丝并没有断。我重新按下开关,灯泡闪了两下又灭了。我问:你怎么了,不开心吗?灯泡回答:等会儿,有个蛾子在窗外看了我好久了。我说:那不挺好,有人看得上你。灯泡说:我不是火,别让她看错了,误了人一辈子。     ——《我只在乎你》  前几天,刚毕业的我因为工作上的事心情不太好,女朋友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板着脸说我们男人的事情,你女人不懂……  当时她转身就走,我以为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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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街314弄216号,是光时的ETERNAL礼物店。光时会为所有顾客,为平行世界他们所爱的人,送上一份穿越时间的礼物。而光时在平行世界送出礼物后发生的故事,会进入送礼者那一夜的梦境……  一  光时蜷缩在毛毯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他狂抽纸巾,恰巧看见了他种在花盆里的风信子,还未有什么动静。  “这么冷的春天,也能叫春天吗?”他自言自语地摇头,“等不到了吧。”  他拿起花盆就想扔了它,却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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