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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了，那种恐惧感像一块大石头一般压着，且越来越重。当纪检委的人涌进他的办公室的一刹那，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心头一凛，石头轰然落地，反倒释然了。在纪检人员的裹挟中往外走，老图暗自庆幸：真及时啊，前三天才把那笔款处理妥当。
那是前年，一家企业邀请他去韩国游玩。在济州岛的赌场，他赢了五十万元人民币。由于他的特殊身份，钱转入了企业董总的户头。董总笑着说，图主任啊，你发财了，可要好好请客啊！老图没有把这笔意外之财交给妻子，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笔私房钱。弟弟妹妹都穷，需要接济，还有养情人，离开钱是万万不行的。再者，这么大笔钱会让妻子害怕，一害怕就会露马脚，毕竟国家严令禁止官员赌博的，特别是境外赌博。回国后，董总从银行里提取出来交给他。
一摞摞崭新齐整的纸币，散发着说不出的清香。他惊讶地发现，这些钱的号码竟然都是连续的。出于好奇，他把这些号码记在了本子上，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一大笔钱存到银行里有些不妥，存款实名，那可是重大隐患啊！想来想去，只好先藏在自家车库里。
几年来，不断有人举报他，仅仅是那些问题，凭自己的政治资本，他倒并不在乎。巡视组进驻后，与举报内容有关的人员先后被约谈、调查、双规，个别被逮捕，他开始惶恐不安。但是他知道，是祸躲不过，这样的大气候，只能坐以待毙。而那笔巨款该如何安置，则是迫在眉睫。
冥思苦想，几乎一夜未眠，最终海涛在头脑中定格。海涛是妻子的堂弟，退伍后没有工作，老图见其机灵，就一番运作，安排在自己单位。一直以来，海涛深受老图的信任，甚至泡女人的事儿，也不避讳。
第二天刚上班，老图就把海涛叫到了办公室，谨谨慎慎地试探。但海涛马上就明白了，说，姐夫，你放心，你是我的恩人，我绝对忠诚于你，任谁都不好使，我办事你放心。坐着海涛的车，老图回车库里取了钱，到了一家银行的门前。
姐夫，大额存款，需要本人到场。海涛说。
老图怀里抱着钱袋子，望着海涛。
海涛脑袋靠过去，小声问，姐夫，有什么不妥？
用我的名字不妥！老图继续盯着海涛，似要挖掘出什么来。
那你的意思，用别人的名字？用我姐的？
不！老图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不能让她知道，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海涛带着歉意一个劲儿点头。
就用你的！老图一字一板地郑重地说道。
海涛迟疑了一下，望着老图，忽然挺了挺身子。仿佛一个神圣的使命落在肩上，目光变得凝重了，他语气坚定地说，谢谢姐夫信任，你放心吧！
海涛回到车上时，那个钱袋子瘪瘪的了，老图舒了一口气。海涛把银行卡递给老图，说，姐夫，密码是……
老图打断他，略带责备地说，还给我干什么，放你那里我还担心吗！
海涛的热泪在眼圈打转儿，他说不出话，用力点了点头。
纪检委把老图带走那天，单位的人都围着观看，有惋惜的，有幸災乐祸的。那些他都不在意了，只是海涛的面目分外清晰，他挤在人群中，两手微微抖着，焦急而无奈。老图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海涛用力点了点头。那一刻，令老图感动，还有心安。
在一个破招待所里，老图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两个月。一开始是一轮轮的审问，不分白天黑夜，如同密集轰炸，他就是组织上认定的堡垒，必须攻破。这只是组织措施，但是比法律措施还难以承受。除了身体的不堪，还有强烈的羞辱感，似乎他已经是阶下囚了。日升日落，不知何时是头。曾有那么一瞬间，他绝望了，甚至想到轻生。曾经听闻有些官员在被控制之后自杀自残，他是鄙视的。现在身临其境，知道自己已离崩溃不远。海涛传进话来，说他在外边运作得很好，让他放心，他的心胸才豁然开朗。
一周之后，老图终于走出了那个监狱般的地方，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一张无比亲切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海涛搀扶着他上了车。他想起小时候在幼儿园受了委屈，放学时见到父亲的感受。眼泪似要奔涌而出，他忙抽抽鼻子，偷偷抹抹眼角——他忽然想到自由之后，一切很快就会复原，他应该保持一点威仪。
海涛带他洗了澡，剪了头，再送回家。他有点奇怪，妻子怎么没一起来接他。但是他没有问。他觉得对不起妻子，这一段时间，家里的一切都是妻子在操持，还要忍受这一变故带来的心理落差。她比他小了十多岁，是第二任妻子。
车子还没进到小区的大门，他就看到弟弟妹妹擦眼抹泪地迎接他。但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进了家门。妻子果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海涛喊了一声，姐夫回来了。炒菜声停下来，妻子走过来，眼睛红红的，不知是烟呛的还是激动的，给他拿了拖鞋，上下怜惜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海涛在，妻子一定会扑在他身上的。但是他还是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哪里呢，说不好，妻子的眼神里有那么一点扑朔迷离的东西，也许是错觉。
但是这样的感觉在床上的时候再次出现了。妻子对他的亲热举动，回应得并不热情。他可是个饥饿的汉子，狂风暴雨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第二天的晚上他正动作的时候，看到妻子眼中的泪花。他一惊，停住，关切地问怎么了。妻子说没事儿，有点肚子疼。他问，那就不做了？妻子没有吭声，但他还是继续做了。完毕后，他搂着妻子柔软而滑腻的腰肢，而妻子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没接到组织上关于让他上班的通知，他决定直接去单位。这几天他的头脑没有闲着，把工作重新理顺了一下，扬长避短，必须让工作有起色，从而给自己证清白。他给孙副主任打了电话，没接；又给司机打电话，也没接。他想，这两人肯定又去打麻将了，一点儿都不懂政治。他拨通了海涛的电话，告诉他临时代理司机职务。
早上七点半，这是他平时上班的时间，西装革履的他健步下楼，迎面碰上海涛。他略带责备地说，还上来干啥，直接出发！
海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著头说，姐夫，忙啥？
他有点生气了，加重了语气，你怎么搞的？就这么一段时间就有惰性啦？ 海涛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嚅嗫着说，姐夫，你先别去了。
他感觉到什么，瞪大眼睛问，怎么回事？
海涛说，新主任昨天到位了！
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
海涛放松语气，说，也许给你另有安排，粮食局丁局长接替你了！
