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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你是在培训你
早晨6点半，闹钟按时响起，我忽地坐起来，快速穿衣叠被、洗漱打扮，然后匆匆走出家门，在路边买一份快餐，边吃边混入汹涌的人流……我是商场的售货员，每天必须提前10分钟到岗，换好工装，整理好货柜，听领班交待完当天的工作，踩着8点的铃声站到柜台前，向着大门露出微笑，然后不停地说“欢迎光临”。
领班是位长我8岁的干练女人，干瘦干瘦的，但精气神特别足。她总是第一个到岗，带着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衣着和利落的步伐。可能是因为太瘦吧，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做事速度太快，我们稍跟不上节拍，就会挨骂挨损。她损人的话也是干瘦干瘦的，棱角分明，锐利刻薄，让人难以接受。
刚来那会，一次，我忘了把自己的水杯放到柜子里，违反了她制定的一堆规章中的一条。她先是厉声让我把杯子“放到应该放的地方”，然后用那束刀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瞪着我，说了句“忘性这么大，是大脑平滑，还是脑细胞死得太快了”。
我不明白“大脑平滑”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下班后到网上一查，才知是没头脑，跟“脑子进水”、“猪头”同义，眼泪一下就涌出来。
在这样的女人手下工作，我不光身体劳碌，精神上更是高度紧张。干到第20天，我想走人，但保洁大姐悄悄说：“这时走不划算，咋的也得干满一个月，拿到工钱再走哇。”
大姐说的有道理，不差这几天，咬牙忍吧！但领工资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不但有底薪，还有200元的奖金，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按我挨说受骂的频率，不扣钱就不错了。我们的工资和绩效奖金，都由领班统筹安排。现在不扣反奖，这让我在意外之余，怀疑财务给搞错了。
“没错，你这个月卖出23套服装，新手能有这样的售额，非常好，按规定应该有提成奖。”领班不知啥时出现在我身后，一个月来，满耳都是她的贬损责斥，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我不光意外，还有几分受宠若惊了。
她拉着我走出财务室，拍拍我的肩，说：“小姑娘，平时我没少说你，但骂归骂，钱归钱，这是两码事。骂你是在培训你，让你成为规范的员工。钱是你的劳动所得，谁也没权剥夺。”
我怯懦地看着她，怪了，平日里那张干巴、紧绷，显得十分刻薄的脸，现在竟生出几分圆润与和善。于是，我放弃离职想法，安心在她手下忙碌紧张地干下去了。
“贱人”小仙
一年后，小仙来了。跟我初来时一样，她天天领教领班的损言恶语。这个刚满18岁，可看上去也就16岁的孩子，反应却很淡定安然。时间长了我还发现，这丫头心里搁不住事，特别爱倾诉。跟她吃过一次饭，她就把自己的老底全盘托出了。
2009年春天，小仙父亲酒后猝死了。她两岁丧母，现在又突然失去父亲，心能不碎吗？一直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最后索性辍学，走上了外出打工之路。这年她才15岁。
她的第一份工是饭店的迎宾员，每月工资600元，早10点到晚10点，穿着店里提供的脏兮兮的旗袍和不合脚的高跟鞋，12小时站在门前。不久，顾客中一位有钱的中年男人跟她说，他刚离婚，有个11岁的女儿需要陪伴和照顾，你想不想来，管吃管住，月薪1000元。小仙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因为饭店的那扇大门，已经成了她的恶梦，不管是谁，不管做什么差事，只要能让她逃离，她都会不打奔儿地应允。
这个男人的家是个大别墅，共有15个房间。那个11岁的女孩很可爱，跟小仙相处融洽。但生活没小仙想的那么简单，中年男人很快就把她拉到自己床上。白天，她是11岁女孩的姐姐。晚上，则成为这个大她30岁的男人的枕边人。
“天哪，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经历，那后来怎么又离开了？”我又惊讶又好奇地问。
“是她女儿发现了。她大发脾气，骂我是骚货、贱人、不要脸，死活让我滚。”小仙的眼圈红了，“我确实贱、不要脸，她骂得好，一下把我骂醒了，我当晚就走了，只带走来时带的东西，她爸爸送我的包和衣服，一样也没动。后来看到这里招人，就来了。”
