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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刘德天以金子般的心呵护着黑嘴鸥，使这一世界濒危鸟种免遭绝户，其数量从2000只增至12000只。一个人拯救了一种物种，壮哉，德天!
我和刘德天缘于黑嘴鸥，相识已数十年。我把德天折叠成“第2001只黑嘴鸥”在记忆里存档。10年后，央视以“3001只黑嘴鸥”为题宣传他护鸟。其意义在于，因为10年前全球黑嘴鸥只剩下2000只了，若没有德天为黑嘴鸥的生存鼓与呼，那今天黑嘴鸥的现状必定是残酷的。一晃十几年过去，现在世界上已有黑嘴鸥12000只……
我因此约来德天到沈阳我家再次访他，德天守时赴约。这位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会长，世界第一位报道黑嘴鸥繁殖地的记者，我的老朋友，碰面先碰酒，这次他喝的少之又少，一杯青岛淡爽后，索性闭嘴，追问，他尿里多糖。说起保护黑嘴鸥，他竟摇头，双手交织在胸前做翅膀展飞状，何故?一是哭已不够劲，惨烈得挺不住，他曾跑到爱鹤仙女许淑娟坟前嚎哭一次，回来后索性又到长江哭一晚，结果，流出的竟是浓血。我跟德天是兄弟，我双手举杯，高过头顶，我说，德天，我敬你一杯，我仰望你。
德天文笔硬，说跟黑嘴鸥结缘就能结下生死缘。十几年前的一天，有人跟他多一嘴，说香港有两个人要来盘锦，行踪不明，德天以为抓到“香港回归”的好素材，索性停下手头工作等待。人来了，一男一女，没谈回归大计，却一头扎进湿地，德天背着相机跟出篇大文章。他们是来环保的，寻找一种神奇之鸥，德天要破解这个问号。当黑嘴鸥在天空嘎嘎惊叫时，这两人乐疯了，舞之蹈之，从此，德天知道黑嘴鸥就是他们所寻的神奇之鸥，是目前世界上现存的44种鸥类中濒临灭绝的鸥类之一，全球仅存今天这飞出来的黑嘴鸥是苇丛中的猎枪逼的。那男的不知其故，找到德天拉过他的手，用生硬的普通话喊叫：“我是国际鸟类专家叫梅伟义，我找黑嘴鸥快找疯了，我找到了，我这个专家配当了……”
德天兴奋，但他丝毫不敢“OK”，客人离开，他留下来，掏出小本，查找黑嘴鸥的窝穴，查来查去，德天认同了盘锦是黑嘴鸥最大的繁殖地一说，因为在他的小本子上，活跃在盘锦的黑嘴鸥约有1500只。德天无眠，绕着辽河西岸那片2.8平方公里的南小河湿地到处转，如果说盘锦是“中国黑嘴鸥之乡”，那么拥有地球50％数量的南小河那些由碱蓬草蓄成的鸟窝儿就是黑嘴鸥的热炕头。德天心中环保的冲锋号已吹响，德天握紧手中的钢笔，心里说：伙计，你就是我的手中枪。德天半夜回到家，睡意全无，60平米的房子，他一动便要惊扰家人，于是他搬块面板放在厕所的水池上，疾笔一宿，写出长篇通讯，在《盘锦日报》打响了保护黑嘴鸥的第一枪。
