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这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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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尔古纳河静静地流淌在黑山头脚下。
  很恢弘,从天边浩荡而来,向北方一泻而走,去与百里之外的石勒喀河汇合。像一位要去赴约的小伙子,激情澎湃。它等待的就是这场旷古的约会,渴望着一次伟大的蜕变。由此开始,它摇身一变就名曰:哈尔穆仁——黑龙江。从河到江,就如由螭化龙,穿越的是千万年的亘古洪荒。
  一条河的历史,即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得张承志在他《北方的河》里这么讲过。
  额尔古纳河,匈奴后的东胡一支蒙兀室韦发源地,进而成为蒙古人的发祥地。
  它从大兴安岭西坡起源,获得人类第一次命名,称海拉尔河。西流到满洲里附近折向东北,被它滋养的属民给它更名,从此郑重而形象地称之为额尔古纳河。就如家里亲爱的少女长大了,该叫大名了。海拉尔意思为化冰雪之河,可解“爱哭”之意,缘自从高高的兴安岭带下的冰凌流到这里融化浮漂很多之故吧;而额尔古纳这词,与额尔“格”纳只一字之差,也许古人拼错,词意为回头或回旋。这是因为洪水时期部分水流倒灌入呼伦湖,然后掉头向东北,故而称之为回旋之河——额尔古纳。好比少女出嫁前一阵哭泣,接着踏上远路后,频频回头望故乡,显出百般的不舍之态。额尔古纳河,像少女出嫁的河,跟故乡藕断丝连。
  蒙古人给自然界起名,颇有诗意和形象,如称北极星为阿拉坦—嘎达苏,意思是金色的钉子,钉在北方天空闪着金光指引方向;北斗七星则叫道依乎尔—道伦敖都,意思是弯曲的敲钩钩;而三星就叫它古尔本—诺海——三狗,当成自家养的牧羊犬,亲昵而宠爱。
  我们在这一侧,远远陪伴着出嫁的少女额尔古纳河,奔向黑山头。
  河的这一侧,平阔如茵的大草原,宽厚地守护着它;而那边的岸上,则逶迤莽莽的山岭起伏迷蒙,如只贪婪的卧虎在觊觎着它。前人的无能,也许喜酒喝多了,保驾护航时居然把那边岸广袤的陪嫁地给弄丢了,让人偷走了。本来,河的两岸都是蒙古人和他兄弟族人的故乡。如今只能隔河相望,如瞩望着被撕裂的美丽少女的躯体一般,心中不免有些许的凄然。
  额尔古纳河成为界河之后,这边岸从未断过遭那边贼人的惦记。
  十九世纪的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从河的那岸潜过来一名大盗,偷偷溜进黑山头脚下的那座古城遗址。此盗贼名叫克鲁泡特金,以他为首的一伙俄国人多次窜入黑山头遗址等地,盗走了无数的珍贵文物。学他们的样子,其后人科兹洛夫1909年潜入西边额济纳旗的唐古特古城喀拉浩特废墟,发现一个神秘洞窟,里面装满了古老的艺术珍品、徽记、神奇壁画、祭祀原始文物以及大量的古代手抄本,统统被盗光,并向世界第一次公布喀拉浩特古城遗址。
  历史的后院,那会儿是盗贼的天堂,皆因主人孱弱不善守护。
  车在奔驰中,我仿佛看见那一大鼻子盗贼身影在不远处的黑山头脚下游荡,扛着个洛阳铲。而那座神秘的黑山头,巍峨地耸立着,如一卫士守护着脚下成吉思汗二弟哈撒尔建的古城遗址,与南边数百里远的他老弟斡惕赤斤的古城遥遥相望。
  我的心,正为马上拜谒自己科尔沁蒙古人直系祖先哈撒尔的古城而激动时,前边狭窄的路上有辆车横挡在那里。原来前方葛根河铁桥旁涵洞遭洪水冲塌,车辆过不去。我的心顿时一凉,多年夙愿难道又受阻于昨夜那场不期而遇的暴风雨了吗?拦路的告知,正在往塌方处填石土,最早明日可通车,但行人还是可以爬得过去的。我一听又一喜,天无绝人之路,人过去之后再从那邊雇个车就是,只剩下十公里近在咫尺。
  “不要物重而不搬,只要搬就搬得动;不要路远而不走,只要走就走得到。”我把这句成吉思汗之言,告诉陪同的鄂温克文联三位资深美女时,祖先的名言顿时点燃了她们。
  这时一辆摩托车接了从对面过来的一对年轻男女,从身旁飞驰而过时,听见一句熟悉的科尔沁蒙古语。我立即喊住了他们。原来,小两口就是古城遗址旁的牧民,男的名叫喜宝。
  “嗯——亚日希嘎。”喜宝媳妇听了我们租车请求并在我一口答应她开价之后,喜宝嘟囔一句,意思是这麻烦。今天正好是端午节,他已约了朋友到黑山头镇上小聚。碍于攀上的老乡情面,加上媳妇鼓励,他终于答应用他放在对面的捷达车载我们过去。