他愣在那里，头脑却飞转。他暗暗抱怨自己失算了，怎么没有及时和领导沟通一下呢？经过审查，自己没有问题，凭什么另行安排呢？这个单位多省心啊，游刃有余。再说，自己是从单位被带走的，必须光明正大地回去。
回到屋里，他闷坐在沙发上。
海涛建议说，姐夫，要不你找找组织部王部长问问？
王部长没接电话，他想应该是开会呢，领导都忙。
海涛安慰说，姐夫，换换单位也好。可是，我怎么办呢？
老图笑了，说，你这是小事儿。姐夫我还能把你扔那里不管吗？
海涛笑着回应，那不会，不会。
两个人都笑了。
第二天王部长的电话也没有接听。
周日那天，他直接去了王部长家。他和王部长关系不错，曾多次在王部长家打麻将、喝酒。王部长喜欢狗，有一只就是他送的吉娃娃。
海涛驾车，忽然问，是不是带点东西给王部长？他才猛然想起，空着手去领导家不妥。双规那么些天，连规矩都忘了。他说，去银行吧！海涛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沓钱，塞到他手里，说，姐夫，我给你准备好了。他无比欣赏地看了看海涛，收了钱，重重拍拍他的手。一个决定在心里成型，到了新单位，他就任命海涛当办公室主任。
按了门铃，保姆开了一条门缝，愣怔了一下，说领导没在家。几只小狗围在门口，老图看到了那只吉娃娃，摇着尾巴往外挤，保姆重重哼了一声，吉娃娃耷拉下耳朵，灰溜溜跑了。老图问，领导啥时能回来，保姆说不知道，随后锁了门。第二天他给王部长打了电话，还是没接听。第三天晚上又去了王部长家，还是没在家。他感觉事情有点复杂，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复杂。那几个官员被双规之后，都被移送到了检察院，而他平安出来了，会有什么问题吗？他给纪委副书记老于打电话，老于和他是青干班同学，平时称兄道弟的。老于的电话通了，很是热情。但是说到工作的问题时，老于突然谨慎起来，说他被抽到省里搞一个案子刚回来，情况不了解。
外边的情况都是海涛一一搜集的，巡视组还在开展工作，几个部门的领导被调查。看来组织上还没有时间考虑他的安置问题。这个时候就不要给领导添乱了，这个官场理念他还明白。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在家里憋着，海涛建议他出门旅游。还是去海南吧，海涛说，我的战友在海南，可以全程招待。妻子也很赞成，正好单位这段时间加班。妻子在一家医院做护士长，自从他回来后变得异常忙碌，常常很晚才回家，还经常值夜班。他担心妻子吃不消，思忖着有没有必要向卫生局长打个招呼。但又一想，形势严峻了，各行各业也都有了危机感。
对海南他并不陌生，每年都要住一段时间。以前都是公务安排，孙副主任、司机还有海涛鞍前马后，什么都不用操心。这次的行程，海涛的战友热情周到，但那种失落感还是像水球一样，按下去又浮上來。海涛说他父亲住了院，照顾一两天就过来陪他。再说，还需要他了解政治动态。一周之后，海涛来电话，说他父亲明天就出院了，他最迟后天到达。还有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老丁的位子还没坐热，就被纪检委带走了。
姐夫，你很快就有好消息啦！海涛的音调都变了。
这段时间，原来那些下属、朋友都悄悄避开他，他感到了世态炎凉。而海涛是发自内心维护他，关心他，他不禁为个别时候对待海涛的恶劣态度而愧疚。
老图满怀喜悦地期待着组织的通知，他提醒海涛给他预存话费，以免停机。日子慢慢研磨着他的耐心。一周过去了，终于等到了海涛的电话。老图以为海涛到了，但海涛说，父亲病情不稳，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当地的情况也有变动，原本一把手空着的部门，都安排满了。
满了？
满了！海涛的声音透着沮丧。
什么意思？
孙副主任升为主任了……不知道给你安排哪里，海涛的声音弱了下来。
这个孙副主任居然做了他的位子。放下电话，老图又是一夜未眠。天一亮，他迫不及待地飞回了家中。家里面冷冷清清，茶几上落了一层灰尘。他顾不得这些，他要直接去市委。他给海涛打电话，海涛说他还在医院，暂时离不开。他只好自己去打出租车，伸着胳膊，站了半天，一辆辆出租车一闪而过，有的是空车，却对他的手势视而不见，他尴尬而气恼。他隐约看到有熟人在用异常的目光看他，议论他。出租车距离市委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就下了车。他不能让大家看到他的狼狈。走进市委，陆陆续续碰到一些人，他们和他打招呼，却都保持着距离，脸上的表情不可捉摸。
王部长办公室的门关着，他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纪委副书记老于，老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说了句，是图主任。王部长走出来，客气地握了握老图的手，说，老图啊，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我正在研究工作！老图探头往屋里看了看，屋里几个人一起向门口看过来，有组织部的还有纪检委的，他都认识，但他们都绷着脸。他很想问问明天过来行不行，但是王部长没有约见的意思，他也不好再问，就说道，部长，那您忙吧！
晚上大约十点多，妻子回来了，也许是累了一天吧，没问他什么，也没说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就上床了。老图把满嘴的话咽了下去，他不想让妻子跟着着急，毕竟情况还不明了。内心烦躁无比，但是触碰到妻子温软的身体，他还是有了欲望。不等他有进一步动作，妻子闭着眼睛说，太累了，睡吧！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王部长告诉他，组织上撤了他的职。他不服，和王部长顶了起来，凭什么撤我？一激动就醒了，床边是空的，还能看见那只枕头的压痕，妻子已经上班去了。他高兴起来，因为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他决定再去一趟市委。海涛接了他的电话，先问了情况，然后说他正在等着主治医生，需要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海涛也没有消息，老图不能再等了，心快被烤熟了。还好，出了门就坐上了出租车，这让他的情绪稍稍平稳。一路上他猜测着组织上会怎样安排他。如果安排他去沒有实权的部门呢？比如民航办、地震办、科协……那就认吧，时代不同了，没有权力就没有责任，也好。 王部长的门敞开着，看到老图，他很客气地站起来，招呼说，老图啊，快进来！老图有点受宠若惊，只把屁股坐在沙发的边沿儿。他的大脑在飞快旋转，为什么王部长态度这么好？是因为自己未来的岗位重要呢，还是因为交给他一个破烂单位而感到歉意呢？
但是结果令他震惊！
他被免职了。
尽管组织上承诺，调他到省直机关工作，但他的胸膛还是爆出烈火，脸也在霍霍燃烧。王部长镇定地坐着，等他抛出一连串愤怒的质问之后，问，老图，还有什么。老图瞪着眼睛，一时间觉得打空了子弹。
老图啊，亏你还是一名资深领导干部，当前这样的政治氛围，你以为没有错误就不能免职吗？我们党用干部的原则历来都是庸者下，能者上。
老图想插嘴，但王部长摆摆手，接着说，我们且不说你是庸是能，群眾反响不好的干部，组织上一定会调整的。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深沉了，你知道吗，这也是保护干部的组织手段。你还在岗位上，群众会不会继续举报你？你敢保证你没有问题吗？你不知道那几个干部的下场吗？