德天的心火在燃烧，他到处搜罗有关黑嘴鸥的资料，不学不知道，一学心开窍，德天意识到，保护黑嘴鸥大于天。地球生态系统俨然一张网，每一个物种都是网上一个结，每一物种的消亡，都将破坏这张网的完整。其实德天不是闲著无事，他脑瓜灵光，上世纪90年代初，德天也下海了，到海南搞房地产，没呆足半年，黑嘴鸥就到他梦里嘎嘎惊叫了，他吓出一脸汗，茶饭无思几天，挂帆上岸。一回到家，脚不沾地，就跑到大湿地，巴望着飞来飞去的黑嘴鸥。那天他抓拍到许多好镜头，高兴之余，回家后想冲洗，发现竟没上胶卷。常人会发火，德天却哭了，一撂几年，这是黑嘴鸥挑自己理了。德天连夜骑自行车来到湿地，半夜启程，黎明抵达，他静坐在红碱草边等太阳。黑嘴鸥比太阳早到，它们围着德天起舞，嘎嘎欢歌，等德天相机里的胶卷都照完了，黑嘴鸥方离去。再看照片，神了，黑嘴鸥不是飞就是落，欲落的地方，是待哺的小黑头。这张照片，我认定是德天独“厚”，是黑嘴鸥相送，可遇不可求，是德天的造化。科学认证，盘锦果然是世界上黑嘴鸥最大的繁殖地，起飞之源。德天耸耸肩膀，跺下脚，一头扎进湿地，德天哼唱“祝你平安”，有模有样尽起黑嘴鸥兄弟的义务。
小曲好唱口难开。南小河是黑嘴鸥的栖息地，它们在此生儿育女，也在此作为起步点飞向世界。德天读懂南小河后，白天守护，夜晚写稿。
文章不断发出来，有些人醒了，有些人更醉，以前，市面上黑嘴鸥五元一只，文章发表后，上涨到十元一只。这可急死了德天，他曾有过一个月消失的记录，一个人隐身湿地，抓东抓西，拍到一撂死鸟照片，另有一批枪杀黑嘴鸥的弹头。面对此，权威人士发怒了，欲以血还血，但一时找不到对策，于是，关心黑嘴鸥命运的人士一批批隐退，阵地上，只有德天独把红旗旗不湿。
但德天心在流泪，一个人想保住一种濒危的鸟，难过登蜀道。德天一度恨自己身单力薄，要是自己有能力，南小河不能因为拓海养鱼育虾一下子害死2000只黑嘴鸥，幼鸥不能—下子闭眼800只，窝穴不能一下子被踩得稀八烂，要是自己有能力，温州某地另一处黑嘴鸥繁殖地，不能因为修河坝而逼迫黑嘴鸥背井离家……
他绕道福建，而山东而浙江而……归来时，忧心更重，盘锦大，大不过中国，中国大，大不过全球，黑嘴鸥是候鸟，A地不护鸟，B地护鸟白搭，黑嘴鸥依然迟早会绝种。
南小河靠海，动点心思就有钱赚，所以打其主意的人云集，最初是想打海滩的主意。海退了，大海赏给人类的鱼鳖虾蟹该归家归户了，但德天不许，这是黑嘴鸥的口粮，不能动。此举遭到众人反对，好在保护区跟进一步，海滩不能动。但有些人想开海滩从中渔利，保护区挡也挡不住。德天急眼了，他带几个同行，日夜守在此，单等那个抓泥机机头高扬，然后抓着现形，明日便见报。见报是给护鸟输血，造血才能从根上治病。德天迅速将自己的想法写成文字，递到环保意识相当浓烈的市领导手中，领导原则上同意成立盘锦黑嘴鸥协会，钱、人、房自己出。德天奔走相告，终于拉进几个“死党”，其一是妻子。妻子原本就跟德天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本想消消停停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但看过德天拍回的黑嘴鸥照片，心生怜悯，点头默许。不料，德天越闹越大，起了照办了会，她觉得有点鸟大人小，不太高兴了，但慈心叫她明白，德天的事儿她不管为妙。
德天得寸进尺，天天不归家不算，还择机向妻子讨钱，一来二去，有钱可讨，没钱必问一二，一问，知内情，妻子火山爆发了，欲与德天离婚。此类事端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德天写血书做罢：第二次，血淡如水，不好使，要协会还是要老婆，变成德天眼前一个必越之坎，无眠之夜，德天向市领导写信，信写有1万字，黎明前修改到100字，然后递上去。德天得到好消息，协会得到领导同意，给人给钱，暂时没房，德天乐得一个人，单单的走进大苇荡，嚎唱，半夜方归，幸好没碰上狼。
