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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西子
“姐姐就是开婚介所的,职业红娘,姐姐什么男人搞不到……”
洛丝恬说得很形象,我现在就像一只春天里喵喵叫的猫,妖娆妩媚楚楚可怜。所以当接到楚子晴的电话后,我迅速梳妆打扮,破天荒地出现在周末12点之前的人来人往之中。
我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楚子晴那小得可怜的婚介所,我简要地嘲笑了一番整个婚介所的STYLE,和楚子晴迅速地叙旧闲谈一番,立即切入主题。我一边兴致勃勃地翻阅着楚子晴精挑细选的所谓优质男士的登记表,一边感叹这天底下贱男人居多,好男人难求。就在我漫不经心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张字迹优雅的登记表,空白的照片栏边上工整地写着一个好听的名字—“顾西子”,没预感没缘由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三个字。
我指着这张表对楚子晴笑得一脸灿烂,讲得斩钉截铁,这名字好听,就这个了。
楚子晴拍着我的头笑得一脸无奈,你这姑娘干什么都不着调,相亲也这么不着调,这人刚报名照片都没来得及送,你就凭你的文学嗅觉看上人家了,这是相亲,苏小小,你认真点。
我做撒娇状,摇着楚子晴的胳膊大叫,人家就要顾西子嘛,顾西子,顾西子,就是要顾西子。
“嗯,好,我准了,我跟你。”我的背后突然一阵冷汗,还没来得及收住撒嬌的表情,就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站在门口的男子,在上午十点背光的太阳下,看不清样子,看不见表情,落进我眼睛里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
“我是回来送照片的,看来,用不着了。”
楚子晴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可是我还是假装镇定地走到门口,唇角上扬,眯起眼睛,阳光里,看清楚了他白净的脸庞,细长的眉眼,嘴唇很厚很性感。
“顾西子是吗,好,我相上你了。”
(二)洛丝恬
午后的咖啡馆,洛丝恬笑起来的样子很幸福。她喋喋不休地跟我讲她与楚楠天之间的种种,如果不是我提醒她顾西子来了,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顾西子穿着格子衬衣,休闲裤,他微笑着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依然是有些背光。
我说:“洛丝恬,这就是顾西子,名字好听吧。”
洛丝恬似乎是一惊,头抬的幅度有些夸张,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惊讶,她微微眯起眼睛。
我似乎听见两个人的喉咙里都发出一些声音,又瞬间消失。
洛丝恬接过顾西子递过去的钞票,数起来几乎能听到吧嗒吧嗒的声音。我用手挡住半边脸避开顾西子的目光,玩笑道:“和着你们姐妹俩就这么把我卖了……”
洛丝恬眯起眼睛对我笑,神情诡异。落地玻璃窗外的蓝色轿车突然发出不耐烦的鸣笛。即使隔着一整条马路的阳光和人潮,我似乎也看到了楚楠天嘲笑和不耐烦的样子。
“得,催我了,我拿钱走人。”洛丝恬笑起来弯出暧昧的月牙眼,意味深长地掠过我和顾西子的脸,突然定在我的眼睛里给我一个严肃的定格。
“苏小小,你给我正儿八经的。”
看着她妖娆的背影一晃一晃消失在阳光下走进不远处的蓝色轿车。我也曾坐在上面看过这个城市无数的阳光霓虹,脱了鞋子,放轰隆隆的摇滚来听,楚楠天也曾在上面对我哭过,笑过,讲过心事,拥抱过。
某个下大雨的夜晚,洛丝恬坐在我家楼下失魂落魄冲上来抱住下车的我号啕大哭,泪水雨水鼻涕统统流进我的脖子里,顺着血管的纹路蔓延到了我的心脏。世界有一瞬间安静地停止,我看到撑着黑色雨伞在我们头顶的楚楠天的眼睛,焦距没有丝毫的偏离,他亦读懂了洛丝恬的唇语:苏小小,我失恋了,我要死了。
他心疼而痛苦的样子让我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之后,结局还是来了。
那天之后,蓝色小轿车里总是挤着三个人,我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苏小小,你把我当空气吗?”