这话深深震撼了老图。他知道，这不是威胁。也许下次，他就没这么走运了。那些不知进退的干部的例子还少吗，谁能禁得住纪检委和检察院的反复推敲？脑门上渗出一层汗液，他胡乱擦了擦。
如同失重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了家里。他坐在沙发里，一直坐到了黑天。而后又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一杯一杯喝水，其实他不渴，但是他仍是一杯一杯地喝，再一趟趟去卫生间。走累了，再坐回到沙发上，他两眼发直，直到妻子回来。
见到妻子，他忽然想哭，孩子般的委屈。但是妻子很冷淡，没有正眼看他，他的怪异表情自然没有引起妻子的注意。他只好主动说了。妻子一边整理衣柜里的衣服一边听，他说完了，妻子才问了一句，组织决定了？他沮丧地回答，决定了。他以为妻子会愤愤不平，鼓动他去找领导说理。他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说服妻子。他想说，老婆啊，以退为进未必不是良策啊！
但是妻子说，我看这样也好。这些年你也没白干啊。说到这，睨了老图一眼，接着说，见好就收吧！说完就去了淋浴间，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
屋里屋外地踱了几步，老图还是闷得慌，不吐不快。他拨了海涛的手机，但是没人接。给海涛打电话不分早晚，有时深更半夜，但海涛总是迅速接听，如果需要，会迅速赶过来，比110反应还快。妻子披散着头发走出淋浴间，老图问道，海涛的父亲怎么样了？
妻子反问，谁怎么样了？我叔叔没怎么样啊。
海涛说老人家住院了，你不知道？
妻子愣了愣，说道，哦，身体最近不怎么好。
两个人上了床，都不再说话，似乎各有心事。
妻子背对着他，突然说，明天我要去上海参加会议。
去上海？他仰起脑袋没看到妻子的脸，而是散乱的头发。
嗯。
几个人去啊？
好几个人。
停顿一下，他又问，谁带队呀？
妻子往外挪了挪身子，说，院长带队。
这一夜，老图心里乱麻一样，五味杂陈。现在他已是孤家寡人了，好在还有妻子和海涛。他需要安慰，然而他们似乎顾不过来他了，特别是妻子的表现让他颇感费解，但现在他的心思全部纠缠在被罢免的复杂情绪之中。
一周之后，老图到省文化馆报到。办公桌上一台电脑，看看新闻，玩玩游戏，就是他目前的工作。晚上，单位寝室里就他一个人。他很难适应现在的状态，每一天都如此难熬。而夜晚更是难熬，他真希望一闭上眼就到天亮，然而这夜是如此漫长。闭上眼睛，脑子里翻江倒海。但是有一件事情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下班前，单位的行政处长告诉他，单位的家属楼还有剩余，问他想不想要。他问多少钱，处长说，大约八十万，可以按揭。外边的夜灯照射到屋内，他的两只眼睛在黑漆漆中闪闪烁烁的。就在一瞬间，他想到了那笔款，海涛保管的那笔款，他腾地坐了起来。
买下房子，再买一台车，一家人在省城生活，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的。他打开灯，给海涛打电话。打了第二遍，海涛才接。海涛说父亲这段时间情况不好，中间抢救了几次。
哪天我和你姐去医院看望看望老人家！
海涛忙说，不用不用。
他认为海涛一定非常关心他的情况，他等待着海涛的询问。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都是他一个人承受。他盼望海涛说，姐夫啊，能到省城工作不是挺好吗？不出一二年，你还能东山再起。然而海涛的语气急促起来，歉意地说，姐夫，我待会给你打过去吧，这里有点情况。
一夜也没有等到海涛的电话。早上的时间他又打过去，海涛没接。中午又打了，还是没接。
第二天还是没接。
莫非海涛父亲出了什么状况？他给妻子打过去电话，妻子的语气很轻快，里面还有人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不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三天他给海涛打了数遍，还是没接。
晚上的月光透过窗前的树冠洒下一地碎银。他忽然打了个冷战，一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旋即他就否决了。这不可能，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
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海涛来省城看望他，偷偷地把那个银行卡塞给他。醒了，他回味着梦，如果按照上次那个梦的现实意义，应该不是噩兆。
上班时间，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海涛。他刚拿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转而操起了座机的话筒。很快接通了，海涛在里面问，你好，哪位？
我是姐夫，老图说，你怎么好几天不接我电话？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缓了一下才说，哦，姐夫啊，别说了，这几天我父亲一直在重症病房，我忙得顾不上电话了。
这个号码就是我的办公号码，这是省文化馆，我有专门的办公室，蛰伏一年半載，咱们还得东山再起！他听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吃惊，用意不言自明，他发现自己内心无意间多了一点防范。 哦，那太好了！姐夫！
老图就盼着这样的效果。不过隐隐感到不够充实。海涛啊，你最近能不能抽时间过来一趟，我……
海涛抢过话头说，行，姐夫，我过几天就去。
过几天你就来吧，老图强调了一遍，我有事儿。
海涛说，我明白了，放心姐夫。
这句话让老图的心里安稳下来，这句放心，说得很重，海涛何其聪明啊。电话里尽量别说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对他的监听是否解除了。
老图看了单位的楼房，五楼，面积一百多平，采光和格局都好，他告诉处长一周后办理手续。一周之后，海涛没有过来，他用座机给海涛打过去，海涛没接，下午他又用手机打了几遍也没接。最后他发过去几条短信。这样连续三天都没有联系上海涛。老图心头的阴影增厚了，失眠症更加严重，即使睡着了，也很快在夢中醒来。他不敢再相信梦了。
他突然想到海涛的办公室座机，尽管不抱希望，但还是打过去了。正是上班时间，他用了隔壁办公室的座机，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海涛。
海涛啊，我是姐夫！
话筒里，他听到海涛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声调，听得出在竭力保持平稳。
哦哦，姐夫啊，你怎么打到单位来了？
打你手机你不接啊？老图的语气透出不满。
怎么姐夫，有急事？
他必须说有急事，以防海涛挂他的电话。海涛啊，是很急啊，就是那个，那个……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啊！
老图听到海涛粗重的喘息。卡！那张卡！他想了想，觉得必须说出来了，他顾不了其他了。
卡？什么卡？海涛结巴起来。
就是那个卡，那个，你懂的。