德天用上级指示，温暖了妻子，然后便是那漫长的等待，等来的是领受这个任务的人一路跑官，跑到外地去了，留给德天心冷如雪，德天一人爱鸟全家伸援手，妻子无偿为工作守摊，儿子在外地经商，刚见一星半点利，便寄给德天。目的，购越野车。
儿子的越野车，让德天有惊无险了N次。其一，带北京记者深入湿地，车在半路抛锚，一头扎进河塘，德天 双手合十，认定必死无疑，但水灌满了车厢，人却一个个从倒扣的车门中撤离出了。又一次，德天带人驱车到湿地，突然雨降如蛇，来者叹口气，欲归，德天也叹息，吹响跟牧童所学牧笛，天转晴，路转宽，黑嘴鸥当空起舞，一片云彩当空解散。
2004年经德天努力，促成相关部门成立了南小河站，黑嘴鸥当年增加3000只，这个数字像金色阳光温暖了爱乌人的心。
对所取得的成绩，德天根本笑不出来，反而双眼舍泪，他对黑嘴鸥爱得太深沉了，每思及此他便想到黑嘴鸥在他乡的厄运，想到护鸟之难。
我劝他别着急上火，一步步来。他说，你不是我，你理解不了，要不，你跟我走一趟。
不来不知道，有些事真神，我跟德天走进湿地，根本不见黑嘴鸥影子，但德天踏踏的脚步一响，加上他那五音不全的哼唱，呼啦啦，天上出彩霞了，黑嘴鸥少说也有十几只一起飞舞。德天仰天眯眼看不够，这一看便是半天，我肚子叫了，但德天不愿挪步……
话题重又回到成立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上。德天一心想把协会做大做强，吃尽单枪匹马独斗苦的德天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将协会鼓捣出眉目了，中央副部级领导也请来了，但就在德天掏自己腰包布置会场，离开会仅有半小时时，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故大闹会场，吓得德天满脸冒汗，不是怕，是怕会场被搅，黑嘴鸥跟着遭殃。德天将那人生生用身体挤出会场，陪尽笑脸。那天会议开得阳光明媚，但那夜德天一夜未眠，咬咬牙决定跟打交道的人动用生态智慧，这个智慧我不能细写，粗线长摆几件事吧。德天护鸟离开钱玩不转，但哪儿来钱，跟谁要钱?为改良黑嘴鸥生存环境，在北京开会期间，他趁上厕所跟国家环保部领导打照面之机，张口要钱，领导皱眉，问其要多少，德天伸出两个指头，对方问：20万?德天摇头，一笑，两万。钱一到手，德天就彻夜策划将这两万元钱花在刀刃上，在湿地保护区大张旗鼓开表彰会，对保护黑嘴鸥有功人员，一人高奖5000。某官员对德天有心结，不愿到会，但迫于形势只好来了。可来后竟将高竖在湿地上挂会标的竹杆一脚踹短半截，好个德天依然笑脸相陪。
