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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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宁致仰头看着千岛湖上飘飘洒洒的细雨,正自垂涎酒垆旁打酒女子月光般皎洁的皓腕,脚下突然传来的湿冷提醒了他,自己还被绑在一艘漏水的游船上。按照目前漏水的情况和小船下沉的速度推测,晚饭前,他将成为千岛湖里鱼虾的晚饭。


  一个月前,华天大厦发生一起谋杀案,网络主播阿杰(本名姚杰)于凌晨一点下播后死于自己的工作室。
  赵宁致赶到现场时,勘验人员已经工作有一会儿了。他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间坐落在华天大厦三层的工作室。面积不大,才五十多平方米,客厅中央摆放着一张红色宽大沙发和一个黑白色调、现代感十足的茶几,距离沙发两三步的位置并排放着冰箱和饮水机。三张电脑桌分散在房间的三个方向,电脑屏幕和摄像头却冲着墙。墙上贴着壁纸,挂着各种饰物,是为直播精心布置的不同背景。
  “对不起啊,关队,对不起,路上有点儿堵……”王远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脚跟没站稳就不停地道歉。
  “没事,没事,你的车技能开来,关队已经很欣慰啦!不会生你气的。”看到是自己搭档,赵宁致故意调侃。这让王远更加不好意思了。
  关毅侧过头皱着眉看了赵宁致一眼。他是江北市刑警三中队中队长,赵宁致和王远都是他队里的刑警。赵宁致是副中队长,算是关毅同门师弟。对于这个不着调的师弟,关毅也很无奈,他对王远笑了一下,缓声道:“你来得刚刚好,被害人是一名网络主播,你去检查一下电脑,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王远来到阿杰的电脑前,弯腰按了一下开機键,顺手插上U盘。他人还未坐定,突然,刚打开的电脑自动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三个人似乎是在昏暗的山洞里,洞里空间很大,摆着一张石台,石台两旁矗立着两根石柱,石柱顶端燃着暗红色的火焰,火焰无风自动,兀自摇摆。石台正上方的石壁上刻着一个八卦图案,图案上一条条裂痕不断蜿蜒扩散,很快便面目全非。随后,画面出现剧烈晃动,人影摇曳,砾石纷乱。一阵轰塌声后,画面变成一片黑暗。
  站在稍远处的赵宁致和关毅,几乎同时看到这个视频,并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死者阿杰。赵宁致让王远把这段奇怪的视频拷贝下来回去进行技术分析。这时,技术人员也把现场勘验的结果交给了关毅,现场有且仅有三个人留下的痕迹。
  结合案发地点所在位置且门窗紧锁等要素,赵宁致顺理成章地将嫌疑人锁定在了工作室另外两名同事——吴锋和白启诚身上。
  另一个引起赵宁致注意的是,死者右手手心里,有一个用血写的(兑卦)图案。


  清晨,白启诚走出电梯大门,抬头看了看走廊里闪烁不定的灯,略有不快。租金如此昂贵的写字楼,竟然连一个灯泡的问题都解决不好。
  穿过昏暗的走廊,白启诚打开工作室房门,一眼便看到瘫坐在电脑椅上的阿杰。估计昨晚直播时又喝多了,白启诚想。换上拖鞋后,他径直去接了杯热水,准备递给阿杰,这才发现阿杰胸前有一片暗红的血迹。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屏住呼吸,缓缓蹲下身,凑近去看阿杰的脸。待他看清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僵硬、死板、阴冷诡谲。
  惊慌失措的白启诚起身便想夺门而去,但过度的紧张让他没注意脚下,不知碰到了什么,电脑里突然响起了巨大的音乐声:“再也没有纯白的灵魂,自人类堕落为半兽人,我开始使用第一人称,记录眼前所有的发生……”
  直到坐在询问室里,白启诚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报的案。”白启诚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说,“我、阿杰,还有小锋,我们是大学同学,关系一直挺好。毕业后,我们又一起做直播,一步一步做到今天,也算是小有成绩了。”
  “你们是做什么直播的?”赵宁致问。
  “一款叫‘王者至尊’的手游。我们三个人组队,配合默契,取得了不错的直播效果。”白启诚小心解释道。
  “是谁提议三个人合伙做直播的?”赵宁致尽量表现出极大的耐心,提出的问题并不单刀直入,以此获取更多的信息。
  “算是我吧,但游戏水平最高的是阿杰,粉丝量也是远胜于我和小锋。”
  “你们和阿杰之间是否有过矛盾?”
  “没有,我们是大学时的挚友,相处得一直很愉快。阿杰这人很阳光,是那种天生禀赋超群的人,做什么都不言败,有着强大的自信。”白启诚毫不掩饰自己对阿杰的欣赏。
  “昨天晚上九点到今天早上七点,你在做什么?或者说,你去了哪里,有谁见过你?”
  “不在场证明吗?”白启诚微微笑道,“小锋昨天心情不好,我陪他一起喝酒去了。本来也叫阿杰了,可他有个重要的直播没能一起去。我俩先在‘森林城堡’吃烧烤,后来又去蓝色酒吧喝酒。因为喝了酒,只好把车停在了酒吧门口,然后各自叫车回的家。”
  “谁可以作证?并非不信任你,我们也必须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事。”赵宁致继续问道。
  “森林城堡的服务员未必有印象,但在服务台结账时,小锋因为记错了会员号和他们发生了一些争吵,他们也许会有些印象。至于蓝色酒吧,我们是找相熟的经理阿纯订的台子,她一定会记得的。”白启诚回忆道。
  “你能记住昨晚叫的车的车牌号吗?”
  “那可真记不得了,实在对不起。但我是用手机叫的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查到车辆信息。”
  “那太好了,一会儿你把车辆信息告诉我同事。最近,请保持手机畅通。”赵宁致示意身边的王远陪白启诚离开办案区,并记录他所乘坐的车辆信息。


  “开玩笑!你们以为他很厉害、很牛,几百万粉丝把他奉若神明,感觉他总是能发出耀眼的光芒。实际上,没有小白,他算个什么东西!”吴锋直言不讳地说道。   “你说的小白就是白启诚吗?你的意思是,阿杰并不如白启诚?”赵宁致问道。
  “当然了,他在大学时就打‘王者至尊’职业赛了。后来,小白发现打职业赛不如做游戏直播赚钱,而且,电竞类选手的职业生涯非常短,风险也很高,只要你打的游戏不流行了,你的职业生涯也就结束了。于是,小白就带着我和阿杰一起做游戏直播。我和阿杰的技术都是小白教的。”
  赵宁致点点头,示意吴锋继续说下去。
  “上天就是不公平,就像女娲造人一样,有的人是女娲有鼻子有眼捏出来的,有的就只是她用树枝随意甩出来的泥点子。阿杰就是那种干啥啥行的主,他的技术很快就超过了小白,加上他长得又帅,能说会道的,粉丝量迅速暴涨,也在直播平台拿到了大合同。为了团队利益,小白只好把游戏里的核心位置让给了阿杰,自己选了辅助位置。而我,只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边路战士角色,负责随时打策应。”吴锋像是对赵宁致说,又像是在抱怨。
  “昨晚你为什么没有直播?”赵宁致问。
  “心情不好呗。直播这东西,说白了就是靠卖笑,谁愿意花钱看你哭丧个脸?心情不好,索性就别播,不然,效果不好,很容易掉粉的。”
  “那你去了什么地方?”
  “找小白喝酒了。一开始在森林城堡撸串,后来去了酒吧。”
  “白启诚是否始终和你在一起?”
  “当然了,我们是好兄弟!一辈子的那种!”不知为何,赵宁致在吴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悲戚。
  “姚杰为什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人家怎么会跟我们在一起!人家是粉丝过百万的大主播,平台经常给办线上活动的。他得通过线上活动巴结好那些金主,不然怎么为下一步跳槽作准备?”吴锋脸上浮现出鄙夷的微笑。
  “跳槽?”赵宁致好像抓住了点儿什么。
  “是啊,阿杰私底下一直在和另一个更大的直播平台洽谈合作。最近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应该很快就带着他的粉丝一起转到那个平台去了。”
  “是他自己跳槽?还是你们三个一起?”
  “当然他自己了,他现在这么顺风顺水,早嫌我俩碍手碍脚了。”吴锋丝毫不掩饰他对阿杰的不满。
  “你对姚杰这种做法怎么看?”赵宁致问。
  “我肯定是很不爽啦!最恨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但我也没必要杀他是不是?毕竟大家做了快十年的兄弟了。而且,没有他,我和小白一样很强,如果阿杰遇到我俩,他会输得很惨。因为我们团队所有的战术和打法都是小白发明的。”
  “好的,我想你说的也没错。最近,请保持通讯畅通,我们随时需要联系你。”赵宁致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可以走了吗?”吴锋不耐烦地问道。
  “当然。”


