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陶
　　1
　　大水没中原。举目至远，嘹望东西南北
　　追日的夸父离土升天，治水的大禹
　　立地成佛，刀耕火种的先民
　　传种接代，崇文尚德的燕赵人
　　延年奉天
　　6500万年前的地壳运动
　　山河浩荡，一马平川
　　相生相克的水土，主宰大乾坤
　　2
　　天光照混沌，慧心开四方
　　黄河之水自上游巴颜喀拉山脉
　　解密九曲十八弯的冰川季
　　下游，欢腾
　　内圆向天，外方向地
　　慷慨悲歌的黄河水，拓土平疆
　　星罗棋布的炎黄子孙
　　安居乐业
　　3
　　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
　　旄旌执黑劫数六
　　五德终始阴阳家
　　万川归秦，九九归顺
　　泰山刻石郡县制
　　车同轨，书同文
　　小篆书，人文献
　　一统天卜度量衡
　　4
　　秦川八百里，秦宫佳丽三千余
　　富丽堂皇的帝国人殿
　　坍塌于直柱
　　而非弯梁
　　远交近攻白起坑
　　近忧远虑阿房宫
　　入水灌顶，地火烧心
　　秦亡人气散
　　小隐一千投江河，中隐一千
　　嫁邯郸，人隐一千
　　入朝
　　换汉服
　　5
　　水动陶耳响，天倾正北方
　　黑色是潜入人地内部的光
　　表里如一
　　胶泥红，细沙黄
　　制坯造器，熏烟封窑
　　结构磁州府之外的人秩序
　　6
　　昭苏之所，乃神临光照的三都交汇地
　　上古邺磁州，卜幽燕津门
　　漳河水环绕公主湖与京娘湖
　　纵横，从容
　　安祥于泥土，通达于馆陶
　　封上堆上，泾渭分明
　　水落，石头出
　　主流，清而止
　　7
　　石头相撞，如思想交锋
　　在裂变扩散的途中，它们
　　使用最锋利的部位
　　撞击前方
　　小石头击穿了
　　人石头的无脏六腑
　　人石头碾碎了小石头的
　　头盖骨和牙齿
　　铁，藏在石头的子宫里
　　火焰，藏在铁的子宫里
　　新事物以秘而不宣的方式
　　存在或诞生
　　8
　　作为出生地的唯一证词，传世的窑系
　　黑与向，初于昼夜伦理
　　大与小，内与外，真与伪
　　始于生死契约
　　长短，粗细，肥瘦，盈亏
　　浓淡，软硬，轻重，缓急
　　终于雅俗品格
　　日方月弧，上卜，远近
　　止于高贵与卑贱的人境界
　　9
　　浑然人成不始于开光灵感
　　匠心独运不止.于情怀四野
　　此乃方圆与自我的关联
　　此乃自我与天地的响应
　　此乃春夏秋冬的交晖
　　此乃朝代帝王的轮回
　　此乃文武刀笔、意象虚实
　　此乃人间万物的休心养性
　　10
　　此乃脱胎换骨之术
　　陶有大小，泥胎里居住着真性情
　　器有厚薄，而壁上走动着人山水
　　窑有天地，火中涅槃，朝中气象
　　楹联，歌赋，棋谱，河北梆子
　　龙井，兰亭序，清明上河图
　　皇家曲目，国色天香
　　11
　　入后宫，遍诸侯
　　金屋藏美陈阿娇
　　司马相如叹为观|止.的卓文君
　　曹操重金赎回的蔡文姬
　　曹丕宠妃甄宓、郭女王、薛灵芸
　　绝世名妓蘇三、李赛儿
　　12
　　还有邯郸永年貂蝉村
　　还有李白的“魏都接燕赵
　　美女夸芙蓉。”
　　还有“燕赵富美女，窈窕多清扬。”
　　擅琴瑟，长足舞
　　游媚富贵邯郸侣
　　13