但更大的灾难降临到黑嘴鸥头上了：如果不能有效阻拦开海捞钱人的欲望，黑嘴鸥的惨剧还会发生。德天不敢离开湿地，他坐在苍茫的湿地尽头，想痛哭一晚，但一滴泪也没流出来。德天的头发一夜变白，甚而潇潇落雪，他护鸟的脚步沉重而急速，像跟谁赛跑。妻子发现德天睡眠过少，就跟踪他，怕他魔症，要说妻子担心也不多余，那一段时间，德天嘴唇像被万能胶粘死了，整天无话，妻子跟他讲话，他只是抬脸听，那表情不哭不笑。妻子发现，德天双眉出奇地黑，有天早晨德天两只胳膊摆出黑嘴鸥飞翔状，仿佛上苍派遣的黑嘴鸥使者。好在德天豁出去了，敢跟赖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同时他施展的生态智慧每每得逞，七扭八拐，德天阻止了黑嘴鸥悲剧的发生，他的协会也进了市环保局大擘，会员多达2万人，自愿者十几人。协会现在有模有样，徍头巷尾传着这么一句顺口溜：办着鸟事儿，找德天。
三
德天自嘲：我有翅膀我怕谁，遇事进京，找乌友。
其实德天爱鸟，起始丹顶鹤，那时，盘锦人在外头最有吹头的便是我家是鹤乡。当然中国鹤乡很多。丹顶鹤美而忧伤，体积也比黑嘴鸥大，赢得人心要比黑嘴鸥占俏，况且中国有千百年的鹤文化打底。1986年德天就写出了报道《仙鹤的故事》，使丹顶鹤家喻户晓，继而他又口诛笔伐，写文章披露不合理开发建设，保住丹顶鹤3万亩繁殖地，而黑嘴鸥2000亩觅食地恰在此区域，得以庇护。与丹顶鹤相比，黑嘴鸥体小头黑深藏，像鸟家族的弱势群体。德天便将心思更多放在黑嘴鸥身上。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成立以后，世界自然基金会鸟类专家梅伟义说：“为保护一种鸟类成立的专门组织在全世界也是首例。”清华大学王名教授经调研指出，这是中国在生态保护方面的第一家。德天大受鼓舞，协会现已拥有八家会员单位。好风凭借力，十年前，盘锦要评市鸟，德天心中激起千层浪。一次评委开会，德天私下跟人家沟通，最后终于打动几位评委，在选择市鸟上给黑嘴鸥争来一席之地，无奈，丹顶鹤压倒多数占上峰。德天茶饭不思，终在高人指点之下，得出两全其美之策，那就是，选择两种鸟当市鸟，理由是，谁规定只选一种市鸟?且丹顶鹤并非盘锦一个家乡。评委一再聚，为此争闹不休，结果，多票通过，市鸟有二，黑嘴鸥占其一。德天乐得一个人喝掉两瓶鹤乡王，醉得不省人事。
四
携带一颗德性之心，扬善之念，德天最近两年一攒点钱就到外头跑，走在路上，心中只想拯救黑嘴鸥，遇事只要跟黑嘴鸥有关，他都尽量到场鼓与呼。德天在温州某地发现一处黑嘴鸥繁殖地，正在修坝战役中消亡，德天录下片子，送给央视。
一次旅行之途，他累病在旅馆的床上，一个宿友给他开个秘方，叫他自己找乐趣解忧。秘方是，每天面壁，笑5分钟。他试过，疗效一般，病一好事一多，他就中断了练习。最近根据黑嘴鸥在世界分布情况，他打算成立一个全球性的黑嘴鸥保护协会，德天跟我谈及此，我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茫然。他居住的盘锦，有片世界著名湿地，这让记者的德天得天独厚，慈善的心愿跟黑嘴鸥一拍即合，从而打开了一扇保护鸟类王国的天窗，天暖了鸟来，天凉了鸟飞，被猎人枪杀了，就埋进湿地，就这样，远远的大海越来越近，跟人的贪婪接轨。有人称德天是黑嘴鸥之父之父母之教父之保护神，德天心知肚明，他只当得起黑嘴鸥的兄弟，兄大比父。晚上睡不着，德天仰望满天星，祈愿黑嘴鸥跟人一样，能白天头顶颗太阳，夜晚有颗星星陪。因此德天朝拜星星，他求每颗星看在他年保护黑嘴鸥的面子上，在天上替他照顾好黑嘴鸥，每颗星带着一只黑嘴鸥，慢慢长大慢慢飞。