我不懂啊姐夫，我忙了！
电话断了，老图似乎触了电，僵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自我安慰说，海涛机敏，怕电话里不安全。但是又感到这样的解释很牵强。
不眠之夜，树冠的阴影整个压下来，笼罩着他的心，沉重而湿冷。
再次拨打海涛的手机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话筒里面说，您拨叫的电话已停机。老图出了一身的冷汗，预感到情况不对，慌忙拨打了妻子的电话。妻子出差回来了，正在单位。他告诉妻子他晚上回家，有急事。这样的情况，他必须取得妻子的支持和配合。他想到会有一场暴风雨，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妻子淡定地听完了他的叙述，冷笑了一声，老图啊，这么大笔私房钱你自己想干什么呢？你又拿我算什么呢？如果不出现这个情况，是不是我一辈子都不知道？
老图慌忙解释，说，当时正处于被举报的时期，暴露出来怕有麻烦，打算一切安稳之后再交给你。
呵呵，算了吧，老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边干的事情？你不是早就想家外有家吗？还有你弟弟妹妹们，都等着你出钱买房呢！
老图的心咯噔一下，他断定海涛出卖了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只有海涛知道，他终于明白妻子为什么对他不冷不热。但是任他如何解释，妻子就是不信，不是不信，而是不屑于信。
我们是合法夫妻，这笔款子是我们的财产啊！老图痛心疾首地喊道，钱拿回来，就交给你，不行吗？
妻子不再吭声，老图认为妻子只是在气头上，在原则问题上，她是不会含糊的。
第二天天刚亮，老图就把海涛堵在家里。他用威严的目光逼视着海涛，海涛低着头一个劲儿倒茶。老图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毕竟是亲属，没必要闹僵，再说，人家也没说不给啊！老图的语气缓和下来，但最终还是说到了核心问题——银行卡。
海涛颤抖着手倒茶，水洒出来，烫了他一下，他猛地摔了茶杯，咆哮起来，姐夫，你不能凭空诬陷人啊！我什么时候拿你的银行卡了？我海濤穷是穷，但是我不能受这份冤枉啊！
你说什么？老图腾地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流一下子蹿到脑门，像要发射的导弹。他一把揪住了海涛的脖领，吼道，你再说一遍你没拿我的卡？你想丧良心么？
海涛猛力挣脱开老图，跳着脚喊道，我没拿你的卡，你不要诬赖人！
这时，海涛的父亲母亲和妻子都回来了，他们穿着运动服刚晨练回来。他们一起围住了老图骂他推他，海涛的妻子还要伸手抓他的脸。
离开海涛家，老图愤懑到了极点，他边往家走边给妻子打电话，但是妻子只是冷笑，没有表态，这让他很失望很痛心。妻子很晚才回家，说累了，明天再说吧。妻子很快睡着了，而老图内心的情绪如同拧紧的发条，只有不停地在客厅里踱步才能慢慢释放。
好不容易盼到妻子醒来，他说，这是我们的钱啊。
妻子说，海涛要耍赖，一定是下了决心的，我有啥办法呢。顿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找找他试试吧。
老图再次重申这笔款是他和她的，这反倒引起妻子的反感，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嘲讽，没再言语。他想解释他在外边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瞄一眼妻子，知道已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笔巨款，妻子不会无动于衷吧？
第二天妻子告诉他，海涛坚决不承认那笔款。老图一下子就瘫软了，又气又急，得了一场大病。妻子每天给他输液，但是夫妻间的那份关爱越来越浅薄，就像他一杯一杯喝下去的白水，淡而反胃。老图很伤悲，也很悔恨。妻子还在生他的气，他伤透了她的心。他仍试图解释，但是妻子不给他机会。弟弟妹妹白天黑夜地照顾他，动辄就遭到他一顿呵斥。妻子离开了，妹妹想说什么，看看老图的脸色，终是没说。
在床上躺了十多天，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起诉。他参加过党校的法律研究生班，对法律还懂一些。他首先找到了那家企业的董总，董总笑嘻嘻地说，图主任啊，你赢了巨款，答应请我吃饭的，是不是忘了啊？
董总仍然称呼他的官职，应该是还不知道他的情况，他不禁庆幸来得及时。好的，哪天你有时间？老图问。
哦，算了，我不过开个玩笑。
他用手机录了音。加上自己手机里那几张照片以及纸币的号码，证据足够了吧？他觉得如果妻子再出场，那效果会更好。 往家走的路上，他给妻子打了电话，妻子说，她正在高速公路上，和院长去哈尔滨开会。他把想法对妻子说了，妻子淡淡笑了笑，说知道了。他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
回到家里，他看到一张纸，竟然是妻子的一封很短的信，大意是，老图，我们离婚吧！一时间他觉得天旋地转，没想到还会遭受这样的打击，天似乎塌了下来，而他毫无拯救自己的气力。弟弟妹妹闻讯赶来，把他送到了医院。虽然是同胞手足，但他不可遏制地厌恶，他们就像一群寄生虫。但现在，老图不得不感叹，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亲人。
老图把一切的账都算在海涛身上，刚刚好一点，他就到法院立了案。那天开庭前，他给妻子打电话，没接；又发了短信，但妻子没有到庭。海涛拒不认账，弟弟妹妹跃跃欲试，恨不得撕了他。老图播放了录音，出示了照片和记录本。最终，海涛还是承认了事实。庭审结束，老图和弟弟妹妹打了勝仗似地回到家里喝酒庆贺。
他不忘给妻子打去电话，电话通了，他兴奋地说，官司赢了，就等宣判了。钱一回来，就交给你！
妻子冷冷地说，我不稀罕你的钱，我们还是尽快离婚吧！电话挂断。
妹妹看着老图，犹豫再三，弟弟捅捅她，她终于说道，哥呀，一直没敢说，但是不得不告诉你，嫂子外边有人了！
老图恼怒地责备道，怎么能胡说八道？
哥呀，地球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嫂子跟医院的院长鬼混一年多了，前段时间院长为了嫂子离婚了。
闭嘴！老图粗暴地打断了妹妹的话，摔了酒杯，进到卧室，嘭地关上了门。就在大家的目光还没收回时，号哭声冲破门板，似决堤的潮水肆无忌惮地宣泄。
一个月之后，老图从省城回到家里面取一些衣物，没想到妻子竟然在家里。虽然离婚了，妻子搬走了她的東西，但是老图没有更换房门钥匙。也许是懒惰，也许是尚存希望，他说不清楚。大大小小的箱包，刚刚搬进来的样子。
老图，我还是觉得你好，我们复婚吧！妻子的眼圈红了。
老图的眼泪无法抑制，哽咽着说不出话。这中间他听到一些传闻，当初就是海涛和妻子串通好了的，意图侵吞那笔款的，后来海涛吃了独食。还有一个消息，妻子单位的院长又复婚了。
法院宣判那天，妻子也去了，指着海涛的鼻子大骂，海涛低着头不吭声，胳膊上缠着黑纱。死者是他父亲，死于心肌梗塞。老图和弟弟妹妹则冷眼旁观。很快法警就制止了他们，听候判决。
法官威严地往下面看看，清了清嗓子，双手捧着对开的一份材料读道：本院认为，此款应为图许眤所有……
这虽然在老图的意料之中，他还是激动得落了泪。妻子鼓起了掌，弟弟妹妹也跟着鼓掌。法官停下，抬起头喝到，肃静肃静！接着读下去……判决如下：图许眤的五十万元存款，系非法所得，予以没收！