  走出刑警三中队的大门,吴锋拨通了白启诚的电话:“小白,你沒事吧?这到底是咋回事?”
  “我还好,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早上到工作室的时候阿杰就已经不行了。”电话那边传来白启诚的声音。
  “你说……会不会跟那件事有关?我最近总梦到那天的情景……还有一只黑影把手伸向我,我觉得灵魂都被那只手抽走了……”吴锋压低了声音,说到最后一句时,整个人都显得虚弱无力。
  “应该不是吧……”白启诚说得很没底气,因为他也做了同样的梦。
  那是他们刚开始做直播的时候,在竞争几近白热化的直播行业,新人举步维艰。为了赚更多的人气,他们使尽了浑身解数。有一段时间,他们做探险直播,专门选择危险、恐怖、邪门儿的地方去。一次,他们按照某粉丝的要求,进行了一次野外探险直播。
  那位粉丝提供的地点位于湖南省西部偏北的武陵山区,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湘西。武陵地区古已有之,战国时期被楚威王设为黔中郡。该地山势高峻,沟深谷狭,溪河谷地错落其间,叹为观止。由于历史悠久,关山阻隔,人烟稀少,这一带自古便被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沈从文先生曾在他的一篇文章里写道:“经过辰州,那地方出辰砂,且有人会赶尸。若眼福好,必有机会看到一群死尸在公路上行走,汽车近身时,还知道避让在路旁,完全同活人一样。”关于赶尸的由来,在湘西的民间传说中,与一位叫蚩尤的上古魔神有关。
  蚩尤,中国上古神话中的兵主战神,九黎族首领。相传,他曾与黄帝进行过一场旷世大战,打得黄帝“九战九不胜”。后黄帝得九天玄女传授兵法,采首山之铜铸轩辕剑,得以重整旗鼓,反败为胜。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正统思想,黄帝的地位不断加固,蚩尤则不断被妖魔化,被后人称为上古魔神。同时,九黎族中有一支叫“三苗”的部落,直到现在,寨子里的老人依然认为自己不是炎黄子孙,而是蚩尤的后人。
  粉丝提供的具体地方便是深谷中的一处山洞。洞中石台年代久远,墙壁上还刻着很多古怪符号图案,存续下来被好事人视作魔神蚩尤的祭坛。
  三人决定一探究竟,随着探险的深入,山势逐渐高耸,道路越发崎岖,走着走着便不见了,有时被蒿草覆盖了,有时是一片树林藤蔓缠绕,人迹罕至。偶尔会看到几栋吊脚楼依山而建,黑漆漆的人影在古老的柱子间若隐若现。走在深谷之中,两侧山高峰险,绝巘横生,山上老松古柏,虬枝峥嵘,黄杉银杏,郁郁葱葱。谷中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虽不算深,却很湍急,想是夏水充沛之故。三人沿河逆流而上,忽见前方一条白练悬空,飞流直下。磅礴水势倾注于山间岩石上,水雾弥漫。抬头看去,只见山峰险峻,壁立千仞。白启诚看了看定位,对照了一下照片,确定传说中蚩尤的祭坛就在眼前这座山峰之上的瀑布后面。
  三人放下各自肩上的背包,将户外探险装备一一拿出。穿戴整齐后,他们用一条尼龙纤维的登山绳穿过各自腰间,把彼此连在了一起。随后,从瀑布左侧的山岩攀缘而上。
  从山下出发时,正午刚过,待攀到山洞的位置时,三人极目眺望远山,天边已是余晖殆尽。瀑布之后,果然有一条窄狭的小径,仅能一人侧身通过。他们沿着小径小心翼翼走到洞口,为防不测,姚杰在洞口石壁上固定住一颗膨胀钉,将一根登山绳系在膨胀钉一端。随后,他们打开头上的探照灯,一步步向山洞深处走去。   虽然洞里的森森阴气让他们神经紧绷,但直播间火爆的人气却让他们热血沸腾。洞口位于半山腰,洞中道路向下延伸,三人脚下踏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只能小心地缓步移动。说来也怪,虽然洞外水声巨大,洞内却一片死寂。此时,只能听到三人紧张的呼吸和被他们不时踢到的石块发出的碰撞声。
  行不多时,洞中道路倏然一转,三人便来到一间石室之中。石室正中,放着一张石台,两边各有一根经过人工处理的石柱,顶端被打磨成一个圆形的平面。平面中间,还有一个凹槽,看来是插火把或者放火盆用的。四周墙壁刻画着很多图案,有的是一些古怪符号,有的却依稀可以看出一些形态。
  白启诚走近细看,一个拿着戈矛之类兵器的人格外显眼,他的头上有一对长长的牛角,通体赤红,身后跟着数以百计的小人,那些小人尚不到他一半大小,动作却千姿百态,有的高举长矛,有的紧握盾牌,还有的骑在马上、腋下夹着头盔。石台上方的墙壁上,则刻画着一幅巨大的八卦图。
  “小白,直播间里有人说,这八卦后面可能有机关,咱们试试。”吴锋说,他负责用手机全程直播,并和粉丝互动。
  “我来看看。”阿杰跳上石台,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右手在八卦图上反复抚摸,左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锤轻轻敲击。
  “怎么样?怎么样?”吴锋着急地问。
  “不像有什么玄机的样子啊!”阿杰道。
  “有老板刷礼物,想看看它是不是什么上古封印,让咱们把这个八卦图破坏掉。干是不干?”吴锋问。
  “刷了多少?”白启诚问。
  “五千。这位老板说,咱们要是敢干,再刷五千。”
  白启诚和阿杰互看了一眼,阿杰的嘴唇微微颤抖,白启诚眼里透着跃跃欲试的光。
  这时,直播间里的其他粉丝也都跟着刷起了礼物,要求看他们破坏掉八卦图。三四分钟的时间内,礼物已经突破一万大关,按照这个趋势发展,只要他们满足粉丝们的要求,今天的礼物收入至少达到十万。这对于刚做直播月收入仅两千元的三人来说,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杰转身挥起小锤,向石壁凿去。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猛挥两下,已将(兑卦)的图案凿得模糊不清。白启诚和吴锋也跟着跳上石台,白启诚凿坏了(离卦)的图案,吴锋则把(坎卦)的图案凿坏。
  三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从石台上跳了下来。像是一滴水掉进了烧开的油锅,直播间里瞬间沸腾起来,留言的、刷屏的、呐喊的、助威的、打赏礼物的,中国从不缺少激情澎湃的看客,尽管屏幕那边的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和他们毫无半点儿关系。
  “啊!”拿着手机直播的吴锋突然一声惊叫,为了直播间观众的观看效果,他始终用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和石台方向。通过手机屏幕,吴锋发现了身后异象。石柱上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暗红色的火焰,无风自动,忽高忽低。火焰燃烧发出的“哧哧”之声,在寂静的石室中反复回荡,不停地刺激着三人紧绷的神经。
  过了一会儿,石壁上的八卦图开始不斷出现裂痕,碎石也跟着逐渐脱落,直至整个图案破碎不见。随后,两团火焰之间,凭空出现了几行暗红色的字:惜败轩辕战涿鹿,身首虽异魄犹存。来者自当成血祭,往去五年富贵人。
  字迹和火焰渐渐暗淡下去后,石室的地面开始剧烈晃动,整个山洞如响起闷雷一般,中间夹杂着无数石头落地之声。直到一个石块砸到白启诚的头盔上,三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快跑!”白启诚一声大喊,首先向洞口冲去。吴锋和阿杰哪敢耽搁,紧随其后。
  三人拔足狂奔,总算安全地冲到了洞口。他们紧紧握住之前固定的登山绳,背靠山壁,小心翼翼地站在洞口一侧,随时做好出现意外便一纵脱险的准备。万幸的是,虽然山洞里天崩地裂,洞外却没什么危险,一阵震耳欲聋的坍塌过后,一切便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们心存余悸,于是,对于当年遭遇的诡异之事,三人均是绝口不提。同时,他们的直播事业却骎骎日上,而今算来,已有五年。


