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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岸，生于1923年，原名蒋璧厚，是我国一位翻译家、诗人。他翻译的《英国历代诗歌选》被誉为“英国诗歌翻译的集大成者”，他的诗被称为“中国十四行诗最严谨的楷模”。那么，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有哪些对他影响深刻的人呢?2008年夏，记者在北京采访了屠岸先生。
屠岸先生虽已85岁高龄，但思路非常清晰，记忆力惊人。屠岸先生的母亲对他的学识和品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本文只着重追忆对屠岸先生有重要影响的教师。
教学生如何做人
屠岸出生于江苏省武进县(今江苏省常州市)，1930年～1936年就读于武进县觅渡桥小学，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瞿秋白曾就读于觅渡桥小学的前身冠英小学。屠岸的家就在觅渡桥小学和瞿家祠堂(现为瞿秋白纪念馆)之间。
屠岸先生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对他影响很大的老师，她就是屠岸先生的级任老师——余宗英。级任老师类似于今天的班主任，那个时候一个年级就一个班，有40多人，所以叫级任老师。余老师教国语，当时30多岁，后来在抗战期间因肺病去世，终生未嫁。屠岸对余老师很早就告别人世感到非常悲痛。
★将爱国主义的种子种在孩子的心灵深处
余老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教师，她很爱学生，对学生循循善诱，不但管孩子们的功课，如写作文、写大字，还管孩子们的思想。她常给孩子们讲人生怎样才有意义，对孩子们世界观的形成影响很大。余老师经常给学生讲民族英雄的故事，如岳飞、文天祥、戚继光、史可法等，孩子们听得直流眼泪。常州市中心有一个钟楼，上面刻了四个字——“还我河山”，余老师让孩子们去看。这四个字的字体是带有草书特点的行书，孩子们不认识，余老师就告诉他们，这四个字是“还我河山”，是岳飞的笔迹；她又给孩子们讲岳飞为什么提出“还我河山”。故事中岳飞精忠报国、收复失地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孩子们。
屠岸先生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九一八”事变。当时学校请一位从东北逃亡到南方的妇女为师生讲述日军占领东北的暴行。这个妇女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抚顺一带的一个村子里，日军因抓不到游击队，就假意说给村里人照相，把村里人集中在一个地方，用机关枪扫射，结果把全村的人都杀害了(现在抚顺仍有万人坑的纪念馆)。这位妇女讲得声泪俱下，孩子们全都哭了，表示一定要报仇，绝对不当亡国奴。余老师在国难当头之际让孩子们了解民族英雄的故事，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爱国主义的种子。
当时，国民政府在道德上倡导礼(礼貌)义(正义)廉(清白)耻(知耻)：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余老师经常教导学生勿忘国耻日，如5月7日(1915年，日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限北京政府于48小时内答复亡我中国的《二十一条》)，5月9日(1915年，袁世凯同意了《二十一条》除第五部分之外的全部内容)，5月4日(1919年，巴黎和会上，列强决定把德国在山东的利益转让给日本，中国青年学生和广大人民奋起抗议)，五三惨案(1928年，日本侵略军在济南屠杀中国军民5个人，杀害国民政府外交官蔡公时等17个人)，激发孩子们抵抗外侮的坚强决心。
★告诫学生为人切勿张扬，重实勿追名
余老师还注意在细微处培养学生的优秀品质。江苏是北方语系和吴语系交叉的地方，常州话属于吴语系，跟上海话相近但不完全一样。为了推广国语，武进县教育局每年都要举办国语演讲竞赛。学校选拔发音好、表达流利且富于感情的学生参加比赛，屠岸是参赛者之一。他的演讲稿是余老师起草的，屠岸先把稿子背熟了，然后上台练习，对比赛胸有成竹。然而在比赛后，主持人宣布的获奖名单中却没有屠岸的名字。没想到，回到学校后没多长时间，屠岸就听到校门口放起了鞭炮，原来他获得了冠军，还得了奖状，是工作人员把屠岸的名字弄错了。鞭炮是校长让放的，以示庆祝，但余老师对此却不赞同。她说：得冠军是好事，但是用不着放鞭炮。她认为，人不要过分张扬，不要追名，要重实。这件事给屠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屠岸先生后来成为享誉文坛的诗人，但他依然是那么谦和，这与余老师当年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向学生认错