德天仰望星星，我们仰望德天。天一亮，太阳一出来，德天又要出发去呵护那12000只黑嘴鸥了……
我和刘德天缘于黑嘴鸥，相识已数十年。我把德天折叠成“第2001只黑嘴鸥”在记忆里存档。10年后，央视以“3001只黑嘴鸥”为题宣传他护鸟。其意义在于，因为10年前全球黑嘴鸥只剩下2000只了，若没有德天为黑嘴鸥的生存鼓与呼，那今天黑嘴鸥的现状必定是残酷的。一晃十几年过去，现在世界上已有黑嘴鸥12000只……
我因此约来德天到沈阳我家再次访他，德天守时赴约。这位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会长，世界第一位报道黑嘴鸥繁殖地的记者，我的老朋友，碰面先碰酒，这次他喝的少之又少，一杯青岛淡爽后，索性闭嘴，追问，他尿里多糖。说起保护黑嘴鸥，他竟摇头，双手交织在胸前做翅膀展飞状，何故?一是哭已不够劲，惨烈得挺不住，他曾跑到爱鹤仙女许淑娟坟前嚎哭一次，回来后索性又到长江哭一晚，结果，流出的竟是浓血。我跟德天是兄弟，我双手举杯，高过头顶，我说，德天，我敬你一杯，我仰望你。
德天文笔硬，说跟黑嘴鸥结缘就能结下生死缘。十几年前的一天，有人跟他多一嘴，说香港有两个人要来盘锦，行踪不明，德天以为抓到“香港回归”的好素材，索性停下手头工作等待。人来了，一男一女，没谈回归大计，却一头扎进湿地，德天背着相机跟出篇大文章。他们是来环保的，寻找一种神奇之鸥，德天要破解这个问号。当黑嘴鸥在天空嘎嘎惊叫时，这两人乐疯了，舞之蹈之，从此，德天知道黑嘴鸥就是他们所寻的神奇之鸥，是目前世界上现存的44种鸥类中濒临灭绝的鸥类之一，全球仅存今天这飞出来的黑嘴鸥是苇丛中的猎枪逼的。那男的不知其故，找到德天拉过他的手，用生硬的普通话喊叫：“我是国际鸟类专家叫梅伟义，我找黑嘴鸥快找疯了，我找到了，我这个专家配当了……”
德天兴奋，但他丝毫不敢“OK”，客人离开，他留下来，掏出小本，查找黑嘴鸥的窝穴，查来查去，德天认同了盘锦是黑嘴鸥最大的繁殖地一说，因为在他的小本子上，活跃在盘锦的黑嘴鸥约有1500只。德天无眠，绕着辽河西岸那片2.8平方公里的南小河湿地到处转，如果说盘锦是“中国黑嘴鸥之乡”，那么拥有地球50％数量的南小河那些由碱蓬草蓄成的鸟窝儿就是黑嘴鸥的热炕头。德天心中环保的冲锋号已吹响，德天握紧手中的钢笔，心里说：伙计，你就是我的手中枪。德天半夜回到家，睡意全无，60平米的房子，他一动便要惊扰家人，于是他搬块面板放在厕所的水池上，疾笔一宿，写出长篇通讯，在《盘锦日报》打响了保护黑嘴鸥的第一枪。
德天的心火在燃烧，他到处搜罗有关黑嘴鸥的资料，不学不知道，一学心开窍，德天意识到，保护黑嘴鸥大于天。地球生态系统俨然一张网，每一个物种都是网上一个结，每一物种的消亡，都将破坏这张网的完整。其实德天不是闲著无事，他脑瓜灵光，上世纪90年代初，德天也下海了，到海南搞房地产，没呆足半年，黑嘴鸥就到他梦里嘎嘎惊叫了，他吓出一脸汗，茶饭无思几天，挂帆上岸。一回到家，脚不沾地，就跑到大湿地，巴望着飞来飞去的黑嘴鸥。那天他抓拍到许多好镜头，高兴之余，回家后想冲洗，发现竟没上胶卷。常人会发火，德天却哭了，一撂几年，这是黑嘴鸥挑自己理了。德天连夜骑自行车来到湿地，半夜启程，黎明抵达，他静坐在红碱草边等太阳。黑嘴鸥比太阳早到，它们围着德天起舞，嘎嘎欢歌，等德天相机里的胶卷都照完了，黑嘴鸥方离去。再看照片，神了，黑嘴鸥不是飞就是落，欲落的地方，是待哺的小黑头。这张照片，我认定是德天独“厚”，是黑嘴鸥相送，可遇不可求，是德天的造化。科学认证，盘锦果然是世界上黑嘴鸥最大的繁殖地，起飞之源。德天耸耸肩膀，跺下脚，一头扎进湿地，德天哼唱“祝你平安”，有模有样尽起黑嘴鸥兄弟的义务。