回忆终于戛然而止,我突然脱口而出,“谢谢你,顾西子。”
“苏小小,你正儿八经的,我们恋爱吧。”
那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每天每时每刻到处都发生着玩笑,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就像拍卖行里锤声落定一切不能更改的感觉,我重重地拍了桌子,大喊:“好!”
顾西子的眉头突然就松了。他喃喃道:“苏小小,我想我们都疯了。”
由于我拍桌子的一声怒吼,整个咖啡馆里顾客目光的聚焦点,几乎能将我们点燃,我突然分不清楚,我连累了这个叫做顾西子的男人,这是结局还是另一个开始。
“顾西子,陪我喝几杯吧。”我的眉毛有轻微的轻佻。
(三)楚楠天
忘记了是喝了多少杯“火焰”,还是也喝了“蓝灵”,我只记得调酒师手腕上闪闪发亮的银环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连成一片微弱的光芒,我的意识就轰然坍塌了下去。
春天的深夜,旅店房间坏掉的窗户在躁动的风中吱吱作响。顾西子的手指不合时宜的冰凉,而我的身体滚烫,那种清冷的温度拨开蕾丝游走在我的皮肤上,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地心流淌过河流的声音。
酒精随着巅峰的终结在我们的身体里似乎一下子蒸发干净,然后我的泪,便如雨落。
“楚楠天,是谁?”
顾西子在我的胸口说出的这个名字,一下子穿透我的层层筋骨和血脉直达心底。我想,我刚才还是不能抑制地叫出了这三个字。
楚楠天,那曾是我多么深刻的寂寞的爱。相识整整十年,从没有预感的第一眼,他便不由分说地种在我的心里一个印象,生根蔓延,左右了我整个青春的爱恋。
他与我要好,依赖我,信任我。我们在漫长的成长里长久的陪伴,他与我牵手的时候如同一个人的左手拉着右手,拥抱我的时候心里永远波澜不惊,漫长的十年,他从不曾爱上过我。
在他对着我微微一笑的年少的午后,我便知道,他想要认识的是,我身边与我最要好的女子,洛丝恬。
然而,爱,却常常是一个人寂寞的幻觉,另一个人并不一定刚刚好沦陷。
后来的时光,我们各自长大,毕业,上大学,去另外一个城市,毕业,又回到原地。我陪着楚楠天看着洛丝恬身边换过一个又一个英俊的男子,我接住了他的伤心,而我的伤心便落进空气里,一年又一年心就结出坚硬的茧,不动声色,波澜不惊。我们一起喝酒、旅行、逛街、看电影,借宿在彼此家中,却一直不能彼此相爱,以朋友的身份,相安无事。
这漫长的十年,我守着自己的爱,看着楚楠天如何痛苦地守住了他对洛丝恬的爱,没有人看出我的心思。到最后,我几乎以为自己也忘记了,我以为我们只是,最要好的朋友。
直到结局开始的那个雨夜,我活生生地把失魂落魄的洛丝恬带进了楚楠天的生活里,我把十年里我用心呵护,捧在手心的楚楠天,已经长成出色的男子,交还给了洛丝恬。
我跟顾西子讲着这些,黑暗里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意识渐渐模糊,我们拥抱着沉沉睡去,在他的怀抱里,我突然觉得我的寂寞好像抓住了一根稻草,心里红肿的疼痛,有丝丝凉意散去,世界一片安宁。
(四)楚子晴
于是,我开始跟顾西子谈恋爱。
有些黑暗的夜里,在那些缠绵过后,或者沉睡的梦中,我还是会喊出楚楠天的名字,顾西子会温柔地用手掌捂住我的眼睛,眼泪在他手心无声地蒸发,我的对不起没讲完,他的唇就会迎上来,他的颤抖,激烈和竭尽全力,把我的寂寞包围得结结实实,他常常讲,苏小小,虽然十年很漫长,可是终有一天我会代替你的十年,你会爱上我。
我无言以对,内心充满隐忍不住的心疼和愧疚,紧紧抱着他,有些时候,就是抱住了我的全世界。
我们像所有的情侣一样,逛街、约会、亲昵、吵架,时间越过去一些,我心里的幸福就漫过寂寞一些,往事好像一点点沉淀在了时光里,心在踏实的生活里渐渐平静下来。