  站在工作室宽敞的玻璃窗前,赵宁致凝视着对面的商业街。
  这栋写字楼共有三个出口,一个是临着解放大街的正门,一个是临着商业街的侧门,还有就是地下停车场车辆进出的大门。但无论哪个门,都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录像,只要凶手从这些地方经过,必然留下痕迹。
  法医推断,阿杰死于凌晨一点半到五点半之间。赵宁致仔细看了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和大厦进出登记,发现当晚11点左右,有个外卖小哥给阿杰送过吃的。他查到了负责这栋写字楼的外卖派送点电话,确定了当晚送外卖的那名小哥。
  赵宁致把阿杰的工作室又转了一遍,卧室、洗手间、小厨房的窗户无一不是紧闭,窗锁和玻璃都未受到损坏。除了厨房里的消防瓶过期了,未发现任何安全隐患。这时,赵宁致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去查看了两个地方的视频监控,也询问了有关人员,基本可以确定,案发当晚,他俩二十点五十分左右到森林城堡,二十二点三十分左右在服务台结账离开。离开前,好像还叫了一名外卖小哥帮忙送东西。然后,二人于二十三点十五分左右到达酒吧,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三十五分才离开。而且,我也查到了他们的车,现在还停在酒吧门前的停车位上。”王远说道。
  “那就麻烦了,嫌疑最大的两个人有了不在场证明,凶手可就不好找了。”赵宁致难得皱起了眉头。
  “也未必,我一会儿就把两处的视频资料拷贝回去,再做一遍仔细的对比分析,确认一下视频里的人是不是吴锋和白启诚再说。”
  “对!盯死那两个小子,我也觉得他们跟案件肯定脱不了干系。你在那儿等我一会儿,我也过去看一眼。”
  不久,赵宁致便赶到了,正好看到白启诚过来取车。他刚拉开车门便被两个警官给叫住了。
  当赵宁致翻开笔记本,让白启诚看了上面阿杰死时手心的图案,白启诚顿时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把三人当年遇到的诡异事件告诉了赵宁致。并说,大概一个月前,阿杰偶然说起自己最近经常做怪梦,梦见在当年那间石室里,一个黑影把手伸向了他的脸,他感觉自己精气神一点点被吸干了。当时,他和吴锋都说没有做过类似的梦,还安慰阿杰注意休息,工作压力不要太大。而不久后,自己和吴锋也做了同样的梦。还有一次,三人直播时,电脑同时掉线黑屏,随后,三台电脑同时播放当年三个人在山洞中看到火光和那四行字的视频。   为此,白启诚还找过一些上古神话和传说来看。原来,当年洞中的八卦图是伏羲八卦,由创世神伏羲所创,有驱妖镇邪的作用。阿杰手心的图案是伏羲八卦中的(兑卦),五行属金,据《洛书》记载,兑卦居西方。而想到阿杰,利刃穿胸,工作室里他的电脑桌又靠着西侧摆放,白启诚绝望地轻叹:“惜败轩辕战涿鹿,身首虽异魄犹存。来者自当成血祭,往去五年富贵人。魔神索命,奈之若何啊!”
  白启诚不再理会眼前的两名警察,魂不守舍地拉开车门,驾车离开。
  “有这么邪门儿吗,哥?”王远问道。
  “有没有咱俩南山底下找人算一卦不就知道了。怕就怕这魔神来头太大,人家不敢道破天機啊!”赵宁致似笑非笑地说。
  离开蓝色酒吧,二人又驱车来到负责派送华天大厦的百团外卖中心。只见门口停了大大小小二十几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外卖小哥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车子间抽烟聊天,足足堵了大半条路。
  他们找到当晚给阿杰送夜宵的外卖员刘小川。刘小川穿着黄黑相间的工作服,戴了一顶黑色安全帽,浓眉大眼,方脸厚唇,下巴和两腮都有又黑又硬的胡碴儿,个子高出一般人半头,且十分壮实。
  “当晚是我给姚先生送的外卖。我记得是森林城堡的烤串。”刘小川回忆道。
  “你到森林城堡的时候有没有见到点外卖的人?”赵宁致偷偷打量着这个男人,初步预测了一下对方是否有能力一招制服阿杰。
  “那就没看到了,但我的手机显示,点外卖的是位姓吴的先生。”
  “你什么时间到的华天大厦?”
  “森林城堡距离华天大厦很近,我们骑手一般十分钟之内就能到。但华天大厦是高级办公楼,我们都得在门卫那儿登记之后才能进去。我是晚上十一点零三分到的大厦门口,送到姚先生手里的时间应该是十一点零九分。”刘小川的职业使他对时间有着远超旁人的敏锐。
  “你送餐的时候是否见到姚杰?”
  “有啊,姚先生很客气,他是走到电梯口来接的外卖。”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
  “没有,姚先生接到外卖后跟我说了声‘谢谢’,随后帮我按了下楼的电梯按钮,看着我走进电梯后才转身往回走。”刘小川对这位礼貌的顾客印象不错。
  “还有没有其他你觉得可疑的事发生呢?”赵宁致掏出烟递给刘小川一根并帮他点上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抽起来。
  刘小川一边深深吸了口烟,一边眯着眼睛,仔细回想当晚的情景:“要说可疑的事……也真没啥可疑的,但是……当时走廊的灯总是一闪一闪的,像是要坏了。”
  “嗯,很好。你几点离开华天大厦的?”
  “送完餐就离开了,也就十一点十分左右吧。”
  “有没有在附近碰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从进去到出来,一个人也没碰到。那座大厦我挺熟悉,虽然偶尔有加班的,但很少有那么晚的。”刘小川十分确定地说。
  “好吧,感谢你的配合,请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还会打扰你。”赵宁致说了几句客套话作为结束语,毕竟,这年头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取证的人不多,尤其是命案。
  “那我可以走了吗?”刘小川如蒙大赦,赶紧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开始接单。