小曲好唱口难开。南小河是黑嘴鸥的栖息地，它们在此生儿育女，也在此作为起步点飞向世界。德天读懂南小河后，白天守护，夜晚写稿。
文章不断发出来，有些人醒了，有些人更醉，以前，市面上黑嘴鸥五元一只，文章发表后，上涨到十元一只。这可急死了德天，他曾有过一个月消失的记录，一个人隐身湿地，抓东抓西，拍到一撂死鸟照片，另有一批枪杀黑嘴鸥的弹头。面对此，权威人士发怒了，欲以血还血，但一时找不到对策，于是，关心黑嘴鸥命运的人士一批批隐退，阵地上，只有德天独把红旗旗不湿。
但德天心在流泪，一个人想保住一种濒危的鸟，难过登蜀道。德天一度恨自己身单力薄，要是自己有能力，南小河不能因为拓海养鱼育虾一下子害死2000只黑嘴鸥，幼鸥不能—下子闭眼800只，窝穴不能一下子被踩得稀八烂，要是自己有能力，温州某地另一处黑嘴鸥繁殖地，不能因为修河坝而逼迫黑嘴鸥背井离家……
他绕道福建，而山东而浙江而……归来时，忧心更重，盘锦大，大不过中国，中国大，大不过全球，黑嘴鸥是候鸟，A地不护鸟，B地护鸟白搭，黑嘴鸥依然迟早会绝种。
南小河靠海，动点心思就有钱赚，所以打其主意的人云集，最初是想打海滩的主意。海退了，大海赏给人类的鱼鳖虾蟹该归家归户了，但德天不许，这是黑嘴鸥的口粮，不能动。此举遭到众人反对，好在保护区跟进一步，海滩不能动。但有些人想开海滩从中渔利，保护区挡也挡不住。德天急眼了，他带几个同行，日夜守在此，单等那个抓泥机机头高扬，然后抓着现形，明日便见报。见报是给护鸟输血，造血才能从根上治病。德天迅速将自己的想法写成文字，递到环保意识相当浓烈的市领导手中，领导原则上同意成立盘锦黑嘴鸥协会，钱、人、房自己出。德天奔走相告，终于拉进几个“死党”，其一是妻子。妻子原本就跟德天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本想消消停停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但看过德天拍回的黑嘴鸥照片，心生怜悯，点头默许。不料，德天越闹越大，起了照办了会，她觉得有点鸟大人小，不太高兴了，但慈心叫她明白，德天的事儿她不管为妙。
德天得寸进尺，天天不归家不算，还择机向妻子讨钱，一来二去，有钱可讨，没钱必问一二，一问，知内情，妻子火山爆发了，欲与德天离婚。此类事端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德天写血书做罢：第二次，血淡如水，不好使，要协会还是要老婆，变成德天眼前一个必越之坎，无眠之夜，德天向市领导写信，信写有1万字，黎明前修改到100字，然后递上去。德天得到好消息，协会得到领导同意，给人给钱，暂时没房，德天乐得一个人，单单的走进大苇荡，嚎唱，半夜方归，幸好没碰上狼。
