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币被视为一种革命性的、无政府主义的新型货币，将来某天或许会打垮传统的银行体系。虽然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是在2013年花2000英镑买入了100枚比特币。此后，比特币的价格经历了大起大落，在2017年12月最高峰时，我持有的比特币总值高达150万英镑，真是赚翻了——可惜是偷走它们的人赚翻了。
　　五年前，一家比特币交易所遭黑客入侵，总值高达3亿英镑的比特币失窃，其中便包括我的。此案是当时全球涉案金额最高的盗窃案，即便是有着“英国法律史上最大盗窃案”之称的哈顿花园珠宝大劫案也要相形见绌。按理说，比特币与珠宝不同，是有迹可寻的。于是，循着窃贼留下的“迹”，我坐上了希望与失望周而复始的过山车，这一过程也映照出比特币估值的浮浮沉沉。
　　2009年1月，比特币悄然问世，成为全球第一种公开流通的加密货币——持有者对这种电子货币的所有權，被记录在一个名为“区块链”的在线共享式数据库里。10年前，比特币那位化名中本聪的神秘发明人，创建了比特币的首个区块，即“创始区块”，还在留言中写了一则报纸头条标题：《泰晤士报》2009年1月3日，财政大臣欲对银行实施第二轮紧急援助。这被广泛理解为中本聪对缺乏稳定性的传统银行业的一种嘲讽。

| 梦想生活成泡影 |

　　身陷金融危机的余波中，我亦不看好传统的银行业。虽然没指望一夜暴富，但我仍然入手了比特币，一旦有朝一日银行体系崩塌，希望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后来比特币的价格节节攀升，我持有的比特币每天都在升值，这着实让我目瞪口呆，颠覆传统银行体系的想法也被如何挥霍这笔意外之财的幻想所取代。为此，我还和我的加利福尼亚女友好好规划了一番。到2014年年初，我持有的比特币总值已经达到9万英镑，足够买下我早先看中的一块地。在我当滑翔伞教练的俄勒冈州南部，阳光普照着满是苍松的绵延群山，那块土地就位于山脚下，带有一栋亟待维修的房子，还有可作为菜园的空地。
　　当年，这个被称为阿普尔盖特谷的地方是农人和嬉皮士的家园。此地的气候颇似法国波尔多，人们多以种葡萄和医用大麻为生。大家和睦相处，尽情享受户外生活。我们或一起烧烤，或互借割草工具，或互相帮忙修理管道。我还和几个人去湖中玩桨板或到罗格河上漂流，另有人在伍德赖特山巅开辟出一块滑翔伞起飞区，这也是我发现此地的原因。我的工作是带游客体验滑翔伞飞行。每天，我乘着热气流翱翔高空，与猛禽并肩御风。我飞过葡萄园和大片大麻种植园，还第一次在空中看到了那块我梦寐以求的土地，买下它将让我和这里的朋友们关系更近，也会是一笔很棒的投资。几年之后，奥巴马总统将下令停止联邦执法机构对大麻种植户的打击，随之而来的大麻种植热潮使得阿普尔盖特谷周边的土地价格猛涨。人生简直爽到飞起！而这一切均拜我买入的比特币所赐。

　　那个时候一切都顺风顺水。只是，比特币本身的编码虽然固若金汤，可对于我这个IT小白来说，存放私钥（私钥加密又称对称加密，既可以加密也可以解密数据）的有效电子钱包软件就过于复杂了，我决定把比特币委托给当初买入比特币的那家交易所保管，他们的电子钱包安全可靠。我没有意识到的是，比特币生来就不应该委托给第三方保管。
　　比特币交易所是现金与比特币经济之间的媒介。2013年，比特币交易如同狂野西部一般乱象丛生。和银行的交易不同，比特币交易根本没有监管（这种情况目前有所改善），所以也就没法向客户提供太多的法律保护。黑客窃取比特币的事情时有发生，有时交易所甚至监守自盗。
　　在当时，位于日本东京的MT Gox交易所，俗称“门头沟”，是全球最大的比特币交易所，所以在我看来，该交易所最值得信赖。我把2000英镑存款电汇至其在东京的银行账户上，还一连数个星期登录账户查看我的收益。一切正常！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的是网站复杂且难以理解的面条式代码，以及管理资质的欠缺。
　　2014年2月7日，寻觅到那块完美的土地没过几周，我又如往常一样登录账户，发现里面的钱足够买下那块土地，可事情有些不对劲——“门头沟”网站突然暂停取现。又过了几天，该网站承认遭到黑客袭击。坏消息接踵而至：我账户上的所有钱全没了。后来事情尘埃落定，“门头沟”才披露称，包括我的在内，有85万枚比特币被盗，总值3亿英镑，按照今天的价值来算，更是高达26亿英镑——我的那些约达31万英镑。
　　我惊呆了，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连续两天，我不停刷新“门头沟”网站主页的出错提示。母亲试图安慰我。“你只是丢了2000英镑！”她说，意指我买比特币投入的本钱。但我无法接受——那些电子货币曾让我距离过上梦想生活仅一步之遥，靠当滑翔伞教练，我是挣不出那笔钱的。更让人不爽的是，我已经盘算好了该怎么花这笔意外之财，除了买地，我还打算升级滑翔伞装备，再买辆车，和朋友们一起自驾游。在对比特币驱动的新生活的期待中，我变得更加自信。可一旦钱财散尽，一切都物是人非。
　　数月之后，我才接受了现实，无奈放弃梦想。贫贱夫妻百事哀！因为手头紧，我和女友争吵不断，最终分手。我漫无目标地离开了美国，寻求一个新的开始。

