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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他儿时在福建海边画画,长大后去上海读书,到东京留学,又在纽约定居,仿佛偌大世界里的一个旅行者。
羁旅感伴随了他一生。他的生活,既孤独,又热闹:他从不缺观众,一个英语不流利的中国艺术家,在世界上历史最悠久、最神圣的建筑里轮番开个展,从西班牙的普拉多美术馆、意大利的乌菲齐美术馆到美国的古根海姆博物馆,他不断刷新观展人数纪录,创造着这个时代属于中国艺术家的巅峰神话。
他的热闹,还来自于他的“武器”:火药。他把最古老的发明融入现代艺术,在画布、陶瓷、玻璃之类的媒介上撒下火药,引燃、爆破,由火药肆意喷溅形成自由浪漫、极富张力的画。后来,他对自由的追求突破了画布的限制,视野投向了天空,火药开始以另一种更为潇洒的形态——烟花,奉献更具感染力的表演。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上的29个“大脚印”,就出自他之手。
如今,蔡国强把个展带回了故宫,取名“远行与归来”。他说,“艺术家像一艘船,博物馆就像港口,故宫是我里程碑式的一个港口,但船的归宿是星辰大海,是海平线,甚至是海底。这些都是旅行者的故事。”
梦游紫禁城
在故宫东华门附近的一座四合院里,《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了蔡国强,那是他在北京的家,也是他的工作室。他身材高瘦,两肩平直,皮肤黝黑,有些“南人北相”。一张口是乡音未改的福建普通话,说到得意处,他流露出少年一样的兴奋,说到创作,他神情恳切,语调平缓,在艺术家和“大男孩”间自由切换。
去年12月8日,是故宫建成600年的日子,也是蔡国强63岁的生日。
他和故宫的缘分不止于此。上世纪80年代初,蔡国强还是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的学生,那时他常到北京看展览,找好友李毅华玩,李毅华工作的故宫出版社就在紫禁城里面。
从前,“进宫”要取道神武门。蔡国强清楚记得,那时候,李毅华会和他一起骑自行车到神武门前停下,再推车进去,李毅华的车筐里经常搁着一个包,里面放着馒头和咸菜,这是两人的午餐,“那个包挺保温的,我印象很深”。黄昏时候,故宫里没什么人,四下空旷寂寥,蔡国強优哉游哉骑着自行车,辗过紫禁城的一块块青砖,感受一个帝国的漫长往事、绵薄力量和步入黄昏的情绪。这种隐秘而伟大的氛围对在福建泉州长大的他来说,遥远又陌生,带来强烈的震撼。
30多年后,蔡国强把个展搬到了故宫午门展厅,压轴作品叫《梦游紫禁城》。他从泉州挑选了汉白玉,找工人耗时5个月雕刻出紫禁城全貌,再运到湖南浏阳,在汉白玉紫禁城上空燃放彩色烟花,记录下影像。故宫内不宜燃放烟花,他找人用VR技术将汉白玉故宫和真实的故宫影像合二为一,在展览现场,游客可以通过VR眼镜观看故宫上空“燃放”白日焰火。
明明是白日焰火,为什么是“梦游”呢?“白日梦”,蔡国强脱口而出,“艺术家就是善于做白日梦的人,对吧?在白天的阳光里,我好像靠在红墙上睡着了,梦见烟花在紫禁城里放出来,就开始梦游600年前的紫禁城往事。”
像这样的烟花表演,蔡国强已经驾轻就熟。烟花的原料是火药,“操纵”火药的能力,蔡国强是在日本留学期间练熟的。
大学毕业后,蔡国强想留学。李毅华帮他找了日方担保人,当时的故宫副院长杨新帮他写了推荐信,向日本人介绍蔡国强时,推荐人说“这个年轻人到日本,一定会爆炸的”。
蔡国强没有让这句话落空。1986年12月,抵达日本后,他开始抛弃颜料,纯粹使用火药作画。“希望火药的能量更自由自在,就把颜色都抽掉,水墨也抽掉,虽然那时候也有彩色火药,但我就故意用黑火药。”
用火药作画前,蔡国强一般会手工剪裁好一个模子,覆盖在画布上,然后把火药撒在空白处或是模子下,撒火药的层次和数量都有讲究,这个过程有时很迅速,有时要花费一整天。完成后用木板盖在画布上,再用砖头、石块等重物压住,只把引信留在外面。如果画布不大,爆破的一瞬也许只需一秒。
火药入画的创意很快引起了媒体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有个用火药画画的人。
难以控制、充满意外,这是蔡国强眼中火药的魅力。直到今天,他还一直在探索火药的更多可能性,在丝绸、陶瓷或是玻璃、镜子上使用火药,不断让自己面对新问题。他沉迷于火药带来的“生涩感、未成熟感”,“就像跟恋人的关系一样,你感到她不仅是你的,她也是她,这一点很重要,你们就会一直处在有一定张力的关系里。”蔡国强说。
视觉之外的艺术
蔡国强最为人熟知的作品,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从永定门沿中轴线一路直抵鸟巢的“大脚印”焰火表演。对他来说,那是一个艺术家以天空为画布的作品。
奥运会以后,蔡国强想要去到处走走。第一个想法就是重走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埃尔·格列柯的人生之路。他从格列柯出生的希腊小岛启程,途经威尼斯、罗马、马德里,最后到了格列柯去世的西班牙小城托雷多。当年格列柯走过的河流山谷如今依然流水潺潺,蔡国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透过澄澈的河面,他仿佛看见小时候,那个经常对着家乡的池塘、海岸独自画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