夏天开始的时候,顾西子开始常常出差,在一些城市来来回回,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会把一切给我准备好,而他回来的时候常常失神又显得疲惫。他讲,他要为了把我娶回家努力赚更多的钱,然而有的时候背过身去又能听到微弱的叹息。虽然我的嘴上总是逞强,讲着,才不要嫁给你,但是心里开始有了踏实的温暖,即使带着丝丝不安。
当我真的爱上了这份最初因为寂寞而开始的爱情,离不开这个曾经只是我的稻草的男人的时候,楚楠天又一次出现了,换了不同的角色,带来的却是同样的绝望。
他和洛丝恬脸色凝重,风风火火地就从家里把我拉上车子。楚楠天开车的时候,手指有微微的颤抖,洛丝恬欲言又止的神情令我不安,他们只是讲,到了你就知道了。
后来,我就看见,顾西子趴在楚子晴的病床边睡得酣然,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悬在半空中的吊瓶在安静的病房中,滴答的撞击声一声一声敲打着我的心脏。
顾西子,明明是说,去出差了……我的眼泪没来得及掉下来,洛丝恬讲,第一次见顾西子她就想起她曾经在楚子晴的住所看到过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哭,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错觉……
楚楠天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说,苏小小,你放手吧,为这个男人不值得,我姐姐已经为这个男人死了一次,从一开始,楚子晴让你们相遇,顾西子给你的爱,只是他们的游戏和负气,只是感情超出了故事的脚本,后来你们越来越要好,楚子晴的精神就陷入了崩溃中,昨天她突然找到我哭诉了一切……我姐姐离不开顾西子,顾西子……
够了,我的手重重地甩在了楚楠天的脸上。他一把抱住了我,苏小小,对不起,我代我姐姐跟你讲对不起,也包括我的残忍和自私。
我又一次沉在黑暗的絕望里,没有哭也没有出声音,只是在楚楠天的怀抱里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目光呆滞地停留在病房里顾西子毛绒绒的头发上。那样的一个时刻,心里的疼痛和思绪如麻都显得多余,我终于知道,最痛的崩溃,原来是沉默。
因寂寞而开始的爱情,会在深夜喊出另一个男人姓名的女子,怎么能拥有像故事脚本里的顾西子这样美好的男子,妥帖的爱情。
飞机直直冲入云霄,轰鸣在这个充满爱与伤害,玩笑与虚幻,美好与绝望的城市上空,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这些在我生命里缠绕了这些年,如藤蔓一样令我无法呼吸的人们,我原谅所有,所得都是所报,我以为我抓住了爱的稻草,原来我也不过是一棵稻草。
过去那些时光,我的天空晴朗了又倒塌,又放晴再倒塌,当我看着机窗外的云朵穿越那些澄明的蔚蓝,我想,我终于应该拥有一个崭新的天空了。
我没有带走那个家中的一件东西,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顾西子,永别了。
我始终没有再流下一滴眼泪。
(五)苏小小。最后的尾声
过了春天又是夏天,然后又过了春天,迎来夏天。
伦敦的天气常常是细雨或者轻雾,每一天都匆匆很少看到太阳。某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拥挤的人群中游荡,身后就响起这样的声音,苏小小。
我回过头去的时候,他们的脸在人潮中渐渐清晰,些许的背光,可是我看出来了,楚子晴笑起来的时候依旧带着些甜美,只是有微微发福,她的手牵住的男子,阳光被人群遮住的瞬间,看的真切,竟然不是顾西子。