　　我把2000英镑存款电汇至其在东京的银行账户上，还一连数个星期登录账户查看我的收益。一切正常！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的是网站复杂且难以理解的面条式代码，以及管理资质的欠缺。

　　如果在2017年最高值时卖掉手中的比特币，我就是百万富翁了。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心如针扎。可如果按照计划在2014年就将它们变现，那我肯定会因为少赚很多钱而打自己嘴巴的。我本可以靠这笔投资过上幸福生活，结果现在却在追捕黑客，试图挽回一些损失。

|“门头沟”交易所内幕与盗窃案始末 |

　　为了揪出偷我比特币的人，首先必须对“门头沟”这个我曾经托付信任的交易所作深入了解。调查后我发现，这家交易所是旅居日本的法国程序员马克·卡佩勒斯开的，2011年3月，年仅25岁的他从旧金山一名程序员杰德·麦凯莱布手里，买下了这个刚刚创建的平台。在这之前，麥凯莱布的平台已经被打劫了3万英镑，原因在于他写的代码太过草率。二人之间的交易有个条款，即卡佩勒斯要对失窃负全责，即便麦凯莱布手中仍持有公司12%的股份。
　　两人就交易达成一致后没过几天，另有一名黑客洗劫了“门头沟”，窃取了8万枚比特币，约为平台上比特币总量的三分之一，时价大概是4.5万英镑。
　　讽刺的是，无一人从被盗的8万枚比特币中获益。这些币从”门头沟”直接进了一个比特币钱包，之后就再也没被动过。如今虽说总值高达2.4亿英镑，但却被关进了一个无法触及的电子监狱，就像1969年英国犯罪电影《意大利任务》结尾处的那堆金条一般。
　　随着比特币价格的上涨，失窃比特币在“门头沟”财务上凿出的孔洞越来越大。麦凯莱布建议，用他开发的名为“Gox Bot”的自动化软件来买入比特币，以平衡损失。两人都声称此举是为了保护客户免受损失，但却一直对这一举措秘而不宣。在较为冷静的市场上，这种操作手法就是金融欺诈，监管者定会出手干预的。
　　2011年年底时，卡佩勒斯重写了“门头沟”电子钱包的代码，麦凯莱布则在公司经营中退居次席。随着比特币行情看涨，接下来两年对于二人及“门头沟”公司来说都是好日子。卡佩勒斯曾在博客中回忆称，公司通过收取交易手续费，一年就赚取了1800多万英镑，这让他可以向比特币项目及商业活动砸钱。后来日本媒体还对他进行了报道，说他在那段时间一掷千金买跑车，并与妻儿租住东京6800英镑/月的平层豪宅，还有小报说他用公司的钱招妓。不过他对此断然否认。
　　软件工程师金·尼尔森在“门头沟”的平台上丢失了12.7枚比特币，如今他成了一名比特币安全研究员，还交叉参照“门头沟”公司泄露的数据及区块链的记录，调查了该平台的账目。尽管“门头沟”的防范措施有所提升，但尼尔森仍发现，在看似平稳的那几年里，“门头沟”遭遇过多次黑客袭击，犯过许多错误，做出过许多拙劣的商业决策，此外还霉运连连。他表示，“门头沟”从未补足那8万枚比特币的亏空。卡佩勒斯的插手则让情况变得更糟。