  蓝色酒吧是一座独栋的三层楼,主体为偏暗的棕色,带有一种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欧美废弃工厂的颓废感。大门上方“BLUE(蓝色)”四个字母发出幽幽的蓝光,像是夜色中向人们发出召唤的加勒比海岸的人鱼,诱惑又危险。
  坐在酒吧木质的酒桌旁,赵宁致专注地看着舞池里随着音乐节奏摆动的魅影。他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自言自语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肢如剑斩凡俗。”坐在对面的王远双手握着配洋酒的冰红茶,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人。
  经理阿纯穿过舞池里的人群向赵、王二人走来,刚刚盖住耳朵的头发看着有些凌乱,一件超低胸的吊带,完美地展现了她脖子下两根纤细的锁骨,也大幅度暴露了她酥胸上半部分的完美曲线。一条有荧光效果的短裤,在闪烁不定的灯光里时而变紫,时而变绿。细长的鞋跟虽然行动不太方便,却更加凸显出两条腿的修长。
  “你找我?”阿纯坐到了赵宁致对面,挨着王远。她弯腰脱掉脚上的高跟鞋放在凳子边,随手开了桌上的一瓶啤酒一饮而尽。她听说他们开这桌时报的是自己的名,如果剩酒被退,这桌的提成是要被扣掉的。
  “我们是吴锋的朋友。”赵宁致选择性地报了吴锋的名,因为他觉得吴锋在这种地方会更混得开。
  “锋少的朋友啊,他犯啥事了吗?二位同志找到这儿来了。”阿纯很自然地又拿过来一瓶啤酒,起开后倒进杯里慢慢喝起来。
  “美女好眼力啊。”
  阿纯打了个哈欠,向赵宁致要了根烟点着,不紧不慢地说:“我从十五岁上财经学院开始就混迹各种夜场了,十年来,什么人没见过。你们的感觉和气场不是警察就是当兵的,掩饰不了。当兵的跟吴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所以你们是警察,而且是刑警。”
  “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昨晚吴锋和白启诚有没有找你订过台?”赵宁致靠近酒桌,盯着阿纯的脸。尽管两人相隔不到半米,但是赵宁致依然看不清阿纯的五官。交错的光影里,只能看到阿纯的侧脸,轮廓清晰,鼻梁很高,鼻子像一个有着三十度角的直角三角形。
  “问证词啊?那就得换杯酒了。”阿纯抬手叫来不远处的服务生,“给我来四杯‘黑桃A’,算这位帅哥的。”
  “白总和锋少最近几天都有来。昨天应该是找我订的台,但是前几天就不知道找谁了。”阿纯拿起一杯“黑桃A”,细长的玻璃杯里装着深色的液体,她示意赵宁致也尝一尝。王远看了一眼酒水单,一百九十八元一杯。
  “好,看你们这么爽快,我再告诉你们一些。我干妹有才华,属于卖艺不卖身的。她是春城政法大学的高才生,能唱会跳,来我们这儿演一场两千多块呢。她唱的《海阔天空》比邓紫棋还好听。那舞蹈底子,随便一抬腿就到这儿。”为了增加说服力,阿纯拾起自己的高跟鞋,举到她那挺拔的鼻子边上。   “你是光鞋上去,脚上不去了。”赵宁致开玩笑道。
  “哼,你们男人就喜欢这种虚荣心强、城府又深的女人。你以为她认我当干姐只是因为感情?她是想通过我进入蓝色酒吧走穴助演。你以为她助演只是为了赚钱买包?她是不想毕业从个小职员干起,所以来找个大款捧她当网红。你以为吴锋这种小有名气的主播是她的不二人选?其实她只是在骑驴找马,她的目标是阿杰。”阿纯的舌头有些不太灵活了,好在逻辑还算清晰。
  “你的意思是,你干妹在和吴锋处对象的同时还在勾引阿杰?”赵宁致听出了关键。
  “警官,你太不懂爱啦!得不到的才永远在骚动。她接受吴锋的追求,却从不答應他任何需求。倒是有一天,阿杰好像跟她……”突然,阿纯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陈老板昨天跟我订了个卡座,我给记成明天了。我得赶紧去安排啦。记得买单哦,小帅哥。”阿纯拾起地上的高跟鞋就向门口小跑过去,临走前还不忘挑逗一下坐在旁边、始终纹丝不动的王远。


  “怎么,你们警察也管起灵异事件了?”吴锋坐在工作室对面的一家咖啡厅里说道,“是的,我是做过奇怪的梦,也遇到过小白说的那件奇怪的事,但我没必要报警啊!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天花乱坠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好吧。”
  “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请别见怪。我还是很喜欢听故事的,要不,你索性再给我讲讲。”赵宁致笑嘻嘻地说道。
  “主要的事小白都和你们说了,确实如小白所说,我做过奇怪的梦,电脑里也从没存过当年探险的视频,可它就是播放出来了。”吴锋认真地说。
  “顺便问一句,你和白启诚已经恢复直播了?”其实,这才是赵宁致关心的问题。
  吴锋双手放在咖啡桌上,把玩着爱车的钥匙,钥匙上大大的奔驰标志显得格外醒目。“警官,对面的写字楼,一间办公室一个月租金就是五千块,走廊里换个灯泡都要收我一百五。何况我们做主播的,如果一个礼拜不直播,不仅要赔给平台一笔不小的罚金,还会掉粉。过气主播不如狗啊!而且,现在干点儿啥不用钱?就连我的SLK(奔驰车的一种款型)每晚带漂亮小妞兜风都要烧掉两三百的油钱。我不直播哪来的钱呀?”
  “啊,是的,我们已经对现场勘验完毕了,你们恢复直播也是合理合法的。我只是一时好奇,想了解一下,你们直播一晚能有多少收入啊?”看着吴锋的奔驰钥匙,赵宁致露出“欣羡”的神色。
  “这个……我实在是无可奉告。反正现在我和小白赚得并不比阿杰在时少,早知道早就跟他散伙了。”
  “那最好,看来这场意外并没对你们造成多大影响啊。”赵宁致表现出甚是欣慰的样子。
  “当然了,姚杰是小白一手带出来的,在小白面前,他就是个弟弟!不好意思,我得去医药学院接我女朋友放学,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请便。”赵宁致说道。
  吴锋起身离开,经过服务台的时候,顺便结了自己与赵宁致的账单。
  赵宁致喝了一口咖啡,感觉有些后悔,早知道吴锋买单就再要一份点心了。他之所以又约见吴锋,是因为吴锋和白启诚恢复直播后,以纪念阿杰的名义组织了一场线上活动。
  白启诚登录了阿杰的账号,使用阿杰常用的游戏角色进行对战,技术特点和战术打法与阿杰如出一辙。随后,吴锋又在自己的直播间公布了很多三个人多年前的照片。表面上看,他们是在纪念好友阿杰,可是,照片中的内容却多是白启诚给阿杰和吴锋讲解战术、阿杰向白启诚学习的镜头。这像是有意或无意地给网友传递阿杰是白启诚一手教出来的信息,白启诚才是这个团队的灵魂。
  这让大量阿杰的粉丝转而成了白启诚的粉丝。如此看来,阿杰的死,最大的获利者无疑就是白启诚了。尽管拥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密室杀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也最大,但白启诚和吴锋的不在场证明太过充分。赵宁致把调查目标锁定在二人身上却难得要领,始终在真相的边缘徘徊,寸步难行。
  医药大学门口,红色的奔驰车格外显眼,明亮的挡风玻璃上不停地穿进两种目光——女孩向往的目光和男孩记恨的目光。姜琪琪一眼就看到了吴锋的车,刚进到车里便一头钻进了吴锋的怀抱。她穿了一件白色短T恤,露出的平坦小腹即使坐在副驾驶时也看不到一点儿赘肉。
  “晚上吃什么?”
  “麻辣小龙虾怎么样?”
  “好呀,但我不想去大排档。”
  “穷鬼才去那儿吃,咱们去湘临天下。”
  “嗯,爱死你了。”姜琪琪抬起头来,把自己的小嘴向吴锋凑过去。吴锋吻住姜琪琪的同时,目光落在远处大门口某白色短裙女孩的腿上。