　　黑陶白玉清水头
　　四言五步断手足
　　陶罐美人的悲欢离合
　　江湖英雄的爱恨情仇
　　窑上枯木稀，窑下坟头稠
　　赵曹魏建安，唐诗，宋词
　　元曲，明清话本，新诗一百年
　　器皿中的聚散平仄
　　14
　　从真，从善，从美
　　15
　　九月牛羊肥，日斜见狼烟
　　丝绸路上的众陶俑
　　卸甲出阳关
　　丝绸托陶座，茶香满襟怀
　　陶中酒陈塞外香，烽火台下
　　骠骁的汗血马势如漠风
　　16
　　十月雪断刀，西极天马歌
　　陶内醉意格律缓，陶外军情
　　马鞭急
　　17
　　箭簇滚地霜，汉砖扬国威
　　方寸端正，守则庄严
　　长城逶迤挺险要
　　成就了名扬天下的
　　攻防大战略
　　如火纯青
　　18
　　此乃陶中事
　　北方有陶，磁州有窑
　　天空：头顶上的道路
　　背上行囊，就拥有了一切 　　属于我的财富，从来都这么不多不少
　　我把它们均匀地撒在路上
　　夕阳通往墓地，月光越走越西
　　我知道：不甘沉沦的事物沉沦下去
　　第二天还会觉醒
　　我目光中只有灿烂的事物
　　阳光、雪山、湖泊和草甸，表里如一
　　像布达拉宫
　　还有雪线，与我梦中的视野一样
　　辽远；还有雪线下面的甬道
　　让万物日夜兼程
　　还有紫外线：白上而下
　　尘埃，天光与地气
　　它们在天亮时就能融会贯通
　　天空隐藏着万千表情
　　我执着地拒绝笑，其实严肃
　　才是人类最大的幽默
　　身心净，如香炉
　　藏香迷恋虚无。愿它们
　　永远像它们自己
　　我爱是因为我深爱过，还不曾爱够
　　一块雪地腐烂了，要怎样的灵丹妙药
　　才能让它们回归从前
　　瞬间消融的雪景，决不会在山顶
　　停留，它们一步紧跟一步
　　追赶未来的河流
　　我只在路上辨别真伪，或同向或相向
　　太多的往事，拥挤在唐古拉山隘口
　　我真怕认出其中一二
　　路是不分新旧的，时间站在原地
　　它们用精确的刻度打量今昔
　　近景使远景历久弥新
　　远离雪山吧，它们翅膀雪白
　　极少打开，始终一尘不染
　　谁也无法效仿
　　远离湖泊吧，它们表情淡定
　　道行幽深，万年修成平常心
　　谁也无法效仿
　　远离草甸吧，它们生长在
　　雪山与湖泊中间，左右逢源
　　每一片草叶都有正反两面
　　远离旧事吧，它们鲜为人知
　　宽容像雪，覆盖而积止如辽阔的疆域
　　有时也下雨，只为深入人心
　　远离爱情吧，它们还不曾发生
　　爱一个人，一定要爱透
　　像路通达所有的地方
　　远离亲人吧，亲情无疆
　　它们像湍急的雪水，深深刺骨
　　但只有亲人，会呼唤你返乡
　　远离此刻吧，它们太真实
　　我在穿越黑暗之前，现在必须
　　融入黑夜
　　身体里总有一部分是暗淡的
　　比如指甲，比如疾病
　　虽然它们刚刚经历了正午
　　疾病是肉体的经历
　　它们不像指甲，可以任意修剪
　　历史的病灶繁花似锦
　　我脚下盛产坎坷，即使是在夜里
　　它们也会排列有序，它们不发光
　　但是引领着追随者
　　有人执迷是因为还不曾深悟
　　正如头羊身后的羊群
　　草在哪里，它们就出现在哪里
　　忘掉食粮吧，忘掉水
　　它们完全支配了你的意志
　　行就是忘
　　忘掉灯吧，忘掉眼前
　　我们一直在前行，怎样才能
　　走得更远呢
　　忘掉里程吧，忘掉寒冷
　　雪山上裸露的石头少而又少
　　阳光使它们无处藏身