　　尼尔森的调查显示，卡佩勒斯实际上将Gox Bot设置成动用客户资金买入比特币，再利用它来进行投机。可到2013年年底，“门头沟”亏损了6160万美元，此外还有23.4万枚比特币丢失。“‘门头沟’最主要的问题不在于比特币科技，而在于公司如何运营。如果你使用的是全世界防范最严的银行保险库，把钥匙留在外面倒也不要紧。”尼尔森说。
　　2015年8月，在仔细检查了“门头沟”的电脑之后，日本警方逮捕了卡佩勒斯，并起诉他侵吞他人财产及伪造数据。卡佩勒斯虽然承认做了一些交易来弥补黑客入侵造成的损失，但自认为无罪，还辩称，在这个缺乏监管的行业里，没有法律禁止他这么做。
　　那时候“门头沟”还有足够的盈利，完全有可能打个翻身仗。但最后一次的黑客入侵已在进行中：这起偷天大劫案不仅干掉了“门头沟”交易所，还让我梦想中的生活化为泡影。盗窃案实际上始于2011年10月底，当时有人不知怎么就进入了“门头沟”以前的一个电子钱包，不知不觉间动了里面的比特币，不过仅限于内部移动。而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黑客开始慢慢地把比特币从钱包里取出。与此同时，卡雷勒斯也意识到，如果员工查看公司的比特币账目，肯定能看出先前的损失仍未得到弥补。据说他因此就不让员工查看账目。最终的结果是，没人注意到比特币正在慢慢外流。
　　尼尔森已经确认出由黑客所为的数百次比特币转移。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这种事情每天都会上演。最终，到2014年2月，约有63万枚比特币被蚂蚁啃骨头般地偷了出去，交易所也没了交易。
　　几天之后，“门头沟”向东京地区法院提请破产。在这起惊天窃案中，有包括我在内的2400多人声称蒙受损失。去年比特币价格暴涨，将被盗的比特币总值推高至将近100亿英镑，即便此后比特币价格大幅回落，人们揪出窃贼的意愿依然强烈无比。

| BTC-e平台浮出水面——窃贼露端倪 |

　　尼尔森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摸清楚被盗比特币的大概去向。为此，他开发出专业软件来查看数百万个交易地址与交易业务，还创新比特币考古调查方面的技术来识别与这些地址有关联的交易模式，并将调查结果提供给日本警方。
　　尼尔森发现，一些被盗的比特币又回流到“门头沟”交易所，并在上面出售，可大部分又流向属于对手平台BTC-e的一个地址，该平台因不验证客户身份而出名。在这个平台上，到处可见黑客兜售偷来的、勒索来的或从事在线毒品交易赚来的比特币。在比特币和银行之间，BTC-e架起了一座匿名之桥，这座桥助长了现实世界中的犯罪活动。在平台的聊天室里，犯罪行为被公开讨论。
　　BTC-e成立于2011年，匿名运营。据透露，其创始人是两名俄罗斯程序员，目前只知他们叫亚历山大和阿列克谢，来自俄罗斯的“硅谷”——斯科尔科沃创新中心。他们的银行信息被分布在捷克、格鲁吉亚和巴拿马的中间人巧妙地掩盖了起来。 　　尼尔森注意到，在“门头沟”交易所失窃的比特币被转移至BTC-e的内部地址，这表明它们是被该平台的老板存起来了，而不是客户。这些地址也处理来自另外几起大规模黑客行动的比特币，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型洗钱组织。
　　据称，BTC-e由英国的一家空壳公司经营，该公司的主管则在塞舌尔。然而，各方面的记录却将它与一个名叫亚历山大·布亚诺夫的莫斯科人联系起来。我发现，相同的名字曾于2011年在BTC-e.com上注册过，其填写的地址是莫斯科的一家公证处。可当我寻到那里，却发现没有此人。