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直到法官敲着法槌高声喊道：现在退庭！
那是前年，一家企业邀请他去韩国游玩。在济州岛的赌场，他赢了五十万元人民币。由于他的特殊身份，钱转入了企业董总的户头。董总笑着说，图主任啊，你发财了，可要好好请客啊！老图没有把这笔意外之财交给妻子，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笔私房钱。弟弟妹妹都穷，需要接济，还有养情人，离开钱是万万不行的。再者，这么大笔钱会让妻子害怕，一害怕就会露马脚，毕竟国家严令禁止官员赌博的，特别是境外赌博。回国后，董总从银行里提取出来交给他。
一摞摞崭新齐整的纸币，散发着说不出的清香。他惊讶地发现，这些钱的号码竟然都是连续的。出于好奇，他把这些号码记在了本子上，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一大笔钱存到银行里有些不妥，存款实名，那可是重大隐患啊！想来想去，只好先藏在自家车库里。
几年来，不断有人举报他，仅仅是那些问题，凭自己的政治资本，他倒并不在乎。巡视组进驻后，与举报内容有关的人员先后被约谈、调查、双规，个别被逮捕，他开始惶恐不安。但是他知道，是祸躲不过，这样的大气候，只能坐以待毙。而那笔巨款该如何安置，则是迫在眉睫。
冥思苦想，几乎一夜未眠，最终海涛在头脑中定格。海涛是妻子的堂弟，退伍后没有工作，老图见其机灵，就一番运作，安排在自己单位。一直以来，海涛深受老图的信任，甚至泡女人的事儿，也不避讳。
第二天刚上班，老图就把海涛叫到了办公室，谨谨慎慎地试探。但海涛马上就明白了，说，姐夫，你放心，你是我的恩人，我绝对忠诚于你，任谁都不好使，我办事你放心。坐着海涛的车，老图回车库里取了钱，到了一家银行的门前。
姐夫，大额存款，需要本人到场。海涛说。
老图怀里抱着钱袋子，望着海涛。
海涛脑袋靠过去，小声问，姐夫，有什么不妥？
用我的名字不妥！老图继续盯着海涛，似要挖掘出什么来。
那你的意思，用别人的名字？用我姐的？
不！老图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不能让她知道，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海涛带着歉意一个劲儿点头。
就用你的！老图一字一板地郑重地说道。
海涛迟疑了一下，望着老图，忽然挺了挺身子。仿佛一个神圣的使命落在肩上，目光变得凝重了，他语气坚定地说，谢谢姐夫信任，你放心吧！
海涛回到车上时，那个钱袋子瘪瘪的了，老图舒了一口气。海涛把银行卡递给老图，说，姐夫，密码是……
老图打断他，略带责备地说，还给我干什么，放你那里我还担心吗！
海涛的热泪在眼圈打转儿，他说不出话，用力点了点头。
纪检委把老图带走那天，单位的人都围着观看，有惋惜的，有幸災乐祸的。那些他都不在意了，只是海涛的面目分外清晰，他挤在人群中，两手微微抖着，焦急而无奈。老图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海涛用力点了点头。那一刻，令老图感动，还有心安。
在一个破招待所里，老图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两个月。一开始是一轮轮的审问，不分白天黑夜，如同密集轰炸，他就是组织上认定的堡垒，必须攻破。这只是组织措施，但是比法律措施还难以承受。除了身体的不堪，还有强烈的羞辱感，似乎他已经是阶下囚了。日升日落，不知何时是头。曾有那么一瞬间，他绝望了，甚至想到轻生。曾经听闻有些官员在被控制之后自杀自残，他是鄙视的。现在身临其境，知道自己已离崩溃不远。海涛传进话来，说他在外边运作得很好，让他放心，他的心胸才豁然开朗。
一周之后，老图终于走出了那个监狱般的地方，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一张无比亲切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海涛搀扶着他上了车。他想起小时候在幼儿园受了委屈，放学时见到父亲的感受。眼泪似要奔涌而出，他忙抽抽鼻子，偷偷抹抹眼角——他忽然想到自由之后，一切很快就会复原，他应该保持一点威仪。
海涛带他洗了澡，剪了头，再送回家。他有点奇怪，妻子怎么没一起来接他。但是他没有问。他觉得对不起妻子，这一段时间，家里的一切都是妻子在操持，还要忍受这一变故带来的心理落差。她比他小了十多岁，是第二任妻子。
车子还没进到小区的大门，他就看到弟弟妹妹擦眼抹泪地迎接他。但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进了家门。妻子果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海涛喊了一声，姐夫回来了。炒菜声停下来，妻子走过来，眼睛红红的，不知是烟呛的还是激动的，给他拿了拖鞋，上下怜惜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海涛在，妻子一定会扑在他身上的。但是他还是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哪里呢，说不好，妻子的眼神里有那么一点扑朔迷离的东西，也许是错觉。
但是这样的感觉在床上的时候再次出现了。妻子对他的亲热举动，回应得并不热情。他可是个饥饿的汉子，狂风暴雨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第二天的晚上他正动作的时候，看到妻子眼中的泪花。他一惊，停住，关切地问怎么了。妻子说没事儿，有点肚子疼。他问，那就不做了？妻子没有吭声，但他还是继续做了。完毕后，他搂着妻子柔软而滑腻的腰肢，而妻子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没接到组织上关于让他上班的通知，他决定直接去单位。这几天他的头脑没有闲着，把工作重新理顺了一下，扬长避短，必须让工作有起色，从而给自己证清白。他给孙副主任打了电话，没接；又给司机打电话，也没接。他想，这两人肯定又去打麻将了，一点儿都不懂政治。他拨通了海涛的电话，告诉他临时代理司机职务。
早上七点半，这是他平时上班的时间，西装革履的他健步下楼，迎面碰上海涛。他略带责备地说，还上来干啥，直接出发！
海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著头说，姐夫，忙啥？
他有点生气了，加重了语气，你怎么搞的？就这么一段时间就有惰性啦？ 海涛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嚅嗫着说，姐夫，你先别去了。
他感觉到什么，瞪大眼睛问，怎么回事？
海涛说，新主任昨天到位了！
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
海涛放松语气，说，也许给你另有安排，粮食局丁局长接替你了！
他愣在那里，头脑却飞转。他暗暗抱怨自己失算了，怎么没有及时和领导沟通一下呢？经过审查，自己没有问题，凭什么另行安排呢？这个单位多省心啊，游刃有余。再说，自己是从单位被带走的，必须光明正大地回去。
回到屋里，他闷坐在沙发上。
海涛建议说，姐夫，要不你找找组织部王部长问问？
王部长没接电话，他想应该是开会呢，领导都忙。