午后的咖啡馆,一个故事,讲了这么多年,得到一个尾声。
我们都不再是激烈有力对爱执著心潮澎湃的年纪,她轻轻地讲,我静静地听。
那些年之前,那个叫苏小小的姑娘,她每天坐最早的巴士去上班,乘着末班车回家,那段日子,是她人生最忧伤的时候,常常在拥挤的车子里发呆,或者眉头紧锁,有的时候索性就哭了。有个人从第一次看到她开始,就爱上了她,每天默默地在车站等她,巴士里站在两个人的距离之外陪伴她,猜测她的故事,惦念她的伤心。
他叫顾西子,是楚子晴一直爱恋的男子。
故事真正的脚本是,当他知道她们原来是相识的时候,就让楚子晴安排了与苏小小的相识,她并不是他的稻草,是他从一开始就爱上的姑娘。
故事着实有些庸俗的复杂,楚子晴成全了所爱的人的爱情,又在煎熬中无法忍耐,变得暴躁执拗,抓住顾西子表白所有,以死相逼,利用了楚楠天的轻信,算准苏小小的善良……
讲到最后,楚子晴表情忧伤地握住我的手,对不起,苏小小,后来你离开之后顾西子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你,而你又那么决绝,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在哪里,再后来,顾西子也离开了那个城市,他说,天涯海角,或许总会有一天与你相逢。
直到我找到了真正相爱的人,才明白,我曾多么残忍。
我轻轻捂住了她的嘴,握着她的手,我们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终于释然地笑了。
与楚子晴挥别转过身的瞬间,我的眼泪无知觉地滚滚而落。
亲爱的,原来不是我们都寂寞,你是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呢,总有一天,或许我们能够相遇。
责编/昕蓉
E-mail:xinrong315@163.com
“姐姐就是开婚介所的,职业红娘,姐姐什么男人搞不到……”
洛丝恬说得很形象,我现在就像一只春天里喵喵叫的猫,妖娆妩媚楚楚可怜。所以当接到楚子晴的电话后,我迅速梳妆打扮,破天荒地出现在周末12点之前的人来人往之中。
我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楚子晴那小得可怜的婚介所,我简要地嘲笑了一番整个婚介所的STYLE,和楚子晴迅速地叙旧闲谈一番,立即切入主题。我一边兴致勃勃地翻阅着楚子晴精挑细选的所谓优质男士的登记表,一边感叹这天底下贱男人居多,好男人难求。就在我漫不经心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张字迹优雅的登记表,空白的照片栏边上工整地写着一个好听的名字—“顾西子”,没预感没缘由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三个字。
我指着这张表对楚子晴笑得一脸灿烂,讲得斩钉截铁,这名字好听,就这个了。
楚子晴拍着我的头笑得一脸无奈,你这姑娘干什么都不着调,相亲也这么不着调,这人刚报名照片都没来得及送,你就凭你的文学嗅觉看上人家了,这是相亲,苏小小,你认真点。
我做撒娇状,摇着楚子晴的胳膊大叫,人家就要顾西子嘛,顾西子,顾西子,就是要顾西子。
“嗯,好,我准了,我跟你。”我的背后突然一阵冷汗,还没来得及收住撒嬌的表情,就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站在门口的男子,在上午十点背光的太阳下,看不清样子,看不见表情,落进我眼睛里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
“我是回来送照片的,看来,用不着了。”
楚子晴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可是我还是假装镇定地走到门口,唇角上扬,眯起眼睛,阳光里,看清楚了他白净的脸庞,细长的眉眼,嘴唇很厚很性感。