　　忘掉身体吧，腹腔里有太多
　　堆积物，这些欲望的脂肪
　　随时可能燃烧
　　忘掉沐浴节吧，一年的劳顿
　　或许只收获了半载，洗洗吧
　　洗一次干净一年
　　我的身体，有时轻有时重
　　忽东忽四的归属感，使它
　　飘泊天涯
　　我的内心，有时充实有时会
　　空出一片天地，它在等待灵感
　　或者另外一个人
　　什么人能够把它再次填满？
　　它那么博大，又那么渺小
　　与昼夜互为一体
　　同伴中，没有我憎恨或者鄙视的
　　有人在中途退却了，等他们醒悟时
　　我还能看到
　　膽怯或背叛，是因为太容易做到了
　　看看彼此的脸，没有愧疚！曾经的赞美
　　我还能听到
　　黯然失色的消息，总能够走很远
　　它们处处留行，像杯中的残液
　　宿醉方知酒香
　　擦肩而过的旅人，相貌各异
　　有的像拉萨，有的像北京
　　他们已经习惯了躬身
　　一次次叩拜，源自内部的引力
　　我的劝戒，不仅仅是为了
　　心脏或者身体
　　同为背井离乡，常常迷失方向
　　犹豫使道路弯曲。不要等
　　我一直走在前万
　　沿途中的欠债，要牢记但是不必
　　偿还，一路上会欠下多少
　　不留姓氏的陈述
　　三言两语的点化，恩重如山
　　情是还不完的，香火
　　是一种相托
　　一个人行路，会抛弃许多人和事
　　如同每人的悔过自新
　　脚步因此轻快
　　我睡在帐外，搂着夜色
　　空寂无边无际，草木和鸟
　　踪影全无
　　书面语
　　1
　　脱去外套和内衣，脱去伪装
　　它们简称文明，或者五千年的皮
　　脱去鞋，探险的舢板
　　脱去礼帽，只剩下思想
　　像树，把气力从地上运往地下
　　像根，把果实从地下运往地上
　　像闪电，把雨水从天堂
　　运往人间 　　2
　　区别于口语
　　书面语，根治口吃
　　恬不知耻和强词夺理
　　根治空泛和“山寨版”
　　排列有序的词汇或字母
　　左右兼顾，首尾相衔，层层递进
　　像推拿术或针炙术，缓解
　　人民内部矛盾
　　3
　　书面语，根治流行性疾病
　　和一切害人虫
　　根治随心随性
　　和口口相传
　　書面语，倡导不妥协主义
　　“教堂教人站，课堂教人坐”
　　书面语，普及
　　端庄、诚实和拒绝
　　4
　　1975年，全国普及了“甩手疗法”
　　9.2亿劳动人民，成了甩手掌柜
　　无产阶级的强大阵营
　　甚至结盟了东南亚、非洲和拉美的
　　兄弟姐妹，捍卫者与坚守者
　　他们同属于食腐动物
　　“而我所经历的传承，只有素斋”
　　我们的口号是：农业学大寨
　　5
　　1987年，世界人口超过了50亿
　　这些分布在中国、印度等地的
　　庞大数字，代表着小麦
　　玉米和土豆的产量
　　“我们不仅仅用棉花取暖”
　　人类抵御了野蛮和愚昧
　　却无法战胜自己的生殖器
　　这一天是7月11日
　　6
　　广场上堆放着古老的新生事物
　　昨日的口号、雕像上新装的鼻子
　　“所有的方向都是入口
　　但出口，并不是前途”
　　我们一次次在广场上
　　相识，确认彼此的血统
　　又一次次从广场上
　　失散
　　7
　　逆生长是这样一种长势
　　老人长成小孩，需要60年
　　森林长成一棵树，需要50年
　　树长成小树苗，需要30年
　　寓言长成白话，需要10年
　　白话长成废话，需要1年
　　废话长成谎话
　　只需要1天
　　8