  晨曦透过玻璃窗直射在地面的瓷砖上,清晨的鸟鸣和新鲜的空气同时从窗外跳了进来,让办公桌前的王远为之精神一振。
  为完成视频资料的核查工作,他昨晚独自加班到深夜。他把案发当晚白启诚和吴锋在森林城堡和蓝色酒吧出现的视频资料反复进行核查,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随后,王远又把从网上下载到的当晚阿杰的直播录像导入电脑认真核查。确认视频完整且真实后,王远拆开一袋法式小面包,边吃边看起来。
  当晚,阿杰的直播很平常,从七点开始,他和粉丝们一边打游戏一边闲聊,直到二十三时零九分。
  王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迅速找出当晚刘小川进出大厦的视频录像。
  没错,刘小川撒谎了!
  二十三点零九分,阿杰正在直播,而二十三点二十分,阿杰离开了仅一分钟,便拎着外卖回到了房间。刘小川说自己是二十三点零九分把外卖送到阿杰手中,二十三点十分就离开大厦,并且是阿杰亲自到电梯口接的外卖。那么,这先后相差的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两段视频的计时设定,或是两个人的计时工具存在误差?那刘小川又为什么要谎称阿杰是在电梯口接的外卖呢?
  就在王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电脑里一阵急促的提示音唤醒了他。只见王远监控下的账户里,阿杰生前的存款如流水般一笔笔不停地流向一个陌生账户,又由这个陌生账户迅速流向海外。   王远在键盘上迅速敲出一串复杂的代码,试图锁定这个陌生账户,却没有任何效果。七十万、七十五万、八十万……王远连续试了五六种方法,依然终止不了存款的流失,当阿杰账户余额显示“4790元”的时候,一切才停下来。
  无能为力的王远缓缓低下头,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快速打开一个直播软件,输入阿杰的账号密码。登录成功后,不出所料,账户里的虚拟资产都被兑换成真实的钱币转移一空了。
  各种线索和情况来得太过突然,让王远猝不及防,他呆坐在办公桌前,良久,才想起掏出手机给赵宁致打电话。
  此时,赵宁致正坐在篮球场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比赛。一名身穿24号球衣的少年,右手大力拍了一下手中的球,作势向右突破。防守队员赶紧向左踏出半步,挡住对手突破路线。24号少年身形稍做停顿,篮球从右手变到左手,一下便摆脱了防守,向前突进一步后又节奏忽变,停下脚步调整重心,猛然跳起,将球投出一条流畅的抛物线送进网中。
  “好球!”赵宁致暗叫一声。听完电话,赵宁致五味杂陈,心中像有无数只蝙蝠向他袭来。
  比赛结束,刚才指挥球队的教练向他走来。“阿杰当年比他厉害。”李楠说道。
  李楠是阿杰大学时篮球队的队友,现在是这所大学校队的教练。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他游戏打得挺好!”赵宁致问。
  “谁知道啊,有时候你会忍不住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故意的,真是物以类聚。他们401寝室当年可是响当当啊,一个寝室居然出了三个校电竞队选手、两个校篮球队选手。而阿杰,就是那个既是电竞队选手又是篮球队选手的人。”李楠说道。
  “哦,这事还真是挺巧啊!另外一名篮球队选手叫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比他们高两届,对他们的具体情况不是很熟。阿杰因为技术好,入球队没多久就打上了首发。而另一个人由于身体偏瘦、力量稍差,比赛时很少上场露脸。但阿杰对他很好,总是和他一起练球。”
  “看来,阿杰这人也挺不错的嘛。”
  “是啊,本来以为他考上研还能和他同队三年呢。结果,他没考上。”李楠惋惜道。
  “他还准备考研了?”
  “是啊,我们篮球队考本校研究生是有加分的,凭阿杰当年的成绩,这并不难。”
  “他什么原因没考上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赵宁致在理工大学的社团档案里找到了姚杰当年电子竞技战队的队友耿飞。他现在已经是某品牌汽车公司技术组核心成员之一。
  “啊,你说姚杰啊!那小子真是厉害。你知道吗,‘王者至尊’这款游戏有一对一的单挑模式,我经常被他三比零吊打啊!”耿飞道。
  “我们的战队叫霸天虎队,当时我、洪伟、杜总、阿杰,还有吴锋,号称‘工大五虎’,那真是风光一时啊!大学电子竞技联赛,哪个组有我们,哪个组就是死亡组。奖杯、奖金真是拿到手软啊,最高一次拿过两万多元的奖金!”
  “怎么没有白启诚,是他的技术不行吗?”赵宁致疑惑地问。
  “这里面的事还有点儿复杂。本来‘工大五虎’是没有吴锋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小白坚决要把首发的位置让给吴锋,而他自己则去给阿杰打替补,只有阿杰有事、状态不佳的时候才上场。当然,偶尔变换新战术时,他也有机会上。”
  “说到战术,吴锋说他们团队的战术都是白启诚发明的,是否有这种可能?”
  “我觉得不太可能,战术这东西,都是大学时候教练教的。作为非职业玩家,这些战术素养已经够用了。他们不是三人组队吗?不打职业五人赛的话,根本没必要发明新战术,那是很耗时耗力的事,而且还不一定有效果。”耿飞解释道。
  “姚杰和吴锋的技术都是白启诚教的吗?”赵宁致接着问。
  “那更不可能了。阿杰虽然接触游戏比我们晚一些,肯定也向大家学过一些技巧和经验,但说他的技术是小白教的,这明显不合适。阿杰虽然经常有球赛要打,会牵扯些精力,但与我们一起训练时,他的专注度也是无人能及的。”
  “那姚杰和白启诚到底谁更厉害些呢?”赵宁致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眼前这位好奇心极强的警官一时让耿飞语塞。
  “我只能说,阿杰肯定是胜我一筹,小白和我应该是难分轩轾吧!不过,这也要看游戏中的位置和角色,在中路法师的位置上,小白还是很有心得的,也远胜于我们几个。有一次,职业队来选人,考虑的就是小白,因为他们缺少法师位置上的补位选手。”
  “那為什么没选上呢?”
  “当时阿杰正为考研作准备,没参加比赛,而小白又不能打核心输出,必须打法师位置,整体的战术布置和角色分工都很混乱。对方是觊觎我们已久、做了充足准备的大学生联赛十强战队之一的冰原狼队。结果不言而喻啊!小白也因为表现不佳落选。”
  “那也真是可惜了。”赵宁致惋惜道,“那吴锋呢,他水平怎么样?”
  “吴锋嘛,呵呵,不好说。不过,他们三个人要是组成个团队,一定会很有意思!”耿飞饶有深意地说道。