海涛安慰说，姐夫，换换单位也好。可是，我怎么办呢？
老图笑了，说，你这是小事儿。姐夫我还能把你扔那里不管吗？
海涛笑着回应，那不会，不会。
两个人都笑了。
第二天王部长的电话也没有接听。
周日那天，他直接去了王部长家。他和王部长关系不错，曾多次在王部长家打麻将、喝酒。王部长喜欢狗，有一只就是他送的吉娃娃。
海涛驾车，忽然问，是不是带点东西给王部长？他才猛然想起，空着手去领导家不妥。双规那么些天，连规矩都忘了。他说，去银行吧！海涛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沓钱，塞到他手里，说，姐夫，我给你准备好了。他无比欣赏地看了看海涛，收了钱，重重拍拍他的手。一个决定在心里成型，到了新单位，他就任命海涛当办公室主任。
按了门铃，保姆开了一条门缝，愣怔了一下，说领导没在家。几只小狗围在门口，老图看到了那只吉娃娃，摇着尾巴往外挤，保姆重重哼了一声，吉娃娃耷拉下耳朵，灰溜溜跑了。老图问，领导啥时能回来，保姆说不知道，随后锁了门。第二天他给王部长打了电话，还是没接听。第三天晚上又去了王部长家，还是没在家。他感觉事情有点复杂，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复杂。那几个官员被双规之后，都被移送到了检察院，而他平安出来了，会有什么问题吗？他给纪委副书记老于打电话，老于和他是青干班同学，平时称兄道弟的。老于的电话通了，很是热情。但是说到工作的问题时，老于突然谨慎起来，说他被抽到省里搞一个案子刚回来，情况不了解。
外边的情况都是海涛一一搜集的，巡视组还在开展工作，几个部门的领导被调查。看来组织上还没有时间考虑他的安置问题。这个时候就不要给领导添乱了，这个官场理念他还明白。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在家里憋着，海涛建议他出门旅游。还是去海南吧，海涛说，我的战友在海南，可以全程招待。妻子也很赞成，正好单位这段时间加班。妻子在一家医院做护士长，自从他回来后变得异常忙碌，常常很晚才回家，还经常值夜班。他担心妻子吃不消，思忖着有没有必要向卫生局长打个招呼。但又一想，形势严峻了，各行各业也都有了危机感。
对海南他并不陌生，每年都要住一段时间。以前都是公务安排，孙副主任、司机还有海涛鞍前马后，什么都不用操心。这次的行程，海涛的战友热情周到，但那种失落感还是像水球一样，按下去又浮上來。海涛说他父亲住了院，照顾一两天就过来陪他。再说，还需要他了解政治动态。一周之后，海涛来电话，说他父亲明天就出院了，他最迟后天到达。还有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老丁的位子还没坐热，就被纪检委带走了。
姐夫，你很快就有好消息啦！海涛的音调都变了。
这段时间，原来那些下属、朋友都悄悄避开他，他感到了世态炎凉。而海涛是发自内心维护他，关心他，他不禁为个别时候对待海涛的恶劣态度而愧疚。
老图满怀喜悦地期待着组织的通知，他提醒海涛给他预存话费，以免停机。日子慢慢研磨着他的耐心。一周过去了，终于等到了海涛的电话。老图以为海涛到了，但海涛说，父亲病情不稳，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当地的情况也有变动，原本一把手空着的部门，都安排满了。
满了？
满了！海涛的声音透着沮丧。
什么意思？
孙副主任升为主任了……不知道给你安排哪里，海涛的声音弱了下来。
这个孙副主任居然做了他的位子。放下电话，老图又是一夜未眠。天一亮，他迫不及待地飞回了家中。家里面冷冷清清，茶几上落了一层灰尘。他顾不得这些，他要直接去市委。他给海涛打电话，海涛说他还在医院，暂时离不开。他只好自己去打出租车，伸着胳膊，站了半天，一辆辆出租车一闪而过，有的是空车，却对他的手势视而不见，他尴尬而气恼。他隐约看到有熟人在用异常的目光看他，议论他。出租车距离市委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就下了车。他不能让大家看到他的狼狈。走进市委，陆陆续续碰到一些人，他们和他打招呼，却都保持着距离，脸上的表情不可捉摸。
王部长办公室的门关着，他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纪委副书记老于，老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说了句，是图主任。王部长走出来，客气地握了握老图的手，说，老图啊，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我正在研究工作！老图探头往屋里看了看，屋里几个人一起向门口看过来，有组织部的还有纪检委的，他都认识，但他们都绷着脸。他很想问问明天过来行不行，但是王部长没有约见的意思，他也不好再问，就说道，部长，那您忙吧！
晚上大约十点多，妻子回来了，也许是累了一天吧，没问他什么，也没说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就上床了。老图把满嘴的话咽了下去，他不想让妻子跟着着急，毕竟情况还不明了。内心烦躁无比，但是触碰到妻子温软的身体，他还是有了欲望。不等他有进一步动作，妻子闭着眼睛说，太累了，睡吧！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王部长告诉他，组织上撤了他的职。他不服，和王部长顶了起来，凭什么撤我？一激动就醒了，床边是空的，还能看见那只枕头的压痕，妻子已经上班去了。他高兴起来，因为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他决定再去一趟市委。海涛接了他的电话，先问了情况，然后说他正在等着主治医生，需要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海涛也没有消息，老图不能再等了，心快被烤熟了。还好，出了门就坐上了出租车，这让他的情绪稍稍平稳。一路上他猜测着组织上会怎样安排他。如果安排他去沒有实权的部门呢？比如民航办、地震办、科协……那就认吧，时代不同了，没有权力就没有责任，也好。 王部长的门敞开着，看到老图，他很客气地站起来，招呼说，老图啊，快进来！老图有点受宠若惊，只把屁股坐在沙发的边沿儿。他的大脑在飞快旋转，为什么王部长态度这么好？是因为自己未来的岗位重要呢，还是因为交给他一个破烂单位而感到歉意呢？
但是结果令他震惊！
他被免职了。
尽管组织上承诺，调他到省直机关工作，但他的胸膛还是爆出烈火，脸也在霍霍燃烧。王部长镇定地坐着，等他抛出一连串愤怒的质问之后，问，老图，还有什么。老图瞪着眼睛，一时间觉得打空了子弹。
老图啊，亏你还是一名资深领导干部，当前这样的政治氛围，你以为没有错误就不能免职吗？我们党用干部的原则历来都是庸者下，能者上。
老图想插嘴，但王部长摆摆手，接着说，我们且不说你是庸是能，群眾反响不好的干部，组织上一定会调整的。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深沉了，你知道吗，这也是保护干部的组织手段。你还在岗位上，群众会不会继续举报你？你敢保证你没有问题吗？你不知道那几个干部的下场吗？
这话深深震撼了老图。他知道，这不是威胁。也许下次，他就没这么走运了。那些不知进退的干部的例子还少吗，谁能禁得住纪检委和检察院的反复推敲？脑门上渗出一层汗液，他胡乱擦了擦。