她的泪珠叭嗒叭嗒地落下来，“有了这样的经历，我成熟了，比同龄人多了忍让，也有了适应环境的能力。领班大姐态度不好，讲话难听，我就想，总比被人说成贱货好。站柜台比住别墅累多了，但别墅再好也是浮云，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做迎宾员、售货员都是人干的事，心不虚。”小仙说。
悲酸女儿心
小仙的经历让我想到自己的家，河北邢台乡下的一个贫穷小村。父亲身体不好，干不了体力活，家里的一切都靠母亲支撑。乡亲们的经济状况都差不多，不是穷就是病，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女孩子们学习都不好，十五六岁出来打工的比比皆是。女孩子的母亲们，也包括我的母亲，在家中的地位都很低，生了儿子情况会好一些，如果接二连三生的都是丫头，那日子就惨了。
我有一姐一弟，弟弟是全家的宝贝，可以这么说，让我们全家人努力奋斗的鞭子就是他。姐姐不到15岁就出来闯荡，用打工所得供我和弟弟念书。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我高中毕业就放弃高考，第二天就上了去邢台的火车。
我的第一份工也在饭店，端碗的服务生。我把辛苦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按时分成两半，一半汇到家中，一半汇给弟弟，自己只留一点点。姐姐的担子很自然地落到我肩上后，她便嫁人了，夫家在贵州，从此骨肉分离，我和母亲已经3年没见过她了。
想到这，我的泪珠也叭嗒叭嗒地落下来。小仙递过一个手绢，上面绣着一朵梅花，煞是好看。“是我自己绣的。听说梅花越是严寒开得越好，所以我喜欢它。还有，它开在白雪上，那么干净、纯洁。”小仙喃喃地说。
我收住泪，直勾勾地盯着这朵花。正午的阳光错落着洒在上面，花一半隐匿在灰暗里，一半鲜亮地呈现在光明中，像极了我和小仙坎坎坷坷、时明时暗的人生。
【编后留言】不知中国有多少像本文两位主人公这样的女孩子，因生计所迫，早早就走出家门到外面闯荡，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会出现。严冬到来时，白雪在哪里？红梅会盛开吗？
责编 / 陈洁雅
cjy@lnddgr.cn
早晨6点半，闹钟按时响起，我忽地坐起来，快速穿衣叠被、洗漱打扮，然后匆匆走出家门，在路边买一份快餐，边吃边混入汹涌的人流……我是商场的售货员，每天必须提前10分钟到岗，换好工装，整理好货柜，听领班交待完当天的工作，踩着8点的铃声站到柜台前，向着大门露出微笑，然后不停地说“欢迎光临”。
领班是位长我8岁的干练女人，干瘦干瘦的，但精气神特别足。她总是第一个到岗，带着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衣着和利落的步伐。可能是因为太瘦吧，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做事速度太快，我们稍跟不上节拍，就会挨骂挨损。她损人的话也是干瘦干瘦的，棱角分明，锐利刻薄，让人难以接受。
刚来那会，一次，我忘了把自己的水杯放到柜子里，违反了她制定的一堆规章中的一条。她先是厉声让我把杯子“放到应该放的地方”，然后用那束刀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瞪着我，说了句“忘性这么大，是大脑平滑，还是脑细胞死得太快了”。
我不明白“大脑平滑”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下班后到网上一查，才知是没头脑，跟“脑子进水”、“猪头”同义，眼泪一下就涌出来。
在这样的女人手下工作，我不光身体劳碌，精神上更是高度紧张。干到第20天，我想走人，但保洁大姐悄悄说：“这时走不划算，咋的也得干满一个月，拿到工钱再走哇。”
大姐说的有道理，不差这几天，咬牙忍吧！但领工资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不但有底薪，还有200元的奖金，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按我挨说受骂的频率，不扣钱就不错了。我们的工资和绩效奖金，都由领班统筹安排。现在不扣反奖，这让我在意外之余，怀疑财务给搞错了。
“没错，你这个月卖出23套服装，新手能有这样的售额，非常好，按规定应该有提成奖。”领班不知啥时出现在我身后，一个月来，满耳都是她的贬损责斥，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我不光意外，还有几分受宠若惊了。
