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徒老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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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篇
  
  五一期间,朝阳市要举办象棋比赛,听到这个消息时,不仅棋迷们心跳异常,连不会下棋的人都感慨不已:要知道下象棋也能挣大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学下棋?朝阳市下辖五个市县,每年都举办几次比赛,但这次不同,因为这回是朝阳象棋比赛有史以来奖金最高的:冠军可得奖金5000元,亚军3000元,季军1500元……前18名都可得到至少200元的奖金。
  这样的奖金在富裕的地方看来,实在不算什么,可在朝阳地区就非同一般了。朝阳市地处辽西走廊,自古就是贫瘠之地,至今也是中国有名的贫困地区之一,人均收入也就是1000元左右。以前也有热心赞助朝阳地区象棋比赛的单位和个人,可因为地区经济不景气,这些好心人尽管满腔热忱,也只有能力拿出三五千元做比赛费用。除了租比赛场地、邀请记者和领导等费用外作为奖金的就所剩无几了。但这次不同,赞助人陈宗佑决定拿出3万元后就表示:这笔钱不做广告,不请领导和记者,甚至不以自己的企业和名字命名这次比赛,钱全部用来做棋手的奖金和棋手比赛期间的日常费用。
  陈宗佑是温州苍南的商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戴着一副眼镜,由于眼睛高度近视,下棋对几乎眼镜贴着棋盘,只有下出一步好棋后,才把银镜挪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手,往往对手被盯得发毛,不知所措后就输棋了。陈宗佑初来朝阳做生意时正是冬天,大街上没有摆棋摊的,陈宗佑使买了一副象棋送给一个修车的老板,并搭讪要下盘棋。那个老板却不会下棋,老陈说不会不要紧,可以教他。老板见棋具不错,也没有拒绝,便和老陈学了起来。在他们摆弄棋子的时候,旁边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提出和他下一盘……从此这里便成了一个棋摊,天天都有人和他下棋。
  这让车摊老板佩服不已:还是南方人精明,棋具就像鱼饵一样,到底把爱下棋的“鱼”给钓来了。刚开始在这个棋摊下棋,所有棋迷都被他一一杀败,一次在他下得正专注时,一个观战的少年为他的对手支了一着,让老陈输了,他似乎很生气地对那个少年说:“我下棋最反对别人支着,你有本事过来杀一盘?一把挂二十的!”那个少年名叫兰宇,曾得过全国少年赛冠军,在朝阳的历次比赛中多次名列前三,几天前听说此处来个老头下棋特别厉害,许多棋迷都不是老头的对手,便好奇地和爸爸兰仙鹤一起前来观看。当老陈向他挑战时,他一听对方的口音,知道老陈不是本地人,心想此人没准是哪里的大师,便拒绝了。这时老陈又说:“如果你害怕的话,我让你俩马吧!”兰宇平时下棋时经常让别人俩马,如今听到居然有人让他,顿时小脸气得刷白。兰仙鹤也对儿子说:“你和他下吧,输赢不要紧,就当是和这位大爷学棋了。”
  结果下了十盘棋,兰宇赢了二百元,当陈宗佑付钱时,兰仙鹤连忙推辞说:“小孩子是下着玩的,就当是开玩笑了,你可千万别当真!”见他们不收钱,老陈说:“你们既然不收钱,那么我用这钱请你们吃饭,这点面子你们总会给吧!”接着不由兰氏爷俩分说,硬把他们拉进一家高档酒店,要了一桌子菜,花去了他六七百元。在酒桌上老陈不好意思地说:“从小家伙支着的时候,我就知道即使平下也不是他的对手,我这么做就是想认识和吸引更多的高手和我下棋,找不到好手下棋的滋味真是难受啊!”通过兰氏父子,他渐渐认识了朝阳地区的很多象棋高手。
  陈宗佑平时很节俭,穿的都是市面上卖的普通衣服,吃住也很随便,不了解他的人认为他是葛朗台严监生一类的“抠门儿”,但请棋友吃饭和为棋友办事花钱,却从来不皱一下眉头。小棋手兰宇、朱瑞波和李清波都是他的“小跟帮”,无论听说哪个地方有比赛,55岁的陈宗佑都带这几个年轻人去参加,近到北票,远到台安,比赛费用都由老陈出,他也因此得到了“老顽童”的绰号。
  在朝阳的日子里,市里的每次象棋比赛他都参加,成绩却很一般。在去年的一次比赛中,他终于取得了第15名,这是他自参赛以来取得的最好成绩。此次比赛是奖品比较丰厚的一次,冠军得的是价值一百多元的电饭锅,他得的奖品是一个毛巾被。赛后他深有感触地对市象棋协会秘书长杨振海说:“在我们温州比赛象棋时,每个参赛者都能得到纪念品,光纪念品就比电饭锅贵,怪不得朝阳地区的水平上不来,比赛就这么点奖品,谁还有兴趣学棋、下棋呢?”