“顾西子是吗,好,我相上你了。”
(二)洛丝恬
午后的咖啡馆,洛丝恬笑起来的样子很幸福。她喋喋不休地跟我讲她与楚楠天之间的种种,如果不是我提醒她顾西子来了,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顾西子穿着格子衬衣,休闲裤,他微笑着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依然是有些背光。
我说:“洛丝恬,这就是顾西子,名字好听吧。”
洛丝恬似乎是一惊,头抬的幅度有些夸张,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惊讶,她微微眯起眼睛。
我似乎听见两个人的喉咙里都发出一些声音,又瞬间消失。
洛丝恬接过顾西子递过去的钞票,数起来几乎能听到吧嗒吧嗒的声音。我用手挡住半边脸避开顾西子的目光,玩笑道:“和着你们姐妹俩就这么把我卖了……”
洛丝恬眯起眼睛对我笑,神情诡异。落地玻璃窗外的蓝色轿车突然发出不耐烦的鸣笛。即使隔着一整条马路的阳光和人潮,我似乎也看到了楚楠天嘲笑和不耐烦的样子。
“得,催我了,我拿钱走人。”洛丝恬笑起来弯出暧昧的月牙眼,意味深长地掠过我和顾西子的脸,突然定在我的眼睛里给我一个严肃的定格。
“苏小小,你给我正儿八经的。”
看着她妖娆的背影一晃一晃消失在阳光下走进不远处的蓝色轿车。我也曾坐在上面看过这个城市无数的阳光霓虹,脱了鞋子,放轰隆隆的摇滚来听,楚楠天也曾在上面对我哭过,笑过,讲过心事,拥抱过。
某个下大雨的夜晚,洛丝恬坐在我家楼下失魂落魄冲上来抱住下车的我号啕大哭,泪水雨水鼻涕统统流进我的脖子里,顺着血管的纹路蔓延到了我的心脏。世界有一瞬间安静地停止,我看到撑着黑色雨伞在我们头顶的楚楠天的眼睛,焦距没有丝毫的偏离,他亦读懂了洛丝恬的唇语:苏小小,我失恋了,我要死了。
他心疼而痛苦的样子让我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之后,结局还是来了。
那天之后,蓝色小轿车里总是挤着三个人,我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苏小小,你把我当空气吗?”
回忆终于戛然而止,我突然脱口而出,“谢谢你,顾西子。”
“苏小小,你正儿八经的,我们恋爱吧。”
那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每天每时每刻到处都发生着玩笑,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就像拍卖行里锤声落定一切不能更改的感觉,我重重地拍了桌子,大喊:“好!”
顾西子的眉头突然就松了。他喃喃道:“苏小小,我想我们都疯了。”
由于我拍桌子的一声怒吼,整个咖啡馆里顾客目光的聚焦点,几乎能将我们点燃,我突然分不清楚,我连累了这个叫做顾西子的男人,这是结局还是另一个开始。
“顾西子,陪我喝几杯吧。”我的眉毛有轻微的轻佻。
(三)楚楠天
忘记了是喝了多少杯“火焰”,还是也喝了“蓝灵”,我只记得调酒师手腕上闪闪发亮的银环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连成一片微弱的光芒,我的意识就轰然坍塌了下去。
春天的深夜,旅店房间坏掉的窗户在躁动的风中吱吱作响。顾西子的手指不合时宜的冰凉,而我的身体滚烫,那种清冷的温度拨开蕾丝游走在我的皮肤上,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地心流淌过河流的声音。
酒精随着巅峰的终结在我们的身体里似乎一下子蒸发干净,然后我的泪,便如雨落。
“楚楠天,是谁?”