  “混蛋!姚杰,你到底什么意思?”吴锋把手机摔在工作间的茶几上,手机弹了一下后冲着阿杰的方向飞去。
  阿杰和身边穿黑色T恤的少年侧头躲过飞来的手机。黑T恤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嘴角露出嘲讽式的微笑。他和半坐在阿杰电脑桌前的银发少年都是阿杰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两个人的技术特点和招数打法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为了压制白启诚和吴锋而量身定制的。刚刚吴锋和黑T恤少年连打三局,无一胜绩,才发起火来。
  “小锋别生气,你也是成名主播,就算我不研究你,竞争对手也会研究你。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你应该懂啊。怎么样?加入我吧,我保证你赚的钱只多不少。”姚杰脸上保持着他一贯的自信微笑,他觉得对于吴锋,钱是能让他屈从的强大动力。
  “你以为老子差你那几个臭钱,要滚你就自己快滚。”吴锋看了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白启诚,怒不可遏。   “怎么样,小白?实力的差距摆在这儿呢,你的毛病也好不了了,再坚持也只是死路一条。跟着我,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未来。”阿杰语重心长地说。
  “我承认你找到的人很强。”白启诚看了看银发少年,后者摊开双手报以礼貌的微笑,“但是,我和小锋也不至于每次都遇上你和你的人,毕竟游戏玩家那么多。如果你想走,随时都可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如果你想让我跟着你,那对不起,我做不到。”
  “小白,你怎么看不明白。当主播,永远都是个打工的,不仅要被平台老板剥削,一旦你不火了,立刻就会被抛弃。只有当了老板,你才能主宰一切,我们是兄弟,我当老板怎么会抛弃你们?咱们是一个团队,粉丝们也不想看到咱们散伙啊。”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和小白那一百多万的粉丝,又怕自己背上叛徒的罪名后掉粉。”吴锋冷笑着说。
  “小锋,其实我还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要说掉粉,我可以让你的粉丝量一夜之间跌到谷底。”阿杰把手里的本子丢到茶几上,他早就筹划好要恩威并施,现在是他抛出这个重磅炸弹的时候了。
  吴锋翻开本子,越看越慌,里面记载了他在“王者至尊”里所有擅长的角色、惯用打法及操作技巧。更重要的是,阿杰还对他技术中的不足进行了逐一的分析,其中有很多问题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后面还有关于小白的内容,以及二人之间的联动配合都有详尽的描述,甚至还有白启诚大学时擅长中路法师位置时的相关记录。
  “开局一分四十秒左右,小白会来支援你,帮你打出‘线上’优势;五到六分钟之间,小白会在对方野区进行骚扰,牵制敌人,给你制造偷掉对方二塔的机会;八分钟之后……”阿杰滔滔不绝地说道。看到两人难以掩盖的惊讶表情,阿杰觉得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咱们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我是不会把这个秘密公开出去的。只要你们愿意跟我配合,你们依然是主角,我们还是坚不可摧的‘铁三角’。他们两个只是你们的替补。”阿杰诚恳地向白启诚伸出右手。
  “给我点儿时间,我需要和小锋考虑一下。”白启诚没有握手,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答道。
  “也是,这么重要的决定是要好好考虑考虑。你们有一年的时间呢,反正我的平台要明年才上市。”姚杰带着两个少年离开了他和白、吴二人共同的工作室。
  “杰哥是念旧情,想要给你们碗饭吃。你们可别不识好歹,自寻死路。”黑T恤走到门口时回头说。
  “不要多嘴,快点儿走,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阿杰高声喝止。
  深夜,白启诚家的地板上坐着两个人。
  “真的不行吗,小白?”吴锋打破沉默问道。
  白启诚用颤抖的右手把一根还剩小半截的玉溪烟送到嘴边,然后用力一口吸光了剩下的部分。他只有在精神紧张、双手不受控制时才抽烟,而且抽得很凶。吐出一口细长的烟雾后,白启诚绝望地摇了摇头。这已经距离阿杰找他们谈判过去一个星期了。这段时间里,他们把自己关在白启诚家里,反复练习“王者至尊”这款游戏,力求能够改掉自身的毛病,水平有所突破。两个人还试着让白启诚打大学期间更为擅长也更为重要的法师角色,但是白启诚总在游戏进入关键时刻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失误不断。没错,这就是阿杰所说的白启诚的“毛病”。白启诚没法儿克服,也克服不了,甚至在加重。
  “那怎么办?我们真的要跟平台解约,损伤自家粉丝的利益,去给他当小弟吗?”吴锋很不甘心。
  “不可能!”白启诚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按了一下说,里面至少有四十几个烟头了。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却异常地不容置疑。
  “那就只有再想其他办法了。狗日的姚杰,当年让他死在大山里就好了。”吴锋恶毒地诅咒道。
  “是的,只有另想办法了……”白启诚涣散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赵宁致来到王远办公室,只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紧锁眉头。王远绞尽脑汁想要锁定阿杰财产被转移的账户,可一次次的失败告诉他,对方来者不善。
  “有没有试着从白、吴二人的角度出发?”赵宁致提示道。
  “对啊!”赵宁致一语点醒梦中人,王远迅速调整思路,反向追踪。
  阿杰的财产被转移,白启诚和吴锋的嫌疑最大。只有他们熟悉阿杰的财产情况,况且,同时被盗的还有阿杰网络平台上的资源。就在几天前,白启诚还曾登录过阿杰直播间的账号。
  王远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操作了好一阵后,查出的结果是:阿杰账户的钱确实转入了白启诚的账户,但刚转入不到五分钟,就又被转到另一個海外账户里,同时转过去的,还有白启诚之前账户里的钱。
  “这是怎么回事?”王远不解地望着赵宁致。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把他抓来问问嘛。”说罢,赵宁致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白启诚所住的江枫别苑是江北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三栋高楼临江而建,浩浩江水尽收眼底。赵宁致和王远到达的时候天色将暮,放眼江上,但见夕阳垂远,余晖纷落,清波映红,归鸟绕林。
  二人刚走进小区大门,就看见两辆消防车停在院子里,格外显眼。赵宁致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脚步加快,赶紧挤过人群,来到单元门口。
  一名消防员拦住了赵宁致二人,赵宁致出示证件后,向这名消防员问明了情况,不出所料,失火的果然是白启诚家。越过警戒线,赵宁致沿着步行梯通道快步向白启诚家走去。由于救火,房间里十分混乱。原本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有一个焦黑的大洞,好像魔鬼咧开了狰狞大嘴。茶几下的高档土耳其地毯有着灰蓝相间的图案,此时也被高压水枪冲得翻卷起来。茶几上精致的茶具散落得到处都是。同样散落得到处都是的还有许多燃烧过的红色蜡烛。
  白启诚的家是小区的最佳户型,南北通透,采光极好。夕阳最后一抹暗红,透过窗子斜照进来,把白启诚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此刻,白启诚端坐在沙发上,沙发显然是被人搬到南侧落地窗前去的。借着昏暗的灯光,赵宁致再次凝视白启诚的脸,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启诚的脸上眉宇平缓,嘴角微扬,竟是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这丝安详的笑意跟如血的残阳、熏黑的墙壁以及室内令人窒息的浓烟味扭曲交融,给人以不寒而栗的诡异和恐怖。
  目前看来,是白启诚家的地板起火引发的火灾。但是好端端的地板如何会起火?房间里的门窗紧锁,烟雾报警系统也失了灵。基本可以判断,白启诚是由于缺氧或吸入有毒气体致命的。
  站在不远处的王远,难以置信地指着窗子说:“赵哥,你回头看看窗户上!”
  赵宁致转身看到落地窗上显现的黑色(离卦)图案,随后贴近观察一番,推断应该是用白启诚的手指蘸着燃烧后的炭灰写上去的。
  赵宁致默念道:离卦,属火,居正南。
  经过侦查人员初步勘验,现场没有找出白启诚之外第二人来过的痕迹。无须多言,又是一起诡异的密室杀人案。
  当刘小川再次被传唤时,神色慌张。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但双腿就是止不住地抖动。
  几天前,刘小川已经向两名警官说明了自己给姚杰送餐的经过。虽然有些细节又被两名警官反复询问,但是似乎无关紧要。真正要命的是,今天自己去江枫别苑送餐的那个顾客又死了。刘小川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被当作嫌疑人了……
  按照百团外卖的区域划分,刘小川并不负责江枫别苑的送餐工作。可昨天订餐的白先生起初选择的送餐地点是华天大厦。当刘小川到店里拿到打包好的酱油炒饭之后,突然接到了白先生的电话,让把外卖送到江枫别苑,并且愿意为此多付一百元的“辛苦费”。有这种好事,刘小川欣然同意,可不曾想,这一百元“辛苦费”却让他惹上了麻烦。
  刘小川假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实际却在偷瞄着坐在对面的赵宁致。此刻,他正拿着两份尸检报告仔细地翻看着,接连的命案、诡异的现场、错综的关系,以及信息时代下不断出现的复杂状况,还有网络上的肆意炒作,都让赵宁致左右支绌。
  “你真的确定,姚杰当时是在电梯门口接的外卖?”赵宁致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知道,提供虚假证词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真的没骗你啊,警官,我在电梯口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啊!真的跟我无关啊!”刘小川抬起头来,突然触到赵宁致锐利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
  “我们办案有严格的法律程序,如果你所言属实,绝不会冤枉你的。”赵宁致收敛锋芒,平和地对刘小川说道。
  “属实,绝对属实。”刘小川连连点头。