　　一扇门行自我，一扇门通天机
　　博大与微小，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
　　像内陆与远洋，横戈在体内
　　“谁能拒绝内心的苦役”
　　沉浮于躯体内的山川
　　游弋于血液循环中的河流
　　像鲶鱼，潜入沼泽觅食
　　把命献给上帝
　　9
　　还没有死的人和正在死的人
　　以及死过一回的人
　　才有资格谈论死亡
　　“争论的起因永远是谁前谁后
　　争夺的结果确认谁大谁小”
　　如果是一群人，既有前后
　　又有大小，如果是一个人
　　秩序归心，尺度归天
　　1 0
　　一年爱一次吧，爱同一个人
　　前后左右，从不同的方向
　　爱不同的人吧，不分性别
　　年龄、地域和种族
　　平均主义的准则
　　用同一种方式
　　“还没有爱的人和正在爱的人
　　以及爱过一回的人
　　才有资格谈论爱”
　　11
　　一年病一次吧，不同的病
　　不一样的痛点
　　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轮一遍
　　像国家公祭日，警钟长鸣
　　不留死角。心脏、肠胃
　　肝胆脾肾各病一次
　　牙齿、眼睛、耳朵各病一次
　　手和脚各病一次
　　12
　　双手相距最远，又最近
　　劳动的号子，让手指
　　汗水、茧和掌纹
　　紧密团结在掌心周围
　　双脚相距最近，又最远
　　它们各穿各自的鞋
　　各走各自的路，方向一致
　　但不同时到达
　　13
　　手脚只是身体的岛屿
　　我不指认，版图只是版图本身
　　多么的麻木不仁：一棵树的腹腔内
　　长出了另一棵树
　　诗人总喜欢将自己弄得
　　身首分离。一群乌鸦
　　总喜欢将空虚的鸣叫
　　挂在天上
　　14
　　有位在高校任教的
　　所谓诗人，不止一次告诉我
　　他的某首诗里
　　运用了79个边缘学科的概念
　　写作与阅读，具有同等的难度
　　除了初始概念，他已经消化
　　吸收了其余的78个概念
　　“这个傻瓜”
　　15
　　在树梢上筑巢，不是为了起飞
　　而是便于降落。凌空的家园
　　暗示着它与天空与大地
　　若即若离的关联。只有进入冬季
　　乌鸦才会在北方盘踞
　　我在前半夜，看到漫天飞雪
　　后半夜看到的却是
　　等待融化的悬棺
　　16
　　堤坝上的洞穴，与心灵上的
　　洞穴，它们同属深入挖掘的产物
　　“我希望看到挣扎的痕迹”
　　阴暗面上偶有光亮，是刺破
　　还是沦陷？打洞的常规工具
　　一是钻营，二是钻营，三还是钻营
　　欲望的洞穴，活在整体里
　　时间也无法填补它们
　　17
　　把皇印拴在裤腰带上
　　把八旗英雄，播种在
　　大好河山的最高处
　　世袭的江山，命中注定的天下
　　过眼烟云的或许不是往事
　　前程恍惚的或许已是定局
　　飞白一指禅，落红九华山
　　昨夜地气，今日天光
　　18
　　围墙有两用：一围寺庙
　　二围人间，守护的都是炊烟香火
　　墙壁上雕刻着龙翔风翥，如同
　　腰间的挂件，只能左右摇摆
　　不能前后迎逢，更不能上窜下跳
　　吉祥之物附体，是消天灾
　　还是避人祸？或两者兼有之
　　花砖墁地，容我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