余老师也有失误的时候，她怎么对待自己的错误呢?屠岸给记者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
屠岸他们上小学四年级时，每天都要写毛笔字，一般每天交两张大楷，偶尔交一张中楷。余老师对每张大字都要批阅，对写得不好的字打叉，对写得好的字加一个红圈，对写得特别好的字加两个红圈。屠岸每天都很认真地写，经常得到红圈。但是有一天，红圈没有了。屠岸感到很奇怪，便更努力地写，结果依然没有得到红圈。再后来，非但没得到红圈，还被打了叉。屠岸更感奇怪。再过一天，老师打了好几个叉，屠岸便试着问老师为什么。余老师很严肃地问：“这是你写的吗?”屠岸明白了，原来老师以为是屠岸的父母代写的。屠岸哭着说：“当然是我自己写的了。”余老师看他哭了，说：“好的，你现在就在座位上写。”屠岸一面掉眼泪，一面写，写了两张送到老师面前。余老师一看真的是屠岸自己写的，意识到自己冤枉了学生，就拼命画了好多红圈加以补偿和鼓励，还把屠岸搂在怀里，说：“老师弄错了，老师弄错了。”讲到这儿的时候，85岁高龄的屠岸先生眼里闪着泪花，他说：“老师冤枉了我，但是好!好在哪里?因为她最后认错了。”在老师的怀抱里，屠岸哭得一塌糊涂，感觉就像投入母亲的怀抱一样。老师和学生的这种感情上的交流被屠岸视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余老师教了屠岸两年。屠岸先生说：“她给我们的爱国主义教育成为我们的血肉，这种教育与我的家庭教育加起来，为我的人生观的形成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
让传统文化成为自己的血肉
屠岸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边做针线活儿边给他吟唐诗。屠岸从母亲那里学会了常州吟诵。常州吟诵是从古代传下来的(屠岸的母亲是从她的伯父那里学来的)，2008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屠岸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母亲教他《古文观止》，这给屠岸打下了古文功底，而屠岸系统地学习《论语》，则受益于高一的国文老师。
屠岸高中时就读于江苏省立常州中学沪校，学校位于上海租界内。高一的国文老师吕梅生要求学生自己看课本的内容，他则给学生讲《论语》，整整讲了一个学期。国文老师解释《论语》的精彩部分都被屠岸一一记下。令人惋惜的是，这本厚厚的、珍贵的笔记在社会动乱中丢失了。屠岸对高一读的《论语》印象很深，他说，好多东西一辈子都忘不了，老师的讲解使他懂得，孔子的思 想是中华民族思想宝库中的精粹。
在学习方面，对屠岸影响较大的还有一位老师——唐庆诒。唐老师是屠岸读上海交大时的英文教师，是上海交大老校长、国学大师唐文治之子。他把英国诗歌介绍给学生，鼓励学生阅读英文原版的诗歌，给学生讲解诗歌的思想，分析英国经典小说中的人物和语言；同时他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有很深的修养。他双目失明，挑了两个学生到家里为他诵读，屠岸便是其中之一。屠岸每周去他家两次，为他读中英文报纸和新文学作品。屠岸向唐老师推荐了鲁迅的一些作品，唐老师很高兴，说：“你为我服务，我要报答你，我要教你古文。”唐老师为屠岸讲解古诗，还把珍贵的版本《杜诗镜铨》让屠岸带回去读。屠岸跟唐老师学习了两年，是唐老师的得意门生。
两位老师的教育使屠岸懂得：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不管你是作家、工程师、学者，还是一个普通工人、农民，都要了解中国文化，让文化成为自己的血肉。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不要自大，但也不应自卑。如果你对五千年的文化不了解、有隔膜，那么作为一个中国人，你是有欠缺的。
给学生自由生长的空间
屠岸初中时就读的江苏省立上海中学是当时江苏省最有名气的中学。屠岸饶有兴致地给记者讲了两个有趣的故事。