十一


  吴锋仰头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纯白色真皮沙发被他蹂躏得格外狼狈。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出门了,他无法接受小白死亡的事实,更让他懊悔不已的是,小白死去的那天下午自己去了春城。小白在痛苦地挣扎时,自己却正在和一个女孩激烈地缠绵。吴锋觉得这是一种背叛,背叛了自己和小白这么多年深厚的兄弟情谊。
  天黑后,吴锋驾车行驶在山河路上,寂寞和恐惧实在让他无法忍受,他决定到城北的大学城去转一圈。仲夏夜的暖风,给江北这座北方城市带来了无限生机。吴锋期待着美丽的夜色可以给自己带来美丽的艳遇,一扫烦躁的心绪。云龙桥华灯初上,横跨南北,吴锋开着奔驰SLK一路狂飙,穿梭于过桥的车流之中,发出震耳的轰鸣。
  一脚油门,从右车道超过一辆白色起亚,吴锋向对方嚣张地比出中指。正当他回打方向盘时,却发现原本灵敏的方向盘此刻怎么也转不回分毫。吴锋立刻双手紧握方向盘猛力向左转动,脚下将刹车一踩到底!可是车辆的方向和速度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高速冲向桥边的护栏。吴锋平时经常飙车,驾驶方面有着不俗的应急反应能力,他右手迅速摸向挡位调至倒挡,从而利用发动机制动把车刹住。可是挡位似乎被卡住了,吴锋一扳之下也是一动不动,不及多想,顷刻之间,吴锋连扳三下。一!二!三!终于,在车头即将撞向护栏的一刻,吴锋把变速杆扳到了倒挡上。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红色的跑车撞断护栏,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后,一头扎进江心……
  “昨夜,云龙桥上一辆红色奔驰SLK由于刹车故障,撞断护栏,坠入江中。驾车男子吴某目前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全力搜救中……”
  赵宁致呆呆地站在电视机前默默道:“坎卦,属水,居正北。”
  他手里拿着现场勘验人员送来的照片,照片里,红色跑车前侧车门上赫然刻着(坎卦)的图案。图案刻得很精细,虽然是(坎卦)的样子,却并非直线,而是用三条曲线构成的,看上去就像水的波纹在荡漾起伏。
  凌晨一点钟,赵宁致回到家里。
  他把脱下的外套随意搭在餐厅椅子的靠背上,走向冰箱,从里面取出一听青岛啤酒,仰头猛喝了一大口,这才长长呼了一口气。他随后拿着一沓厚厚的A4纸走向客厅的沙发。老旧的廉价复合木地板踩上去,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让赵宁致不禁想到白启诚家崭新的实木地板,就那样被烧毁了,实在可惜。
  赵宁致把A4纸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仔细地翻看着。那是白启诚在各大医院就诊的病例,其中包括江北市两家、北京市一家。
  吴锋坠江身亡后,队里很多人虽然没表示,但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接受了“魔神索命”的说法。尽管中队长关毅也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目前的状况,调查工作实在难有进展。原本的推理是:姚杰死了,嫌疑人自然是白启诚和吴锋。白启诚死了,嫌疑人自然是吴锋。至于可疑的外卖员刘小川,实在难以给他找到一个合理的动机。
  而现在,吴锋的死,无疑让这宗案子一个可怀疑的对象都没有了。凶手反侦查能力极强,案发现场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线索,几乎都是密室作案,没有目击者。很多参与的侦查人员,私下里都称其为“悬案”。
  赵宁致却不同意这种说法,所谓的“悬案”,无非就是犯罪分子用狡猾的方法遮蔽了侦查员的眼睛。事实如此,越是神乎其神的东西,内在的实质越是简单如白纸。
  在病历中赵宁致发现,白启诚患有慢性髓系白血病,进行过一次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但失败了。赵宁致注意到,造血干细胞的提供者竟然是吴锋。   这就不难理解白启诚和吴锋二人的关系为什么如此牢靠了。姚杰的资产被转移到不明账户里,就是白、吴二人所为。之所以先转移到白启诚账户,又从白启诚账户转走,无非是故布疑阵,带偏赵宁致的调查方向。而这一切又以白启诚的死而终结,让人很难注意到吴锋的财产并未被卷走。
  赵宁致发现白、吴二人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是从看到吴锋车里的消费小票开始的。
  吴锋坠江的车打捞上来之后,赵宁致便在车里发现了一张蓝色酒吧的消费单据,时间正是阿杰被杀的前一天。而这张单据底下打印的出单时间为四点十三分。所以,赵宁致怀疑,这可能是吴锋为伪造不在场证明所作的准备。
  阿杰被杀的前几天,白、吴二人频繁光顾蓝色酒吧;就在阿杰被杀的当天,二人又特意找业务经理阿纯订台。阿纯长期睡眠不足,又总是一副半醉半醒的状态,她根本无法清晰地回忆起白、吴二人到底哪天找她订的台、哪天到过蓝色酒吧、哪天没在蓝色酒吧出现过这些问题。
  如果白、吴案发当晚并不在蓝色酒吧,那么二人是有充足的作案条件的。直播间是三人共用,即使在案发现场发现二人的指纹、毛发等也并不能证明什么。
  但想要完成这一切,他们还需要一个有力的帮手。
  这个帮手要在昏暗的灯光下先假扮姚杰接收外卖,随后再假扮外卖员把混有精神镇定类药物的食品送给姚杰,这样就可以让姚杰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从而达到轻易将其制服的目的。
  至于白、吴二人反目的原因以及白启诚的死还有待进一步侦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吴锋的尸体是根本找不到的,因为他一定潜伏在某个地方,伺机偷偷逃往国外。
  赵宁致把自己的推理告诉了关毅。坐在办公桌前的关毅,不时咬着自己的上嘴唇,这是他认真思考时的小动作。他十分欣赏这位师弟捕捉蛛丝马迹的能力和推理时独辟蹊径的假设。十五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案件本身的疑点很多,不能草率结案。但是仅有赵宁致的推理是不够的,疑罪从无,至少在法律层面还不能认为白启诚和吴锋有罪。
  “现在开始,你和王远全力追查吴锋的下落!”关毅找到了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放心吧,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十二


  赵宁致和王远坐在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的大厅,他俩在等一个人。不一会儿,吴锋便带着一个高挑的女孩儿从酒店大门走了进来。
  看到赵宁致,吴锋先是一愣,随即牵着女孩儿的手,坐到了赵宁致的对面。女孩儿名叫江倩,春城政法大学法学系学生,大四即将毕业。赵宁致就是通过她找到的吴锋。
  赵宁致分析,吴锋要逃离案发地,为了隐蔽是必然不能坐火车和飞机的,以吴锋一贯富有的生活习惯,他也不可能坐大客车。所以,吴锋最有可能选择租车,但他不会用自己的证件,因此,用女友的证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赵宁致查找了和吴锋有关系的所有女孩儿,但一无所获,因为吴锋的男女关系实在是混乱不堪。就在赵宁致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酒吧经理阿纯提到的女孩儿——江倩。他发现江倩租了一辆奔驰G500,而且还有西子湖四季酒店入住登记,于是立刻联系了杭州的同学,确认并掌控住了吴锋和江倩的行踪。
  “赵警官,你也来杭州玩啊?”吴锋并不感到奇怪地问。
  “没有,我主要是来看看你。”赵宁致说。
  “唉,逃脱那个诅咒真是九死一生啊!”吴锋叹了口气。
  “我就是喜欢听故事,不妨给我讲讲?”赵宁致喝了口手中的矿泉水,跷起二郎腿,似乎准备听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警察同志,你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获得的我老公的口供,在法律上是不能作为证据的。”江倩说道。
  “江小姐,你应该知道,在法律上你是不能称吴锋为老公的。”赵宁致笑道。
  “宝贝儿,这是我的老朋友,闲聊几句而已。”江倩不悦地瞪着一双大眼睛,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吴锋拦住了。
  “赵警官,这里的环境不太合适,要不咱到西湖边走走,也许我的故事能讲得更精彩一些。”
  “好啊,你还真体谅我,毕竟我公费旅游的机会不多啊!”赵宁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六月的西湖宛如一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少女,罗裙翩跹,柔情绰态。接天的莲叶随风颔首,夕阳里荷花别样艳红。赵宁致和吴锋比肩走在湖畔的小道上。
  “简单说吧,你和白启诚当晚应该是利用厨房的消防绳爬上三楼,然后从厨房进入工作室杀掉阿杰的。这对于做过两年户外探险主播的你们来说并不太困难。你们给阿杰点外卖的真正原因也是为了防止他去厨房,同时,也可以确定阿杰是否在工作室直播。至于森林城堡、蓝色酒吧这些不在场证据,那是你们早就精心布置好的。”赵宁致说。
  “赵警官,说来你肯定不信,但我真是侥幸逃脱那个诅咒的。”
  “把杀人案件伪造成灵异事件的思路是不错,魔神索命、献祭灵魂的这个内容也足够新颖。如果百分制的话,我给九十分。五分扣在蚩尤应该不会用电脑,五分扣在所有出现的灵异现象都是你和白启诚的口述,阿杰死无对证,这虽然不容易出现失误,但是说服力不强,处理手法还是太过简单。”赵宁致有滋有味地评析着。
  “你杀阿杰是因为他挡你财路了,你和白启诚反目成仇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分赃不均?还是仅仅为了杀人灭口?”赵宁致自顾自地猜测。
  “放屁!我根本没杀小白,小白是自杀的……”对于阿杰的死,吴锋并不太放在心上,但他绝对不能容忍赵宁致说他杀了白启诚。
  “小白是得知自己得了白血病治愈无望后自杀的。杀阿杰也根本不是因为钱,钱对我来说算个屁啊!我只是單纯地看他不爽。一个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家伙,却偏偏又总能得到老天的眷顾。我和小白十年寒窗才考上理工大,而这小子居然说报那儿只是因为离家近、供暖好、住着舒服。说得多轻松,还不是因为他是体育生,抢了别人自主招生的名额。小白和我辛苦经营出来的直播资源,他居然鸠占鹊巢,为他自己疯狂圈粉。最可气的是,还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装出一副‘都是为了你们好’的样子。”吴锋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也许他真的是为了你们好呢?”
  “为了我们好,他会故意不参赛让小白落选?为了我们好,他会把记载我和小白技术特点的本子公之于众?为了我们好,他会威逼利诱睡了江倩?他就是伪善,打着善良友爱的大旗,干着损人利己的龌龊勾当。”
  “嗯,这种人我也挺讨厌的。故事讲得不错,我个人非常赞同你的观点。但是国有国法,职责所在,我还是得拿你归案,不然……”赵宁致说着说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试着晃了晃头,觉得脚下的地面离自己忽近忽远。
  “不然……就……我……”赵宁致身体一软,倒了下去,矿泉水瓶从手中滑落……

