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脞语

来源 :博览群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vzhenzhuo11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北宋词人柳永《蝶恋花》词上阕:“儜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这句最能触动人的情怀。对这句的解释,一般都指“春愁”由下文的芳草引起,芳草又引起下阕的相思之愁,结论为怀人念远。这种按图索骥一路坐实的讲法犹如考证名物,韵味全无。
  那么,怎样讲才有韵味?我觉得无论是诗是词,都不能用实证的方法去讲,只能用心去做某种沟通。诗词必须用虚去体会,需要讲实的地方,也是用实的东西,如人名、地名、事件来服务于虚。什么叫虚?就是诗词或为你提供一个极为广阔可以任你驰骋想像的世界,或为你提供一个可以多方玩味的心境,或为你提供某个极为复杂可以反复咀嚼的感觉。诗词的作用本来就是如此,一首好诗好词,可以从不同的方面满足各种人们不同的感觉并使之击节称赏,原因也正在此。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有何好处?相对于“望极春愁”,我更喜欢“黯黯生天际”。我居高处,常临窗望远,最能引起沉思的就是天极远处那一派漫漫的青白色。
  “黯黯”显得深沉、空阔、遥远;“生”,带出一种苍凉雄浑风生水起的气势,天际那沉默无语而无边无际浩荡无涯的青白色正是如此。
  天际的颜色,总能带给我无限遐想。它像过去的一片云烟,云烟中的一段往事,往事中的一段回忆,回忆中的一个幻想,幻想生成了一个梦。又像说不清道不明想不清楚的未来,像深沉午夜中的一波风雨,像风雨过后的一段黎明。像某段话语,某个希冀,某个人影,某个情景,某种场合,某个心境。你可以在其中看到逝去的、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它风起云涌波诡云谲变化无穷。其实,它是一个时空隧道,是一个人类无法掌握因而也感慨无穷的时空。
  柳永这首词确实很美,危楼远望,无边春愁从天际黯然生出;草色生绿,绿色生烟,草色烟光一碧于金色落晖,既凄迷又亮丽。不过我更觉得他以“黯黯生天际”引起了我对天际空茫迷蒙颜色的无穷联想,进入个人任意发挥想像的空间。也许,这才是他的魅力。
  
  说“闲愁”
  
  《西厢记》头一本《张君瑞闹道场·楔子》中,莺莺一上场即唱道:“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意思是看到落花被水漂去,引起自己无限愁思,因而怨恨东风吹落花朵。
  表面看,真是典型的“闲愁”。不过,“闲愁”真是“闲”出的“愁”吗?
  李清照《一剪梅》下片,“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再如《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其实,世间并无“闲愁”。莺莺以国色天香待字闺中,然而今日之鲜花即明日之落花,看到落花流水,便引起对自己未来的担忧,所以,怨东风太无情。可即便嫁了如意郎君,如李清照,“闲愁”却也依然。分离使二人“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话虽如此,可人们仍将其当“闲愁”看待。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在生活中,作为大多数的一般人,讲到愁,都是实实在在的“要命”的愁。如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父老子幼,无力赡养;疾病缠身,无钱买药。因此,待字闺中和两地相思的愁,当然属“闲愁”。更何况,引动这两位贵族妇女愁思的引子还是“落花流水”与“梧桐细雨”。
  但我以为,人生中除去“真愁”,是存在许多“闲愁”的。这许多“闲愁”,其实就是我们的感觉。例如我们对韶华流逝的无奈,对往昔岁月的怀念,对如水逝去的时光中某个场景、某个人物、某段天气、某句话语,甚至某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某种若有若无影影绰绰的暗示的思恋,合成我们对人生整体的不满足的愁。这种“愁”,被欲望推动着,永远不会消解,永远不会穷尽,我们也就永远有许多“闲愁”。
  所以,庄子说:“人之生也,与忧俱生。”这里的忧,既有真愁,又有闲愁。真愁、闲愁,构成我们人生中丰富多彩的“愁”。
  
