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狢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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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梅词话》第二十五回中写到,来旺儿发现了老婆宋蕙莲与西门庆偷情之事,于是来旺儿就盘问老婆布匹及首饰从何而来,他的老婆辩解道:“呸!怪囚根子,那个没个娘老子?就是石头狢剌儿里迸出来,也有个窝巢儿;枣胡儿生的,也有个仁儿。为人就没个亲戚六眷?”
   《金瓶梅词话》大多数的现代校点本里面的注释基本都是将“狢剌儿”释为“旮旯,指角落”,甚至有的研究者将其释为“坷垃”。
   《金瓶梅方言俗语汇释》(李申 1992)第153页“石头狢剌儿”条给出的解释为:
   狢剌儿,即旮旯,狭窄偏僻的地方。石头狢剌儿,石头缝儿。今徐州方言有“石头旮旯儿蹦出来的”(意即不是人养的),骂人语。
   李申主要是立足于徐州方言对金瓶梅中的词语进行的解释。其整体解释是通顺的,但是未能区别其具体的义项,其实李申的解释是给出了两个义项:狭窄偏僻的地方、缝儿。
   王福堂(2003)曾经谈到方言本字考证的一般方法:本字考证就是要设法恢复词语和字形的联系, 找回本字。考证工作一般要结合音义两个方面来考虑, 即音义两方面都必须符合, 还要尽可能利用文献材料作为证明。
   本文虽不是讨论本字问题,但是王福堂先生的论述给我们提供了思路,即讨论某个词的意义,要兼顾音义,到方言中去寻求答案是一条有效的途径。
   对“狢剌儿”的理解,关键是“狢”读音,“狢”在《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未收,而“貉”字给出了三个读音,即hé、háo、mò,但是后两个发音和“剌”音组合不词,所以只能选取hé音。但是这样一来,就和“旮旯”二字发音不合。
   研究《词话》的学者,大都从词汇字形上认为书中出现的“哈喇子、格剌子、搭剌儿、狢剌儿”属于一词异形,都可以释为“旮旯,指角落”(谭秀东 1994)。而从语音上探究“狢剌儿”一词则非常鲜见。其余三例为:
   (1)金莲道:“我在这背哈喇子,谁晓的!”(二十一回)
   (2)走熟了时,到明日房子也替你寻得一所,强在这僻格剌子里。(三十七回)
   (3)只吩咐我来寻你,谁知他做甚么。原来你在这咭溜搭剌儿里住,教我抓寻了个小发昏。(六十八回)
   其实,在以上的四个词中“哈、格、搭、狢”等字可以分为两类,一是音近的字(如“哈”与“狢”),二是形近的字(如“格”“搭”“狢”)。我们也就可以推测出两种可能,一是可能因为音近而可能在书写时选择的字不同(如“哈”与“狢”)而造成一词异形,二是可能成书时原为一字(假定为“格”)但由于传抄或刊刻而导致出现了形近的字(如“搭”“狢”甚至“哈”),从而造成一词异形。
   根据以上分析,结合现代汉语方言材料,则上述的几个例句中被认为是“旮旯”一词异形的词语首字分别为/x/、/k/声母。
   《汉语方言大词典》(许宝华、宫田一郎 1999:2115)收有“合拉儿”、“合栏儿”词条:
   【合拉儿】:<名>缝儿。①冀鲁官话,山东聊城,我的针掉到桌子~里去了。②中原官话,山东济宁,手~手指头缝儿|脚~脚指头缝儿|腿~胯下。
   【合栏儿】:<名>指两件东西之间狭窄处所。晋语。河南安阳。把笤帚掉到床~里去了|腿~里生了一个疮,一走一疼。
   《汉语方言大词典》(许宝华、宫田一郎 1999:2140)也收有“旮旯”词条:
   【旮旯】:①<名>角落。东北官话、北京官话、冀鲁官话、胶辽官话、中原官话、晋语、江淮官话、西南官话。(例略)②<名>婴儿的无袖、领的涎兜。胶辽官话。
   可见“旮旯”最普遍的意思是“角落”,而“合拉儿”是表夹缝义。二者并不完全等同。
   另据笔者掌握的方言材料,山东的肥城、汶上、聊城,河北唐山、河南舞钢、南阳等地皆有“合拉儿”表“缝隙”的用法。按音义一致的原则,“石头狢剌儿”中的“狢剌儿”应该就是现今方言中的“合拉儿”。合起来解释成“石头缝儿”。因为石头缝儿和女性生育器官有形象上的相似性所以才造成了比喻的说法。《金瓶梅词话》中宋惠莲的话意思是说即使是从石头缝隙里蹦出来的人,也会有一个出处。在现今山东很多地方如果小孩子问父母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父母就会告诉孩子:“你是石头合拉儿里/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类似说法最广为人知的就是《西游记》第一回中描写孙悟空出世的情节:
   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
   生活中常常有人骂别人不赡养父母或者缺乏人性,就常常说:“难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梁特猷(1997)在《“旮旯”议》一文中认为“旮旯”是“角落”二字的音变和形变。而且认为“旮旯”二字出处不明,会造成使用上的混乱,建议作为异体字清除。
   “旮旯”一词在方言中分布如此广泛,已经进入普通话词汇,作为一个实际存在的词语,清除固然不合情理。而“合拉儿”也是一个实际存在的方言词,在具体使用当中,有的方言兼有“角落”和“缝隙”义。
   因为文中的注解或专门辞书都是为阅读服务的,所以其释义应当明确显豁,让人明白某个词语具体所指的意义,所以建议有关辞书在注释“狢剌儿”时,指出“缝隙,即方言中的‘合拉儿’”,而在注释其他几个词如“格剌子”等时释为“角落,即‘旮旯’”,使其与实际方言词音义一致,有所区分似乎更为妥当。
  参考文献
   董绍克、张家芝 《山东方言词典》,语文出版社,1997
   李荣 《考本字甘苦》,《方言》1997年第1期
   李申 《金瓶梅方言俗语汇释》,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
   李荣主编 《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
   李行健主编 《河北方言词汇编》,商务印书馆,1995
   钱曾怡主编 《山东方言研究》,齐鲁书社,2001
   谭秀东 《〈金瓶梅词话〉校点商兑——兼及方言》,《山东教育学院学报》1994年第1期
   王福堂《方言本字说略》,《方言》2003年第4期
   许宝华、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中华书局,1999
   张鸿魁 《金瓶梅字典》,警官教育出版社,1999
   陆澹安 《小说词语汇释》,中华书局,1964
   梁特猷 《“旮旯”议》,载《傍麓絮聒》,南海出版公司,1997
  
   (通讯地址:321004 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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