她拉着我走出财务室，拍拍我的肩，说：“小姑娘，平时我没少说你，但骂归骂，钱归钱，这是两码事。骂你是在培训你，让你成为规范的员工。钱是你的劳动所得，谁也没权剥夺。”
我怯懦地看着她，怪了，平日里那张干巴、紧绷，显得十分刻薄的脸，现在竟生出几分圆润与和善。于是，我放弃离职想法，安心在她手下忙碌紧张地干下去了。
“贱人”小仙
一年后，小仙来了。跟我初来时一样，她天天领教领班的损言恶语。这个刚满18岁，可看上去也就16岁的孩子，反应却很淡定安然。时间长了我还发现，这丫头心里搁不住事，特别爱倾诉。跟她吃过一次饭，她就把自己的老底全盘托出了。
2009年春天，小仙父亲酒后猝死了。她两岁丧母，现在又突然失去父亲，心能不碎吗？一直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最后索性辍学，走上了外出打工之路。这年她才15岁。
她的第一份工是饭店的迎宾员，每月工资600元，早10点到晚10点，穿着店里提供的脏兮兮的旗袍和不合脚的高跟鞋，12小时站在门前。不久，顾客中一位有钱的中年男人跟她说，他刚离婚，有个11岁的女儿需要陪伴和照顾，你想不想来，管吃管住，月薪1000元。小仙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因为饭店的那扇大门，已经成了她的恶梦，不管是谁，不管做什么差事，只要能让她逃离，她都会不打奔儿地应允。
这个男人的家是个大别墅，共有15个房间。那个11岁的女孩很可爱，跟小仙相处融洽。但生活没小仙想的那么简单，中年男人很快就把她拉到自己床上。白天，她是11岁女孩的姐姐。晚上，则成为这个大她30岁的男人的枕边人。
“天哪，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经历，那后来怎么又离开了？”我又惊讶又好奇地问。
“是她女儿发现了。她大发脾气，骂我是骚货、贱人、不要脸，死活让我滚。”小仙的眼圈红了，“我确实贱、不要脸，她骂得好，一下把我骂醒了，我当晚就走了，只带走来时带的东西，她爸爸送我的包和衣服，一样也没动。后来看到这里招人，就来了。”
她的泪珠叭嗒叭嗒地落下来，“有了这样的经历，我成熟了，比同龄人多了忍让，也有了适应环境的能力。领班大姐态度不好，讲话难听，我就想，总比被人说成贱货好。站柜台比住别墅累多了，但别墅再好也是浮云，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做迎宾员、售货员都是人干的事，心不虚。”小仙说。
悲酸女儿心
小仙的经历让我想到自己的家，河北邢台乡下的一个贫穷小村。父亲身体不好，干不了体力活，家里的一切都靠母亲支撑。乡亲们的经济状况都差不多，不是穷就是病，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女孩子们学习都不好，十五六岁出来打工的比比皆是。女孩子的母亲们，也包括我的母亲，在家中的地位都很低，生了儿子情况会好一些，如果接二连三生的都是丫头，那日子就惨了。
我有一姐一弟，弟弟是全家的宝贝，可以这么说，让我们全家人努力奋斗的鞭子就是他。姐姐不到15岁就出来闯荡，用打工所得供我和弟弟念书。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我高中毕业就放弃高考，第二天就上了去邢台的火车。
我的第一份工也在饭店，端碗的服务生。我把辛苦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按时分成两半，一半汇到家中，一半汇给弟弟，自己只留一点点。姐姐的担子很自然地落到我肩上后，她便嫁人了，夫家在贵州，从此骨肉分离，我和母亲已经3年没见过她了。
想到这，我的泪珠也叭嗒叭嗒地落下来。小仙递过一个手绢，上面绣着一朵梅花，煞是好看。“是我自己绣的。听说梅花越是严寒开得越好，所以我喜欢它。还有，它开在白雪上，那么干净、纯洁。”小仙喃喃地说。
我收住泪，直勾勾地盯着这朵花。正午的阳光错落着洒在上面，花一半隐匿在灰暗里，一半鲜亮地呈现在光明中，像极了我和小仙坎坎坷坷、时明时暗的人生。
【编后留言】不知中国有多少像本文两位主人公这样的女孩子，因生计所迫，早早就走出家门到外面闯荡，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会出现。严冬到来时，白雪在哪里？红梅会盛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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