顾西子在我的胸口说出的这个名字,一下子穿透我的层层筋骨和血脉直达心底。我想,我刚才还是不能抑制地叫出了这三个字。
楚楠天,那曾是我多么深刻的寂寞的爱。相识整整十年,从没有预感的第一眼,他便不由分说地种在我的心里一个印象,生根蔓延,左右了我整个青春的爱恋。
他与我要好,依赖我,信任我。我们在漫长的成长里长久的陪伴,他与我牵手的时候如同一个人的左手拉着右手,拥抱我的时候心里永远波澜不惊,漫长的十年,他从不曾爱上过我。
在他对着我微微一笑的年少的午后,我便知道,他想要认识的是,我身边与我最要好的女子,洛丝恬。
然而,爱,却常常是一个人寂寞的幻觉,另一个人并不一定刚刚好沦陷。
后来的时光,我们各自长大,毕业,上大学,去另外一个城市,毕业,又回到原地。我陪着楚楠天看着洛丝恬身边换过一个又一个英俊的男子,我接住了他的伤心,而我的伤心便落进空气里,一年又一年心就结出坚硬的茧,不动声色,波澜不惊。我们一起喝酒、旅行、逛街、看电影,借宿在彼此家中,却一直不能彼此相爱,以朋友的身份,相安无事。
这漫长的十年,我守着自己的爱,看着楚楠天如何痛苦地守住了他对洛丝恬的爱,没有人看出我的心思。到最后,我几乎以为自己也忘记了,我以为我们只是,最要好的朋友。
直到结局开始的那个雨夜,我活生生地把失魂落魄的洛丝恬带进了楚楠天的生活里,我把十年里我用心呵护,捧在手心的楚楠天,已经长成出色的男子,交还给了洛丝恬。
我跟顾西子讲着这些,黑暗里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意识渐渐模糊,我们拥抱着沉沉睡去,在他的怀抱里,我突然觉得我的寂寞好像抓住了一根稻草,心里红肿的疼痛,有丝丝凉意散去,世界一片安宁。
(四)楚子晴
于是,我开始跟顾西子谈恋爱。
有些黑暗的夜里,在那些缠绵过后,或者沉睡的梦中,我还是会喊出楚楠天的名字,顾西子会温柔地用手掌捂住我的眼睛,眼泪在他手心无声地蒸发,我的对不起没讲完,他的唇就会迎上来,他的颤抖,激烈和竭尽全力,把我的寂寞包围得结结实实,他常常讲,苏小小,虽然十年很漫长,可是终有一天我会代替你的十年,你会爱上我。
我无言以对,内心充满隐忍不住的心疼和愧疚,紧紧抱着他,有些时候,就是抱住了我的全世界。
我们像所有的情侣一样,逛街、约会、亲昵、吵架,时间越过去一些,我心里的幸福就漫过寂寞一些,往事好像一点点沉淀在了时光里,心在踏实的生活里渐渐平静下来。
夏天开始的时候,顾西子开始常常出差,在一些城市来来回回,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会把一切给我准备好,而他回来的时候常常失神又显得疲惫。他讲,他要为了把我娶回家努力赚更多的钱,然而有的时候背过身去又能听到微弱的叹息。虽然我的嘴上总是逞强,讲着,才不要嫁给你,但是心里开始有了踏实的温暖,即使带着丝丝不安。
当我真的爱上了这份最初因为寂寞而开始的爱情,离不开这个曾经只是我的稻草的男人的时候,楚楠天又一次出现了,换了不同的角色,带来的却是同样的绝望。
他和洛丝恬脸色凝重,风风火火地就从家里把我拉上车子。楚楠天开车的时候,手指有微微的颤抖,洛丝恬欲言又止的神情令我不安,他们只是讲,到了你就知道了。
后来,我就看见,顾西子趴在楚子晴的病床边睡得酣然,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悬在半空中的吊瓶在安静的病房中,滴答的撞击声一声一声敲打着我的心脏。
顾西子,明明是说,去出差了……我的眼泪没来得及掉下来,洛丝恬讲,第一次见顾西子她就想起她曾经在楚子晴的住所看到过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哭,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错觉……
楚楠天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说,苏小小,你放手吧,为这个男人不值得,我姐姐已经为这个男人死了一次,从一开始,楚子晴让你们相遇,顾西子给你的爱,只是他们的游戏和负气,只是感情超出了故事的脚本,后来你们越来越要好,楚子晴的精神就陷入了崩溃中,昨天她突然找到我哭诉了一切……我姐姐离不开顾西子,顾西子……