  杨振海为了筹办比赛忙得焦头烂额,听陈宗佑竟这么说,火一下子涌了上来,便没好气地对老陈说:“少?为了筹办这次比赛,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恨不得给人家跪下了,才弄到这笔钱,这是朝阳不是温州,你嫌少干脆拿出一万来,我会让比赛奖品比这次高三倍!”老陈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便歉意地说:“你消消气,你的功劳大家还是知道的,我也早有心要掏钱搞一次比赛,你等好吧!”可他的话老杨只当成了耳旁风,因为以前也有几个浑身名牌的外地爱下棋的客商这么许过愿,老杨为此还请他们吃过饭,可他们最后还是抹抹嘴拍拍屁股走人了。看老陈土里土气的,就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今年四月初,当陈宗佑把拿出三万元搞比赛的决定告诉老杨后,才使他大吃一惊。后来听陈宗佑的老乡肖邦岁说,这笔钱还是老陈从准备给孩子结婚的款项中拿出来的,这更让老杨感慨不已:看来人真的不可貌相!
  比赛后我问老陈为什么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搞象棋活动,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连忙打着官腔说:“陈宗佑先生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繁荣祖国的文化市场,创建和谐社会才……”可是没等他说完,就被老陈打断了:“拉倒吧,我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朝阳地区太贫困了,棋友们生活是那么的清苦,我喜欢他们,因为我也是棋迷,我喜欢看到他们拿到奖金后的笑脸,喜欢看到没有拿奖金的棋迷从此苦钻棋艺的场面,使朝阳地区的水平上来,这样我就有成就感了,这就是我赞助比赛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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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奖金丰厚,在比赛的头一天,和我住在一个房间的四个北票高手都失眠了。他们都得过北票冠军,其中李松武以捡砖头为业,每当看见哪里有拆房子的,他就去把人家不用的砖头收拾出来,再用铲刀清理上面的泥灰后,用车推到需要砖的工地,每块砖可卖一毛钱,而冠军奖金五千块,老李要清理五万块砖才能赚到。宋国柱是推车卖货的,明天最多能挣10块钱,如果能拿到冠军或者亚军,等于走街串巷干一年的收入。张新宏在一家工厂当临时工,每月才开400元,孩子升学正等着用钱。这四个人中,只有我的师父蒋瑞平条件还不错,在邮电局上班,每月开1000多块钱,可他也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和他们相比,只有我睡得和死猪似的,这倒不是我已经修炼得心如止水,因为我知道自己那两下子,到这就是来凑热闹的,也不敢做那 个拿大奖的梦,索性和几个铁哥们儿喝个痛快。那天我喝了一瓶半烧刀子,醉得不省人事。后半夜醒来小解时,听见那几个棋王像烙饼似的还在床上翻来翻去,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这几个人在朝阳比赛中经常取得前几名,特别是蒋瑞平,在近两次的比赛中都是冠军。他们都知道,水平总在前几名晃悠的棋手,如果发挥好、运气好都有可能夺得冠军。也许是在琢磨怎么得冠亚军,也许是在算计着奖金到手怎么花,一个个被折腾坏了。听见他们弄出的种种声音,我心中有种预感:这几个老乡不会比出好成绩的。