屠岸初一时住校，周末回城，住在姨母家。他和比他大两岁的表哥喜欢看电影。他们自己开所谓的电影公司，取名“尖头公司”，还创作了“尖头歌”，自己写歌词、谱曲；自己虚构了一个电影故事，叫《古庙呻吟》(模仿《夜半歌声》)；自己做幻灯片，自己画电影海报。因为屠岸在家未画完海报，所以就将海报稿带到了学校。
学校晚八点到九点是自习时间。学生一般在宿舍里上自习。每个宿舍有4张床，中间有张长桌子，上面吊着灯，门上有玻璃窗，外面是大走廊。舍监每到学生自习的时候都会来检查，如果发现学生没有上自习，就会批评学生。学校还要求学生宿舍十点熄灯，学生如果不按要求做，也会挨批。那天，屠岸在自习时没有做学校规定的功课，而是画未完成的电影海报，正画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穿着皮鞋走来的响声。屠岸知道舍监来检查了，但已来不及收拾东西。屠岸想，算了，让他骂好了。没想到，舍监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看，然后推门进来，走到屠岸的身边问：“你画的是美术老师教的吗?”屠岸说：“不是，是一张电影海报。”舍监问：“谁叫你画的?”屠岸回答：“我自己喜欢画。”舍监继续问：“学校规定的作业你做了吗?”屠岸回答：“没有做，准备明天做。”舍监说：“好，那你继续画吧。”舍监说完就走了。这位舍监还教屠岸他们的地理课。
屠岸又讲了一个与之相关的故事。他上高一时把自己画的画拿到学校给同学们看，同学们起哄说画得好，屠岸很得意，就把画统统拿到学校。同学们把他的画挂在教室的墙上，给他开画展。老师进来，看到墙上挂了好多画，就问：“这些画是谁的?”有同学说：“是蒋璧厚的，我们想给他开画展。”老师走过来仔细看看，说“不错!我们上课，你们下课再看画展。”屠岸说：“这位老师不说我们不对，也不说我们把教室弄乱了，他像那位舍监一样，给我们营造了自由宽松的氛围。”
别样的奖励与别样的批评
初二上学期，屠岸因为日本打进来，全家逃难，所以一直没有上课，下学期再回到上海时，英语已经跟不上了。教英语的陆福遐老师组织学生英语演讲竞赛，屠岸讲得最好，陆老师奖给他一瓶墨水。这个奖品虽轻，但屠岸说，因为是老师给的，所以在他心里占有很重的分量。陆老师这样做是用另外一种方式给屠岸以鼓励：你英语可以学得很好。由于很久没上英语，加之贪玩，所以英语考试时屠岸没有及格，他觉得很对不起老师。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伤寒症)，又一个学期没上课。
病愈后，屠岸转到了常州中学，经过补习，他的英语成绩慢慢上去了。到高三毕业时，英语已经很好。当时教他英语的老师是董志新，也是校长。有一次，董校长上课时讲的内容屠岸都会，所以老师在上面讲，屠岸在下面写剧本。董校长发现后，只是走到屠岸面前，对他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写了。他没把屠岸的剧本拿出来示众，没有公开批评、指责屠岸，同学们也没有发现。屠岸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他收起剧本，摊开课本，认真听课。他知道，老师眼神的示意是对自己严肃的批评和极大的爱护。
不设框框，独立思考
屠岸先生说，那个时候的教师大多能够独立思考。比如：同样讲《滕王阁序》，每个教师的见解、体会都是不一样的。那时没有段落分析，没有标准解释，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学生可以阐述自己的见解，没有框框。
屠岸记忆深刻的是他的一位历史老师与一个同学之间关于义和团的辩论。老师说义和团是异类，是愚昧的。因为义和团主张刀枪不入，杀外国的传教士。有一个学生不同意老师的见解，他说：外国人侵略我们，义和团反抗侵略是爱国的。老师说：不对，义和团反而给国家造成了灾难。学生说：你的思想是列强的思想，我们要反对侵略。老师说：反对侵略也不能用愚昧的方式。师生两种完全对立的思想交锋，给屠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最后还是老师屈服了。屠岸说：那个时候的主流思想认为义和团是爱国的，那位教师的思想和当时的主流思想不一样，而学生的观点反而是主流的思想。这反映出在那个时代，对同样一个问题，你可以这样想，也可以那样想，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固定的思维样式。
屠岸说：“那个时候，教师很注意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学生写作文可以有各种思想，老师可能说你不对，但不会认为你犯了大错，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他会把自己的观点告诉你。我的经历有一定的普遍性。哥哥、妹妹都是在那个环境下长大的。”
