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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上Jo,是在她上的第二节英语语音课上。
上第一节语音课时,我看了看课程表,她的名字叫何鸢茉。很好听的名字,让我想到两种好看的花:诡异灵幻的蓝色鸢尾,清香怡人的白色茉莉。
然后,抬头看到一张细致安静的脸。一个随处可见的年轻女白领。
然后,戴上耳脉,对着课本,没有再抬头。耳脉里穿出她清爽的声音:“My name is Joanna.”整堂课,她做着教师最本分的工作,没有一个多余的微笑,没有一句题外话。
待第二次上她的课,后半节她安排给我们看影片。调整节目的时候,我仰起脸,看她轻抿起了嘴唇,眉头微蹙,然后移开鼠标,专注地作着备课笔记,放任我们在下面窃窃私语。
直至下课,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我从来没有如此痴迷一个同性。我想,我开始喜欢上Jo了。(我清楚地记得她说过,她叫Joanna,可是,我喜欢叫她Jo。)
Jo化着淡妆,清新自然。有一双不大却很亮的眼睛。垂落的眼睫如翼般扇动。嘴角常常不经意地抿起。只在右耳戴了一只十字耳坠。黑亮的长发盘了一个刻意松散的髻。
第二天,就是教师节了。我特意给Jo发了张贺卡。Jo给我们留过Email。那是张蓝色的卡片,大大的落地窗,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孩倚着窗棂,对着窗外寂寞的苍穹。一弯细细的残月,飘渺的月光投射在横掠而过的蓝色大鸟身上,跌碎成斑斑点点的光痕。我想,她一定会喜欢的。也许。
我对她说:“Jo,我喜欢你。”
然后署名:a girl loving you:璃(林璃)。
第三次上Jo的课,是一周后了。我已看过她的回信。
她说:璃,谢谢你。知道我的学生喜欢我,我很开心。
她叫我璃,而不是林璃!我很开心。她还知道我是她的学生。
我仰起我的脸,Jo依旧一副清新寡欲,不理红尘事的样子。她极少抬眼看我们,只是一贯地让她的声音流进话筒,穿透耳脉,滑落在我们等待的耳朵里。
“Jo,我有一种感觉,我和你是要成为好朋友的,很要好的那种,精神上的,柏拉图式的。从第二次上你的课就有这种感觉,很确切很真实的感觉。深入骨髓。
Jo,你的名字很好听。
遇见你之前,我只喜欢我自己的名字:林璃。‘Lin’婉转灵动。‘Li’意犹未尽的蔓延。那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淋漓尽致。
可是,见到了你的名字:何鸢茉。它使我想到两种好看的花:诡异灵幻的蓝色鸢尾,清香怡人的白色茉莉。
Jo,你是那朵茉莉吗?”
“璃,我的鸢尾花已经萎败了。在我二十三岁时,我看到我的鸢尾花在秋天将尽的暮风中飘落下大片大片蓝色的花瓣,然后被夜幕湮埋。
然后,在它腐烂的根须里,重有长出一棵茉莉。茉莉的芳香掩盖了泥土下溃烂的气味。
璃,我能感觉到来自你的心跳。如此的贴近,就像来自我的身体。
璃,上帝让我来遇见你。”
我和Jo如此陌生。Jo甚至还不知道我究竟是她的哪个学生。可是,我们却像是熟识了一辈子,彼此交心。
“Jo,你右耳垂上的十字架耳坠很漂亮。只有一个吗?”
“我的右耳的用来记忆曾经的美丽。而左耳垂上的耳洞,是用来掩埋已逝的忧伤的。
璃,有时候,无奈,也是一种美丽,凄绝的美丽。”
Jo依旧不会在课堂上微笑,不会在课堂上讲题外话。
可是,在我们的Email中,我们无所不谈。
“璃,导导这个男孩很优秀。上课时,他的目光一直不离你呢。我可以感受到,他是爱你的。你们很般配。”
导导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同一个班。他有明亮的眼睛,有很长的睫毛。他说他要为我留长发,因为我对他说,长头发的男生总是很好看。尽管我知道,我的想法总是固执而荒谬。

我爱导导,我会跟他聊我跟Jo所讲过的话。可是,我从未同他提过Jo。心灵深处的空间,只有我和Jo两个人。
那天因为做听力测试,我们语音课延留了十来分钟。
在我们交卷的时候,一个英俊的男人推开了虚掩的门,微喘着气。合身的西服因为推门时大幅度的动作略斜向了右肩。
他望了望讲台上的Jo,紧张的面容放松了下来,随即潮红了脸退了出去。
Jo只看了一眼诧然开启的门,什么也没说。
“Jo,那是你男的朋友吧?