德天用上级指示，温暖了妻子，然后便是那漫长的等待，等来的是领受这个任务的人一路跑官，跑到外地去了，留给德天心冷如雪，德天一人爱鸟全家伸援手，妻子无偿为工作守摊，儿子在外地经商，刚见一星半点利，便寄给德天。目的，购越野车。
儿子的越野车，让德天有惊无险了N次。其一，带北京记者深入湿地，车在半路抛锚，一头扎进河塘，德天 双手合十，认定必死无疑，但水灌满了车厢，人却一个个从倒扣的车门中撤离出了。又一次，德天带人驱车到湿地，突然雨降如蛇，来者叹口气，欲归，德天也叹息，吹响跟牧童所学牧笛，天转晴，路转宽，黑嘴鸥当空起舞，一片云彩当空解散。
2004年经德天努力，促成相关部门成立了南小河站，黑嘴鸥当年增加3000只，这个数字像金色阳光温暖了爱乌人的心。
对所取得的成绩，德天根本笑不出来，反而双眼舍泪，他对黑嘴鸥爱得太深沉了，每思及此他便想到黑嘴鸥在他乡的厄运，想到护鸟之难。
我劝他别着急上火，一步步来。他说，你不是我，你理解不了，要不，你跟我走一趟。
不来不知道，有些事真神，我跟德天走进湿地，根本不见黑嘴鸥影子，但德天踏踏的脚步一响，加上他那五音不全的哼唱，呼啦啦，天上出彩霞了，黑嘴鸥少说也有十几只一起飞舞。德天仰天眯眼看不够，这一看便是半天，我肚子叫了，但德天不愿挪步……
话题重又回到成立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上。德天一心想把协会做大做强，吃尽单枪匹马独斗苦的德天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将协会鼓捣出眉目了，中央副部级领导也请来了，但就在德天掏自己腰包布置会场，离开会仅有半小时时，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故大闹会场，吓得德天满脸冒汗，不是怕，是怕会场被搅，黑嘴鸥跟着遭殃。德天将那人生生用身体挤出会场，陪尽笑脸。那天会议开得阳光明媚，但那夜德天一夜未眠，咬咬牙决定跟打交道的人动用生态智慧，这个智慧我不能细写，粗线长摆几件事吧。德天护鸟离开钱玩不转，但哪儿来钱，跟谁要钱?为改良黑嘴鸥生存环境，在北京开会期间，他趁上厕所跟国家环保部领导打照面之机，张口要钱，领导皱眉，问其要多少，德天伸出两个指头，对方问：20万?德天摇头，一笑，两万。钱一到手，德天就彻夜策划将这两万元钱花在刀刃上，在湿地保护区大张旗鼓开表彰会，对保护黑嘴鸥有功人员，一人高奖5000。某官员对德天有心结，不愿到会，但迫于形势只好来了。可来后竟将高竖在湿地上挂会标的竹杆一脚踹短半截，好个德天依然笑脸相陪。
但更大的灾难降临到黑嘴鸥头上了：如果不能有效阻拦开海捞钱人的欲望，黑嘴鸥的惨剧还会发生。德天不敢离开湿地，他坐在苍茫的湿地尽头，想痛哭一晚，但一滴泪也没流出来。德天的头发一夜变白，甚而潇潇落雪，他护鸟的脚步沉重而急速，像跟谁赛跑。妻子发现德天睡眠过少，就跟踪他，怕他魔症，要说妻子担心也不多余，那一段时间，德天嘴唇像被万能胶粘死了，整天无话，妻子跟他讲话，他只是抬脸听，那表情不哭不笑。妻子发现，德天双眉出奇地黑，有天早晨德天两只胳膊摆出黑嘴鸥飞翔状，仿佛上苍派遣的黑嘴鸥使者。好在德天豁出去了，敢跟赖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同时他施展的生态智慧每每得逞，七扭八拐，德天阻止了黑嘴鸥悲剧的发生，他的协会也进了市环保局大擘，会员多达2万人，自愿者十几人。协会现在有模有样，徍头巷尾传着这么一句顺口溜：办着鸟事儿，找德天。