十三


  “赵警官,这是千岛湖上为数不多的清净之地了。你看这湖光月影,群山如画,渔樵江渚是最合适不过了。您就在这儿歇了吧。而王远警官会秉承您的遗志,通过网络技术手段追回大笔被害人财产,获得晋升提拔。”吴锋得意地陈述着他精心编织的谎言。
  “等等!王远是怎么卷进来的?做个明白鬼,我也算死而无憾了。”赵宁致叫住吴锋。
  “赵警官,你也太没生活了。一个寝室有四个人啊,那第四个人就是王远啊,不过,当年他叫王超。大四那年夏天,大家都忙着实习找工作去了,姚杰留在学校复习考研。一天下午,姚杰把王远叫到学校练球,他总能这样成功地把队友坑进去,自己却靠着狗屎运安然无恙。你说王远都毕业还有啥练的,他们就和旁边一所技术专科学校偷溜进来的人打。那伙人球技不行,球品也不咋样,玩不过就用下三烂的小动作。阿杰就和他们发生争执动手打了起来,一帮人把两个人围起来打。阿杰仗着身强力壮,突出重围去寝室叫人,王远却突不出去,被人踹倒在地猛打。见阿杰去了很久不回来,王远更加慌乱了,无意中抓起球场边一拖把挥了出去,拖把上一颗钉子不偏不倚扎到一个人脸上。王远差点儿因为这事吃官司,家里后来费了好大周章才给他摆平。王远也因此转学了,不得不去一所二本学校混了个毕业证。他一直认为,当年阿杰不讲义气丢下他自己跑了,所以这些年便刻意不和我们联系。”
  “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王远既然是你同伙,你要躲过我不是易如反掌吗?干吗非让我搭上小命啊?”赵宁致问。
  “你难道不该死吗?王远跟你干了五年,一无所有,你却眼看着要升迁了。你真以为都是你的本事大?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我何不成人之美,毕竟你对我威胁也挺大的。还有啥要问的?”
  “没啦!你走吧,我想静静。”
  “那你和‘静静’慢慢享受二人世界吧。你也不算冤死鬼,听王远说,你已经推测出我和小白有帮手了,王远身份的秘密就岌岌可危了。只有把你除掉,才能让一切无懈可击。”吴锋说罢,驾船离开。
  赵宁致仰头,看着千岛湖上飘飘洒洒的细雨,案件真相的碎片越拼越大,混乱的线索逐渐连贯顺畅。
  王远确实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作为电脑高手,他可以轻易地把诡异的视频制作好拷进姚杰的电脑里。而在蓝色酒吧,王远只需要提前编写好一段程序拷贝到U盘里,在电脑上一插,就可以让前一天的视频覆盖掉案发当天的视频。
  有了王远的帮助,也可以让他们轻松地破解姚杰的各种网络账户密码,转移资产,而流向是王远追踪不到的——自己怎么会追踪自己。

十四


  “赵宁致!你怎么样啊?”冯默风喊道。
  “老冯,你终于来了,带搓澡巾没有?”赵宁致躺在船里大喊,漏进来的水已经快没到他的嘴了。
  冯默风是赵宁致的同学,毕业后在杭州公安系统工作。赵宁致从理工大学回来后,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寝室第四人的身份。随后,他到当地派出所查到了当年球场伤人事件的卷宗,发现了王远就是当年王超的秘密。
  但赵宁致无法知道王远参与的程度,也不能取得充足的证据,便决定冒险一试。他提前让冯默风在自己肚子上装了追踪仪与录音器。当发现赵宁致的位置离开西子湖四季酒店的时候,冯默风便已经开始布置救援赵宁致的行動了。之所以来得有些晚了,是因为赵宁致自己要求的,尽可能让他和吴锋独处久一些。
  讯问室里,吴锋死死盯着赵宁致,一字一句地说:“难怪王远那么嫉恨你,你真的和姚杰一样讨厌!”
  “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种事谁又能决定呢?”赵宁致笑道。
  “哼,我说错了,你比姚杰更可恶!”吴锋恶狠狠地说。
  “讲讲这个故事吧。为了你也为了小白,毕竟他为你们付出了很多,也被大家误会了很多,他的善与恶、罪与罚,总该在他闭上眼睛之后有个中肯的评价。”赵宁致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温柔。
  “故事怕要从那年夏天说起。全国知名的‘LGD’战队来我们大学选秀,小白作为第一候选人稳操胜券。可姚杰为了自己能入选,居然以准备考研为由拒绝参赛,害得小白落选。而报应很快来了,他在球场和人打架,被干骨折了,没能参加那年的研究生考试。没考上研又没找到工作的他,居然找到我和小白,希望跟我俩一起做直播,小白不计前嫌,同意了。五年前,我们真的去过一个传说是蚩尤祭坛的地方,只是没有视频中那么邪门。但是,祭坛里似乎有一种神秘的香料,我们身上染上了气味,就会被无数黑色的小蛇尾随。最终,这些小蛇把我们驱赶到了一片枫树林。姚杰在那儿被一条红色的怪蛇咬伤,那蛇两米多长,足有小孩手臂粗,鳞甲鲜亮,绝不是等闲之物。多亏了小白帮他把毒吸出来,这才保住了小命。打那以后,小白的四肢就经常会不受控制地抽搐,后来发展严重了,就会浑身剧痛,经常把他疼得满地打滚。
  “后来,迫于无奈,小白把核心位置让给了姚杰。姚杰也算不负众望,可是他野心太大,想自己做平台当股东,还要我和小白给他打工。我和小白考虑到转平台会损害自家粉丝的利益便拒绝了他。小白虽生性善良,但绝不屈居人下,更何况是重伤过自己的人。哪知道姚杰他不仅早已培养了自己的团队,还专门把我和小白的技术弱点以及克制方法写在了一个本上,以此来威胁我们。”
  “这就成了你们想要除掉他的最原始动机?”赵宁致问。
  “更重要的是,小白的怪病发展成了白血病,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失败。绝望中,小白一方面后悔当初救了姚杰,一方面担心自己死后我孤立无援的处境。思来想去,小白觉得唯一能帮我做的就是这些了。于是,我们找到了王远,承诺可以帮他报复姚杰,再把姚杰的钱分给他一半。我们顺利说服了他,只是他要求把分给他的这部分钱作为他破案追回的损失。之后,我们便如你所说,除掉了姚杰。至于刘小川,只是用来拖延时间的一颗棋子。”吴锋道。
  “那你为什么还没逃走?你的时间已经足够充足了。”赵宁致问。
  “我……我发现我舍不得江倩那个贱人。我他妈就是个贱骨头,天生的。”吴锋恶狠狠地说。
  “别过于苛责自己,我觉得你的故事已经很精彩了。我甚至有些意犹未尽。”赵宁致道。
  “那我就再给你加个‘彩蛋’吧!知道王远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说服了吗?因为他很想在你的手底下进行一次无懈可击的完美犯罪……”
  责任编辑/谢昕丹
  绘图/杜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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