“没有老师们的培养，就没有今天的我”，屠岸先生深情地说。
(编辑 沙培宁)
屠岸先生虽已85岁高龄，但思路非常清晰，记忆力惊人。屠岸先生的母亲对他的学识和品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本文只着重追忆对屠岸先生有重要影响的教师。
教学生如何做人
屠岸出生于江苏省武进县(今江苏省常州市)，1930年～1936年就读于武进县觅渡桥小学，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瞿秋白曾就读于觅渡桥小学的前身冠英小学。屠岸的家就在觅渡桥小学和瞿家祠堂(现为瞿秋白纪念馆)之间。
屠岸先生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对他影响很大的老师，她就是屠岸先生的级任老师——余宗英。级任老师类似于今天的班主任，那个时候一个年级就一个班，有40多人，所以叫级任老师。余老师教国语，当时30多岁，后来在抗战期间因肺病去世，终生未嫁。屠岸对余老师很早就告别人世感到非常悲痛。
★将爱国主义的种子种在孩子的心灵深处
余老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教师，她很爱学生，对学生循循善诱，不但管孩子们的功课，如写作文、写大字，还管孩子们的思想。她常给孩子们讲人生怎样才有意义，对孩子们世界观的形成影响很大。余老师经常给学生讲民族英雄的故事，如岳飞、文天祥、戚继光、史可法等，孩子们听得直流眼泪。常州市中心有一个钟楼，上面刻了四个字——“还我河山”，余老师让孩子们去看。这四个字的字体是带有草书特点的行书，孩子们不认识，余老师就告诉他们，这四个字是“还我河山”，是岳飞的笔迹；她又给孩子们讲岳飞为什么提出“还我河山”。故事中岳飞精忠报国、收复失地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孩子们。
屠岸先生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九一八”事变。当时学校请一位从东北逃亡到南方的妇女为师生讲述日军占领东北的暴行。这个妇女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抚顺一带的一个村子里，日军因抓不到游击队，就假意说给村里人照相，把村里人集中在一个地方，用机关枪扫射，结果把全村的人都杀害了(现在抚顺仍有万人坑的纪念馆)。这位妇女讲得声泪俱下，孩子们全都哭了，表示一定要报仇，绝对不当亡国奴。余老师在国难当头之际让孩子们了解民族英雄的故事，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爱国主义的种子。
当时，国民政府在道德上倡导礼(礼貌)义(正义)廉(清白)耻(知耻)：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余老师经常教导学生勿忘国耻日，如5月7日(1915年，日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限北京政府于48小时内答复亡我中国的《二十一条》)，5月9日(1915年，袁世凯同意了《二十一条》除第五部分之外的全部内容)，5月4日(1919年，巴黎和会上，列强决定把德国在山东的利益转让给日本，中国青年学生和广大人民奋起抗议)，五三惨案(1928年，日本侵略军在济南屠杀中国军民5个人，杀害国民政府外交官蔡公时等17个人)，激发孩子们抵抗外侮的坚强决心。
★告诫学生为人切勿张扬，重实勿追名
余老师还注意在细微处培养学生的优秀品质。江苏是北方语系和吴语系交叉的地方，常州话属于吴语系，跟上海话相近但不完全一样。为了推广国语，武进县教育局每年都要举办国语演讲竞赛。学校选拔发音好、表达流利且富于感情的学生参加比赛，屠岸是参赛者之一。他的演讲稿是余老师起草的，屠岸先把稿子背熟了，然后上台练习，对比赛胸有成竹。然而在比赛后，主持人宣布的获奖名单中却没有屠岸的名字。没想到，回到学校后没多长时间，屠岸就听到校门口放起了鞭炮，原来他获得了冠军，还得了奖状，是工作人员把屠岸的名字弄错了。鞭炮是校长让放的，以示庆祝，但余老师对此却不赞同。她说：得冠军是好事，但是用不着放鞭炮。她认为，人不要过分张扬，不要追名，要重实。这件事给屠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屠岸先生后来成为享誉文坛的诗人，但他依然是那么谦和，这与余老师当年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向学生认错