  族人的心还是热的,好沟通,知道我们来历之后喜宝变得热情,主动承担起导游的职责,对古城遗址一草一木他很熟悉。他和姐姐一家的牧场就在遗址旁边,喜宝十多岁时从科尔沁老家投靠姐姐来这里生活,已在这里成家立业。
  开过一段雨后变得泥泞的土路,喜宝把车停在遗址东侧。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把铁丝拴的栅栏门拉开,引我们进里边。前边的辽阔草滩上流淌着葛根河,后边不远处是得尔布干河,遗址就在二河流入西侧额尔古纳河的沼泽地东部台地上。背山面水地势开阔,位处大兴安岭与呼伦贝尔草原交接险要处,可攻可守,是扼守北方的门户、进出草原的咽喉。原古城分内外城,土筑城墙,外城呈方形,占地面积约三十五万平方米。有护城壕,设城门和瓮城。中部偏北有一座大型宫殿遗址,花岗岩圆柱础排列有序,随处可见黄绿琉璃瓦残片和青砖古陶,曾发现过龙纹瓦当及色泽艳丽的绿釉覆盆建筑饰件。可以想见,当年这里坐落的是何等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地面上除了绿草覆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八百年的历史遗址,安静地躺在地底,除了那位祖先被蒙古人统治过二百多年的俄国盗贼,几乎无人打搅过这里。没有如织的游人,没有随处的垃圾和震耳的喧哗,没有浮浅的杨二麻子等人刻写到此一游,把古迹开发成旅游观光地是个很悲哀的事情。
  喜宝去离此七八里远处新家,给我们带来一桶酒,供祭祀。
  两根图腾柱前,我郑重地向科尔沁人祖先跪拜。哈撒尔王后来也与老弟斡惕赤斤一样,随帝国的崛起南迁,在嫩江流域及至西拉木伦河一带游收,繁衍了后来的科尔沁十旗部众。科尔沁的词义是神箭手,因为哈撒尔王是著名神箭手,受成吉思汗赏赐而得此威号。
  我问喜宝,这里没有人看护吗?他的微黑而棱角分明的长方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原来是我们五六家老住户自动看护,都五六十年了,去年突然说要保护古迹,把我们都赶走了,迁到东边七八里远,政府一分钱不补偿,欺负人。
  这儿就无人看护啦?
  政府安排了一个老头,他们自己人,住在后边的一栋旧砖房里。那人呀,就是把整个遗址都挖走,他也不会出来的。喜宝说着,带我们去后边小山包下,看被盗贼挖过的旧坑。
  我在小山包西侧游观时,发现新挖的大坑,倒不是盗墓,而是挖沙,用拖车拉走的。喜宝一见,忍不住骂起来:前几天还没有呢,那死老头不知看什么呢。我说,备不住就是他自己干的。他愕然。
  守护,变成公家事后反而形同虚设。好在这里已没什么可偷的了,除了砂砬。
  寄托八百年前那段磨不去的风云历史,成为后人的精神家园,这样足矣,挺好的。至于地上地下的所谓有价无价宝贝,让别人去计算吧,我们并不在意。我们只在意对祖先的记忆。
  我拿出超出原价的酬劳,答谢喜宝时,他脸红了,憨憨地摆手,不好意思收。
  我告诉他,这里是你我祖先的故土,冥冥中,神秘的天意把你安排到这里放牧,就是派你来守护祖先遗址的。这是你的使命。我还要请求安排我来参观的市里有关部门一位领导,也是个作家的孛·额勒斯先生,提议你成为这片遗址的正式守护员。
  说完此话我就觉得多余了,正式和业余对他来说有何关系?这些年来,喜宝和姐姐他们一直在默默守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谁也没有吩咐过他们什么。
  喜宝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媳妇和朋友们在不断催促。
  他只是又憨憨地回一句,亚布吉—白那——正走着呢。
  离开时,他认真关好栅栏门,还不忘跑去叫醒那位在不远处旧房中酣睡或醉酒的老汉,叮嘱几句。他是个很有心的小伙子。
  当喜宝从我们车上下来,向镇上小饭馆飞步跑去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念:他何尝不是祖先冥冥中安排来接待我们,“渡”我们祭拜的使者?八百年后,尽管来迟,但民族的优秀精神一直在代代传承。
  那个飞奔的身影,如雄鹰在展翅。我已看见海饮狂歌的祖先豪迈。
  额尔古纳河这岸,古风依然;历史的后院,守护者的雄风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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