够了,我的手重重地甩在了楚楠天的脸上。他一把抱住了我,苏小小,对不起,我代我姐姐跟你讲对不起,也包括我的残忍和自私。
我又一次沉在黑暗的絕望里,没有哭也没有出声音,只是在楚楠天的怀抱里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目光呆滞地停留在病房里顾西子毛绒绒的头发上。那样的一个时刻,心里的疼痛和思绪如麻都显得多余,我终于知道,最痛的崩溃,原来是沉默。
因寂寞而开始的爱情,会在深夜喊出另一个男人姓名的女子,怎么能拥有像故事脚本里的顾西子这样美好的男子,妥帖的爱情。
飞机直直冲入云霄,轰鸣在这个充满爱与伤害,玩笑与虚幻,美好与绝望的城市上空,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这些在我生命里缠绕了这些年,如藤蔓一样令我无法呼吸的人们,我原谅所有,所得都是所报,我以为我抓住了爱的稻草,原来我也不过是一棵稻草。
过去那些时光,我的天空晴朗了又倒塌,又放晴再倒塌,当我看着机窗外的云朵穿越那些澄明的蔚蓝,我想,我终于应该拥有一个崭新的天空了。
我没有带走那个家中的一件东西,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顾西子,永别了。
我始终没有再流下一滴眼泪。
(五)苏小小。最后的尾声
过了春天又是夏天,然后又过了春天,迎来夏天。
伦敦的天气常常是细雨或者轻雾,每一天都匆匆很少看到太阳。某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拥挤的人群中游荡,身后就响起这样的声音,苏小小。
我回过头去的时候,他们的脸在人潮中渐渐清晰,些许的背光,可是我看出来了,楚子晴笑起来的时候依旧带着些甜美,只是有微微发福,她的手牵住的男子,阳光被人群遮住的瞬间,看的真切,竟然不是顾西子。
午后的咖啡馆,一个故事,讲了这么多年,得到一个尾声。
我们都不再是激烈有力对爱执著心潮澎湃的年纪,她轻轻地讲,我静静地听。
那些年之前,那个叫苏小小的姑娘,她每天坐最早的巴士去上班,乘着末班车回家,那段日子,是她人生最忧伤的时候,常常在拥挤的车子里发呆,或者眉头紧锁,有的时候索性就哭了。有个人从第一次看到她开始,就爱上了她,每天默默地在车站等她,巴士里站在两个人的距离之外陪伴她,猜测她的故事,惦念她的伤心。
他叫顾西子,是楚子晴一直爱恋的男子。
故事真正的脚本是,当他知道她们原来是相识的时候,就让楚子晴安排了与苏小小的相识,她并不是他的稻草,是他从一开始就爱上的姑娘。
故事着实有些庸俗的复杂,楚子晴成全了所爱的人的爱情,又在煎熬中无法忍耐,变得暴躁执拗,抓住顾西子表白所有,以死相逼,利用了楚楠天的轻信,算准苏小小的善良……
讲到最后,楚子晴表情忧伤地握住我的手,对不起,苏小小,后来你离开之后顾西子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你,而你又那么决绝,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在哪里,再后来,顾西子也离开了那个城市,他说,天涯海角,或许总会有一天与你相逢。
直到我找到了真正相爱的人,才明白,我曾多么残忍。
我轻轻捂住了她的嘴,握着她的手,我们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终于释然地笑了。
与楚子晴挥别转过身的瞬间,我的眼泪无知觉地滚滚而落。
亲爱的,原来不是我们都寂寞,你是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呢,总有一天,或许我们能够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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