我见过他的。有次在洗手间,我透过干净的窗玻璃,看到他安静地等你走近,远远地为你打开车门。他爱你爱得甚至有些敬畏。今天,他肯定为你担心了吧?”
“是的。璃。秦总是让我感到安心。就像茉莉得到了沃土的养护。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未来平坦的路,直直地延展在我的脚下。”
秋天行将结束的时候,这个城市的上空浮满了大片大片枯萎的梧桐叶,将湛蓝的天空划出一道又一道透明的痕迹。
那天出了语音教室,走廊上倚着一个男人。小麦色的肤色,凌乱的长刘海下,深邃的眼瞳散着迷离的目光。厚却并不保暖的棉布长T恤宽大地罩在他显瘦的的身上。裸露的锁骨上荡着一枚黑亮的牛骨链坠。那是一种风尘仆仆的落拓啊。
下楼梯时,我忍不住回头。Jo怀抱着整齐的考卷,安静地站在那个落拓的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他跟鸢尾花有关吗?Jo,能告诉我吗?”
“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四岁。
他叫苛,曾经和鸢尾花一起挥舞最激烈的青春。我们一起在夏日渗汗的街头跳街舞,一起在冬季黄昏的教堂背面画灰暗的天使。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念书。就像你和导导一样。我们彼此欣赏,彼此深爱。我们一起毕业。
我们的感情很真,很清。可是,在这早已被泛滥的情欲和汹涌的罪恶感横溢的世界里,这样的感情却显得太痛,太沉,沉得要把鱼儿溺死。
在我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掐断了我的鸢尾花。它正开得烂漫。我鲜活的青春,附着鸢尾花蓝紫色的花瓣,大片大片的零落。像劣质的油画,忽然有一日上面的颜色大块大块地驳离,跌碎在这个尖利的世界,碎得一败涂地。而我的爱情,夹杂在仓皇的青春中,措手不及地消散。
我告诉他:‘从此,我是一个世俗的女人,不能爱你,不值得你所爱。’
后来,苛只身去了云南,他说他要在那里生活一年。那曾是我们在狂妄的青春共同的的梦想。
今天,他回来告诉我,他将耳坠,他走的时候带走了我左耳上的那一只耳坠,埋在了玉龙雪山上。这是他为我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右耳上的耳坠,你会一直戴着它吗?
Jo,其实,那被你掐断的感情,它并没有溃烂,它只是被深埋在茉莉的根下,却无处遁形。你的根须,还是会触及它,还是会把自己弄痛。只是没有人能看到。”
“我不知道,我会戴着它到什么时候。也许明天就摘下,也许,永远束缚了我的右耳垂。
明年春天,我就会结婚。秦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要爱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只要你和他在一起能感到幸福,你就可以相信,你是爱他的。”
“而幸福和快乐是不同的。
要不再爱一个人却很难。”
“有些事情总是很无奈。为了成全幸福,只能无奈。”
后来,放寒假了。再后来,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
“璃,也许,我会再也见不到你了。见不到你的亚麻色的长发,见不到你的三个别致的耳洞,见不到了。
璃,我已经辞职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会和秦安静地生活。我们会很幸福。
璃!和我彼此交心的璃。”
回到学校,语音老师换成了一个很年轻的大男孩。
听见后桌的低语:“Joanna是要去结婚了。”“她的未婚夫听说很帅,而且很有事业。他对Joanna很好,上次担心她出事急匆匆地跑进我们教室。”
我把目光埋进课本。
我的璃,她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