余老师也有失误的时候，她怎么对待自己的错误呢?屠岸给记者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
屠岸他们上小学四年级时，每天都要写毛笔字，一般每天交两张大楷，偶尔交一张中楷。余老师对每张大字都要批阅，对写得不好的字打叉，对写得好的字加一个红圈，对写得特别好的字加两个红圈。屠岸每天都很认真地写，经常得到红圈。但是有一天，红圈没有了。屠岸感到很奇怪，便更努力地写，结果依然没有得到红圈。再后来，非但没得到红圈，还被打了叉。屠岸更感奇怪。再过一天，老师打了好几个叉，屠岸便试着问老师为什么。余老师很严肃地问：“这是你写的吗?”屠岸明白了，原来老师以为是屠岸的父母代写的。屠岸哭着说：“当然是我自己写的了。”余老师看他哭了，说：“好的，你现在就在座位上写。”屠岸一面掉眼泪，一面写，写了两张送到老师面前。余老师一看真的是屠岸自己写的，意识到自己冤枉了学生，就拼命画了好多红圈加以补偿和鼓励，还把屠岸搂在怀里，说：“老师弄错了，老师弄错了。”讲到这儿的时候，85岁高龄的屠岸先生眼里闪着泪花，他说：“老师冤枉了我，但是好!好在哪里?因为她最后认错了。”在老师的怀抱里，屠岸哭得一塌糊涂，感觉就像投入母亲的怀抱一样。老师和学生的这种感情上的交流被屠岸视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余老师教了屠岸两年。屠岸先生说：“她给我们的爱国主义教育成为我们的血肉，这种教育与我的家庭教育加起来，为我的人生观的形成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
让传统文化成为自己的血肉
屠岸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边做针线活儿边给他吟唐诗。屠岸从母亲那里学会了常州吟诵。常州吟诵是从古代传下来的(屠岸的母亲是从她的伯父那里学来的)，2008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屠岸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母亲教他《古文观止》，这给屠岸打下了古文功底，而屠岸系统地学习《论语》，则受益于高一的国文老师。
屠岸高中时就读于江苏省立常州中学沪校，学校位于上海租界内。高一的国文老师吕梅生要求学生自己看课本的内容，他则给学生讲《论语》，整整讲了一个学期。国文老师解释《论语》的精彩部分都被屠岸一一记下。令人惋惜的是，这本厚厚的、珍贵的笔记在社会动乱中丢失了。屠岸对高一读的《论语》印象很深，他说，好多东西一辈子都忘不了，老师的讲解使他懂得，孔子的思 想是中华民族思想宝库中的精粹。
在学习方面，对屠岸影响较大的还有一位老师——唐庆诒。唐老师是屠岸读上海交大时的英文教师，是上海交大老校长、国学大师唐文治之子。他把英国诗歌介绍给学生，鼓励学生阅读英文原版的诗歌，给学生讲解诗歌的思想，分析英国经典小说中的人物和语言；同时他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有很深的修养。他双目失明，挑了两个学生到家里为他诵读，屠岸便是其中之一。屠岸每周去他家两次，为他读中英文报纸和新文学作品。屠岸向唐老师推荐了鲁迅的一些作品，唐老师很高兴，说：“你为我服务，我要报答你，我要教你古文。”唐老师为屠岸讲解古诗，还把珍贵的版本《杜诗镜铨》让屠岸带回去读。屠岸跟唐老师学习了两年，是唐老师的得意门生。
两位老师的教育使屠岸懂得：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不管你是作家、工程师、学者，还是一个普通工人、农民，都要了解中国文化，让文化成为自己的血肉。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不要自大，但也不应自卑。如果你对五千年的文化不了解、有隔膜，那么作为一个中国人，你是有欠缺的。
给学生自由生长的空间
屠岸初中时就读的江苏省立上海中学是当时江苏省最有名气的中学。屠岸饶有兴致地给记者讲了两个有趣的故事。
屠岸初一时住校，周末回城，住在姨母家。他和比他大两岁的表哥喜欢看电影。他们自己开所谓的电影公司，取名“尖头公司”，还创作了“尖头歌”，自己写歌词、谱曲；自己虚构了一个电影故事，叫《古庙呻吟》(模仿《夜半歌声》)；自己做幻灯片，自己画电影海报。因为屠岸在家未画完海报，所以就将海报稿带到了学校。