  雨
  
  雨,诗歌中永恒的意像,无处不在无所不在。自然界,它“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人间,它是人类各种情绪的催化剂,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人们的活动。
  我家住四合院时,院中有一芭蕉,是祖父从其老友家移来的,高大壮硕,黄绿相间。夏秋之际,每逢雨夜,坐在窗前听雨打芭蕉,十分惬意。而听得最清晰的时候,是风雨渐尽,雨声渐次细碎,此时打在芭蕉上的声音,似乎愈发响亮。一阵雨后风顺窗吹来,凉意顿生,幽寒、孤寂、清冷的感觉潜入身心。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约略近之。
  与芭蕉一同移来的,有一大一小两只荷花缸和六个石墩,大缸栽荷花,小缸植水莲,大缸养金鱼,小缸养泥鳅。夏日大雨过后,池水流溢,花影扶疏,院中深沉幽暗,屋内灯火明亮。人影如剪,雨声若梦,李商隐《夜雨寄北》“巴山夜雨涨秋池”大致如此。
  雨,不变的同一事物,变幻出万千不同感觉,“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是哀思亲友;“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是描绘景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心绪与自然的结合;“夜阑卧听风和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是壮志的抒发。雨,不变;人的心,在变。雨,赋予人们抒情的媒介;人,赋予雨鲜活的生命。
  在自然界的各种声音中,雨声,好像是和人们心境结合得最为紧密的一种。风雨雷中,雷声固不能与雨声相比。即便风声,与人们的情感联系,从深度、广度、力度来说,似乎也比雨声差了一等。为什么?说不清。
  记得二十多年前,有这样一首歌。歌曰:“雨打芭蕉的时候,我总要望一望窗口。”它那忧郁、深沉、有所期待而又终归迷茫的意境,曾深深打动了我。
  时光流逝,如今,我已远离了少年情怀,到了应以波澜不惊的心对待万般红尘的时候。但不知为何,每在夏日长夜,逢到雨打芭蕉,我却还总要从窗口望一望疏阔的庭院。这是为什么?
其他文献
近年来,由于汉语中直接引入不少英文字母的缩写,因而有保护汉语纯洁性的呼吁。但DNA,作为一个化学名词的缩写,却早已无可置疑地成为我们日常语言的一部分。DNA双螺旋模型的发现者是沃森和克里克,他们当时都只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学术界毫无影响力,但这一成果却使他们一夜成名,不久即获诺贝尔奖。化学家们嫉妒他们无需没日没夜地做实验,于谈笑风生间却搞定一切,于是戏称这一成果为WC(他们两人名字的英文首字母缩
林徽因在读者中最以诗歌著称,然而八宝山陵园她的墓碑镌刻的不是“诗人林徽因”,不是“作家林徽因”,乃“建筑师林徽因墓”。她本职研究古建筑,也设计现代建筑,虽一度享誉文坛,却不过是个客串文学舞台的“票友”而已。首先说明这一点,因为它关联到林徽因的创作特色。她同时代卓有建树的女性作家们,有的秉承文学“载道”传统,欲以改造社会为己任;有的人生曲折多舛,需要文学作宣泄情感的渠道;有的成名愿望强烈,借助文学千
“在经济社会中,重视民法,则权利观念勃兴;贬低民法,则权利观念淡薄。”王利明在他70万字的《民法典体系研究》中开宗明义地揭示了民法对于人民权利的重要意义,引起我们对相关问题的思考。  民法是权利法,一向有“人民权利的圣经”之称,通常也被视为国家文明程度的标志。大家都知道,我国已有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但并不一定知道,到现在我们还没有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民法典。在中国,
统编初中语文教材2016年起在很多省市投入使用,2017年起又正式在全国铺开。迄今正式出版的只有七年级和八年级共四册。从投入使用的四册教材中,已经可以清晰看到整套教材在综合性学习安排上的鲜明特色,把每次综合性学习整合成一个大的活动贯穿始终,在此基础上分出活动步骤。实施中,学生分组,以辅助活动形式分步骤实施,完成各自任务,最终归结到主要活动中来。可见,统编初中语文教材的综合性学习,是基于初中学生自主
读了路圣婴的“悲壮的素食主义——读《人天逍遥》”(《博览群书》,2008年第9期),非常高兴,这是进一步澄清素食主义理念的绝佳机会。希望路圣婴针对我的回应,继续提出批评,虽然并不奢望在观点上完全一致,但交流总是在增进理解。  路文的批评中,除了有几处指出我的表达不够精细严谨之外,主要是对素食主义理念的质疑与批判。这些质疑和批评较为系统全面地反映了今天中国社会上流行的对素食主义的种种误解与偏见,因此
还是从袁世凯的电报房说起吧。  坊间有关袁世凯的作品多提及袁世凯1908年罢官隐居河南彰德期间,私设电报、广通声闻等事。如陶菊隐在《袁世凯演义》中就说,袁罢官后,表面似乎闲云野鹤,并无政治野心,其实,“这个野心家无时无刻不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家中设有电报房,经常跟各省都抚通电往来”云云。史家侯宜杰也作如此论调。说“在虚假的隐居生活背后,袁世凯十分频繁的进行活动。他同亲戚故旧书来信往,结交达官显
人类只有一个太阳,这个朴素的事实设定了人类可以使用的能源的上限。对于某一个特定的地域而言,如果这里的人们在一年的时间里所使用的物质。不超过大地(盖娅)和太阳在一年里的时间里在这个地域所生长出来的,这种生活方式就是可以持续的。超出了这个限度,这种生活就不可能依靠本地的资源得以持续:要么失去与环境之间的和谐,逐渐荒芜,凋敝,枯竭;要么从外界巧取、窃取、夺取,引发更大范围的竞争,最终导致更大范围的,乃至
探讨一个业已不存在的实体,而暗暗寄托了自己对现实的评价和希望,这大约是余英时先生《士与中国文化》能够唤起诸多读者共鸣的原因。今就《士与中国文化》一书敬陈鄙意若干。    一    余先生兼通中西之学,《士与中国文化》一书正如他在引言中所说,要“在西方文化的对照之下”,力图整理出中国土人思想变化的脉络。特别是其前三篇的论述拓开了一片全新而广阔的研究视野。  余先生的诸多议论均以英国哲学家柯林武德的核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关于《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是高鹗,似乎已经成为红学常识。书上是这样印的,学者是这样讲的,读者也是这样接受的。但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根据对有关资料的认真解读,发现高鹗续作《红楼梦》后四十回之说,很值得商榷,这条作为红学知识传播的常识其实并不可靠。    关于《红楼梦》作者    《红楼梦》刻印始于清代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这一年,程伟元(约1745~约1819)、高
把这篇书评的题目叫做《活着的赵树理》,首先是因为这部名为《苦旅》(刘长安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11年2月版)的长篇传记“传”的就是赵树理,尤其是这部长篇传记文学又确实“传”出了一个活生生的赵树理,让人读过之后又能够在脑海中浮现一个活着的赵树理。  此外,在今年5月27日,中国赵树理研究会理事会换届,新当选的中国赵树理研究会副会长、文学评论家赵勇有一个书面发言,题目叫做《赵树理的幽灵》。他是这样来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