如同失重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了家里。他坐在沙发里，一直坐到了黑天。而后又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一杯一杯喝水，其实他不渴，但是他仍是一杯一杯地喝，再一趟趟去卫生间。走累了，再坐回到沙发上，他两眼发直，直到妻子回来。
见到妻子，他忽然想哭，孩子般的委屈。但是妻子很冷淡，没有正眼看他，他的怪异表情自然没有引起妻子的注意。他只好主动说了。妻子一边整理衣柜里的衣服一边听，他说完了，妻子才问了一句，组织决定了？他沮丧地回答，决定了。他以为妻子会愤愤不平，鼓动他去找领导说理。他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说服妻子。他想说，老婆啊，以退为进未必不是良策啊！
但是妻子说，我看这样也好。这些年你也没白干啊。说到这，睨了老图一眼，接着说，见好就收吧！说完就去了淋浴间，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
屋里屋外地踱了几步，老图还是闷得慌，不吐不快。他拨了海涛的手机，但是没人接。给海涛打电话不分早晚，有时深更半夜，但海涛总是迅速接听，如果需要，会迅速赶过来，比110反应还快。妻子披散着头发走出淋浴间，老图问道，海涛的父亲怎么样了？
妻子反问，谁怎么样了？我叔叔没怎么样啊。
海涛说老人家住院了，你不知道？
妻子愣了愣，说道，哦，身体最近不怎么好。
两个人上了床，都不再说话，似乎各有心事。
妻子背对着他，突然说，明天我要去上海参加会议。
去上海？他仰起脑袋没看到妻子的脸，而是散乱的头发。
嗯。
几个人去啊？
好几个人。
停顿一下，他又问，谁带队呀？
妻子往外挪了挪身子，说，院长带队。
这一夜，老图心里乱麻一样，五味杂陈。现在他已是孤家寡人了，好在还有妻子和海涛。他需要安慰，然而他们似乎顾不过来他了，特别是妻子的表现让他颇感费解，但现在他的心思全部纠缠在被罢免的复杂情绪之中。
一周之后，老图到省文化馆报到。办公桌上一台电脑，看看新闻，玩玩游戏，就是他目前的工作。晚上，单位寝室里就他一个人。他很难适应现在的状态，每一天都如此难熬。而夜晚更是难熬，他真希望一闭上眼就到天亮，然而这夜是如此漫长。闭上眼睛，脑子里翻江倒海。但是有一件事情让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下班前，单位的行政处长告诉他，单位的家属楼还有剩余，问他想不想要。他问多少钱，处长说，大约八十万，可以按揭。外边的夜灯照射到屋内，他的两只眼睛在黑漆漆中闪闪烁烁的。就在一瞬间，他想到了那笔款，海涛保管的那笔款，他腾地坐了起来。
买下房子，再买一台车，一家人在省城生活，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的。他打开灯，给海涛打电话。打了第二遍，海涛才接。海涛说父亲这段时间情况不好，中间抢救了几次。
哪天我和你姐去医院看望看望老人家！
海涛忙说，不用不用。
他认为海涛一定非常关心他的情况，他等待着海涛的询问。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都是他一个人承受。他盼望海涛说，姐夫啊，能到省城工作不是挺好吗？不出一二年，你还能东山再起。然而海涛的语气急促起来，歉意地说，姐夫，我待会给你打过去吧，这里有点情况。
一夜也没有等到海涛的电话。早上的时间他又打过去，海涛没接。中午又打了，还是没接。
第二天还是没接。
莫非海涛父亲出了什么状况？他给妻子打过去电话，妻子的语气很轻快，里面还有人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不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三天他给海涛打了数遍，还是没接。
晚上的月光透过窗前的树冠洒下一地碎银。他忽然打了个冷战，一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旋即他就否决了。这不可能，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
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海涛来省城看望他，偷偷地把那个银行卡塞给他。醒了，他回味着梦，如果按照上次那个梦的现实意义，应该不是噩兆。
上班时间，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海涛。他刚拿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转而操起了座机的话筒。很快接通了，海涛在里面问，你好，哪位？
我是姐夫，老图说，你怎么好几天不接我电话？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缓了一下才说，哦，姐夫啊，别说了，这几天我父亲一直在重症病房，我忙得顾不上电话了。
这个号码就是我的办公号码，这是省文化馆，我有专门的办公室，蛰伏一年半載，咱们还得东山再起！他听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吃惊，用意不言自明，他发现自己内心无意间多了一点防范。 哦，那太好了！姐夫！
老图就盼着这样的效果。不过隐隐感到不够充实。海涛啊，你最近能不能抽时间过来一趟，我……
海涛抢过话头说，行，姐夫，我过几天就去。
过几天你就来吧，老图强调了一遍，我有事儿。
海涛说，我明白了，放心姐夫。
这句话让老图的心里安稳下来，这句放心，说得很重，海涛何其聪明啊。电话里尽量别说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对他的监听是否解除了。
老图看了单位的楼房，五楼，面积一百多平，采光和格局都好，他告诉处长一周后办理手续。一周之后，海涛没有过来，他用座机给海涛打过去，海涛没接，下午他又用手机打了几遍也没接。最后他发过去几条短信。这样连续三天都没有联系上海涛。老图心头的阴影增厚了，失眠症更加严重，即使睡着了，也很快在夢中醒来。他不敢再相信梦了。
他突然想到海涛的办公室座机，尽管不抱希望，但还是打过去了。正是上班时间，他用了隔壁办公室的座机，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海涛。
海涛啊，我是姐夫！
话筒里，他听到海涛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声调，听得出在竭力保持平稳。
哦哦，姐夫啊，你怎么打到单位来了？
打你手机你不接啊？老图的语气透出不满。
怎么姐夫，有急事？
他必须说有急事，以防海涛挂他的电话。海涛啊，是很急啊，就是那个，那个……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啊！
老图听到海涛粗重的喘息。卡！那张卡！他想了想，觉得必须说出来了，他顾不了其他了。
卡？什么卡？海涛结巴起来。
就是那个卡，那个，你懂的。
我不懂啊姐夫，我忙了！
电话断了，老图似乎触了电，僵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自我安慰说，海涛机敏，怕电话里不安全。但是又感到这样的解释很牵强。
不眠之夜，树冠的阴影整个压下来，笼罩着他的心，沉重而湿冷。