学校晚八点到九点是自习时间。学生一般在宿舍里上自习。每个宿舍有4张床，中间有张长桌子，上面吊着灯，门上有玻璃窗，外面是大走廊。舍监每到学生自习的时候都会来检查，如果发现学生没有上自习，就会批评学生。学校还要求学生宿舍十点熄灯，学生如果不按要求做，也会挨批。那天，屠岸在自习时没有做学校规定的功课，而是画未完成的电影海报，正画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穿着皮鞋走来的响声。屠岸知道舍监来检查了，但已来不及收拾东西。屠岸想，算了，让他骂好了。没想到，舍监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看，然后推门进来，走到屠岸的身边问：“你画的是美术老师教的吗?”屠岸说：“不是，是一张电影海报。”舍监问：“谁叫你画的?”屠岸回答：“我自己喜欢画。”舍监继续问：“学校规定的作业你做了吗?”屠岸回答：“没有做，准备明天做。”舍监说：“好，那你继续画吧。”舍监说完就走了。这位舍监还教屠岸他们的地理课。
屠岸又讲了一个与之相关的故事。他上高一时把自己画的画拿到学校给同学们看，同学们起哄说画得好，屠岸很得意，就把画统统拿到学校。同学们把他的画挂在教室的墙上，给他开画展。老师进来，看到墙上挂了好多画，就问：“这些画是谁的?”有同学说：“是蒋璧厚的，我们想给他开画展。”老师走过来仔细看看，说“不错!我们上课，你们下课再看画展。”屠岸说：“这位老师不说我们不对，也不说我们把教室弄乱了，他像那位舍监一样，给我们营造了自由宽松的氛围。”
别样的奖励与别样的批评
初二上学期，屠岸因为日本打进来，全家逃难，所以一直没有上课，下学期再回到上海时，英语已经跟不上了。教英语的陆福遐老师组织学生英语演讲竞赛，屠岸讲得最好，陆老师奖给他一瓶墨水。这个奖品虽轻，但屠岸说，因为是老师给的，所以在他心里占有很重的分量。陆老师这样做是用另外一种方式给屠岸以鼓励：你英语可以学得很好。由于很久没上英语，加之贪玩，所以英语考试时屠岸没有及格，他觉得很对不起老师。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伤寒症)，又一个学期没上课。
病愈后，屠岸转到了常州中学，经过补习，他的英语成绩慢慢上去了。到高三毕业时，英语已经很好。当时教他英语的老师是董志新，也是校长。有一次，董校长上课时讲的内容屠岸都会，所以老师在上面讲，屠岸在下面写剧本。董校长发现后，只是走到屠岸面前，对他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写了。他没把屠岸的剧本拿出来示众，没有公开批评、指责屠岸，同学们也没有发现。屠岸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他收起剧本，摊开课本，认真听课。他知道，老师眼神的示意是对自己严肃的批评和极大的爱护。
不设框框，独立思考
屠岸先生说，那个时候的教师大多能够独立思考。比如：同样讲《滕王阁序》，每个教师的见解、体会都是不一样的。那时没有段落分析，没有标准解释，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学生可以阐述自己的见解，没有框框。
屠岸记忆深刻的是他的一位历史老师与一个同学之间关于义和团的辩论。老师说义和团是异类，是愚昧的。因为义和团主张刀枪不入，杀外国的传教士。有一个学生不同意老师的见解，他说：外国人侵略我们，义和团反抗侵略是爱国的。老师说：不对，义和团反而给国家造成了灾难。学生说：你的思想是列强的思想，我们要反对侵略。老师说：反对侵略也不能用愚昧的方式。师生两种完全对立的思想交锋，给屠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最后还是老师屈服了。屠岸说：那个时候的主流思想认为义和团是爱国的，那位教师的思想和当时的主流思想不一样，而学生的观点反而是主流的思想。这反映出在那个时代，对同样一个问题，你可以这样想，也可以那样想，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固定的思维样式。
屠岸说：“那个时候，教师很注意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学生写作文可以有各种思想，老师可能说你不对，但不会认为你犯了大错，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他会把自己的观点告诉你。我的经历有一定的普遍性。哥哥、妹妹都是在那个环境下长大的。”
“没有老师们的培养，就没有今天的我”，屠岸先生深情地说。
(编辑 沙培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