　　循着比特币的行踪，尼尔森发现，那些地址由一个网名为WME的人管理。此人曾在一家交易所兜售比特币，这些币是在另外一起黑客行动中窃取的，但交易所拒不支付报酬，WME遂与其产生纠纷。为了让交易所信誉扫地，WME在网上贴出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却一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亚历山大·维尼克。
　　发现维尼克踪迹的不只是尼尔森。2017年7月，38岁的维尼克和妻子在希腊塞萨洛尼基附近度假时，被当地警方根据美国的逮捕令逮捕。
　　与此同时，BTC-e.com也在美国有关部门一番操作之后下线了。美国加州北区检察长公布了一份起诉书，其中列举了BTC-e和维尼克的42项罪名，称维尼克是BTC-e的负责人之一，而该平台已经非法洗钱40亿美元。起诉书还特别控诉维尼克经手处理了窃取自“门头沟”的比特币。
　　被捕一年半之后，维尼克仍在希腊过着牢狱生活，他的被捕则演变成了一场地缘政治较量——基于一起涉案金额为8600英镑、相对较轻的诈骗案，俄罗斯同样提出了引渡维尼克的请求，维尼克本人也在力争回俄罗斯老家受审。
　　据报道，维尼克在狱中险些被暗杀，他还曾绝食抗议。此外，他向希腊提交了避难申请，声称美国当局对他提起指控是出于政治动机。
　　维尼克的律师表示，他的委托人拒绝所有的洗钱指控，还声称自己与“门头沟”窃案毫无瓜葛。BTC-e则发表声明称：“亚历山大从来不是我们交易所的负责人或员工。”并说交易所的几乎一半资产都被当局掠夺，不得不关门大吉。许多律师告诉我，如果维尼克被押赴美国受审，我们这些受害者还有一丝讨个说法的机会，或许还能挽回一些损失。可如果他被引渡至俄罗斯，我们可就要两手空空了。这场关于引渡的博弈孰胜孰败，目前来看取决于希腊司法部长米凯利斯·卡罗吉鲁的裁定。

| 损失难挽回 |

　　我仍然有一线机会拿回部分丢失的比特币。在“门头沟”交易所于2014年停业之后6周，卡佩勒斯再次发现了一个他此前可能忽视的地址，内有20万枚比特币，几乎是“门头沟”交易所供應量的1/4。这些比特币没有被偷的唯一解释就是，它们可能被无意间放错了地方。我看到了拿回约1/4的丢失的比特币的一线曙光，可日本冗长又棘手的破产程序，让这场纠纷可能要耗数年之久，如此一来，我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也渐渐趋于熄灭。
　　到了2016年秋天，比特币价格大幅上扬，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从500英镑蹿到15500英镑。以这个价格来计算，即便是那有希望追回的23%的比特币，总值也大大高于我全部比特币在2014年的总值。”门头沟”的客户们一片欢腾，可还没高兴多久，2016年9月，“门头沟”交易所的债务清算人就宣称，按照法律，债权人只能按每枚比特币最多370英镑（“门头沟”破产时比特币的市价）的标准获得赔偿。而大约15亿英镑的盈余部分，将由公司股东，即麦凯莱布和卡佩勒斯分配。这场损失的始作俑者，如今竟然可以从中获益！众人义愤填膺。

　　为了讨回公道，我在网上建了一个“门头沟”债权人合作社，来自全球的1000多人注册加入。我们共同出资请律师，质疑日本的破产程序。2018年6月，随着一项名为“民事再生”的程序生效，我们这些债权人将有权分配原本要流向麦凯莱布和卡佩勒斯的收益。到今年年中，我们应该就能拿回一些补偿了。但去年12月，正当我再次做起自己的土地梦时，原本稳定在6000美元的比特币价格，一反常态地大幅下跌，这让我的财富大大缩水。
　　这段时间里，卡佩勒斯和麦凯莱布互相指责。麦凯莱布曾对我说，他把“门头沟”卖给卡佩勒斯，原本是希望他能改进代码、发展业务，可让他后悔的是，卡佩勒斯“毫无能力”。“他守着这只会下金蛋的鸡，却弄丢了别人的65万枚比特币。”麦凯莱布说。
　　麦凯莱布并不讳言是他提议用Gox Bot来买入比特币，但动用的资金都是公司的合法收入，而非客户的钱。他承认，那8万枚比特币被盗皆因自己疏于安全防范，但随即又补充说，卡佩勒斯当时也能访问服务器，卡佩勒斯则表示没这回事。
　　卡佩勒斯认为自己就是个替罪羊。他坚称自己没有掩饰亏损，也没有拿客户的钱去投机。检察官则提请对他处以10年监禁。

| 来自被盗者的忠告 |

　　和比特币5年的恩怨纠缠，我现在已经成为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了。下面奉上我的免费忠告：如果输得起就买入比特币，存入离线的“冷钱包”里。在纸上把私钥打印出来后，再把它从电脑上删除，然后把打印的私钥放入保险柜。10年后，你的比特币或者不值一钱，或者改写你的人生。如果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哟！
　　[译自英国《泰晤士杂志》]
　　编辑：刘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