  第二天早晨,他们早早起床把我叫醒,草草地用了点早餐后就来到赛场,发现很多一流高手都已经到场了。那些高手也是两眼布满血丝,一脸疲惫之色,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大家一见此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是纷纷感叹:冠军没有了,使使劲拿亚军吧!原来凌源的董春华到了。董春华在朝阳就比赛三次,竟拿了三次冠军。从出道以来,在朝阳从没有输过一盘棋,他曾战胜过许多大师,夺过省冠军和全国农运会冠军,成名后去了外地,以教棋和到各处比赛赢取奖金为业。听说这次比赛奖金丰厚,几年没在家乡比赛的他也赶了回来。
  第一轮比赛开始了,除了董春华,那些得过冠亚军的棋手也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结果不是输就是和,没有一个赢棋的。第一轮下完后,去年的亚军李秀峰看了第二轮的对阵表后就决定弃权了。他对我说:“下轮要对的是吴友明,是我的邻居,棋下得很一般,却自以为厉害得不得了。平时很清高,从来不参加比赛,因最近父亲得了大病,急需用钱才来参赛,就是想赢些钱给他爸看病。我不忍心胜他,也不愿意自己被赢,以后还要碰上不少好朋友,赢了朋友不忍,被朋友赢了也难受,所以干脆弃权了。”
  第二轮比赛时,我和吴友明正好相邻,他腰杆挺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比赛开始lO分钟后,裁判员宣布未到场的运动员按弃权处理时,他才放松地把腰弯了下去,并出了一口长气。接着掏出电子计算机拨弄了几下,高级计算机马上发出了声音:5000除以11等于454加454等于908。我忽然明白了,他在计算每盘棋应得的钱数。算完后,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已把908元——他赢的两盘棋的钱装进了腰包。
  上午,我1胜1负,到了下午我两盘都输了,可我的老乡们也好不到哪去,胜1盘得2分,但没有一个超过3分的,连两届冠军蒋瑞平都连输了3盘。这时他们才如梦初醒地认识到,冠亚季军已与自己无缘,开始准备为荣誉而战了。到了第二天,他们的形势才有所好转,基本上大获全胜,可大势已去了,因为以后即使全胜也进不了前八,于是开始后悔比赛头天晚上为什么不好好休息。第二天下完最后一盘时,吴友明连输三盘后两眼直勾勾地叨念着:“完了,完了!”然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观战的李秀峰赶紧把他的情况告诉了陈宗佑,老陈马上把吴搀扶到一边说:“我借你五千元钱,快拿去给老爷子看病吧,等忙完了来我公司打工,月薪2500元,雇期是两个月……”
  这次比赛,董春华如虎入羊群一般轻松夺冠,亚军被名不见经传的宁志阳夺走。这位棋手以前棋运不好,如比赛时取前6名,他名列第7,若取前12名,他准会排到第13。这次赛前他就感到与奖金无缘,到这比赛就是为了好好过过棋瘾,得此殊荣后他咬了一下手,感觉疼痛后才知道不是在做梦。季军董海以前最好的成绩是第15名,这小子没心没肺、爱吹爱喝,平时挥金如土,和别人下棋时嬉皮笑脸,对什么局面都不在乎,也许正是他这种态度在心理上压倒了对手。拿到重奖后他做出忧愁的样子说:“这次我没有发挥好,才得了第三,真命苦啊!”殿军被陈宗佑的老乡肖邦岁夺走,他是温州好手,平时常下彩棋。众多的朝阳一流高手中,只有兰宇和储进勉强进入前六。令人感到吃惊的是,陈宗佑竟得到了第8名的好成绩,他谈自己的体会说:“即使我得了5000元冠军奖金,我还亏了两万五,我没有必要去想钱的事,所以才有了这么好的发挥!”我师父蒋瑞平最后发力取得第12名,得了300元奖金,这比他以前夺冠军的奖品要丰厚多了,可他却一脸沉重。我以为他心里难受,便安慰他。他说:“我没有难受,相反我感到在这次比赛中学到了不少东西,领悟到棋手不仅要下好棋,在奖金和其它外在因素影响面前,更应该努力保持好自己的心态,这是比得到5000元奖金更贵重的收获……”
  硝烟刚刚散尽,陈宗佑又和棋协策划准备奖金更多,规模更大的省级比赛,棋迷们的心里又开始不平静了……
  
  (编 辑/志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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