再次拨打海涛的手机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话筒里面说，您拨叫的电话已停机。老图出了一身的冷汗，预感到情况不对，慌忙拨打了妻子的电话。妻子出差回来了，正在单位。他告诉妻子他晚上回家，有急事。这样的情况，他必须取得妻子的支持和配合。他想到会有一场暴风雨，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妻子淡定地听完了他的叙述，冷笑了一声，老图啊，这么大笔私房钱你自己想干什么呢？你又拿我算什么呢？如果不出现这个情况，是不是我一辈子都不知道？
老图慌忙解释，说，当时正处于被举报的时期，暴露出来怕有麻烦，打算一切安稳之后再交给你。
呵呵，算了吧，老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边干的事情？你不是早就想家外有家吗？还有你弟弟妹妹们，都等着你出钱买房呢！
老图的心咯噔一下，他断定海涛出卖了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只有海涛知道，他终于明白妻子为什么对他不冷不热。但是任他如何解释，妻子就是不信，不是不信，而是不屑于信。
我们是合法夫妻，这笔款子是我们的财产啊！老图痛心疾首地喊道，钱拿回来，就交给你，不行吗？
妻子不再吭声，老图认为妻子只是在气头上，在原则问题上，她是不会含糊的。
第二天天刚亮，老图就把海涛堵在家里。他用威严的目光逼视着海涛，海涛低着头一个劲儿倒茶。老图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毕竟是亲属，没必要闹僵，再说，人家也没说不给啊！老图的语气缓和下来，但最终还是说到了核心问题——银行卡。
海涛颤抖着手倒茶，水洒出来，烫了他一下，他猛地摔了茶杯，咆哮起来，姐夫，你不能凭空诬陷人啊！我什么时候拿你的银行卡了？我海濤穷是穷，但是我不能受这份冤枉啊！
你说什么？老图腾地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流一下子蹿到脑门，像要发射的导弹。他一把揪住了海涛的脖领，吼道，你再说一遍你没拿我的卡？你想丧良心么？
海涛猛力挣脱开老图，跳着脚喊道，我没拿你的卡，你不要诬赖人！
这时，海涛的父亲母亲和妻子都回来了，他们穿着运动服刚晨练回来。他们一起围住了老图骂他推他，海涛的妻子还要伸手抓他的脸。
离开海涛家，老图愤懑到了极点，他边往家走边给妻子打电话，但是妻子只是冷笑，没有表态，这让他很失望很痛心。妻子很晚才回家，说累了，明天再说吧。妻子很快睡着了，而老图内心的情绪如同拧紧的发条，只有不停地在客厅里踱步才能慢慢释放。
好不容易盼到妻子醒来，他说，这是我们的钱啊。
妻子说，海涛要耍赖，一定是下了决心的，我有啥办法呢。顿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找找他试试吧。
老图再次重申这笔款是他和她的，这反倒引起妻子的反感，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嘲讽，没再言语。他想解释他在外边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瞄一眼妻子，知道已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笔巨款，妻子不会无动于衷吧？
第二天妻子告诉他，海涛坚决不承认那笔款。老图一下子就瘫软了，又气又急，得了一场大病。妻子每天给他输液，但是夫妻间的那份关爱越来越浅薄，就像他一杯一杯喝下去的白水，淡而反胃。老图很伤悲，也很悔恨。妻子还在生他的气，他伤透了她的心。他仍试图解释，但是妻子不给他机会。弟弟妹妹白天黑夜地照顾他，动辄就遭到他一顿呵斥。妻子离开了，妹妹想说什么，看看老图的脸色，终是没说。
在床上躺了十多天，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起诉。他参加过党校的法律研究生班，对法律还懂一些。他首先找到了那家企业的董总，董总笑嘻嘻地说，图主任啊，你赢了巨款，答应请我吃饭的，是不是忘了啊？
董总仍然称呼他的官职，应该是还不知道他的情况，他不禁庆幸来得及时。好的，哪天你有时间？老图问。
哦，算了，我不过开个玩笑。
他用手机录了音。加上自己手机里那几张照片以及纸币的号码，证据足够了吧？他觉得如果妻子再出场，那效果会更好。 往家走的路上，他给妻子打了电话，妻子说，她正在高速公路上，和院长去哈尔滨开会。他把想法对妻子说了，妻子淡淡笑了笑，说知道了。他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
回到家里，他看到一张纸，竟然是妻子的一封很短的信，大意是，老图，我们离婚吧！一时间他觉得天旋地转，没想到还会遭受这样的打击，天似乎塌了下来，而他毫无拯救自己的气力。弟弟妹妹闻讯赶来，把他送到了医院。虽然是同胞手足，但他不可遏制地厌恶，他们就像一群寄生虫。但现在，老图不得不感叹，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亲人。
老图把一切的账都算在海涛身上，刚刚好一点，他就到法院立了案。那天开庭前，他给妻子打电话，没接；又发了短信，但妻子没有到庭。海涛拒不认账，弟弟妹妹跃跃欲试，恨不得撕了他。老图播放了录音，出示了照片和记录本。最终，海涛还是承认了事实。庭审结束，老图和弟弟妹妹打了勝仗似地回到家里喝酒庆贺。
他不忘给妻子打去电话，电话通了，他兴奋地说，官司赢了，就等宣判了。钱一回来，就交给你！
妻子冷冷地说，我不稀罕你的钱，我们还是尽快离婚吧！电话挂断。
妹妹看着老图，犹豫再三，弟弟捅捅她，她终于说道，哥呀，一直没敢说，但是不得不告诉你，嫂子外边有人了！
老图恼怒地责备道，怎么能胡说八道？
哥呀，地球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嫂子跟医院的院长鬼混一年多了，前段时间院长为了嫂子离婚了。
闭嘴！老图粗暴地打断了妹妹的话，摔了酒杯，进到卧室，嘭地关上了门。就在大家的目光还没收回时，号哭声冲破门板，似决堤的潮水肆无忌惮地宣泄。
一个月之后，老图从省城回到家里面取一些衣物，没想到妻子竟然在家里。虽然离婚了，妻子搬走了她的東西，但是老图没有更换房门钥匙。也许是懒惰，也许是尚存希望，他说不清楚。大大小小的箱包，刚刚搬进来的样子。
老图，我还是觉得你好，我们复婚吧！妻子的眼圈红了。
老图的眼泪无法抑制，哽咽着说不出话。这中间他听到一些传闻，当初就是海涛和妻子串通好了的，意图侵吞那笔款的，后来海涛吃了独食。还有一个消息，妻子单位的院长又复婚了。
法院宣判那天，妻子也去了，指着海涛的鼻子大骂，海涛低着头不吭声，胳膊上缠着黑纱。死者是他父亲，死于心肌梗塞。老图和弟弟妹妹则冷眼旁观。很快法警就制止了他们，听候判决。
法官威严地往下面看看，清了清嗓子，双手捧着对开的一份材料读道：本院认为，此款应为图许眤所有……
这虽然在老图的意料之中，他还是激动得落了泪。妻子鼓起了掌，弟弟妹妹也跟着鼓掌。法官停下，抬起头喝到，肃静肃静！接着读下去……判决如下：图许眤的五十万元存款，系非法所得，予以没收！
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直到法官敲着法槌高声喊道：现在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