三
德天自嘲：我有翅膀我怕谁，遇事进京，找乌友。
其实德天爱鸟，起始丹顶鹤，那时，盘锦人在外头最有吹头的便是我家是鹤乡。当然中国鹤乡很多。丹顶鹤美而忧伤，体积也比黑嘴鸥大，赢得人心要比黑嘴鸥占俏，况且中国有千百年的鹤文化打底。1986年德天就写出了报道《仙鹤的故事》，使丹顶鹤家喻户晓，继而他又口诛笔伐，写文章披露不合理开发建设，保住丹顶鹤3万亩繁殖地，而黑嘴鸥2000亩觅食地恰在此区域，得以庇护。与丹顶鹤相比，黑嘴鸥体小头黑深藏，像鸟家族的弱势群体。德天便将心思更多放在黑嘴鸥身上。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成立以后，世界自然基金会鸟类专家梅伟义说：“为保护一种鸟类成立的专门组织在全世界也是首例。”清华大学王名教授经调研指出，这是中国在生态保护方面的第一家。德天大受鼓舞，协会现已拥有八家会员单位。好风凭借力，十年前，盘锦要评市鸟，德天心中激起千层浪。一次评委开会，德天私下跟人家沟通，最后终于打动几位评委，在选择市鸟上给黑嘴鸥争来一席之地，无奈，丹顶鹤压倒多数占上峰。德天茶饭不思，终在高人指点之下，得出两全其美之策，那就是，选择两种鸟当市鸟，理由是，谁规定只选一种市鸟?且丹顶鹤并非盘锦一个家乡。评委一再聚，为此争闹不休，结果，多票通过，市鸟有二，黑嘴鸥占其一。德天乐得一个人喝掉两瓶鹤乡王，醉得不省人事。
四
携带一颗德性之心，扬善之念，德天最近两年一攒点钱就到外头跑，走在路上，心中只想拯救黑嘴鸥，遇事只要跟黑嘴鸥有关，他都尽量到场鼓与呼。德天在温州某地发现一处黑嘴鸥繁殖地，正在修坝战役中消亡，德天录下片子，送给央视。
一次旅行之途，他累病在旅馆的床上，一个宿友给他开个秘方，叫他自己找乐趣解忧。秘方是，每天面壁，笑5分钟。他试过，疗效一般，病一好事一多，他就中断了练习。最近根据黑嘴鸥在世界分布情况，他打算成立一个全球性的黑嘴鸥保护协会，德天跟我谈及此，我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茫然。他居住的盘锦，有片世界著名湿地，这让记者的德天得天独厚，慈善的心愿跟黑嘴鸥一拍即合，从而打开了一扇保护鸟类王国的天窗，天暖了鸟来，天凉了鸟飞，被猎人枪杀了，就埋进湿地，就这样，远远的大海越来越近，跟人的贪婪接轨。有人称德天是黑嘴鸥之父之父母之教父之保护神，德天心知肚明，他只当得起黑嘴鸥的兄弟，兄大比父。晚上睡不着，德天仰望满天星，祈愿黑嘴鸥跟人一样，能白天头顶颗太阳，夜晚有颗星星陪。因此德天朝拜星星，他求每颗星看在他年保护黑嘴鸥的面子上，在天上替他照顾好黑嘴鸥，每颗星带着一只黑嘴鸥，慢慢长大慢慢飞。
德天仰望星星，我们仰望德天。天一亮，太阳一出来，德天又要出发去呵护那12000只黑嘴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